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沌沟的美丽回忆

三月中旬，系里组织去康定。我所在的年级是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去的。当然，如果有特殊原因那就另当处理。比如我，就是那个姑且算是有特殊原因的人吧。因为刚做了手术的关系，必须静养，因此错过了这次机会。一想来就觉得无比的遗憾。独自一人在家，于是对写生的怀恋就愈是浓烈。

??上大学之前，我曾去过一次四川美术学院集训，并停留了短暂的两三个月。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美院大三的学生，留着偏长的碎发，单眼皮，穿浓重的朋克味道的衣服，有事没事的往我们画室跑。总是喜欢为我们讲美院的各种趣事。讲得最多的当然是写生，印象中，他讲过云南丽江，阿坝的藏羌聚居地，甚至有讲过一次西藏之行。当然，前面的是学校组织去的，像我后来上大学一样，像种仪式，每年都盛大举行。后者，是他和一些朋友自发组织去的。是在暑假的空挡里去的。他的话中，西藏是个宛如天堂的地方。蓝天是白底纯蓝的，到处起伏的巨大山峦，以及盘旋在山间的公路。西藏的人都是友好朴实的，黝黑的皮肤，淳朴的脸上有两块标志性的高原红。布达拉宫是宏伟壮观又神秘的。他是这样说的当我站在布达拉宫的面前，当我靠近这座圣洁的建筑，仿佛觉得自己也被净化了，成为了宽阔而坦荡的人。在它的面前，我是这样的渺小卑微，一直低到尘埃里。从这之后，我就无比的向往大学生活，向往写生，以及西藏之行。

??那年高考后，我如愿考入了成都一所大学的美术学院。虽然与我理想中的大学相差很远，但是也算得上是美院的人了。这仍旧让我感到欣慰。

??我的第一次写生，是去四川阿坝理县境内的孟沌沟。整个年级的本科班都去了。出发的时间在清晨八点多。学校派出了几辆大巴车，却仍旧拥挤。尾箱被行李霸占完了，有同学的行李甚至放到了车的过道上。空气一片浑浊。初夏的闷热又把这种气味挥发得更加淋漓尽致。可是我们仍旧是兴高采烈的。一路上或者几个人围在一起讲话，或者分吃零食，或者是整个车上的人都一起唱歌。甚至连辅导老师都不放过，非得让他唱上两曲儿。老师是刚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分到我们校的，虽然被冠上了老师的称谓，看上去却依然学生气息十足。文质彬彬的脸上戴了副窄框的近视眼镜，头上戴了顶白色的鸭舌帽，身穿一身白色的纯棉体恤。在一车学生的要求下，羞涩的哼了几段，随即脸红到脖子根，摆着手硬说破嘴也不唱了。现在是忘记老师都哼的什么了，只记得当时的气氛一下就被带到了高潮，整车人像是在开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

??在崎岖狭窄的山路上颠簸了大半天，临近傍晚，我们的队伍终于浩浩荡荡的开进了目的地。吃住的地方是学校早已经联系好的，去之前，把需要的钱统一交上去，就无后顾之忧了。下车后，也来不及欣赏这里的独特风景，只顾着在一大堆的行李中，寻找自己的。再到安排的房间，安顿好行李。做完这些琐事之后，傍晚就真的到来了。

??由于教师加上学生人数众多，于是被分组分配到了几家住户。这里尚无旅馆，所谓的旅馆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模式。我和一部分同学住的是藏族的居民房。楼梯，地板都是木头的，踩上去咯吱作响，如同欢快的曲调。也有的居民的房子是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砌成的，尤其是沿途看见的座落在半山腰的羌寨，这样的房子愈是集中。让我们这些从小生活在钢筋水泥砖块堆积成的建筑之下的学生，震撼不已。为房屋建造者巧夺天工的手艺深感佩服。

??这里的主人是一对新婚不久的藏族男女，尚和父母同住。于是一家人经营起了这家姑且称做旅馆的小店。我们的到来，另他们感到很高兴，热情的招呼着我们。因为旅游资源的开发深入，这里出现越来越多的汉人游客。因此这里的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出现汉化的迹象，不再穿传统的民族服装，而是以普通的衣服代替。我们住的这户人家，也是以汉服为主，只在重要的节日，穿上鲜艳的富有民族特色的服装。但是，他们脸上标志性的高原红，仍旧让我们很容易的就把当地人和汉人区别开来。

