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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抹红彤彤的晚霞映照在大西山山梁上。
劳累了一天的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披着那抹晚霞,行走在弯曲坎坷的山路上,回归我们的青年点。
秋季里天高气转凉,
登高赏月过重阳,
枫叶流丹就在那秋山上,
丹桂飘飘分外香。
冬季里,雪纷飞,
梅花雪里显精神,
水仙在岸上添呀添风韵,
迎春花开一片金。
我一言说不尽,
春夏秋冬花似锦,
叫阮妈却怎么还有不爱花的人
突然远方传来了银铃般的歌声。这是什么歌曲?是什么人在这僻静的山野里唱的这么幽婉?我被这美妙的、犹如磁石般的曲调所吸引。我急于想看个究竟,便顺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疾步而行,想快些见识下这个演唱之人。走了约有二百多米远,我远远的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衣裳、头戴凤钗、手舞丝巾的女人,站在长满蒿草的山路边那块凸起的土丘上,边唱边舞,兴致正浓。待我走到近前仔细一看,原来这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妇人。她的个子不高,脸上涂满了胭脂,散发着一股异样香味,嘴唇也打上了鲜红的口红,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化妆品描画的眉毛,说黑不黑,说浅不浅,把那眉毛都紧紧的粘在了一起。大红的戏装破旧的退了颜色,但是洗熨的还是非常的干净整洁。头上佩戴的凤钗缺少了凤头,已是残破不堪了。
她见我走进她的身边,两只眼睛突然闪烁出异样的光彩,双眸直直的盯着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不免有些紧张。突然,老人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伸出一只干瘦的手,紧紧地将我的手拉住,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孙子,孙子,这不就是我的孙子吗!哈哈!哈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我激灵的打了个寒战,木讷的站立在那里,不知所措。老人是哪里的?她是谁呢?怎么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来到这偏僻的山路上唱歌?
她的精神一定是出了问题,她的家人在哪里?怎么没有人陪伴?怎么会没有人来寻找她呢?一个个问号在我的脑海里快速的闪过。
眼下我该迅速的逃跑,躲开这个可能患有精神疾病的老太太!想罢,我果断地做出了决定,立即挣脱开她那只紧拉住我的手,头也不回,快速的朝着青年点的方向快步走去。刚刚走了几步,我竟鬼使神差的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老人。只见她正呆呆的站在原地,朝着我离开的方向,高高的举着右手,不停地挥动着那条已是千疮百孔的白色丝巾,口中好像在不住的喃喃自语。
夕阳西下,秋风习习。山路边的高粱叶子伴着秋风刷刷作响,打破了山路的静谧,山村的夜晚就将来临。我突然有了恻隐之心。小子,你怎么忍心让虽不曾相识、但却巧遇在这段山路上,一个精神失常的老人孤独的滞留在这荒山野岭上呢?不行,不管她是谁,我都要陪伴着她一起下山!主意已定,我又快步回到老人身边,试图与她交流。
老人家,您的家在那里住啊?
孙子,孙子,你就是我的孙子啊。这孙子真好!
您现在就和我一起回家,好吗?
孙子,你是说我们一起回家?
是啊,是啊,我们一起回家。
好啊,好啊。孙子和我一起回家了,一起回家了!老人兴奋的喊着,眼睛里闪着浑浊的泪花。我真的不懂老人为什么见到我会是如此激动,又为什么总是错把我叫成她的孙子。但当我看到老人像孩子似的欣喜地跟在我身边,随我一起向山下走去的时候,我的心里不免感到一丝欣慰。不管她是谁,我把她带下山去后,就不再担心她会在这山野里遭遇寒冷和危险了。
太阳终于藏起了它最后那一丝余光,夜幕真的降临了。走了几里山路的我和老人也已经回到了我的栖身地青年点。大队治保主任刘保国恰巧路过青年点,看到我与老妇人同行,便问道小雷啊,文秀大姨是和你一起过来的?
