⭐一张老照片见证了什么

有多少永存于百姓心头的老照片，有多少永存于国家记忆中的精彩摄影，它们见证了一个时代，它们的分量力敌千钧。八路军军旗下的受降仪式，见证了凶狂一时，罪行累累的日本法西斯妄图征服别人的幻想变成了噩梦。百万雄师过大江的船头群英，桨影枪声，见证了蒋家王朝的覆灭。开国大典时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剪影，见证了人民当家做主的一个新纪元的开端。从国家层面讲，值得记住的老照片林林总总，数也数不清，从个人层面讲，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艺术家的一个精彩的影像，曾获得了多少人的景仰，激励过多少人的精神，成为了多少人奋发向上的榜样。然而，我要展示的这张老照片，既不是国家记忆中的雕像，又不是伟人生活中的片段，是一张普通百姓的生活照。看上去好像是五十年前，那个常常做四个首先的年代的一张普通百姓的订婚照，而事实上连订婚照也不是，它是一对青年男女，结婚已生了一个孩子的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生活照。因为结婚登记前，他们受传统观念的束缚太深受封建礼教的影响太大，双方都羞于启齿去照一张订婚照，更谈不上什么婚纱摄影，而婚后常为缺少一张订婚照而感到遗憾，于是就随便照了一张生活照聊以充当订婚照。这张生活照，年轻时还曾镶嵌在镜框里，挂在卧室的墙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们由儿童成长为青年、壮年，这张生活照就被从镜框中取下来，夹在了书页里。随着岁月的流逝，后来就被遗忘了。五十年后的一天，从上千册书籍和出版物的纸页中，忽然发现了这张黑白底色的照片。对如今已七十多岁，白头偕老的两位老人来说，真是如获至宝。这张黑白半身双人照，遵照传统的男左女右座次，妻子在前，大夫的右手臂被妻子遮在左臂之后，两人都着白衬衣，妻子外罩方格花褂，丈夫外穿黑色便服，丈夫是不分沟的学生发型，妻子是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二人精神抖擞、精力旺盛，丈夫眼小，抿嘴，妻子眼大，微露白齿。因是婚后补照，双双自然、大方、随便、亲切、自信、沉静。虽不华丽，堪称潇洒。普通老百姓的一张普普通通的黑白生活照，值得一写吗？又能见证了什么？它所见证的历史，与大时代有何关联？写出来是否会浪费读者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让我们拭目以待。照片上的男方乳名叫芹，女方乳名叫真。为了叙述的方便，文中故意隐去两人的学名不提，就只叫他们“芹”和“真”了。芹今年七十周岁，真小他一岁，他们于一九六九年农历九月份结婚，当时迎亲已不时兴花轿，生产队派出了骡马大车，披红挂彩，去拉新娘。因男方的父亲是村上的红白理事会成员，逢到自己娶儿媳妇自然要比一般人家更讲究体面。首先雇用了一班吹鼓手唢呐喇叭地吹吹打打，又有本族青年挑旗帜放鞭炮渲染喜庆气氛，不过拜堂花烛的仪式要用新式套路。一进村新郎新娘要抬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围着本村特有的磨盘街转一圈，然后在村上常开群众大会的主席台（戏台子）上做“四个首先”。之后，才双双步行回家，在天井院里按传统礼仪拜祖先、敬老人、拜天地、夫妻对拜、进入洞房。红盖头是不许盖的，盖了红盖头怎么抬主席像，转大街？全村男女老幼几乎是倾巢出动。看热闹、抢喜糖、喝喜酒、讲祝福的话语。老百姓的革命化婚礼，回忆起来，不也是从一个侧面，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民间礼俗吗？婚后的芹与真，按照祖辈流传下来的农民的生活逻辑，应该是男婚女嫁、营室营家、娶妻生子、赡养老人、抚育子女。男的要扛起大梁，女的要做贤妻良母，传宗接代、双双白头偕老。