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事,恍惚间清醒又倦怠,我看到的已不是人,分明是一条条棍子,个个箭般飞向我的土地,急切、茫然、呵斥、无奈、慌乱而惧怕里昭显于外的是一个笑话。我虽不是一个爱看笑话的人,却也不能一走了之,不去观望,我是一个被看成笑话的人,当然,之于些许人,这都是无足轻重无可厚非的。
我站在车顶看到一辆车子过来,已猜到被揭发后的危险降临,却淡然平定。第一条棍子就这么把车停在路口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铁锹。第二条棍子做着同样的动作,拿着同样的东西。第三第四条棍子却是扛着铁锹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大概被召唤来救灾的村民,是很急的,到了田地挥起铁锹不说话。我眼睁睁的看着这四条棍子,开始想到什么是村民办事不说话,村官说话不办事,在眼前分明展现到极致。第五六七八条棍子躺在车里,横着进了我的田地,几个镇政府里装模作样长短不一形态各异的棍子就这么掉在我的土地上,我心里似乎听到扑通一声闷响。我从机动车上跳了下来,直奔他们面前,只觉得被喷的一身唾沫横飞,几根粗短的手指中了邪一样指来指去,恨不得挥起一把大剪刀咔嚓给剪下去,列位都是你父母,这么指着你爹妈干甚?不时,也听到几声犬吠,在这个夜晚,人潮声下,让人想要拔掉几根恶棍扔过去并告诉他,肃静一点,现场真的已经很乱了。
谁干的?中间最小个身着白衬衫的苗镇长一声厉下,惺惺作势,佯装官腔,面目扭曲难堪。
叫个鬼 我呵斥回去。他显然不知道他在别人心中究竟有几两,亦不知道在城东这个地盘上他有多么招人怨恨、嫌弃、唾弃。你干的,你遵循一个好的政策却没有实施更好的结尾方案,你拿了这里民众历年来最多的钱财,忽悠他们的土地,而全部的秸秆被所谓的政策落在田地里不予过问回收,答应的粉碎潦草结束,这是谁干的?
人家都能拉出去你们不能拉有多费事就你们比人家能耐 苗镇长与旁边一根根不知可耻的棍子来回狡辩,一会向前,一会退后,转来转去,一副令人厌烦的姿态与恬不知耻的面孔,直接回避问题。亦有人七嘴八舌,咋咋呼呼,不能平静
看不见我们车子停在那里,正在拉出去我愤怒的回他们,两只想要撕碎他们的猫爪子蠢蠢欲动,稍有不慎,小拳便能飞出去。
义门那边今年的秸秆全部打捆被回收掉了爸爸何时说了一句很直接的话。
那你跟义门人过去
哪根棍子突然吐出这句话我没有注意到,也不确定是不是那个镇长。然能吐出这样一句话来在我是毫不怀疑的,甚至于,所有牵涉哪怕一丁点官气的人随便吐出什么东西来我都不怀疑,但却完全不能阻止我和爸爸瞬间想打碎他们的脸的冲动。你们这种官不会尊重吗?素质也没带来吗?
现场很乱,叫声不断,无关人士、退后人士、自保人士渐渐多了起来,第三第四条棍子依旧忙着慌乱的事,不言语。 而我的内心在这种近乎嘶吼的空气里安静极了,我不知道这种情绪如何而来,可是我似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闹剧里,恐惧的从来不是我们,亦不认为我是真正的闹剧主角,甚而觉得,这些人是自投罗网,给我们当面对峙解气来的。
周围更加黑暗沉闷下来,却没有增添一丁点的紧缩氛围,甚而是畅快淋漓的。几个人叫着,几个人笑着,几个人闹着,几个人跑着,几个人观望着,还有几个人依旧用那似乎可以彰显官场牛气着了魔的手胡乱指着。
到底谁干的?小个子声音是很大的,他终于又叫了起来。
我。漫天地里,没有任何光影,也无所畏惧,我压过他的声音,高高的举起自己的右手,一时间,目光集聚,所有的声音都暂停下来,除了那几声隔岸传来的犬吠声响不能制止。
把她带走。苗镇长威严阵阵袭来,却不足以威吓如我一般不把官家放在眼里的人。
我摘下帽子,转身递给爸爸便自行走开。这时,第九、十条着一黑一白衬衫的稚嫩不全的两个小棍子唯镇长之命是从,走过来一左一右拖着我走,我瞪着他们并加以警告:放开我,自己会走,演什么电视剧。他们并不吭声,立即放开我,黑衣小子打开车门,就这样,我上了车,被带走。而身后,爸爸妈妈因我被带走,生气痛恨的声音依然未曾停止,我只听着,话语流落到心里,并不回头,我不以为这是什么灾难。
身后是什么状况,我已不知,只是后来听说,村子里更多的棍子去戳了我的土地,却已为时已晚,没能目睹战况。
车子沿着我最爱的那条乡间小道开出土地的时候,我转头去看窗外,天底下几乎看不到一丝亮白的气息,在这凉意渐起的空旷人间,只这部车子与身后的人群依旧眠与世俗的捆绑征伐里,我心里,什么都没有,不在车里,也不再这场肆意征讨里。前座警察制服的什么人说着什么话,头也不回的反驳回去,便没听到再回。
车子走上了白果河上的那座老桥。那座始建于文化大革命,已然近六十载的花甲老叟、枯桥残壁,我已拍了无数次,而北面新修的桥,三年未满,桥面已全然毁坏,而这个豆腐渣不就是车里这般模样的人与身后那些官家炒出来的吗?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新桥旧桥的亲近与遥远,沧桑历史,人不如旧。
警车开进村子并逐渐远去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等待在门口欲看究竟的人的目光,新奇又喜悦,有多久,村子里没有发生这么有趣可看的事情了。幸灾乐祸,亦不去在意,对于世代过着普通生活的凡夫俗子,是不应过多强调高尚和道德等等的,他们自有一套祖传的生活法则,不争不抢,不伤天害理已全然够了,谁又没有幸灾乐祸过呢?笑一笑又何妨?
