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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20多年了,在我的情感世界和精神寄托里,母亲从来没离开我,我也从来没有离开母亲,还是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有时在饭桌前,有时在烦恼中,有时在边缘角落,大多的时间是在梦里,醒来泪水已沾湿了枕巾……母亲生养我们兄姐5个孩子,我最小,得到母亲的关爱最多,我当兵之前,晚上睡觉一直和母亲睡一个土炕,生活再苦,睡觉是香甜的……我的童年和少年,和那个年代大多的家庭一样,家里的生活极度困难,出去玩或放学回来,有时连个充饥的青菜团子、苦菜粥,地瓜面窝头都没有,吃不饱穿不暖,生活的艰辛,贫穷的煎熬,并没有影响我的身心健康地成长,母亲是我唯一的依靠,如果回家喊一声娘,娘没有回应,似乎天就要塌了下来,必须四处喊叫着找娘,只要见到娘,所有的恐惧和就饥饿都消失了……人民公社年代,我们村四个生产队,我们是四小队,小队就九十几口人,张姓和李姓,张姓三代十几口人,那七八十口人都是我们李家,五代人的家族;父亲那一辈,堂叔兄弟15个,我父亲是老大,母亲是长嫂,到我们这一辈,我们兄弟姐妹叫母亲娘,族中的兄弟姊妹叫我母亲“亲娘”。在那个极度困难时期,张李两个家族,二十几个妯娌姐妹,没红过脸,吵个嘴,母亲的善良、宽厚、包容、谦让影响了她们,在当地十里八乡有口皆碑,母亲去世时,村里的长辈、同辈和晚辈的乡亲,邻村认识和熟悉母亲的人都来吊唁,我想这是母亲修德善行赢得的荣誉,我们50后的人,时代的强音符时常震动着我们,大跃进炼钢铁的年代,我才3岁,幼儿时期的记忆大多模糊,但个别片段特别清楚:那时我家四合院,南北长长的胡同、场院、菜园,过街的宅门,一盘老磨和一口老井也在我家的地段。大炼钢铁、家里的所有铁器和铜器都拿去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全村几百口人都到二队的牛棚场院吃“共产”饭,娘同村里的婶娘一起烧柴做饭,我就随娘吃住在牛棚里垒建的土炕上,那时没有家的概念,有一次我哭喊着娘非要回家,娘抱着我回到家,四合院的家全“共产”了,邻村的人住进了我们家,我从娘怀里下来,直奔灶房,在灶膛内反复摸索找寻(我的记忆是藏在灶膛内),继而又跑遍各屋,在粮囤的底下,箱柜背面,墙角、院内水道出水口,四处找我藏匿的一件东西,找来翻去没有结果,娘知道我要找什么(其实娘知道已被他们拿走炼钢了),我号啕大哭着,娘的眼泪暗自落下,娘哭了,我从小就怕娘哭,我扑到娘的怀里哭喊着,娘,别哭了,我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至今,我还记得那只锈迹斑斑有点歪嘴的唢呐,它是我孩提时唯一的一件玩具。我们这代人,从不抱怨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每个时代所发生的事物,都有它的必然性。大跃进,炼钢铁搞了几年我也不太清楚,至今也不想去考证,转眼又是3年自然灾害,灾难就像魔鬼无情地撞击着这个民族的灵魂,考验着她的意志。鲁北地区主要是涝灾,暴雨不停地倾泻,连续几个月几乎难得见一次晴朗的天气。我家的房子,窗台以上墙体全是土坯垒建,不抗涝灾,雨水从院子灌进屋内,屋顶是用当地的一种黄泥轧实抹平稍有点弧度的屋面,防雨性能极差,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父亲用砖块和泥巴在屋门口垒起一道挡水墙,让雨水尽可能少灌进屋内,睡觉的土炕已经被漏雨泡塌,无奈之下,父亲用一张苇席,在室内简单地支起了一个雨棚,里面担上一块门板,每个夜晚母亲都搂着我,终于度过了那段淅沥沥的灾难雨季。这大概是上世纪的60年代,庄稼颗粒无收,村的周围一片汪洋,人们出村用门板当渡船,用柳编的簸箩运送着唯一能充饥的地瓜蔓、西瓜秧、在水里泡的发黄的玉米秸,凡是能充饥的都被人们设法运回家,以备严冬饥荒的煎熬。但是灾难没有怜悯生灵,家家户户几乎没有可充饥的食粮,长期的饥饿,人们个个面黄肌瘦,四处寻找能充饥的食物,地里的蒲公英、苦菜、青青菜、河塘沟渠茅苇的根茎都被人们挖得净光。我家在村的最东头,宅院东边的一大块地是自留地,也是土改前我家的一块地,有十几棵高大的榆树,人们纷纷扒树皮充饥,花生的外壳也成了灾民的食物,他们食下后,大便干燥的难以排泄,只能用手或顶杆(当地纺线用的一种工具)一点一点地抠出……饥饿持续恶化,堂叔的母亲,饥饿夺走了她的生命,当人们把她抬下炕准备埋葬时,发现她怀里还有一个没舍得吃的窝头;有一天我三哥饿的持续昏迷,银娘娘(一位堂叔小名的尊称)把家里半碗粥端来,救活了三哥;二哥在本村上小学,因饥饿走不到学校旷课,他学习成绩特别优秀,老师不忍心一个学习好的学生辍学,就背他上学,到学校老师把省下的半块窝头给他吃。