为后人做出榜样，为国家贡献粮食。但芹和真组成家庭后，他们的围城与众人不同，他们的痛苦与欢乐也有别于人。芹是初中时代的高才生，不光数理化科科拔尖，校内的黑板报上也常出现他的记叙文，说明文和述评。六六年初中毕业，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因为学习好又是共青团员，自然就成了“保皇派”。自然就轮不到被推荐上高中，自然就要回本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回生产队进行劳动锻炼。一九七0年，高中招生又改了法子，不再搞推荐，只需从大队开个信直接去参加考试按成绩录取，芹自然榜上有名。但这时他们已婚后近一年，妻子怀孕将要分娩。是继续留家在生产队劳动，还是去上高中？亲戚邻居，父母兄弟一致规劝：“你去上学，留一个妇女在家又要挣工分、又要养孩子，这副重担她实在挑不动。”芹也曾犹豫过，但在真的支持下，他抛家舍业去上了高中，当两年后毕业回到家中（那时高考制度尚未恢复），看到面黄肌瘦的妻子，芹问真：“你不后悔放我上学去？”真回答：“推荐选拔轮不到咱，咱心中不服气，考上了就得去上！不管上完务农不务农！”芹曾被村上派成民办教师，但那时的民师任免权在村队，虽然在几次民师整顿中教育组长亲自为芹讲情挽留，但芹还是由村队安排三上三下，最后还是到生产队从事不要技术和文化的重体力劳动。一九七五年十月二十六日，芹上过高中的母校返聘他去当高中语文民办教师，公社领导出面几经周折村队才开口放行。这时，芹和真已有三个孩子，芹一走一副重担又压在了真的肩头。亲戚邻居又为真捏一把虚汗，但真的回答又是板上钉钉：“爱人为国家出力（当时国家正处在青黄不接、人才匮乏的节骨眼上）、为家人争气，我出力流汗，支撑家庭，甜在心中。”两年多的国办中学高中语文教师的民师生涯使芹如鱼得水，获母校提挈任校团总支书记、班主任，民师即将转正。芹在工作之余。夜里加班复习功课，于一九七七年高考制度恢复后顺利地领到某部属高校的录取通知书。是放他去上学，还是留他在家门口盼民师转正，“真”坚定地鼓励丈夫：“舍弃眼前的转正、提拔，为家人争气，去高等学校深造去。”她还自豪地说：“为国家培养人才，我愿意奉献自己的青春妙龄。”一个弱女子，一个于一九七七年刚生下第四个孩子的弱女子，没有拖丈夫的后腿，没有被千斤的家庭重担压倒，口吐誓言，铁骨铮铮。当亲友问她：“你不怕他上了大学变了心抛了你？”她说：“想抛我也白搭，他若离婚我就不离家。”这就是穷人家的女性，天不怕，地不怕，认命！她还说：“我想，他不会变心的”多么地自信！她深信过惯了穷苦日子，相依为命走过一程的好夫妻不会你西我东！“真”的眼光没有错，“真”的自信有底气！后来的事实铁一般的证明：芹是不会背叛她的。1980年春天，正当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芹上完了大学。因学习成绩优异，怕被留校留城，专门托人求母校副院长分配他回原籍（本县）工作，以便照顾因多年劳累身患重病的妻子，并帮她种好近十亩地的责任田。看着这张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老照片，听着这一对平凡百姓所经历的曲折动人的故事，难道你心中不潜滋暗长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光是举足轻重的伟人的老照片可以见证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反映普通老百姓活生生的生活细节的老照片，同样也有见证国家记忆中的一个特殊时代的切实价值。对我们写作者来说，见证一个时代的特征，从大处落笔可以，从小处着眼也行，只要选准了观察的角度，将观照现实和观照历史统一起来，就有可能产生类似《战争与和平》那样的作品。

发布时间：2022-10-31 0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