突然想到什么,便回头大声呵斥起来: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一样,跟着死心塌地政府屁股后面不分青红皂白、没有头脑、循规蹈矩、没有建议,亦没有意见的做事?为什么不能切实的为群众着想,做点实在,不虚无缥缈的事?他们说说笑笑,没有人鸟我,也不可能有人鸟我。 政府对群众不是闭口不谈就是嚷嚷个没完,这里的和后面的就是这个样。我不再讲话,当他们是空气中的蝗虫、蚂蚱和跳蚤市场。真正能和群众温馨洽谈的官员是不把自己当官员的,所以但说无妨,逢群众摆架子见上级哈腰的,自动闭嘴不理会就行了,不然,旁边坐着的怎么看都像三棵葱。
去城东派出所还是城西派出所?城西派出所离我家近,回家方便。 一不小心又跟他们讲话了。
城东的。坐在左边白衣少年很礼貌的回了我。
下了车,熟悉的院子躺在面前,乍看上去,已经快要奄奄一息,却被我这个深夜坏事闯入者唤醒活动开来。
本来今晚没事打算去唱歌,跟朋友吃饭的。旁边哪个人说的,不记得了。只听到穿着制服、平头,约莫五十多岁,稍黑的那个后来主审我的小老头回他:我本来打算洗洗脚就睡了的,结果今晚又来了一档子事儿。我听罢即回:不好意思,坏了你们的好事了。你们可以放了我,那么就可以继续唱歌吃饭洗脚睡觉去了,皆大欢喜。放了你,我们可没法跟上面交代。仨人一致回我。至于那个小老头是不是田地里跟我爸爸叫吼以及是否是后来车里坐在我前面副驾上的那个人,一直没搞清,但是不妨碍我讨厌他。
你哪里去?黑衣少年生硬的语气在身后叫嚷,似乎在显示他的年少气盛,盛气凌人的架势。我没理会,继续往院子的南边黑暗处走去。
你去哪?回来。又是他,外加白衣少年的声音,除外,又有一个着条纹白衬衫,挺着大大的肚子,高个头的黝黑胖子的声音夹杂进来。还有小老头的音色混合着,五音不全,院子里吵得不得了。
吼什么吼,深墙大院的又不会逃跑。我转过头毫不理会的回他们。
去哪都不行,给我回来。黑衣少年的声音开始威逼,一句给我回来被我深深的鄙视了一眼。我依然没有回去。继续往前走。
到底干什么去?大个黝黑的胖子在后面追问,所有的人见我没有回去的意思都追了上来。
鞋底都是泥,找个地方倒掉。跟什么跟?转身怒视。
那也不行,给我回来,就在这儿倒。黑衣少年在撑英武的英雄。而我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幼稚的毛毛虫。
我看着他手指指着的地方毫不犹豫的走回去,却没有在那个地方停下来,我经过他,眼睛斜斜的瞥了他一眼,以表厌恶。继续走,迈上一个台阶,走到中间那个办公室门口,蹲下来,先后脱掉两只鞋子把里面的泥土颠来倒去狠狠的倒在了办公室的门口。所有人望向我,却也只能看着,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办公室里久等之后终于被带到审讯室。对面是黝黑的胖子,他右边是小老头。审讯室里开着风扇,却没有吹向我。办公桌两端是截然不同的墙面地面装修材质。我踩着干净的劣质木地板不停的抖着裤脚上的麦秸碎渣。不习惯衣服是脏兮兮的。
你叫什么名字?小老头边倒腾开机边问我。
张子砚。我坐定回他。
哦,刚刚在那边已经问过了。继续倒腾他那龟爷辈的电脑。
坐着许久之后,我的户籍资料被制服小老头打印出来,他扫了一眼说:恩,张子砚,对的。便把它递给我对面的胖子。看他专心地玩着手机,我便抽过来看了下,赫然发现上面右栏写着已婚初中学历,再仔细看去,就是我的名字,小名也对。便问他们怎么回事。回以正常二字了之。难道所有人的户籍档案都是这么胡乱填写的?不由得去怀疑
为什么烧麦秸?小老头一本正经地问。
因为
是不是因为怕累就企图烧掉不用装了,然后更加方便?小老头打断我的话抢先回答。
不是,是因为
国家明令禁止焚烧麦秸,你们还要故意焚烧,是不是太多了,嫌累不想继续装车了,所以干脆趁天黑烧起来? 小老头架着快要脱落下来的小老花睛,眼睛直直的越过上镜框并不在意的看着我又继续他的自以为的原因。
是不是他滔滔不绝。
到底是你烧麦秸还是我烧麦秸?面对他自作聪明的喋喋不休,我不耐烦起来。
恩,你说他显然因为我的语气而冰冷起来,转头对着电脑,我并未因此有半丝讨好。
