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云那两条粗粗的、黑黑的麻花辫子,一直齐到了她的屁股。走路的时候,巧云把一条辫子放在胸前,另一条在她背后,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那辫梢在巧云那浑圆的屁股上均匀摆动的时候,就像她家墙上挂着的摆钟。
志豪这么想着,但他不敢久看,他觉得巧云的后脑勺上有两只杏仁似的眼睛盯着他,他的心一种慌乱,脸上火辣辣的。上小学的时候,志豪就跟在巧云的身后走,那时,他只看见巧云的身后两只羊角辫子。上初中的时候,志豪还是跟在巧云的身后走,巧云的两只羊角辫变成了两条又粗又黑、齐腰的麻花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眼下,初中毕业了,志豪仿佛是突然发现了巧云那浑圆的屁股。志豪想了想,巧云今年十六岁了,自己也一样。
巧云突然打住脚步,转过身,两条麻花辫子在志豪眼前闪电样一晃。巧云睁着杏仁似的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你真的不上高中了?
志豪被巧云那双眼炽伤了脸,被巧云的话刺伤了心。他把低下了头,眼泪就流出来。
我找我爸爸去!巧云放肆地跑,两条粗黑的麻花辫也飞了起来。
巧云去离家二十多里的镇上上高中,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志豪没有去上高中,每天起早贪黑地和父母一起去田里参加集体劳动。
田间小歇的时候,志豪一个人坐在田埂上,呆呆地看远处天空的云,看近处天空翻飞的鸟。有时,他从身边抓起一坨湿泥,轻轻的捏着,捏一只小鸟、一条小狗、捏一个泥人。泥人头上的两条辫子怎么也粘不上,粘上又掉下,掉下又粘上。一气之下,他把泥人使劲一捏,变成了一个怪物,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听不到声响。
爷爷怎么是个地主呢?爷爷的父亲是个秀才,秀才很穷,爷爷却成了地主。地主很坏,爷爷是不是也和那周扒皮一样在半夜里学过鸡叫呢?爷爷是地主老子,父亲是地主崽子,自己是地主孙子。那以后,自己的孩子叫什么呢?志豪想不明白,他只知道地主孙子是不能去上高中的。巧云去了,因为她父亲是支书。
志豪被队长安排和一个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姓邓的中年男人在队里的猪场喂猪。姓邓的人很少说话,脸上看不到笑容。志豪叫他邓伯伯。邓伯伯有一把二胡,一有空闲时间,就坐在一条破椅子上拉二胡。志豪坐在一条矮凳上,手托着腮,静静地听邓伯伯拉二胡。
志豪从来没有听到过像邓伯伯这样拉出的二胡声。那声音似一个女人在很远的地方哀哀的哭,一会儿又似男人掩面在呜咽,一会儿又似一个小女孩在耳边轻声的呼唤。听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邓伯伯拉完二胡,把二胡搁在腿上,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双眺望远处、深沉的眼里蒙着泪水。志豪摒着呼息,偷偷地看着邓伯伯。
有一天,邓伯伯拉完二胡,扭头对坐在一旁的志豪说:你想学拉二胡吗?