是啊,是我带她一同下山的,但我并不知道这个老人她是谁、她是哪里的人。
那好吧,小雷,文秀大姨现在你就交给我,由我送她回家吧。
也好,刘三叔,那就麻烦你了。我们知青都这么习惯的称呼刘保国。
我站在原地,看着老人跟在刘三叔身后缓缓离开的背影,只见老人一边走着,一边不时的回过头来望着我,依依不舍的频频向我挥手,恍惚听到她的嘴里还在念叨着孙子,孙子,有个孙子真好。
二
吃过晚饭,大家围坐在那铺五间房的大炕上,借着昏暗的烛光,听我们的故事大王邵冬绘声绘色讲着他编出来的新鲜哏故事,不时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坐在一边的我却说什么也听不进邵冬所讲述的哏故事,脑袋里萦绕着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方才遇到的这个文秀老人为啥要独自一人跑到荒山野岭上去唱歌?她的家住在哪里?她为啥见到我以后要口口声声叫我孙子?我百思不得其解。
深夜,躺在炕上的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可恨的蚊子在宿舍里嗡嗡的来回盘旋着、吵闹着,偶尔还要狠狠的吸吮一口我的血。这铺大火炕不知被谁烧的滚烫,躺着热,坐起身来还是个热。从不知道什么叫失眠的我,这天虽然劳累了一天,竟然也失眠了。
滴铃滴铃,一阵闹钟铃声将刚有些朦胧困意的我惊醒。我赶紧爬起身,穿衣下地,抓紧时间洗漱,然后按照惯例排队打饭。吃过早饭我们又要同往常一样,到了五点钟就要准时出发去樱桃沟干活了。
我才走到青年点的大门口,一个我即陌生、又熟悉的老人正站在青年点的大门外。看到我从院子里走出来,这老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的身边,拉住我的手:孩子,今天你就别去干活了,休息一天吧,到奶奶家坐坐,好吗?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不知所措,呆呆的站在那里。老人见我没有反应,忙又说道:孩子,你不要怕,奶奶就是想让你到奶奶家认认门,陪奶奶说说话,好吗?孩子。老人的眼神中流露着渴望与期盼。
等我缓过神来才注意到,老人家今早的装束与昨晚相遇时简直判若两人。今天的她没有描眉打鬓,脸上没有了浓重的胭脂味,一头银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着蓝士林布长袖上衣,黑色裤子压着笔直的裤线,干净整洁。这装束、这表情简直让我难以相信,站在我面前的竟会是昨天晚上我路遇的那个精神失常的老人。我被老人所打动,决定请假一天,一是想到老人家里探个究竟,二也是为了满足老人家的这个心愿。
大山深处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山花野草散发出来的缕缕芳香,沁人心脾。我与老人迎着初升的朝霞,行走在洒满阳光的山路上。远眺山脚下,座座农家小屋上飘荡着袅袅炊烟。放眼山岭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那高粱穗争相露出一张张晒红了的脸,如火一样红。山路边,一穗穗玉米棒颗粒饱满,似珍珠镶嵌在一望无尽的玉米地里。看着这深秋的山村美景,我的心中充满了兴奋和喜悦。
随着老人走了大约三里崎岖坎坷、秋意浓浓的山路,老人兴奋地告诉我:孩子,咱们马上就要到家了!我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站在高高的山梁往下看,一个小山坳出现在眼前。我问老人:老人家,这个屯子叫啥名啊?
它的名字叫小裕沟,是个自然屯,归五队管。现在这个沟里住着二十多户人家,老少有一百多口人。你们小青年都在樱桃沟干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所以你们就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个小裕沟啦。
是啊,我虽然从下乡到现在都来了三个多月了,但真的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小裕沟啊。
孩子,你都看到了,这小裕沟山高沟深,每天太阳在这里都学会了偷懒,它总是很晚才会懒洋洋的露头,但是落山收工的时候它比谁跑得都快。
哦,是吗?我口中回答着老人,眼睛却不停的向四处张望。小裕沟。四面环山,山上绿草葳蕤,树木茂密,精灵般的小松鼠在树丛间腾飞跳跃,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丛间争相鸣啭,欢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像一首首美妙的交响曲响彻在天空,回荡在山间。山脚下一条小河似一条白色的彩练,流水潺潺,清澈见底,蜿蜒曲折,小鱼儿在水中自由的游弋,偶尔还可以听到河边的蛙鸣。
孩子,奶奶还没有问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老人的问话把我从沉醉于美妙的景观中唤回。
我叫雷红军,您就叫我小雷吧!