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田地太多,我们下午一直装车,几乎全部都已拉出去了,你们也是看到那辆装满麦秸的车子了的,剩下的一点碎渣实在不好弄,再继续下去,怕他们受不了。再者,明早耕种,所以想焚掉,不多,你们看到了,并未有意并且大片焚烧麦秸。
不还是嫌累故意放的火吗?他不假思索的说。对面那个大大的肚子的黝黑的胖子一语不参与,低着头眼睛直盯着他的手机。
这是一个概念吗?你说的是你烧麦秸的理由不是我的理由,请不要乱写!我平静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指责。心想这个审讯的老头实在审问我还是他自己。
恩他把这些对话誊到电脑上做记录,我看着他打字的手,偶尔是正确的,大多还是现代年轻人打字的手法他带着老花眼镜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捣下去,每个字母都被明显的分开并且很有规律的啪啪作响,特别是轮到ENTER键的时候,便更加狠劲得意的用无名指敲打下去,就像是每个鼓架手都最喜欢敲那个极具高潮性的架子一样。响声极大更衬出他打字速度的缓慢。我看着他舞动着的手指,无奈又焦急。
作案时间?小老头又转向我。
作案?我仿佛意识到这是一个无关我本人的杀人放火越货等等极其严重的案子。
我对时间没有概念,不知道什么时间。想了想又回:就是你们赶到前十几分钟。自己算算吧。漫不经心。
墙上有时间,你再看看。他指着我左边墙上显示着大大的红数字的电子钟表。
现在20:16,大概是7:30,晚上7:30左右。我大致在心里估算了下回他,这个时间对我来说并不靠谱,很多时候,我存在时间错位综合征。
恩,7:30左右是差不多的。他也估摸着时间,并且确定下来是这个点记录到了电脑上。
地点?是你家的地吧?他顿了顿又说,显然,他有点多虑了。
呵呵我冷笑着。我犯得着去烧别人家的么?话说回来,河东那一大片土地只有我家还没播种,我想烧也得有是吧,更何况我之前都是没想着去烧的。
那你还烧?他瞬间反问。
别把话题又倒回来了,刚已经说过了。我也立刻回过去。
烧了多少?
几个平方,现场你看到了,照片你也拍了,其他的想烧也没了,都拉出去了。这是最重要的问题,我很仔细的回答他,没有一丝马虎。
作案工具?
打火机。
打火机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估计惹火上身,自行灭掉了。
你故意扔进火堆里烧掉了?
没有,不知道,反正就是没有了。
这个红色的打火机是谁的?他指着桌子上我面前的打火机问我。
你们谁抽烟就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我毫不在意。
打火机谁的?他又问旁边那个大肚子的胖子,大胖子放下手机回他:不知道啊!不过不会是她的,她也不至于带着打火机过来。
就是,你不能因为我烧麦秸,随便看到哪个打火机都以为是我的,这叫欲加之罪,懂么?我对小老头说。心想,大胖子多聪明,我窃喜。
大胖子一直在我对面捣鼓着手机,几乎没有抬起过脑袋。 只偶尔偷偷翻着他面前的记录本,准备一会审讯完后填上什么东西。
年龄?小老头对着电脑继续对我的问话,边敲边问,没完没了,只是打字速度着实慢。
二十六。
学历?是不是高中?我怀疑他有强迫症并且总自以为是。
有必要填这个吗?我反问。
你是不是高中毕业,经常在家里,所以没事就烧麦秸了?他紧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我的学历跟我烧麦秸有关系吗?你有强迫症,自以为是。我冷眼回他。
那你什么学历?他口气依旧。
大学。
那你在哪儿上的大学?他追问。
山东。
山东大学?他很惊讶的望着我,似乎他对这个学校充满深沉的敬意与渴望。
你想多了我没说
需要填吗?我伸伸脑袋欲看他的电脑记录。
不需要,问问。
那你问这么久?无可奉告。我伸出手来,做了一个拒绝回答的手势。
不说就算了。他很没趣略带失望的继续敲着他的电脑。这一次,表情些许凝固,淡漠,比之前更加冰冷。我不理会,也不再说话。
许久之后,大概是上一段记录完了,听到他又接着问:目前上学还是工作?
