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沙丘
形形色色的人真正开始集结应该始于初中。不同颜色的童年汇聚到一起自然而然地绽放出截然的光辉。若干年后的个性在这些懵懂的岁月隐约地露出了端倪。
我依旧是老师的宠儿,思维行事独立果断,有超乎同龄人的气度和能力。出席正当场合总是以饱满的锐气和宽广的胸襟。在同学中略显孤僻,但从没跟谁真正翻过脸。长时间地居于人际圈之外让我具备独特的洞察能力,我可以判断哪些人值得信赖与深交。所幸我们确实站在同仁的阵列。
我想我是第一眼便给人一种冷艳孤高气质的人。记得抱着一摞作业回到教室时一帮同学还在门口嬉闹,半掩着门准备恶作剧,然而我走进了他们便自觉地撤下了戏码,我朝那个把粉笔擦从门框上拿下来的男生轻轻颔首微笑,他腼腆地点头回应,嘴角挂着很浅的弧度。是友好的,并非惺惺作态。我很欣慰。
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没有什么实质内涵的女生嫉妒我,然而却并不感为非作歹。一方面我确实让她们心服口服,论成绩,论才艺,甚至论人品。我并非只结交成绩好的人做朋友。我只注重性情,真正气味相投的人,他们的身份可疑天壤之别,甚至职业可以是敌对的。而现实中确实不乏这样的例子。但另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她们听闻了我的身世。谁会去对一个近似孤儿的人抱有太多邪恶的念头。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
然而,诚然我不希望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夹杂同情的成分。尽管我确实孤独。
13岁末的时候我开始学习跆拳道,凭借多年的舞蹈功底,韧带已经达到非常理想的状态,只是要把舞蹈的轻柔纤弱纠正为跆拳道的刚毅有力。事实上我转型得很好,并且一直保持着舞者的气质,看不出丝毫暴力凶狠的成分。因为领悟能力很好,教练一直给予我特殊照顾,每每把我留下来做特殊训练。变换腿法踢脚靶,有时候强忍着因为运动量过大或者不留神扭伤拉伤的肌肉,咬着牙完成教练的要求。汗流浃背,筋疲力尽,气喘吁吁。把自己的身体近似虐待似的甩出去,除了完成动作我什么都来不及想,呐喊着发声。教练说我太适合参加实战,想把我培养成专攻实战的比赛型选手,我除了谦虚地回应以微笑,更加卖力之外,别无其他念想。头发被汗水浸湿,从发根到发梢,一滴一滴垂落,我听见自己心跳得失去节奏,然而我喜欢这种体力透支带来的纯粹。遗忘了白昼发生的种种,回家后痛快地洗澡然后便松软地躺下,很快入睡。婴儿般安逸。
14岁收到三封情书。一封是某男托人送来的,平整地信纸上模糊而潦草的字迹,我连欣赏的念头都没有便请那个受人之托的人转达:不好意思。第二封是被人恶作剧塞进笔袋,我从老师那里回来便看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座位上欷歔,于是回到座位便开始清理东西,首先就从笔袋翻出了这么张信笺,很友好地,像回应好朋友开玩笑一样地冲始作俑者笑笑,然后丢进垃圾桶。第三封依旧是男生托人送来的。可笑的是送信的人是曾经暗恋过我的人。放学路上从背后轻拍我的背包递给我一封捏在手心汗湿了的信笺,我很尴尬地冲他笑笑便走开了。事实上这封依旧没有得到我的重视。14岁的孩子的承诺亦如过家家临时组成的伴侣,一场游戏后便一拍而散。我没那么空虚。
MP3在这个时期变得流行。而这个敏感脆弱的年华,我开始失眠。深夜里赤脚走到窗前,掀开窗帘在狭小的天空欣赏残月,夜风习习些许寒意入户,黯然的高层建筑带着浓重的逼仄色彩,趁着蓝紫色悠远的天空入眼显得分外突兀。耳边是王菲明艳空洞的声音。一些苍凉的歌词被我摘录在了简约的笔记本里,还有我的日记。碎碎念的随笔。在阅读的时候扫过陌生人的人生阅历,为那些缠绵纠葛的情爱纠结过,为那些冷漠血腥的杀戮慨叹过,为那些多舛坎坷的经历扼腕过直到自己渐渐淡漠。再看那些故事,也便真的也不过是故事。每每有些收获,都记录成了文字,而心绪竟不再有大的起伏。