晚餐仍旧吃在这里。在不大的院子里摆了几个大圆桌，甚是隆重。大概是为了慰劳我们旅途的辛苦，主人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大都是一些当地的特色菜，有一道菜是用一种核桃开出的花晒干后，凉拌的。后来几天又换着花样出现过，也不外乎是炒或者煮。味道却极好，带着一股核桃的清香，韧劲，却脆嫩。现在记忆起来，仍旧回味无穷。还有藏家的老腊肉，蒸好后切成小片，盛在大碗里，堆成小小的山丘。淳朴的藏家人对我们这些小客人，是一点都不吝啬的。总是拿出最好的食物，总怕薄待了客人。

??天黑尽后，老师催促着我们洗溯睡觉。

??夜里的孟沌沟格外的安静。温度与白天相比，下降的幅度是惊人的。盖了两床厚实的棉被，仍旧脊背发冷。又挤到好友琴楠的床上，两个人一起睡，互相用身体取暖。半夜里，偶尔听见某种动物的声音，风吹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同学们熟睡状态下起伏的轻微鼾声。第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就有人敲门叫起床了。匆忙的穿好衣服，起床。收拾妥当，刚好开饭。刚蒸好的馒头，白生生的。配着几道凉拌小菜。清淡宜人。

??我们背着画夹出发时，温度仍旧很低。同学们大都又套了件厚实的外套。但是中午却是热辣的，于是我们又都在外套下，穿了单薄的夏装。这是经验丰富的教色彩的宋老师告诉我们的。他已经连续几次带学生来这里写生。

氤氲在一片大雾中的孟沌沟，宛如一位害羞的少女，蒙着神秘的面纱。起伏的山峦之间，云雾缭绕。就仿佛登临到雪山的顶峰，扯下一片云霞包裹在腰际。又像是天上的仙女，遗忘在人间的白色纱衣。古老的树木在这片厚重的白色中，探出头来，亦是招人喜爱的。

??写生的地点，就在临河的一大片草坪上。绵延青翠的绿色，从草坪，一直延伸到挨临的山上，像是一场华丽奢侈的视觉盛宴。

??我和琴楠把画架摆在了临近河边的一棵大树下。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可以防止中午烈日的照射，得天独厚。我的视角刚好可以画下半山的一栋房子，挨临房子的一株大树，以及周围茂盛的野草。

??勾勒好画面大致景物的布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淡淡的柔和的光线，徐徐的覆盖大山，穿过树叶的缝隙，在白色的纸面，留下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光点。此时的孟沌沟呈现苏醒的状态，雾气逐渐分散，稀释。天空是纯净的白底纯蓝，这样艳丽。我想即使是那位美术学院的哥哥所描诉的西藏的天空，也不过如此。大山显现出它原本的苍绿，古老的树木，茂盛的生长着。阳光挂在叶片上，星光闪烁。水声淙淙，水面荡漾着偶尔落下的树叶，宛如漂浮在水面的一叶孤舟，把这片古老土地的美丽，带到遥远的地方。

??烈日终于来到了，带着势不可挡的锐利。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沉浸在烈日下的孟沌沟又俨然成了一副色彩鲜艳绚烂的油画。颜色浓重绚丽，有着用粘稠的颜料堆砌出的厚重的质感。这样的画，连大师都望尘莫及。我们都脱去了清晨束缚在身上的厚重的外套，仅穿着单薄的夏装。即使这样，仍旧燥热。和成都的天气相比，这里的热更加直接，直抵人心，是那种畅快又淋漓尽致的热。一些同学脱掉了鞋袜，赤裸着双脚跳到河里消热。我正想效仿，却看见那几个同学很快又将脚缩了回来，一脸的痛苦。用手一摸，这水冰凉刺骨，就像融化的雪水般清冽。这样一摸，也就暗自庆幸起来。

中午回藏民的住地吃饭。在房间做短暂的午睡后，又回到河边继续作画。整个人完全沉浸在青山绿水中，可以忘却一切。就仿佛我出生在这里，被这里养育，在这里成长，终将被这里给毒死。至死。美丽的孟沌沟，你是这样让我着迷，深沉的迷恋。

??四点刚过，老师便让我们收拾好画具，准备返回。原来这里的日落速度惊人。方才阳光还照在这片山上，俄顷，已经跑出很远。回到住地时，我们所在的区域已经完全被阴影覆盖。只在二楼的阳台，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明晃晃的太阳，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照耀着山顶的积雪，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和天衔接在一起，宏伟壮观。