早已上班,目前待业。语气比之前好些。
在哪上班?
合肥。
什么工作?
设计师。
哪个公司?
无可奉告
你的脾气倒像个男孩子,名字乍一听也像,刚在地里脾气不小,这么多人,够横的。他突然话锋一转,旁边的胖子听了这话,抬头笑了笑又把脑袋兔子耳朵一样耷拉下去了。
刚才?没看见你。脾气也是有对象的,你以为我是小女孩?
现在不以为了
那就好。
机械性的问题又在我们之间重复一遍又过滤一遍,没有什么所谓的答案和真正的问题,我所感到的一切都是形式。他打着哈欠问我,我饿着肚子疲倦的回着,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丝毫没有意识或者去在意关于这件事究竟有多少重量,在我心里,甚至可以说是没有重量的,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做这件事是怎样的心理,几乎也预料到现在的状态。虽焚烧麦秸这几年是严令禁止的,我亦深深知晓且赞扬的,但是,我想,我没有刻意,除外,我焚烧的麦秸跟姥姥家做几顿饭烧的量差不多少当然这不托词与借口,更不是解释与原因。我坦诚这种事不管大小、原因,性质却是一样的,而我内心其实是严肃分开看待的。但我不能逾越法律讲个人道理。法律就是法律,法律面前没有什么人情世故废话连篇的,是就是,不管什么原因是还是是,这是没错的。越计较越没劲,所以,针对烧麦秸一事我是错的,这个我从不曾刻意去否认。烧了也就烧了,刚开始不在意,坐在这里了,我若再去在意申辩,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自讨没趣了。
小老头整理记录我们的对话,键盘啪啪作响,一下又一下,老式打印机一样。我坐在那里,看了下时间,九点半了,突然在想我在这里时间,家里人都在干什么,肯定是焦急万分的。我想劝慰,告知我在这里安然无恙,却没有手机,作罢。肚子何时钻进去的几只鸽子已然叫了,我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的翻来倒去看我的户籍档案。
上面究竟如何决定?我看着对面还在玩手机的家伙又看看正在专注记录的小老头,深感疲倦饥饿的问他们。
别急,耐心等着就行了。 对面的家伙正好被小老头告知要填写我的资料了,他微笑和善的回答我,开始对着我的户籍档案进行抄写。
我饿了,俺娘还在家等俺吃饭呢,俺要回家,你们能不能快点啊!我望着对面,右手托着下巴,眼睛很没神的眨啊眨,希望此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希望我可以立即躺在床上吃着东西,然后就那么流着哈喇子睡着了。
回家?估计暂时回不去了。小老头说了一句真的峰回路转却看不到柳暗花明的话。
什么意思?我挪开右手,睁大眼睛。已经决定了?我接着问。心里虽然有准备,可是还是有点打鼓, 尤其是对估计二字。
什么意思?很明显嘛,只要烧麦秸,就连蹲大牢带罚款,2000块,不知道吗?还想着回去?记录已写好,小老头摘下眼镜,挪开座位站起来,言语里显尽了讽刺。
我就没想着在这过夜我用极其坚定自信的语气去回他。
我真的回不去了?必须待在这?虽坚定不移,可是眼前境况还是让人略带焦急的问对面的胖子,以求证小老头刚刚的话。我一直观察着他,觉得他是比较好说话的一个人。后来事实证明,他其实是最应付装腔的人。
除非你交2000块钱,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他很干脆的回答说,继续抄写。
你的意思是,我交钱就可以不用蹲大牢了?
是的。
那为什么他刚刚讲连蹲大牢带罚款?
那是情节严重者,你只要交钱就可以出去了。
那如果不交钱呢?
很简单,不交钱就蹲啊!