父亲依旧奔波在外。15岁的春节回来了一次。一见面便大喝一声姑娘长这么高了啊!我竟然感到失望,内心寒冷。生涩地凑了过去,拥抱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的胡渣刺痛我的额头,带着沧桑男人特有的烟熏气味,毕竟血浓于水,我抱紧了他的脖子。却没有喜极而泣的泪水。带父亲看卧室里陈列的各种奖状和奖杯,养父母与我虽然交情如水,却确实以我为傲,把那些单薄的奖状能裱的都裱了起来。父亲欣慰地看过那些辉煌的过往,一眼扫到了我床头摆着的母亲的照片。然后收敛了眼神和笑容走了出去。我们没有说太多话,他嘱咐我很多。显然还把我看成年幼的孩子。我并不拒绝也没有任何的反感,我已经太久没听到这样温暖的话。养父母更多的是尽到抚养的义务,他们没有责任提供我过于亲情的关怀。即便有,也无法弥补我的空缺。
这年初三分了快慢班,我理所当然地在快班的行列,成绩始终名列前茅。都是年级的尖子生,性格习惯迥异地聚集在一起,很快人群被分成了若干小圈子。我一如既往,是个游离体,到哪里都不被排斥却无法亘守一处。扬是我的同桌,相貌俊俏的男生。一脸的桀骜,不愿与人往来。然而交谈过后我们成为了死党。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
扬的父母健在,却被送到一个熟人家里寄养,跟父母没什么感情。父母总是偏爱他的弟弟,宛若他不是亲生。但事实上他是亲生的。这一点我无法理解,而他却因为习惯而无须理解。我们时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彼此理解珍惜。冬天的教室暖气供应却依旧让人感到凛冷。上课的时候我又开始习惯性地从桌上抽回双手,被扬握住。没事,有我。扬挑逗似的眼神像个顽皮的孩子。于是我们十指相扣。只为取暖。大多数时间我们不谈令人疼痛的事,回忆与秘密一次交换彻底便足够。
母亲节的那天有同学在上学的路上买好了礼物,准备晚上回家了便送出去。我抿着嘴看着身后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遐想里面会是怎样的惊喜。扬买了一包零食给我。别想了,过来吃。是我们都喜欢的薯片。扬把没擦干净的手往我袖子上抹,气得我直躲,然后跟他嬉闹了起来。
事实上,母亲的死给我带来的是遗憾和负罪。但是我毕竟在经历的时候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因此疼痛剧烈却并不惊心。我告诉扬,我是真的经历过生死的人。9岁的春天风和日丽,每个人都像往常一样来学校了便朗朗地高声读书。可是晓却没有来。我的座位旁边一直空缺。我以为她只是生病了,本想放学打个电话问候,或如果当天老师讲的内容过多就去她家给她讲解。我从小便具有较强的表述能力。然而我还在盘算着,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托着沉重的步伐,面容憔悴凝滞地进了教室。没说几句话便不能自已地冲了出去。身为班长的我跟了出去。躲在墙角里听见了办公室里老师的恸哭。辗转着才知道,晓死了。
晓的父亲经商,妻子是母亲相中的,两个人算是父母做主的婚姻,膝下只有晓一个孩子。晓的父亲在外奔波,难免结识一些女人。出差的几个月,他在外面包养了小三,并且跟小三发生关系有了孩子。然而之后孩子流掉了,他继续到另一个城市忙于业务,逐渐对小三淡漠了,小三几经折腾,他几经敷衍阻拦,终于没有闹到家里,给了小三一笔数目的钱将她打发走。可是他毕竟是不安分的男人。又与另一个女人有染,也就是小四。两个人爱得如火如荼。晓的父亲一度脾气暴躁,跟她母亲整日吵架厮打,而晓便成了闲暇时两个人的发泄对象。小四逼晓的父亲离婚,然而晓的母亲执意不肯,要给晓维持一个完整的家,她可以容忍他在外有别的女人,但一定要在晓的面前把戏演足,他认为有道理,迟迟不给小四答复,并敷衍了小四一段时间。小四到底年轻冲动沉不住气,一怒之下闹到了晓的家里。那个女人一脸和善地进门,晓的父亲外出。小四对煤气做了手脚后才摊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离去。结果,晓的父亲安然无恙,而晓一家四口,晓,她母亲,外公外婆都死于煤气中毒。死的那天是周五夜晚。周末两天全家没有动静,而邻居并不起疑。直到星期一邻居出门经过晓家门口闻到异样味道,觉得不对劲,报警敲门后发现晓口吐白沫地倒在门口,表情十分痛苦;晓的母亲在晓的身后,似乎是要把她推出去,但门始终没能打开;她的外公外婆安然地躺在床上。整间房子弥漫着尸体的腥臭和浓重的煤气味。