志豪点了点头。邓伯伯把二胡递给志豪,教志豪拉二胡。
巧云从学校回来了,来到志豪家里,这是晚上。这是秋天,天气有点凉,他们坐在志豪的禾场里,没有月光,满天的星星,秋虫在四处叫着。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两人默默的地坐着,听虫子的叫声。
能把你初中的旧书借给我吗?夜深了,志豪在渐渐稀少的虫子叫声中开了口。
你的呢?巧云轻叹了口气。
被人卷烟了。志豪回答道。
明天给你送来。巧云走了。
晚上,志豪在昏暗的油灯下翻看着巧云给他送来的旧书,他一页一页的翻看着。薄薄的几本书,很快被他翻看完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他闻到了父亲那边飘过来刺鼻的烟味,不过,他也想抽上几口。他再一次翻看那几本旧书的时候,他在语文书中的一页右上角处,发现了蚂蚁般大小的几个字,凑近灯光,他看清了那几个字,是他的名字,他的心一阵激动。
志豪学会了拉二胡,他会拉邓伯伯拉的调子,还会拉邓伯伯不会拉的调子。这天晚上,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天空,四周没有一丝云。进入深秋,很少听到虫子的叫声。志豪和邓伯伯坐在猪舍前面的空地上,邓伯伯叫志豪拉二胡。志豪端坐在凳子上,仰望明月拉起二胡来。
志豪的眼前,是一片广袤的绿草地,一条银带似的小河从脚边弯曲着伸向天际,微风吹拂,草地绿波涌动。两个少男少女,在绿草地轻盈的移动,银铃般的笑声,在绿草地上空回荡。忽然,少女从草地上飘了起来,越过小河,升上天空。少男呼喊着,飞奔着,嗓子哑了,眼睁睁的看着少女向月亮飞去,消失在茫茫月色中。风大了,天黑了,野狼在嚎叫。天空中传来了少女凄婉的呼叫声
别拉了!邓伯伯一声大吼,志豪的二胡嘎然而止。邓伯伯双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猪死了三头,邓伯伯被人带走了。走时,邓伯伯把二胡送给了志豪,说:昨晚那调子就别拉了,再拉,猪都会死的!
志豪听不明白邓伯伯的话,每天晚上,他坐在猪舍前的空地上一个劲的拉。猪没有死,他的心却格外的痛。
月亮好圆,志豪照旧坐在猪舍的空地上拉二胡。他仰着头,闭上眼睛,巧云朝他走来,站在他的面前,启开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他微微的笑。巧云的身影,被带着凉意的秋风吹得左右摇摆。忽地像风筝一样慢慢地向天空飘,飘啊飘,飘到月亮上面去了
志豪仿佛听到轻轻地哭泣声,他猛地睁开眼,巧云真的立在他面前,他的身子抖动着,那把破椅子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志豪说不出话来。
志豪,我不去上学了!巧云呜咽着。
也不知怎么的,巧云真的就不去上学了。父母把巧云狠狠地骂了好几顿,父亲还差点向她动手。母亲无奈,说给她找个婆家,嫁了算了。
志豪还是在喂猪,不过,他不再拉那把猪给拉死的调子了。他拉《东方红》、拉《大海航行靠舵手》、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正月里还和玩龙灯、打地花鼓的拉妹啊拉咦。
女人十八岁,就有很多人开始为她做媒。巧云还没十八岁,门坎却被人踏破了。公社一名干部看上了巧云,托人来说媒,把巧云说给他做儿媳妇。巧云不同意,可她父母同意。
那干部的儿子上了巧云家的门,巧云父母很中意,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巧云还是不同意,父母说不同意也得同意,还说过了年,正月初八把事给办了。
巧云急了,一算日子,就一个月了。巧云把事情告诉志豪,没想到志豪很镇静,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只是一言不发。巧云急了,一跺脚,蹲在地上哭了起来。等她哭够了,巧云发现志豪没在身边,跑进猪舍一看,志豪正提着油灯给猪喂食。真是神经病,深更半夜给猪喂食,巧云在心里骂着志豪。
你说怎么办?巧云对志豪说。
让我想想,你回去吧!志豪说。
巧云走了,志豪又拉起了拉死猪的调子来,他希望这调子也能拉死三头猪,让人把他和邓伯伯一样带走。
志豪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他是地主的孙子,支书的女儿是不会嫁给他这个地主孙子的。拉死猪的调子一直拉到巧云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正拉的时候,巧云来了,从志豪的手里夺过二胡,摔在地上,狠踩几脚。二胡像一个死了的什么尸体,躺在地上,一声不响。巧云紧紧的抱着志豪,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狠狠地咬着志豪的嘴唇
巧云出嫁的那天早上,志豪和那把二胡躺在一起,猪舍里弥漫浓浓的农药味。志豪和那把二胡一样再也发不出声了。
几年后,人们发现,巧云的那个男孩子很像志豪。
发布时间:2022-11-05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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