有电话吗?我没带手机,我想打个电话。我突然想到一件比较严重的事情来,需要电话。
电话有,不过现在不可以,一会再打。小老头转来转去,活动松散的筋骨。
不行,过一会他们把钱送来了怎么办?我实在担心他们因为担心我一焦急就把钱送来了,这是我极度不愿意并且千万不可以的。但想来,爸爸妈妈是不会的,并不是对我漠不关心,只是,他们不会幼稚到看不出我是诱饵,我相信他们会有比交钱更聪明的办法。虽然当时我并没有过多的往这方面去想,那会子总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蹲或不蹲对我都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害怕他们焦虑担心而已。
你想蹲?他们异口同声。
谁想蹲?你们讲的,不交钱就蹲。我可没想蹲。
这可由不得你,路上来的时候苗镇长就已经发话了,务必拘留,我们也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提醒你交钱出去的,干嘛非要蹲大牢呢?你倒好。小老头这话讲得很是安慰人心,我着实激动了小一把。可转念一想,便觉不对劲。
那我谢谢你们了,不过,你放心,我没钱,身无分文。 我抬起双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也是这样。谁不想破钱消灾呢?我交了钱,钱会去哪儿呢?再说,我可不会交这种钱。
那就蹲。
真要蹲?我转头又对对面还在抄户籍档案的家伙说:可是俺娘等俺吃饭呢。
你娘等你吃饭也不行了。真的要蹲。他唏嘘了一下,直截了当的回我。
哦你的字写得很漂亮,可是跟我的差远了,你放了我,我写字给你卖钱,绝对超过两千。还有,你太胖了,肚子也大,老了会有各种各样的疾病,不好,你相信我,我是医学生,你要减肥,不然会有病,有病我没头没脑的忽悠着他却心不在焉。 当然,他只是笑笑没有理我,我看到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下我然后看看自己,好像在怀疑我说与他的前半句,默认我说与他的后半句。
那是什么?我指着他抄写的本子上的一男一女两个平面解剖图问他。
他并没有回答,过了不大一会,我又问,旁边的老头一脸的不耐烦对我说:问你有没有病的。紧接着,胖子就问我,有什么疾病没有。回他:近视眼,脚气算不算?
不算。
那就没有。我看到他在上面写了两个无。
就实在没有办法了,除了交钱?我把话题转了回来。
有啊。小老头说。
什么?
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找找关系跟苗镇长好好沟通一下,解释解释,估计能行,苗镇长只要说没事,我们也不能拘留你,你说是吧。这是小老头的透露。
找他?那就算了,还是蹲的好。 我些许惊讶后一番冷笑,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简直荒唐可笑,欺姑奶奶弱智。我身不残,志却坚的很。借李白一名言聊表下清高寡欲: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一番折腾与其说使我不得开心颜,不如说我其实早已不在这个问题里,至于被审问的是谁,我不知道。所有的一切,烦扰杂乱争吵停息对峙反击真真假假等等都不能掩饰我的平静甚至空洞,天大的事摊在一个那会子啥都不在乎的人身上,真是来的无奈。那日正是端阳佳节,而我一大早就把这个极好的节日过得一塌糊涂,心情欠佳,晚上又把自己过到派出所来了。屈原前辈,这一年端阳,虽无人投下汨罗江,总还是有一个人对你念念不忘的。
哀吾生之须臾,叹此刻怎无穷?
不知何时康主任进来了,主任到底是个啥官我一直没概念,没概念的东西在我脑子里也就什么都不是。他很白也很帅,即便不会肤浅到以貌取人的地步,但看到这样的一副颜容也会稍稍怜惜下,好的颜容自然配好的人,我总是会对这样不懂珍惜尊重颜容的人感到惋惜。他的言谈举止眼神都让我想到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比起眼前的康主任,太黑,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乍一看正人君子,再一瞅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连笑容里都透着清纯也似的奸诈,勾引小女生绰绰有余,被甩的几率也不低。
他双手撑到桌子上浏览刚才的审讯记录,边看电脑边看我。他也一眼看到桌子上的打火机问是不是我的。麦子的季节警方对于打火机这一严重作案工具果然都是敏感的。