雷红军?这名字好啊,很有意义的名字。
是啊,我的名字是我爷爷给起的,他说,他要我记住,我是个红军的后代。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的爷爷当过红军啊。
是的。他是位老红军。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老人的住处。孩子,咱们的家到了。你看看,这就是奶奶的家。老人微笑着指点着一座普通院落。
三
我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个家。这是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普通农家民居,四面的院墙是用泥土堆砌而成的(据说这叫干打垒),破旧的大门框两侧春节时粘贴上去的那一副对联早已斑驳残缺,褪去了原本鲜红的颜色而显得苍白,上面的字迹经过风吹雨淋早已经模糊不清。两扇木门门板也裂开了手指宽的大缝子。
低矮的三间土坯房,房顶上一缕缕枯黄衰败的蒿草在微风中摇曳。那一扇开启的老式窗户有着最显著的东北三大怪特点白纸糊在窗棂外,下扇窗户的玻璃显然是拼接的,但却被主人擦得很明亮。
院子中两棵苹果树如同张开的两把大伞,晒红了脸的国光苹果挂满了枝头。几畦翠绿的白菜在果树庇荫下成长着,给这个农家小院增添了灵动气息。
院子的南墙角石头砌成的猪圈里一只肥猪,可能是食不饱腹的缘故,听到有人说话,不时的发出哼哼声,越来越急。
一盘巨大的石磨就安放在院子的西南角里,这是最原始的磨面器具,也是那个没有电源年代里,农村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用具,这盘石磨磨出的面粉应该是别具风味的。
几只芦花鸡在院子中悠闲地觅食,叽叽叫喳喳的一群小鸡仔围绕在老母鸡的身边,跑来跑去。
阿黄跳跃着,不停地摇晃着尾巴,围绕着老人撒欢。
早晨的阳光是明媚的。房屋里的土炕上印满了阳光暖暖的影子,给低矮的小屋带来了生气。一只小黑猫眯缝着双眼似睡非睡,时而斜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眨巴几下,时而伸伸懒腰,然后又重新慵懒地趴在土炕的炕头,惬意的享受着晨光赐予给它的那份幸福。
屋子里面积很小,地上靠北墙位置摆放着一个老式的木制大柜,柜面上已经油漆斑驳,但却被擦拭的溜光锃亮,一把老式铁锁牢牢地横在铮亮的黄铜柜嵌子上。柜面上方是那个时代司空见惯的摆设,一对玻璃花瓶里插着鸡毛掸子,一架镶有黄铜奔马的古旧木制座钟在滴答滴答悠闲的、有条不紊、有节奏的摆动着。一面印着七颗向日葵紧紧围绕在红太阳周边的木框大镜子挂在土墙的正中央,镜子上面恭恭敬敬地张贴着一幅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标准画像,画像两侧粘贴着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的条幅。
墙上挂着的相框中一张已经旧的发黄,布满了褶皱的黑白合影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的人们穿着肥大的棉袄棉裤,每个人的腰间都系着一条皮带,有的人头上戴着东北地区特有的、用来御寒的狗皮帽子。他们年龄不一,但看着他们确是各个气宇轩昂、干练成熟。照片上一行土改工作队员留影的题字告诉我,这是一张极有纪念意义的珍贵历史照片,在这张照片里我没有寻找到眼前这位老人身影,那么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照片背后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四
孩子,你来了?声音浑厚,声似洪钟。一个男人的声音,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胶东口音。
是啊,我来了。我回答道。
当我转过身时,我看到,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的个子很高,体态清瘦。长长的眉毛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满头银发。老人笑容可掬的看着我,倒弄得我不知所措。还是老人首先打破了这暂时的沉默:孩子,你吃过早饭了吗?
我吃过了。我好像在答题,机械的回复到。
孩子,从城里来到农村,离开了父母,你的生活习惯了吗?农活还干得动吗?
和您说实话,农村的生活我很不习惯,食堂里的伙食更不好,农活我还一点也不会干呢!这里生活真的是又苦又累!我很懊丧的说。
孩子,不习惯没有关系,做啥都要有个过程,时间长了,慢慢的就都会习惯了。就拿我们来说吧,也是从当年的不习惯到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习惯、慢慢的融入到这里的民风民俗里的。
这么说您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了?