??吃完晚餐。拉着琴楠在附近小逛，又穿上了厚重的衣服。一天里，竟过了一个夏天和两个冬天，这样的体验，怕只有在这样的高原地方，才可以深切的感受到。去杂货店买了一包香烟，坐在隐蔽的树林里抽烟。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惟恐着被发现。又拿着相机，拍下了一张在树林中的照片。长发披肩的女子，一张素白的脸，眼睛透亮。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像一朵正在开放的栀子花。在一大片暗淡的颜色中，这样光鲜。后来这张照片被我的好友拿去了，放大后，置放在床头。那个瞬间，也随之成为了历史。

??第七天，我们起得很早。收拾妥当，便跟着那位刚结婚不久的西藏男人，准备去数里之外的红军当年打仗遗留的堡垒。出发之前，大家都是兴奋的，队伍整齐，次序井然。沿途的风景都让我们兴致很高，不时发出惊叹。遇到好风景，便举着相机，找好角度，按下快门。偶尔会遇到一些正在劳动的藏族人民，也许是越走远，离藏民的原始生活状态就越近的关系，遇到的多是穿着民族服装的人们。劳动的时候把下摆提起来，系在腰间。干净利落，一副做农活的好把势。

经过一户农家，大门敞开着，从门里看见正在庭院里玩耍的两个女孩子，还有一个在傍边看着她们的老人。都穿着传统的民族服装。小女孩穿着蓝底的对襟双排扣衣服，并配有大朵的刺绣图案。颜色明快鲜艳。老者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围着彩色条纹的围裙。头发编成辫子，盘起。戴着头饰。她们的服装在我的眼里是惊艳的。于是我礼貌的敲门，在得到允许后，再说明来意。老人赶紧叫来两个小女孩，又为她们整理了衣服和头发，这才搂着她们，同意我给她们拍照。于是我的快门里，按下了这祖孙三人的合影。照片洗出来后，小女孩稚嫩的脸和老人的布满皱纹和太阳斑的脸形成了较为强烈的对比，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微笑的。我想我们国家的策略是可以给各族人们幸福和安定生活的。

??开始爬山后，就很少再遇人了。太阳猛烈的照射着，地面温度增高，仿佛即将燃烧起来。崎岖的山路，狭窄陡峭，稍微不小心就有滑倒的危险。我们的队伍已经溃不成形。一些体弱的女同学，已经累得不能够行走，脚也打出了血泡。水是早已经喝光的，沿途也不见旅店。我们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支撑不下去的，放弃了继续前行，往回走。

??翻越了山路，穿过了丛林，走过了残破的摇摆不定的铁索桥。下午两点左右，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山上的草坪是这样的青翠。古老的树木在这样亲近的大自然里，生长得茂盛不息。许多不知道名字的野花开得甚是浓烈，仿佛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当年战乱时期遗留的堡垒，在这片生机昂然的景色前，显得这样的颓败。许多堡垒已经因为年代的久远，加上无人修整，残破不堪。乱石瓦砾遗落在四周，横更在一片绿色中，凄凄凉凉。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当年的残酷。尽管只是很抽象的想象，却仍旧心痛。

亲眼目睹了这里堡垒的残败和景色的壮观，却更让我们对红军，对祖国肃然起敬。这一片美丽的土地啊，是用多少烈士的鲜血浇灌出来的。它的丰盛是无数的生命换取的。在堡垒的周围拍摄，照相。摆出一张张微笑着的脸，一如这片土地的新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这些照片记录下的，在很多年之后，也将成为历史。等那时，或者我们也都被称呼为古人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站在山崖，视觉是无限开阔的。蓝色的天空清澈得看到一丝杂色，近在咫尺，又这样高远。可以望见遥远的雪山，以及近处的雪山顶峰。在太阳的照射下，明晃晃的一片白色。大有当年毛主席写的银装素裹，分外妖娆的意境。山下却是绿色的树木，以及某个村落，被缩小成点状的房屋。人在自然的壮观面前，是这样的渺小。思想却仿佛被净化过，变得胸襟坦荡。我想，长久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的人，是可以做到胸无城府，不计取舍的。这是自然赋予人的秉性。