全部搞完了?他问之前的二位。
好了,就等着其他的完后一并上交了。小老头回他。
今晚就要送走吗?我听到胖子斜着脑袋有恃无恐的问康主任。
看今晚的情况,最迟明天早上康主任回答他。
送到哪里去?我对他们的对话很疑惑。
涡阳没有女子监狱,送到亳州。小老头骄傲的回答。
我哦了一声,想到刚刚的问题。刚刚说的上交什么意思?上交什么?交到哪里?我开始意识到此事的严重程度,我分明感到威胁笼罩头顶,秃鹫般一圈一圈的打转。
交给上级审批,然后记入档案。康主任一副不是很正经的姿态,笑意盈盈里透露着一股子淫荡的气息。
记入档案?还要记入档案?我做好了蹲监的万分准备,没做好被记入档案的一分准备。我想如果可以不记入档案,那么去那里蹲个几天也是无妨的,清洗下身心,安静下来,面壁思过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在里面思考生命比浮躁的外面要有价值许多,五天脱胎换骨也说不定,当然,没那么不堪到换骨的地步,脱胎就更不可能了,百年以后再议不迟。
所有的案子都是要记入档案的,你不知道吗?康主任故意反问。
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我真的不知道知道还是不知道。
可以不记入档案吗?我卖出一丝可怜,丢尽了老张家的脸。
那就交钱啊!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奶奶的,问题又回来了,不管了
记入档案以后你走到哪干什么这个档案都会跟着你。康主任补充了一句。
对我以后有什么影响?我好奇的加了句。
对你的工作生活婚姻都有影响。他很满意的废了这么一句话。
比如?我又问。
以后你找工作人家调取你的档案一看有作案前科不会要你,找男朋友也困难。他又废了一句。
哦,幸亏我快结婚了。我笑里藏刀,些许鄙夷。
其实蹲几天也不错,体验一下对以后有好处,尤其是女孩子。他不知从哪里瞬间拎出这么一句挽回颜面的话,却欲盖弥彰。
你体验过?我愈发提了兴致来发问。
他默默,我不再语。人往往都是这样,试图在颜面落了满地时企图再次捡起给贴回去,却不知道那道道缝隙早已惨不忍睹,看的人恶心至极。
静下来仔细回想这一番几度来回的话语,突然间茅塞顿开。早先就闻说派出所的性质,加上我一介女流,他们不知道有多么懒得搭理我,更何况要费更大的劲把我送去百十里外的亳州。虽不乏有恻隐之心,但贪婪的本质是为源头。不止他们,我们亦是。
所有人都希望赶快来人交钱迅速把我提溜出去,皆大欢喜,睡觉的睡觉,吃饭的吃饭,谈恋爱的谈恋爱,明天继续微服私访民间烧麦秸的。(昨晚没有私访,田地里时就已被告知某人举报。)
可不幸的是,没有动静,一丝交钱的动静都没有,只有不停的打哈欠的声音,包括我。只是我依旧在担心记入档案这件事,这不是件好玩并且极其严肃的事。
审讯已完,我看到了他们所有人的迟疑,甚至听到白衣少年在问:还要继续吗?既没有动静,就只能继续下去了。接下来,我被四处带着拍照体检画押,每进行一步都印记着一份深刻的耻辱。右手食指不知道按了多少血红的印记,那一张几乎全裸的白纸上落满了我双手十个手指头两只手掌全方位的黑色烙印。
忍辱负重多久不记得了,但总在波澜不惊之间急于找个缝挤进去。脸面和淡定毕竟是两码事。
当黑衣少年耐心仔细的一一拿着我的手指画押时,我看到一只女人般的手,渐渐的,硝烟弥漫的两张脸开始烟消云散;当他履行承诺回宿舍翻箱倒柜找来肥皂并开着手机电筒照着让我洗手时,我觉得这个男孩子其实很可爱;最后当好厚的纸巾递到我的手上时,一种单纯的温暖席卷而来。他的心思犹如他的手一般细腻,这在男孩子之间是很少见的。
我又被带到刚来时那间办公室,坐下来等待下一步的发落。当那个胖胖的穿着制服的比较单纯阳光的男孩子拿着采血的器具正要拆开时,康主任大步迈了进来。卖了几句官司后笑着问我:要送走蹲监了,还有什么要说的?这话问的,只觉得我好像要赴死一般。
没什么可说的,你们又不放我走,我又没能耐越狱,爱怎么关怎么关。倒是大气凛然,临危不惧。事实上,我虽没有从他的卖笑里听出什么喜讯,却也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丝轻松爽快。
过一会你家里人来接你,你可以出去了。他终于扯正了嗓子,一通故意之后言归正传。
怎么回事?我明知故问。
你家里刚刚找了人,苗镇长也电话来,听说你是大学生,可惜的不得了。我跟他讲你积极配合,认罪态度诚恳认真,小女孩家的什么都不懂,也不是故意的。他也就算了。康主任回答我说。他极力在话语中发挥着自己此刻的作用,而我也非常相信他的话,只此一次。 我回他:谢谢!
我看到那只差点扎到我手指头上的针头被带走,想起档案的事来问他们:还会记入档案吗?