是啊,孩子,我们原本不是这里的人,今天既然你问到了,那我就给你讲讲我们的往事吧。
原来,这位老人名字叫张铁,老家在山东威海一个偏僻的村子里。他十岁丧母,其后不久父亲也因患上痨病而不治身亡,家里只剩下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他成了孤儿。无依无靠的他,为了活命,小小年纪不得不去给地主苟三黑家放羊,冬天挨冻,夏天日晒,受尽了苦难。十五岁那年夏季的一天,张铁在山上放羊,老天却突然翻了脸,顷刻间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阴风阵阵,伴随着一道道闪电、一阵阵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无处躲避的张铁被风雨遮住了视线,人被暴雨淋得像个落汤鸡。当他顶着暴雨,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蹒跚地赶着羊群,当羊群关进羊圈清点后,发现少了两只羊。吓得他重又冒雨上山,去寻找丢失的那两只羊,一路上摔了无数个跟头,结果还是失望而归。恼羞成怒的苟三黑骂道:你这个笨蛋,白吃饱的东西。连几只羊都看不住。
张铁争辩道当时我被雨淋的睁不开眼睛,真的没注意到它们啥时候走失的,到家发现少了,我不就赶紧去找了吗?我也不愿意它丢失啊!丢了羊,我也心疼啊!
好啊,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还学会顶嘴了,看我打死你!苟三黑说着,顺手操起了张铁放羊用的鞭子,朝着张铁狠狠的抽打起来。
倔强的张铁夺过苟三黑手中的鞭子,远远地甩在地上,接着使出全身力气向苟三黑的身上撞去。苟三黑这老家伙猝不及防,被撞得应声倒在了地上,后脑勺磕出个大青包,浑身沾满了泥水,弄得狼狈不堪。他恼羞成怒,喊叫着:小兔崽子,今天你找不回来丢失的羊,我就扒了你的皮,打折你的腿,叫你这个穷小子知道知道我苟三黑的厉害!
这晚,张铁半夜起身偷偷溜进苟三黑家,将他的羊圈门敞开,轰散了羊群,然后摸黑逃离了老家。
五
刘文秀,一个生长在河北三河县的乡村女孩。幼小的文秀,摸样长得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清秀俊美。她天资聪颖,天生长了一副金嗓子,从小总爱跟着大人学着哼唱几句《小姑贤》《樊梨花骂城》等评剧小段。村里的财主王老虎早就看中了美丽的文秀,他依仗财势强行将年幼的文秀抢去家中,给他儿子二孬做了童养媳。十三岁那年秋季的一天,文秀和二孬吃过了早饭,二人便早早的到十里开外的张家店去赶集。已经长大懂事的文秀一路上边走边想,自从被迫来到二孬家之后,王老虎根本不把文秀当人看,每天天不亮就要喊她起床,让她去跟着大人做饭。洗衣、洗碗、倒尿盆,喂鸡养狗无所不干。寒冬腊月里,一双小手冻得裂开了口子,鲜血直流,王老虎也视而不见,依然要文秀洗涮衣被,稍有不慎还要遭到王老虎罚跪和毒打。一颗仇恨的种子早已在文秀幼小的心灵里萌生,她已厌倦了在王家做童养媳的痛苦生活,早就想寻找机会,尽快跳出苦海,追求人生的自由与幸福。今天真是老天相助,终于盼来了绝好的时机。
秋后的张家店大集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常。有的人蹲在地上,嘴里叼着烟袋,手里摆弄着地摊上的新鲜蔬菜;有的人挑着一副扁担匆忙的穿行于集市;有的人抻长了脖子,高声叫卖大个的苹果!。北边,锣声嘡嘡敲个不停,很快便聚拢来很多游逛集市的百姓,人们争相拥挤着观看吴桥来的马戏班子耍猴,随着驯养员的哨音,小猴子翻转腾挪,博得了围观者的一阵阵喝彩声。二孬听到人多处人声鼎沸,与文秀打了声招呼便一头扎进了人群。
文秀见此情景,暗自庆幸。我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逃离王老虎家这个虎穴。主意已定,她朝着自己家的方向深情的望了望,默默地说道:亲爱的爸爸妈妈,你的女儿不孝了,今天我没有再去看望你们二位老人一眼,就与您们不辞而别了。我要飞出王家这个牢笼,寻找属于我自己的那片自由天空了。说完以后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她转身迅速的离开了张家店大集,倏忽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文秀唯恐有人追赶,她忘记了害怕与疲劳,晓行夜宿,日夜兼程,漫无目标的前行。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这天傍晚时分,她连累带饿,弱小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了一座破庙前。等到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见一位大她几岁的男孩子坐在自己的身边,守护着自己。男孩见她醒来,轻声问她:小妹妹,你叫啥名啊?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上栖身啊?
