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却说牛闯坳这对新人早已入得洞房。男大女大,恰似干柴烈火,两人如胶如漆,尽享云雨之欢。忽闻捶门打户,二人惊起。
苍穹是大山支起的,擎起西南方的是山头簇拥、山坳环拱的天马山。
倪八阿公住在天马山脚下的朝天坳,开门见山。
阿公两儿一女:春生、冬生、菊英。二子冬生,年近四十,铜铃眼,蒜头鼻,人高马大,黑不溜秋。菊英双腿长短不一,走路一摇一摇的。
荒山秃岭,鸟不屙屎的朝天坳生产队,角把钱一个的工,干上一星期,才称得一斤肉,地域太差,哪个妹子愿意嫁进来。本地妹子不愿鸡窝挪到鸭窝,都远嫁他乡。队上随便一数,光棍汉就有两三桌。大人骂细伢子:不听话,将来堂客都娶不到。细伢子玩耍,比谁的尿屙得远,将来堂客就娶得远。老人们叹息:有崽长长急,无崽急一场。
不过,情况悄然在变:刘二老倌的两个崽,其中一个就招郎去了;贱满伢子娶了个二房亲;葵伢子借钱,娶了外地女人;地主的儿子牵回个瞎子做堂客;
阿公就想用女儿菊英斢个儿媳,不管好歹,只要是母的。
母猪要得不?
母牛要得不?
话媒的左外婆舀了阿公一瓢,得意地哈哈大笑,到哪里去碰咯号好事。阿公要她慢慢访。
左外婆话媒,赚几餐饭吃,赚双平绒鞋子穿。
不几日,喜鹊叫了,左外婆来了。阿公老远招呼她进屋,递烟泡茶留吃饭。
她要吸自己的旱烟,有劲些,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香烟,没劲。她掏出水烟筒,着了烟,划了根火柴,点燃,吸得咕噜咕噜地。阿公围着她,左边转到右边,右边又回到左边。左外婆把烟筒往桌上一搁:坐哒。阿公掇条板凳,坐得象学堂里的娃。
哑子要得不?
聋子要得不?
结子要得不?
瞎子要得不?
左外婆连珠炮似地问,阿公点头犹如鸡啄米,最后一下,没点下去,停住,瞪着眼:那要不得。俗话说:蚂蟥听水响,瞎子用手摸。他明白:瞎子做事不方便。
对象倒是有一个,左外婆端起茶碗,吹了吹,抿了口,放下,二郎腿一搭,双手十指对叉,压在膝盖上,哑谜般说了个大概,阿公云里雾里。坐远了,听不见,坐近点;冇听清,侧转头,竖起耳。左外婆身子斜签在靠椅上,三角眉在眼眶上来回滑动,趋到阿公耳旁,嘀咕着。阿公点着头,凹陷的眼眶里明亮起来。左外婆伸出手掌,在掌心上比划,双手缩回,抚掌大笑。阿公张着嘴,笑成木鱼一般。
原来,左外婆所说的对象,就在天马山那边的牛闯坳,属另外一个县。姓谷,叫谷友园,因为他说话高喉咙,大嗓子,睡觉鼾声如雷,人称谷三雷公。雷公一崽一女,崽谷奋进,二十四、五;女生于广西南宁,叫谷南宁,十六、七岁。
左外婆吃过饭,嘴巴一抹,准备走人,阿公一把拖住:
我举双手赞成,怕就怕
怕什么,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左外婆有些不屑,请九瞎子帮下忙。
真是文章齐颈,要人提醒。阿公连忙点头称是。
所谓九瞎子,是阿公的排行老弟,六十好几,自称黄花伢子一个。大伙要他娶个婆婆,他常说:人老底气衰,屙尿打湿鞋;只想屙远点,越屙越拢来。接着喃喃自语:老了,老了,不消了。引得人们哈哈大笑。九瞎子并不全瞎,眼睛有几分光,听说能相面算八字,平日里有事没事,掐着指头,帮人家算一算。得病就不好,落气就死了,是他的名言。有一次,替一丧母的算八字,说父在母先亡,遭反驳,立即说父在,母先亡,则是他的经典:打铁不会转钳快。