人都放了还记什么?你在这里等着吧。康主任说着走了出去,我走到门口,所有我刚刚对峙过的人都聚集到办公室门口打闹嬉笑着说着与此再无关系的任何话。一如雨过天晴,各种晾晒与欢快,起码都比我开心的样子。
既然此事解决,不记档案,请你们把刚刚拍过的所有照片当面都删除。我很乖的没有迈出门槛,双手扶着门框倚靠着向他们提出这个要求。当然,他们并没有当面删除,这是意料之中的。康主任只说肯定会删的,放心吧。白衣少年也说着类似的话并说手机拍的谁也不会闲着没事传到网络去。
这不是传不传的问题,是我的东西在你们手里我不自在我冲他们小声疾呼。
当周围喜笑颜开逐渐散去冷却凝固时,我晃悠到门口走廊上去,这一次没有人出来禁止我的行踪,禁了一晚上的令终于解除。我无所事事的蹲到走廊沿上,把手里的一团擦过手的卫生纸撕成一片一片洒落到寂静到死一般的地面上,并等待家人的到来。
夜色昏沉,在这样的城镇里无论如何都黑暗不下来,抬头看天无星,望地无声,风也渐行渐缓,在这个偌大的院子里,停滞、深埋。我仿佛变幻成了一滴露珠,游荡在院外匆匆而过的归人与过客之间,落不下脚也不知去向哪里,唯有晨曦将我收容。
多久已过,未知。大门外忽然两只熟悉的车灯拐弯进来,他们来了,我已猜到。我站起身来冲他们挥手,彼此看见之后,爸爸并未下车,塞了什么东西给妈妈,妈妈停稳车子径直而来,问我可等急了,当然回答没有。
我和妈妈走到康主任的办公室,妈妈笑着寒暄几句之后,我听到康主任的热脸膨胀开来。
没事没事,我跟苗镇长沟通过了,我跟他讲这个小女孩很听话,积极认错,表现也非常好,一听到要被拘留啥的吓得哭的稀里哗啦的,挺可怜的,苗镇长也没说什么。此话一出,我差点背过气去,拘我事小,毁我清名事大。瞬间转身,简直羞红了脸。只见妈妈连声道谢。等我转过身来,妈妈已把手中的钱故遮故掩、小心翼翼的移到他的电脑旁,他亦小心翼翼、故遮故掩的稍稍斜眼看了下,一副异常老练的不好意思、推脱的表情,怎么都不显的做作。他瞥了一眼门外,接着接过钱按在手低移到自己面前,边移边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事,没什么的,说说也就没啥了。稀里糊涂的也听不懂他说啥,指的什么。塞了钱,我和妈妈出门去,他迎了出来,说的什么,都没听见,也不必去听。
对了,突然想到什么,感谢你不杀之恩!我回过头冲他道出此句,结束这个院落里的不平之夜。
妈妈,你塞给他多少钱?我终于可以问她了。
不多,就五百块。妈妈讲,些许兴奋,些许失落,些许自责,些许疼痛,更多的爱与疼惜。
那么多?我很惊讶妈妈怎么大方到派出所来了。
你姥爷讲多给几个,好说话。妈妈着带着我出了这间院子。
姥爷是我们家的救世主,他总有他的办法解决很多别人的事,却总不能很好的解决自己的事。我清楚的知道以他的清高,他不可能去找苗镇长说情,事实上,也根本用不着去找他。在姥爷眼里,他们是一群不成器的芝麻。姥爷要找的是花生。
妈妈给花生哥哥打了一通电话,花生哥哥要她随便拿两个钱就行了,妈妈拿了五个剩下的三个完全可以给我呀!
车子驶向天桥时速度愈发慢了下来,他们停下把姥姥准备的吃的东西拿给我。妈妈告诉我,他们从地里回家的时候天已漆黑一片了, 他们把车停到姥姥门口,姥姥走出来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我就问爸爸:山山哪里去了?你们是不是把她弄丢了,回去找找啊!爸爸沉默不语,很是难过,我知道他那会子非常愧疚,自觉无颜回答。妈妈告诉她我被抓走了,她急得不行。妈妈的这个抓可真用到节骨眼上了,我们年轻人没体会,可是老人家最忌讳抓这个字了。回到屋里大家都不说话,姥姥端出菜饭,硬逼着爸爸妈妈吃一点。然后想办法把我弄出去。
其实,我总希望事情是相反的,被抓进去的不是我,那么那会子最担心的肯定是我而不是他们。因为我从不觉得自己出了什么事是最糟糕的,而那个担惊受怕的才是最糟糕的。这话我跟剑哥说过无数次,我宁可为别人精神疲乏,也不愿意别人为我精神崩溃,尤其在家人之间。可是我常常自私到自己生病,受挫,他们来焦虑难安。
回到家,已将近深夜。当那个村子里所有看笑的人都已深沉入梦时,我在想第二天我要不要回到村子里探个脑袋吓吓他们。嘻嘻!
