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印迹

我出生于岳阳县东边的大山里，一个叫双石的小村子。祖上从明万历年间搬迁至此，据说先前这有两块巨大仙石，后来被破坏了。关于仙石的传说很多，也无人研究她是否与女娲、曹雪芹有关。村子四面环山，中间有起伏不大的丘陵，山间平地与山丘腰脚都是田地，房屋靠山丘而建，这种村庄，称作“塅”，故又称“黄家塅”。一条灌溉水渠绕山环村而过，水渠的支流是呈网状闭合的小溪。总感觉小时候溪面很宽，溪水很清，清到可以看见里面黝黑的石头，随水流摆动的水藻，还有一丛丛悠闲的小鱼小虾。周末没事我们便在小溪里捕鱼。拿一筲箕，横栏在下游狭窄处，赤脚从上游水草中搅动，一直走到筲箕处，取出筲箕，便可收获很多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大多不知其名，或许根本就没有人给它们取过名，扁豆型的居多，我叫它“死螃蚍”。当然还夹有很多水草和水中生物，有时也会遇上水蛇之类的。我从来不敢去深水区，小时候一年冬天，跟姐姐去池塘里溜冰——八十年代的冬季，下一场雪池面上结的冰有两三公分厚，屋檐上也会挂着四五十公分长的冰冻——结果那池塘中的冰破了，我差点淹死，后来父亲见我去深水就打，至今我都不会游泳。一人多高的茅草密密麻麻疯狂地挣扎于山丘之上、沟壑之间，间或生长着一些杉树、松树、梓树，也不知是野生的还是种植的。——那里便是我们的乐园。我们经常在那些茅草丛中树林里躲猫猫，玩打仗的游戏，有些个小山包硬是被我们折腾得光溜溜的。伴山挖个洞，把制作好的泥娃娃放里面，捡些柴草来焙烧——这是模仿大人烧窑，那个年代建房子用的砖瓦都是这样烧出来的。山上野鸡很多，我们经常在茅草丛中捡到野鸡蛋，野鸡飞不动，三五个小伙伴将它围起来就会捉到。拿个弹弓，能将树上唱歌的鸟打下来，鸟也种类繁多，除了麻雀、斑鸠、喜鹊、乌鸦外，大多数是不知其名的，和水里的野鱼一样。奶奶喜欢养些猫啊狗的，家里一只狗很通人性，我很小很小时经常和狗玩，坐它背上——怎么折腾它都不会咬人。那只狗经常在茅草里出没，时不时咬些野鸡兔子回来，偶尔还衔来山龟。山村的夜晚是静谧的，空气特清新，天空特纯净。夏天，大家都出来乘凉，相互串门，晚饭后我总搬一小竹床在地坪乘凉，听着树上传来阵阵蝉鸣，仰望星空，思绪也飘向那漫无边际的高处，对人生充满幻想，那时思考的问题，很多至今都还没有找到答案。有时拿个手电，将光射向夜空，试图测量一下光速，最终无果，也没将手电光射达月球。星星开始多起来，月亮也出来了，那些吃过晚饭串门的人也渐渐多起来，有时满满一地坪。他们商量种田的正事，谈论村里的新闻，给躺在竹床上的小孩讲故事——大多是牛郎织女之类的传说或者鬼故事。也有讲古的，罗家将杨家将岳家将这些。三五个老头，喝点小酒，拉着二胡，在那里唱了起来。每天晚上，我就是这样或听着故事，或听着音乐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大人抱到床上去了。偶尔村上有大事，便会有戏看，大事唱花鼓戏，一般的事唱皮影戏。晚上看了皮影戏，白天便剪些纸娃娃，搞根棍子穿着，吵着找老娘要一块白布，围在桌上，点一盏煤油灯，玩起皮影戏来了。到了冬天，夜晚串门的会少一点，一般是邻近几家走动走动，三五个人围一堆火闲聊，或拿火钳在火塘边计算做小工的工日数，或是研究某对联里的生字，或是就着火塘的火烤几块糍粑或是埋几个红薯。我家房屋后面有棵大苦楝树，根部有个大空洞，小孩可钻半个头进去，时有蚂蚁成行进进出出，当我读到“南柯一梦”的故事时，觉得屋后那树洞深处应该也有一苦楝国。后山上有一排排像人工摆好的白色石头，洁白如玉，可用手掰动，奇怪的是掰去后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出新的一排，取之不尽。每当没有小伙伴和我玩的时候，我就在屋后的石头那里或者树洞边一个人玩石头蚂蚁，竟也能混上一天半天。村里有三口比较大的水井，老人说应该有超过一百年的历史了，用石头围砌而成。其中一口十来米深，井径不大；另两口不深，井口却很大，可以在下游洗衣服。井水清澈、甘甜，比后来我在城里买到的纯净水口感好得多。炎热的夏天，每家每户都会从井里取水存于保温瓶里，农忙或者夜晚乘凉时喝上几口，清凉可口，沁人心脾。多年之后大家用上冰箱了，竟还有人以这种方式取水。九十年代以前，这三口井提供了全村几百人的饮用水，家家有口水缸，天天挑水回家。后来都打了压水井，有条件的也开始从山上架管子接水到家里直接饮用。村上一直把水井当成神物，每年都会把她们淘得干干净净，每办丧事，都会在井边有个跪拜仪式。那口很深的井离我们学堂很近，我们读小学时基本不从家里带水，口渴了，下课就去井边捧几口水喝。村小学是利用先前的祠堂，也没啥装修，土地板，清水墙。全村五六十个学生，四个年级，两个老师。一间教室两个年级，一年级面对东边黑板，二年级面对西边黑板，背对背坐着。老师在那边讲课，这边学生就做作业，作业做得快的，还可反过头来偷听那边哥哥们的课程，或是悄悄告诉那边弟弟们答案。这就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复式班。五六年级就到乡里完小去读了。农忙时节最有活力，俗话说：“小孩望过年，大人望栽田”。那时种田全靠人工，春季先选一肥沃的田撒下禾种育秧，待秧苗长至一筷子长后将它连根拔出，挑运至耕耘好的田里，人工插秧，水田里那一行行整齐的禾苗绿油油的，随风飘曳，就像是书写在大地上的格律诗。夏天收割季节，用镰刀收割，一行行摆好，两个成人抬来打谷机将谷粒打下来，那种打谷机需要人工脚踩，是个体力活，得大人干。小孩子把那排列整齐的禾把递给大人，一边递禾把，一边拾稻穗，我是搞着搞着追青蛙玩去了。村上每个丁八分田，家里一般不会让我们做太多事，有些轻松的农活我还是干过的，煮饭啦，放牛啦，扯秧啦，递禾把啦，拾稻穗啦。收割一般在三伏天，早上四五点天蒙蒙亮出工，上午十点左右天气太热就不能干活了，下午四五点再出工，七八点收工，“头顶星星出，脚踩月亮归。”那时最幸福的事是中场休息时坐在田埂上吃西瓜——家里留一个做饭的人，由他切好西瓜后送到田间。多年后当我读到“馌彼南亩”时，脑海中总会浮现家家送西瓜到田间的热闹画面。田野间欢声笑语，时时传来阵阵山歌声——调子很悲，我分不清这种山歌与花鼓戏的调调有什么区别。古人唱诗也这调子吧？“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我十六岁走出大山，工作后偶尔回去小住，这些年母亲来城帮我带孩子，就很少回去了，但童年留在脑海的印迹，一生也难以磨灭。

发布时间：2022-11-12 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