我和一些同学老师出席了晓的葬礼。墓碑上她谦和可爱的笑容,仿佛我们还在一起玩耍。落儿来追我啊。是她纤细的声音,像动听的歌谣,可是,晓,我再也追不上你了。
警笛与救护车声中他们被抬走,房间被查封。那个作恶的女人一星期后被捕。晓的父亲发狂地挣脱了抱住他的警察扑到那个女人身上狠狠地抽打她的脸,踢她的身体,那个女人失声痛哭地瘫软在了地上。昏厥了过去。她被判刑。而晓的父亲之后下落不明。
我忍住哽咽地告诉了扬。他没有说话亦没有表情。我们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开始讨论学习。很多天没有笑声。
中考我以公司前几名的成绩进入东风高中。一般人提到十堰的高中只说十堰一中或者郧阳一中,因为这所高中里基本都是二汽子弟,市里的学生若非成绩出类拔萃便是家里富得流油。高中是交际更为广泛,人更混杂的地方。我不喜欢人群,却从不害怕陌生人。只是有一段时间我的情绪萧条,因为扬走了。被送到另一个城市。来不及分别,蓦地我才发现我们太熟了,熟到竟然没给彼此留下联系方式。我们彼此消失。可是我不会淡漠这个人,我们曾经彼此相惜。
文理分科的时候我选择了理,毫不犹豫的。尽管我大量的阅读积累与写作,让我具有一种文科女生如水般宁静幽兰的气质。可是我知道,真正学习起来,数学物理这类科目才是我思维驰骋的地方。我把文学视为精神食粮。孰轻孰重无法衡量。或许因为这样的缘故,我始终无法成为一个纯粹的理科生,也无法做一个纯粹的文科生。然而我喜欢这种结合。
菲是我在高中开学不久结识的女生。安静,对文字熟稔,但是在她身上我总是能看到安妮的影子。而事实上她确实是安妮忠实的读者。菲亦是单亲。我感到讶异,那些与我深交并结下不解之缘的人,明明没有经过任何探索,为何我们竟有着出奇相似的背景。果真同类人身上散发出相似气味,然后我们便按着气味的指引聚集在一起了么。
我们并不住校,因为家离学校路程并不远,甚至不用坐车,便总是相与一起上下学。时常在晚自习后便飞出教室,两个人牵着手长跑着冲出校门,一路不离不弃,以近乎疯狂的速度下坡,然后大笑着放慢脚步,告别。菲的眼神不同于我,是一种明净的沉郁,而我则黯淡的荒芜。同样是忧伤,只是频率不同。
寒假前一天我们一起去拍了大头贴,两个人怀揣一颗沉睡了很久的童心半蹲在镜头前面摆弄着各种造型和表情,直到膝盖酸痛。随即一起吃冰淇淋。这天下了雪。白色冰淇淋飘着淡雅的清香,我要的巧克力圣代,她的是草莓味。放慢脚步走在大街上,一人一口地吃着,没有过多的交谈,唯有可口的甜蜜丝滑口感萦绕舌间。
然而菲最终选了文科。她是对理科反应迟钝的人,不像我。分别的时候我们互相微笑,偌大的高中,隔一条走道便恍如隔了一个世界遥远,可是我们没有伤感。心智比同龄人强大是我们最显著的特点。习惯了以路人开始,以过客告终。
2005年的12月,我一个人过生日。菲送来一个精美的笔记本,她知道我喜欢写字。我买了一些蛋糕送给相识的同学算作人情,大家分享快乐。
夜半时分,窗外开始飘雪。对着窗上哈气,擦出一条轮廓,静默很久,默念:若落,16岁生日快乐。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可儿】
发布时间:2023-05-25 23:29
上述文字是💠《红豆(二)》✨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两人在金山宾馆门口下了车,往前走没几步路,便到了人民公园。 到公园来的人还真多,还没进入公园内,便见公园外面门口人群涌动。外面门口摆满了各种卖小吃的摊头,虽然两人已...
