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事的时候,司马治已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人了。后来他说过比我父亲大一岁,所以我记事起就喊他司马治大爷。
他家住在大坑边的一个高坡上。一条弯曲的小路从门前绕过。跨过小路是一片长着杂树的空场地,一直延伸到大坑边上。那里是村里人一个下坑洗澡的地方,所以小时候我们下坑洗澡大都经过那里,洗完澡常都聚集在空场地上晾身子,不停地蹦跳、叫唤:凉凉,凉麻杆,你里不干我里干!有大人拉了席子坐在树荫下打扑克,来军棋,享受着从大坑边吹来的凉风,耳边是聒噪不止的蝉音。我们孩子也参于其中,有时候口渴了就跑到司马治屋里,不讲有人没人,拿起水瓢在门后的缸里舀上半瓢凉水,咕都咕都的灌一肚子,有时还能听到水在肚子里咣咣的声响。喝水的孩子去的多了,水瓢常常扔的没地方,地上又洒了很多水,司马治用的时候找不到水瓢,脚下又滑,就黑虎着脸子骂人,因此孩子们是有些怕他的。
最初的记忆里他有一个慈眉善眼的老娘,但记不起什么时候他老娘下世了,就剩下他一人度日。他为什么没有结婚成家我们不得而知,村里大人也没有提起过。好像他天生就该一个人过似的,这一切都极其自然。大集体的年代他多半是给生产队看庄稼,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田间小道上或地头旁,眼睛夜猫子一样在庄稼地上扫来扫去,有庄稼倒了他就弯腰扶起来,挖一把土捂在根子上,用脚踏实,顺便把地上的草拔了,扔在路上。有时候我们孩子毁坏了庄稼他手就会拿着折断的青庄稼棵子,怒气冲冲地在后面追着骂,声音像老虎,粗俗难听,让人心惊。那时候常有说书的艺人来到村里,晚上队长就把他安排到司马治屋里,同司马治一起住。有一段上头派来的棉花技术员也住在他那里。他那里成了生产队的旅馆。因此,他屋里常常很热闹,有喷空儿的大人不断。我们孩子也时常挤过去站在一旁听。总之,司马治的日子是快活的。
后来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因他不到五保年龄,村里就分给他两个人的地。他没有农具,一遇到旱天,没法抗旱,于是就把地包了出去,一年600斤小麦。他年年不够吃。一到麦季下来麦子到手,就常见他用布袋头,今天背一点明天背一点去集市上卖了,买些油条、馒头、疏菜什么的。村里人见了就背地里说他不会过日子。有一次他还割了一块肉,这就更有人说他了。村里一位年长者感叹:你看这人穷了难不难,吃一点肉人家还说。我听了这话心里酸酸的,有点同情司马治了。那时候过年村里常有要饭的走动着串门要蒸馍,一个村子下来就能要好多。于是就有人说司马治,你咋不去要蒸馍?他脸一沉:你咋不去?呛得好心说他的人好没趣。
仔细想想,司马治这一辈子好像没有女人缘,有一次我在他屋里玩,就听他说过一次。说的是村里那个有点绯闻的漂亮女人,晚上来找他,坐在他的大床边磨磨蹭蹭不肯走,一个劲地往他身边靠。我第一次听说村里这个让人看一眼就流口水的漂亮女人还会勾引他?真是奇闻!他说:我就不理她。我知道她想啥。那生产队的东西能随便乱拿的吗?说罢他独自嘿嘿笑起来。开始我没有品出意思,老半天才明白咋回事。就撇撇嘴说:你别污蔑人家大洋马了,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他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不屑争辩地说:信不信由你。
再就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位卖江米糕的女人,晚上没地方住。于是人们一怂恿就把她领到司马治屋里,同司马治睡了一夜,司马治吓得一夜没敢伸腿。男人们都把这当成一个笑料,茶余饭后在人场里大谈特谈,然后哈哈大笑。老女人们则撇撇嘴说司马治傻帽,不解风情。立刻就有男人接话:不信你晚上试试,一准他还是个处男哩。老女人说:回家叫你妈试去,这个便宜让你妈占。来个花魁独占卖油郎!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现在司马治成了五保户,侄儿、侄媳妇一劝就把它劝到了乡办的敬老院。敬老院是一个退休教师开办的,管吃管住,但国家补贴都归敬老院领取。