??午饭吃得较晚，就在这座山上吃的。老师一人发了两个土豆，和一个煮好的冷的鸡蛋。这样简单的食物，同学们却吃得很香甜，仿佛是在品尝着人间少有的美味。或者是食物太少的原因，也或者是长途跋涉太疲惫的原因，这点食物对我们简直是不能够裹腹。女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男生。却很少有人抱怨。后来，那个朴实的藏族青年才笑着从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大口袋凉拌好的羊肉。直接摊开在地面，笑着请我们品尝。这下，也就顾及不得颜面了，直接用手抓起来吃。老师，藏族青年，同学，我们都这样直接用手抓食。就像原始的野人一样的吃法。却充满了情趣，笑声起伏。师生，藏汉，男女，都不分彼此了，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吃过饭，开始起程返回。太阳已经有西落的迹象了。有女生实在是走不动了，坐在路边哭泣。男生自觉的轮流背着那位女生行走。翻山越岭，不辞辛劳。互帮互助的精神在这里被发扬得淋漓尽致。看着男生蹒跚着走路的姿势，满头大汗的脸，听着女位女生因感动而哭泣的声音。我们也禁不住内心起伏如潮，为同学间的友谊感动。

?回到住处天已黑尽。匆忙吃了晚餐，带着疲惫睡去。这一夜的孟沌沟安静得仿佛失去了真实。

??转眼，为期十五天的写生即将结束。临走前的一个夜晚，我们在当地小学的操场里，举行了晚会。我们整个年级的一百多人，加上一些自愿来参加的藏民和羌民，估计人数不下两百人。此时学校正在放假，原本冷清的操场，因为我们的到来，顿时热闹了起来。音响等设备是从学校借来的，放的是少数民族的歌曲。篝火烧得很旺盛，并在火的周围烤了四只全羊。我们围成几个大圈，和藏族羌族的人民跳起了戈桩。手牵着手，不分彼此。这样的融合是快乐无比的。手心里的温暖瞬间传递到大脑，可以抚慰人心。

??跳累了，又换成了流行的摇滚，于是圆圈便分散开来，跳起了自由舞。篝火的映衬下，一张张盈盈微笑的脸，都烤得红彤彤的。幸福是这样清晰鲜明的写在脸上。这是孟沌沟的魅力，这里也的确是个让人忘却烦恼，心胸豁达的神奇地方。快凌晨时，羊已经烤得熟透，散发出阵阵肉香。于是几个藏族的男人拿着刀，把肉切成小块，再分给周围的人。后来，一些人觉得这样的速度太慢，于是直接在羊的身上撕扯开来。我和琴楠都得到一小块羊肉。尚还发烫，放在唇边吹了几口气，就吃起来。没有放任何的调料，咬开时甚至可以看见红色的血丝，吃在嘴里带着腥味。我尝了一小口，味蕾就强烈的排斥着。但是仍旧坚持着吃完，因为懂得这食物是别人的心意，丢弃是会被唾弃的，我也不容许自己是个不尊重别人的孩子。回过头来看琴楠的吃相，眉头紧锁着，艰难的咀嚼食物，我想她的感觉应该是和我相仿的。再看看身边的一些藏族羌族的人们，有的穿着传统的民族服饰，却吃得很是香甜，还有一些男生，也是满心欢喜的咀嚼食物，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俨然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人群逐渐散去。羊肉已经被众多的人分食精光，只留下操场上到处凌乱散落的骨头，散发阵阵肉香。篝火已经熄灭，木头烧焦的味道混合在肉的香味中，混迹成俗世的人间烟火味道。我和琴楠还有几个同学结伴回去，一路嬉闹着，笑声起伏。我到现在仍旧记得那晚的月光皎皎，冷色的光圈穿过天际，缓慢的浸过大地。这种颜色的月光是我第一次见到，地面仿佛正漂浮着浓厚的雾，某一时刻，我竟然以为这样的光线是从地底喷涌出来的，就像西游记里面的天庭，非常的不真实。我们穿过狭窄的巷子，残破的用木头或者石头堆砌成的房子，就仿佛是在穿越一条原始的隧道，走进鲜为人知的世界，整个人都变得超凡脱俗起来。

隔夜之后，我们乘坐大巴车沿原路返回成都，结束了写生生活。走的时候正是清晨，当我们坐到车上，整装待发时，忽见几辆客车停在离我们不远的路边，从车上下来一群背着画架的学生。前来送行的藏羌人告诉我们，那是阿坝师专的学生。说完，其中几个开旅馆的忙笑着去迎接这一群学生，笑容是这样的真诚。见此情景，我想，随着各族人民的日益紧密，以及阿坝政府对旅游事业的开发重视，孟沌沟这个地方是永远不会在寂寞了，这里的美丽将会被越来越多的人们认知，成为又一个旅游胜地。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带来，也期待着再次踏上这片神奇美丽的土地。

发布时间：2023-05-19 0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