《蹉跎的知青岁月》 第八章忆苦思甜队长文不对题大叹60年代苦,早春农事秧田忙栽种秧苗耀东知青出洋相闹笑话。 阿东真是有点书呆子气,喜欢呆在公屋看书。其实剑虹、关东、阿华...
“快些回去吧,把裤子换了,不然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赵力将自己的恤脱下来,递给了王大丫:“用这个系着腰带,这样还可挡住后面!” 赵力说着上前从王大丫的后面用自己的恤帮助王大...
高手 一 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飘着淡淡的白云,西南风轻轻地吹着,悬在头顶的太阳,把树枝的影子投在地上,斑斑驳驳的,静谧的校园里,活跃着一颗颗欢腾的心。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
安安福,那时候家在当当镇的一个名叫云雾滩的小村庄,住的是瓦屋,并不是有钱的人家,挣的钱,也仅够勉强维持生活罢了。 他有一个哥哥,已结婚生子;两个姐姐,均已出嫁。他是...
一 1999年底,人到中年的彭忠汉终于被海选为乔岭村委会主任了。 面对乡亲们一双双充满信任和期望的眼睛,彭忠汉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感到肩头的担子十分沉重。是啊,乔岭村是个...
妈妈起来穿衣服了,我微微睁开眼睛往屋里瞟了一眼,屋里已经亮了,金灿灿的太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照着我眼睛,我不由地眯缝起眼睛来。 妈妈说:庆兔兔,今天是除夕哟,...
【导读】从那以后,她还是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的,自己不干活不吃。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在集上卖茶。可儿子一去像失踪似的,从来不给她寄一分钱,写一封信。 夏末的夕阳挂在树梢...
砰的一声响,顿时一身爽,王谧从困顿中猛然惊醒:呵,一崖杂草半沟汤,车把插泥人泡桨。 手机?一阵摸索,从泥里抠了出来,在伏草上噌噌,开机,坏了! 网友呢?朋友呢?同事...
潮起潮落(一) 西安的阳光金翠,时至深秋,却无半点儿沉闷之迹象,偌大的天空,一碧千里,几丝薄如羽毛的白云,似有若无,几曲几折的街道,迤逦的柳树小胡同,衬出一拨儿一拨...
【第一章】鸟鱼翱翔 (第一节)凤凰部落 在远古的太虚时期,宇宙就像一个硕大的地球在银河系飘逸翩跹,在茫茫的宇宙中,湛蓝的天空一望无垠,在天空的下面有一个像陀螺一样被...
十七、 川丝与海燕家的房子是两年前建造的。那时海燕在服装厂也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加之川丝的一份苦力活的收入,他们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一些外债。俩人省吃俭用,咬紧牙关,拼着...
一. 每天步行、骑车、开车经过这里时,我的心头都盘旋着、放飞着想念的感觉,那些曾经在这里劳动过的女将们远离了这个绿意浓情的地方,去了哪里。这个地方微风轻佛过,寒风凛...
林荫道上,一名棕发棕瞳的少女正缓缓向前,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刺激着少女的神经,微微的疼痛让少女皱了皱眉,却在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后又马上向前走去。 林秋桐,今年19岁,职...
他三十有余,习武出身,理性多于感性,粗犷鲁莽,行走江湖十多年,从没有冲发一怒为红颜过,也没有感受过回眸一笑百媚生,可最近他不由自主地失魂落魄了。他认识她在铁哥们的...
第七节:邪门事件 另外,为解决菜篮子问题,我们自己在山上开荒种菜,那情形与王震的三五八旅相似。山上杂草丛生,乱石满坡。为解决部队官兵吃菜难的问题,连里的干部号召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