他隔不长时间都要回来看看,回来了就给侄儿侄媳妇说不想呆在那里,说伙食不好,菜太差之类的话,说想回来。侄儿侄媳妇就没好气的批评他,说他放着福不会享,还净提瞎意见。人家不为了赚钱,白伺候您?没办法他受了批评,只得再次回到敬老院。后来他得了一场大病,嘴歪眼斜,脸色非常难看,走路拄着一根棍子,一瘸一瘸的,回来的次数就少了。回来了,先站在堂屋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抬头望望两间因漏雨而覆盖着朔料布的破房子,走上去摸摸门上生锈的铁锁,看看是不是有人动过,然后转回身,用老人关爱孩子的目光,扫视一圈宅子上的树,而后就近走到一棵树旁,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像抚摸着孩子的脸,半天轻轻地拍了两下,然后仰起头望望清翠茂密的树冠,脸上出现了喜色,嘴里喃喃自语:长了,长了。这一刻,他感到他的心情是最好的时刻。西下的阳光穿过干枯的坑塘照射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脸镀上了一成金色的光辉,这时候他微笑着的面颊就如一枚灿烂的向日葵了
侄儿、侄媳妇对外人摆理:你说回来弄啥,就那两间破房子有啥想法?瘸着个腿一遭回来了一遭回来了。
自从说了那话,忽然间有半年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司马治回来。据说,病情加重了,腿脚行动不灵便了。
这年冬天,西伯利亚的寒流袭击华北平原,黄淮地区气温陡降,出现了大面积雨夹雪天气,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不止,道路上到处都结着冰,树上都冻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琉璃,枝枝叉叉上都披挂着好看的雪淞,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据气象部门预报,这种强霜冻雨夹雪天气还将持续,请有关部门做好防寒防冻准备。人们都缩在屋子里不肯出门。
这天早晨,乡敬老院忽然打来电话,说司马治失踪了。村里一下子去了好多人,在敬老院周围坑里河里井里寻找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司马治的踪影,有人想到他会不会回家呀?敬老院的人说,这不可能,他多日卧床不起怎么可能回家!但是,最后人们还是在他家门口找到了他。只见他歪斜着身子死在了堂屋门前,双手和膝盖都血肉模糊,其形象惨不忍睹。没有想到为了这破家,他竟从敬老院爬着回来了!
人们都摇头叹息,说司马治太固执了,如果不是大风雪之夜往家里爬,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家里又没啥人,就两间破房子露着天还有啥好牵挂的?!不明白真弄不明白
我也觉得司马治这人太那个了,一准是脑子进了水,才自寻死路。
后来我离家到外地打工,面对的全是陌生环境,城市的光鲜与亮丽、繁华与富有,丝毫在我心中引不起什么兴趣,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思乡的情绪在我心中愈演愈烈,渐渐燃成一天熊熊燃烧的大火,炙烤得我形槁影枯,痛苦不堪。我睁眼闭眼,全是家乡,熟悉的人、熟悉的村街、熟悉的院落、和门前熟悉的树、还有邻居家的那条不时奔跑在村街上可爱的小花狗每次往家里打电话我都说想家,他们说妻子在身边你想谁?我说我连门前的一株草都想这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热泪横流,电话往往都在痛哭流涕中挂断。原来家的观念在每个人心目中是那样的根深蒂固。这时候我就不由得想起我那可亲可敬的司马治大爷,对他在大风雪之夜不畏严寒爬着回家的壮举有了更深层的理解
(声明:本文纯属虚构,切莫对号入座。)
2013.10.
发布时间:2022-11-07 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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