我叫,文秀欲言又止。她重又仔细打量下眼前这个身体同样枯黄干瘦的大哥哥,当她确认这个大哥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一定不会是坏人的时候,才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我叫刘文秀。男孩用他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从随身斜挎着的破挎包里,掏出一块干的直掉渣的干粮递给文秀吃,文秀顾不得说声谢谢,连忙伸手接过干粮,狼吞虎咽的吞咽起来。等文秀吃完干粮,男孩怕文秀孤寂害怕,便同文秀唠家常。两个有着不同苦难经历的孩子,在这座破庙中相互倾诉着自己的遭遇,一直聊到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
为了照顾刚刚认识的、可怜的文秀妹妹,男孩决定要带着文秀一起走,不管走到哪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像个男子汉,尽到一个大哥哥的义务,保护好这个弱小的妹妹。文秀的心里也在为能在远离家乡、举目无亲异地他乡遇到这么好的哥哥而感到高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因为我有一个大哥哥在身边,保护着我。
两个孩子沿途一边走,一边讨饭吃。这一天正午,饥肠辘辘,疲惫已极的小哥俩正在缓缓行走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人声嘈杂,接着一股人流沿着这条土道蜂拥而至。快跑啊,快跑!土匪来了!土匪烧杀抢掠了!,这两个孩子见此情景,谁也顾不得多想,手牵着手,随着滚滚人流四散逃去。
六、
十五年后。军区庆功会上,临时搭起的简易舞台上,一个上身穿着件蓝底白花土布棉袄,头上梳着一条长长辫子的女演员,正用她圆润甜美的嗓音演唱着: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精彩的演唱,博得了台下英模们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这演唱如同磁石吸引着坐在观众席上的三营营长张铁的目光,他情不自禁的赞叹:这嗓音真甜,咱宣传队里也有金嗓子啊!
演出结束后,扮演喜儿的演员欢笑着与张铁擦肩而过。张铁在这瞬间突然感觉这个演员似乎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到过此人。正在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文秀,你到这边来一下!
文秀?文秀?不会是我的耳朵听错了吧?难道会是她吗?张铁满心疑惑。他想解开这个谜,便急匆匆的找到宣传队长何忠,想一问究竟。何队长,我想问一下,方才在台上扮演喜儿的女演员叫啥名字啊?她是哪里的人?
你问的是文秀啊,他可是我们队里的台柱子。她天生就是唱评剧的料,长着一副金嗓子,她的演唱能把人醉倒,你信不信?哈哈!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个文秀是哪里人啊?张铁急不可耐的追问着。
张营长,你这刨根问底的问人家哪里人,是啥意思啊?有啥事情吗?
何队长,不瞒您说,十几年前我在逃荒路上曾经拣到过一个小妹妹,名字也叫文秀,她姓刘,是河北三河县人,她嗓音好,从小就会唱蹦蹦戏。那年我们两个逃荒途中相遇、相识,后来因为途中遇到了土匪,我们就跑散了。从那以后我总想找到她,可这些年了,就是杳无音信。
原来是这样啊,张营长,我们队里的文秀也姓刘,也是来自于三河县。如果你想确定是不是你所认识的文秀,那太简单了,我现在就叫人去把她找来,你们两个当面看看、聊聊,不就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吗?你看,好不好?
这就太好了,不管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文秀,何队长,我都要先对你说一声谢谢啊。
刚刚卸完妆的演员文秀来到了张铁面前,张铁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他确信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姑娘就是十几年前失散的、他苦苦寻找的那个妹妹文秀。此时,文秀也认出了这位曾经给过她救命干粮、一同逃荒,失散了多年的大哥哥张铁。二人几乎同时在喊:
文秀妹妹!
张铁大哥!