第二天五点半起床,不到七点,已如约而至我的村落。我看到很多人,不,很多人看到我,我笑着不说任何话。见到姥姥姥爷时,他们很是安慰,专心坐到姥姥面前和她聊天,姥姥问我他们可给我东西吃可给我水喝,可打我了。我连连回答没有,并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要她放心,我好的很。我声音很大,姥姥耳背。但是后来姥姥说了一句话让我差点哭出来,她说:要是他们不放你出来,我就替你去蹲,我这么大年纪,也没什么事。我把感动埋藏到内心没有表露,让姥姥代替我去蹲大牢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是为大不孝。但是我知道她不是随口说说的,姥姥就是这样的人。和姥姥面对面聊了很久很久,一如之前每次和她聊天一样。在我眼里,姥姥是最好的长辈,她不要求任何,一生为家人忙忙碌碌,没有一刻停歇,从不提半句身心疲惫的话,哪怕他真的累到极致。她常说:我要是死了,你们谁都不要哭,哭也是哭不回来的,倒不如现在端一碗凉水。她不怕死,因为这辈子都太值。她有自己说不完的故事与经历,有关她,有关这个村落,有关那个年代,她都曾认真投入的说与我听,我也都记在心里。在我的印象里,姥姥总是在生活里用一些别人不善于用的词语来表达她的言语或身心,而这些都不是刻意的,因此,总让人听得喜悦惊奇。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做了九年老师的缘故吧!老师的标签在她身上虽然早已找不回来,但是那些经年的涵养底蕴等等印记早已流淌在她的血液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她虽年迈,居于俗世却与众不同的原因吧。
爸爸妈妈把东西收拾好车子开出来时,姥姥也上了车,帮我们去到地里撒铁肥,这是播种前要做的。我和爸爸妈妈则继续昨晚未完成的工作。回来时又遇到城东派出所的人,真他妈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原因是我们把麦秸倒在了路边。不得不说,把麦秸倒在路边虽不是什么上上策,怎么也不会是下下策。路边满满的麦秸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也不少。最起码在他们给出政策没给出对策时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麦秸扔到白果河里已经是非常明智之举了。
自打昨晚一事以后,我对城东镇政府及派出所里的人都是极为排斥反感的,对眼前这个白色轿车里掉出来的穿着白衬衫灰西裤黑皮鞋不高不矮看似一本正经严肃的人更觉得可恶,他当时的面孔现在想起来都想伸出猫爪子狠抓一把。
我不断听到他大声的叫唤与呵斥,跟苗镇长一样,也有伸手东指西指的臭毛病。村民也被惯出了毛病来,他不伸手指指,谁知道他是当官的,把他当成被驯化了的警犬跑到这里瞎叫唤也不一定。
请问我们应该倒到哪里去?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知怎样回答我,因为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那么这所有的道路树林里都不会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全部的麦秸。还有白果河里那成片成片还没有完全淹没的麦秸。村民的意识是一方面,政府的正确的管理更是重要的一方面。
跟他一道穿着红衬衫的大肚子突然插嘴道:你不就是昨晚烧麦秸进了派出所然后找关系出来的那个人吗?
是我,怎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向他怒目而视。
原来就是你,你少在这横。你再横,信不信我打个电话还让你进去,你找谁都不行,还找人白衬衫的家伙听完他的话更加来了气焰,言语中尽显他的能耐,人说能耐越小脾气越大,他就是。他那双不知贱否的手指到我的方向。
我没再横,很老实。好女不跟狗斗。花生哥哥讲他是派出所所长,他想让你进去,随便什么理由不进去都不行,让我们不要跟他打过招。话说回来,打过招再进去也没关系,至少他会被免职。可是我这次要是真的记入档案,他免不免职的倒没啥,我可就亏大发了,跟他赌前程,愚蠢至极。
姥姥评说了几句道理之后让他喝水,我知道姥姥怕事情闹开我再吃亏尽量缓和。他没喝,自然是不会送上嘴巴的,喝人家的嘴短嘛。又听花生哥哥讲他刚刚因我们挨批,正难过呢。我窃喜,当然,这叫幸灾乐祸,我也是会的,笑一笑又何妨?
麦秸还是倒在了那个地方,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做的,他只是看到了我们而已,或许他今天心情不好,故意找茬,摆摆威风也不一定。如若不然,树林里道路上这么多麦秸,他怎么解释他的治理?
清理完之后,我们提着东西走了。他站在白果河上的那座老桥上,想什么,不清楚,看什么,大概是河里的麦秸吧,他这会子应该不会有任何情趣去看浮萍抒怀雅致。经过他的时候,我转过身来指着我面前这条伴我成长的白果河对他说:这条河的现状就是你们治理维护的结果,好好看看吧!说完转身离去。走了十多米开外突然听到他喊:不要以为你是大学生就自觉了不起。呵呵,这话从一个四十多岁的派出所所长嘴巴里说出来咋那别扭呢。我不喜欢这句话跟我不喜欢当今泛了滥的各种性质的大学生是一样的,因为我不觉得我是了不起的大学生,更不觉得大学生了不起,此话拿来形容我简直荒唐可笑至极。
话说回来,地球上大大小小说不清的河流,有多少条还没被污染呢?你是要怪他们还是要怪这个欲望成精、贪婪灭性的世界?
午饭的时候,我面朝大门坐着,门外一辆装满石子的大车从姥姥家门口路过,是我们老家的邻居,我喊他叔叔,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了惊讶,我猜,他一定在想:她不是被抓了吗?怎么在这儿?
是的,我会在你惊讶我离开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只管路过,不必怀疑。
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当别人文明的时候,你至少比别人更文明,当遇到野蛮时,你必须更野蛮。以文明对抗野蛮,更已野蛮对抗文明。偶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