我年龄小,吃不下这些粗糙的食物,供应全家人的几斤地瓜面给我一个人吃,何况这点口粮,不够一个成人一周的基本食量。娘实在没办法,望着场院里的两棵老槐树,树叶干枯的堆积在地面,娘收起来,碾成粉末,和点地瓜面蒸贴成槐叶饼给我吃,我幼小的年纪竟然接受了母亲无奈的馈赠,也能咽得下当时的这种苦涩的食物,在生与死的边缘,“母亲,是唯一能使死神屈服的力量(高尔基语)”。一个冬季,娘用几袋子槐树叶和母爱保住了我稚嫩脆弱的生命。转过年来,涝灾慢慢减退,但湿地并没有让人们迅速恢复生产,饥饿逼迫人们四处逃荒。张姓的虎娘娘(以张姓伯伯小名尊称),为了家人逃荒到外地落户在一家人家(大概是章丘明水地区),那里的生活可能相对好一点。虎娘娘和母亲虽不是同族妯娌,她们相处得特别亲和,她家能省一口就接济我们一点。有一天虎娘娘从新家回来,还带了几个馒头,我总算吃过一次香甜的饱饭,娘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和虎娘娘说着话掉着眼泪,我觉察到了什么!又过了几天,虎娘娘带了一个女人来,她们看着我在说着什么,一会看看我,一会儿抱抱我,我挣脱了她们跑到村外,快晌午了,我兴奋地跑回家,娘快看看,娘快看看,绿豆长葭了,别把我送人了,别把我送人了,我手里拿着一枝刚长豆葭的豆秧,娘吃惊地抱着我痛哭起来,给她们说:“不行,不行,不送了,不送了,饿死我也和孩子死在一起”!虎娘娘说:“也不能送了,这孩子太懂事,才几岁就知道绿豆长葭就快有饭吃了,送给人家也能跑回来”。她们走了,我安心地躺在娘的怀里,感到非常的幸福……其实,虎娘娘是个好人,自那以后,每年都到我家来,带着好吃的点心,水果,我终生的记忆是虎娘娘给我的鸭梨,清脆,甘甜!她每次离开我家就抱着我哄一阵子,抱一阵子,比亲儿子还亲,走时总是和娘有说不完的话。我长大离开家后,再也没见到她,但是虎娘娘鸭梨的香甜让我回味一生,至今浸透着我的心脾……灾难时期过去了,但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还是非常困难,我高中毕业后,家里还是很穷。但是,贫穷磨砺了我坚强、吃苦耐劳的性格,父母的关爱积蓄了我聪慧的能量,生活的压力确定了我年轻的志向。1974年我应征入伍,在部队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认可,很快提干,从此,一生的命运大转折。从排连职干部到集团军机关,后来一次机会从兰州军区调到济南军区,距家越来越近,我也成家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但对父母的孝心,一直是我情感的中心。记忆里,我从小就知道,母亲的双眼看任何东西都是模糊的,听大人们说,母亲30多岁时,因长期在灶间烧柴做饭,炊烟熏坏了眼睛。我安置在济南后,回家就和哥姐商量,母亲的眼睛到底是啥病,我大哥说:“咱舅说了,白内障(舅舅是县医院的知名中医)几十年了,时间太长不好治了”。我没告诉家人,在济南咨询访医,千佛山医院眼科李主任听我介绍后同意给我母亲做手术,她说:“几十年视觉模糊,效果不一定理想”。经医院一番检查后,我自作主张同意了医院的手术方案。那天,我把娘从一楼背到三楼手术室,心情非常放松,因为我在尽孝,在做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心里踏实!几天后,母亲出院了,我把母亲接到我的工作住处(部队大院)。那时我已经有一台18寸原装索尼彩色电视,我打开电视,让母亲看电视节目画面,娘说:“电视还有颜色,那些人穿的啥,咋呢么好看!”。我跪在娘的面前,心里总算得到一点慰藉,孝道让母亲见到了一丝光明。娘和我小时候一样抚摸着我的脸:“你的鼻梁高,有福!”接下来娘又说:“看病花那么些钱,住两天我就走,你有家了,好好过日子,成了家事就多了,置办个家不容易,在家在外凡事让着点,娘帮不了你,也不能给你添事……”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酸楚楚的,看着母亲脸上岁月的印记,对母亲的一种负疚感油然而生:人需要时常考量自己的灵魂,当你精心构建了自己的暖巢,家却离你越来越远——母亲您的胸襟何止天大呀!清明时节,我和哥嫂一块给父母扫墓,烧香跪拜磕头,听着嫂子祷告祈福的话语,我觉得爹娘就在堂屋坐着,总想和娘说说话,我跪在爹娘的坟茔前默诵着祭文《献给母亲》:我离不开女人因为她是母亲她干瘪的乳头让我吸再苦再累从不呻吟母亲儿子知道困难时期您把我生养吃不饱穿不暖哪有乳汁养育儿孙可是母亲您用母爱把我们养育您的儿孙个个健硕让您安心母亲您的伟大让儿孙铭记您就是我们最伟大的母亲!
发布时间:2022-10-04 1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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