两个人眼中噙满了喜悦的泪水,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诉说着失散后的各自经历。
原来那次路遇土匪,小哥两个随着人群四散奔跑,结果兄妹二人便失散了。张铁后来在逃荒路上遇到了红军队伍,他就跟着团长软磨硬泡,坚决要求加入红军打鬼子,破例成为一名红小鬼。他随着部队转战南北,屡立战功。在火线上入党,现在已经被提拔做了营长。
文秀找不到刚刚才认识的哥哥,孤身一人沿街乞讨,四处流浪,过着食不饱腹的艰难生活。经历了无数道坎坷,几经周折,最后她也参军入伍。由于她具有音乐天赋和天生的好嗓子,被分派到宣传队,成为一名文艺宣传队员。她与战友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在战斗间隙为战友们说快板、唱评剧,鼓舞战友的士气。
这一次邂逅,张铁与文秀彼此更进一步的加深了了解。此后,在战火硝烟的军旅生活中,二人频频鸿雁传书,互相倾诉爱慕之情,终于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七
一九四七年张铁被党派到东北,带领土改工作队开展土地改革运动。东北解放后,张铁就地转业,担任起县教育局长的职务。文秀随着丈夫也转业到地方,在县评剧团当演员,她是县评剧团里首屈一指的明角。只要有她的演出,小剧场里总会是场场爆满,座无虚席,总会赢得一声声喝彩,一阵阵掌声。
一九五七年,性格耿直的张铁响应党的号召,针对社会上刮起的那股浮夸风,他提出了尖锐深刻的批评意见。不料想却为自己引火烧身,被定性为右派分子,划入到黑五类之列。文秀单位领导规劝文秀:文秀啊,你出身贫苦,在这关键时刻要明辨是非,站稳立场,你要义无反顾的揭露张铁的罪行,与反党的右派分子张铁划清界限。
张铁绝不是反党,他是真心给党提意见。你们都清楚,他是苦大仇深的孤儿,为了打天下,他豁出命去冲锋陷阵,英勇善战,不怕流血牺牲,直到现在他的腿骨里还深嵌着一枚子弹头。他服从党的调动,党让他做啥就做啥,离开他心爱的人民军队,甘愿做一个并不在行的教育局长。这样的人,怎么能说他会反党?谁会相信他会反党?他只不过是说了心里话,反对假大空罢了。
好啊,刘文秀,好言相劝你不听,反而还在为你那个右派分子评功摆好,你也太猖狂了!领导的脸拉得老长,显然十分恼火。
刘文秀,你给我听清楚了,现在你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是组织上考验你的时刻,如果你是真心的爱党,你就马上与右派分子离婚,与他彻底决裂,站在革命的一边。否则,你也将会遭到革命队伍的抛弃,站到人民的反面,成为革命的敌人。给你两天的时间,希望你能认真的考虑,赶快做出抉择!领导以更为强硬的态度呵斥着文秀,给文秀施加精神压力。
两天以后的傍晚,文秀同往常一样做好了饭菜,等待着张铁回家。然而左等不见张铁的影子,右等也没有张铁的踪迹,文秀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张铁出现了什么事情?不会的,张铁是个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或许是局里有什么工作没处理完吧?文秀自我安慰着。
突然,外面刮起了夏季少见的西北风,刮得是天昏地暗。闪电接着霹雷,一场暴风雨顷刻而至。文秀没有等到她的丈夫回家,心里不安,就顶着瓢泼大雨艰难的走向教育局,去寻找他的张铁。好不容易来到局收发室,门卫老李见是文秀,左顾右盼之后忙将她让进屋里,小声说:嫂子,你是来找局长的吧?
是啊,我们家老张今天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我很不放心,所以来局里看看他在忙啥,接他回家。
老李流着眼泪说:嫂子啊,张局长今天被一帮人给带走了,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嫂子你也不要着急上火,局长是好人,等他们弄清楚情况应该很快就会放他回家的。你也赶紧回家吧,这么黑的天,你要注意安全啊。
谢谢你啊,老李,既然他不在局里,那我就回去了,我回家去等他。
文秀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这一夜她没有合眼,坐在炕上等待着。最终,她没有等到他的张铁回家,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凄风苦雨伴着她低声哭泣。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文秀依然没有得到有关张铁下落的任何消息。她整日茶饭不思,闷闷不语,以泪洗面。
这天,文秀的那个领导又找文秀做她的思想工作。刘文秀,给你几天时间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呀?如果你再顽固不化,我们就开除你!
压抑在文秀心中的愤怒,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告诉你,我早就想好了,我的张铁是好人,是好人,他不是右派,让我同他离婚,你们休想,我就是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张铁!张铁!你在哪儿?我给你唱一段你最爱听的评剧,你就回来好吗?哈哈!哈哈!
文秀冲出了领导办公室,跑向街头。张铁!张铁!你快点回家啊!快点回家!
这以后,小县城街道上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穿戴整齐的女人自言自语、默默呼唤:张铁,快回家。张铁,快点回家!有的时候会看到她站在高高的石阶上唱着:秋季里天高气转凉,登高赏月过重阳
八
一九五八年初春,右派分子张铁被遣送到偏远的小裕沟,接受触及他灵魂深处的思想改造,同行的还有他那个至死也不会分开的女人刘文秀,到如今他们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沟里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张铁刚刚被遣送到小裕沟的时候,每天早上去生产队出工劳动,总是要和黑五类(即:地、富、反、坏、右)们排队而行,每个人的上衣口袋位置都缝着一块白布,上面用墨汁书写着各自的身份类型,行走途中,不时的还要喊上几句:你也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和我,一个也跑不了!
后来时间一长,村里人慢慢地了解到张铁从小就参加红军,出生入死的光荣历史,也知道了文秀的革命经历,背地里人们开始同情张铁,佩服文秀。队长也是明里暗里的帮助张铁,给他安排的活常常要比其他黑五类干的活轻松些。还有的老乡不顾政治风险,大胆的去到张铁家串门,听他讲述那些悲壮的战斗故事。一些女人们也会经常坐在张铁家的炕头上,同文秀老人唠家常,聊一些关于老人年轻时在前线冒着枪林弹雨为行军战士鼓舞士气,战役报捷时给军民精彩演出的愉快话题,听她眉飞色舞的讲述他们的爱情故事。女人们用自己的方式,想方设法让老人家开心,打开老人那个沉重的心结。
张铁担心老乡们因为经常接触自己这个黑五类家庭,会让他们受到政治上的牵连,遭受到迫害,所以有时就会找些借口拒绝来人。
但是,老百姓眼中的张铁绝不是右派分子,而是一个和蔼可亲可敬的老人,愈加亲近两位老人。文秀老人在大家的关爱下,精神状况也有了明显的好转,她竟奇迹般的同正常人一样可以参加生产劳动,做家务。她也可以同大家一起谈笑风生,人们似乎忘记了这位老人是个精神失常的人。
我在山路上与老人的偶然相遇,恰恰是那天下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还是突然间在她脑海中出现了幻觉,使她再一次神经错乱,她低声哭泣着、口中不住的默念:他不是右派分子,你们不能打他,你们不能给他戴高帽!不能啊!便说便穿戴上她的行头,独自一个人神情恍惚的跑出了家门。
我陪着她一起下山,又被刘三叔送回家以后,她逐渐的恢复了意识。她告诉老伴,她很想认下我,做她的孙子。原来,两位老人结婚后也曾生育一子,但当孩子长到三岁时,却染上了霍乱,由于战时缺医少药,文秀又随军征战,结果孩子不治夭亡。文秀曾因丧子之痛而悲痛欲绝,但坚强的她很快便走出阴影,全身心投入到解放战争事业中,此后再未养育子女。
自从上次老人领着我认门后,她会经常到青年点里来看望我,给我送些她亲手做的好吃的东西。哪怕是家里难得的包一次饺子,老人也要步行几里地给我送一些过来,我在她的眼中俨然是个宝贝。青年点的同龄人看到老人如此疼爱我,难免流露出几分妒忌。当然,我也是一有时间就会跑到老人家里,帮助老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每当这时老人总是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
一九七九年当过三年下乡知青的我离开了农村那个广阔天地,离开了爱着我的文秀老人,连窝兜回到了城里,成为一名工人。一九八零年,党中央为那些曾经被错化成右派的五十五万人平反,张铁戴了二十几年的右派分子帽子终于被摘掉。据说,那一天文秀老人欣喜万分,又一次着装打扮,为老伴张铁深情的演唱了一段评剧《花为媒》。
返城后我也曾多次去乡下看望过年事已高的两位老人,给他们买些食品。但直到一九八二年文秀老人去世,我也未曾开口叫过她一声奶奶,没有能够满足老人简单而又质朴的心愿,这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时至今日我仍然为此而惴惴不安,内心深感懊悔,常常自责。
发布时间:2022-09-21 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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