再说谷友园,本在广西南宁铁路上工作,吃食堂饭时,萝卜三百块钱一担,便响应号召,递了申请,辞了职,回家作田种萝卜。妻子杨巧云极力阻止,雷公此时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杨巧云一气之下,丢下年幼儿女,跑了。谷友园回到农村,才知道根本不是咯码事。也曾想复职,调查的也来过,就因当初是自己要求的,与政策不符,落实不了,复职无望。
头几年,谷友园白天争工分,一年到头,勉强糊口;回到家里,蒸茶煮饭,缝补洗漱,当爹当妈。
现在不同了:崽大了,争工分多了,吃饭不成问题;女儿南宁,书读得再多也是别人家的;再者,难愁学费钱。要知道,三个钱憋死英雄汉。南宁小学毕业,辍学在家,包揽家务。
十多年来,谷友园只有两宗未变:一是舀水、咬不动的话;二是喝水的搪瓷缸,上有铁路标志,内壁同他口中的牙齿一样:漆黑。
中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小山头,山头只要一点,也能燃烧。雷公在家小憩。
十八岁姐姐担水上不得坡,手攀杨柳叫情哥。
哎唷,我的哥,
只要你帮我担上咯担水,任你耍来任你摸。
远处的山歌拖着腔,拉着调,悠扬入耳,雷公不免想起了妻子杨巧云来。唉,男子无女家无主,女子无男身无主。想也好,悔也罢,都没有用。女不要操心,只让崽成个家,就算交差。
算八字不?
朦胧中,雷公睁开眼:不算,不算。
八字算一算,运程好一半。
那就算一个吧,瞎子伸出左手,几根手指柴棍子一般,拇指在另四指头上来回点着,轮花甲子,推年庚生月后,说雷公夫妻总总到不了头,什么时候走麦城,还蛮准。雷公要南宁倒杯茶来。瞎子接过茶,只见姑娘:
额前一绺刘海发,唇衔两排编贝牙;
眸子冉冉动,肌肤白透红。
芳龄确实不大,看来初具规模;
山水哺育农家女,分明好个美人坯。
瞎子缓过神,又给姑娘算起来。小南宁觉得新鲜,眼睛眨巴眨巴的,听瞎子怎么说。瞎子甲子乙丑咕哝了一番,说:
妹子不进厨房有饭呷,不进绣房有衣穿。可惜生左哒,来右哒。婚姻动得早,伢子要找得老;三五两岁还嫌小,十五二十就正好。还说了不少配言。
南宁如坠云雾,雷公怪他乱说。瞎子端起茶杯,寒喧了一阵,走了。
第二天,左外婆上门了,要谷、倪两家结扁担亲。南宁说自己还细,谷友园嫌伢子太大哒。
左外婆说,动婚姻了,就不细了。姻缘是前生注定的,老天用红绳子一对对牵好了,那冇得解。这年月,讨个媳妇,比上皂荚树还难。结扁担亲,既省事,又省钱。倪家男女是大了点,不过男女之间,不是大了,就是细了;不是高了,就是矮了;不是胖了,就是瘦了。世上几多好伢子配了差妹子,几多差伢子又配了好妹子。再说,过了杨梅洲,就莫想呷茄子了。好个左外婆,到底是叫化子打狗,操了这行。
一时间,左外婆往返于倪、谷两家,搓圆捻扁。几个回合,硬是把谷友园的脑壳摇动了。
小南宁坚决不干,她哀求父亲:我还细,我多做点事,要得不
妹子,你就依我一点,好不!谷友园说完,在地上磕着响头,吓得女儿跑了。
南宁跑进天马山,嚎啕大哭。她恨父亲铁石心肠,她怨母亲丢下自己不管,她恨自己不该有个哥哥,她最恨左外婆,恨鬼瞎子,恨姓倪的,她恨这里男人连媳妇都找不到的鬼地方,恨没有一个人来帮她解脱,她恨眼前的一切
日子终于定下来了:就在中秋节。双方都在准备着。
八月十四,晚餐是陪媒酒,左外婆坐大边,自然少不了九瞎子。饭桌上,有人提议写副对子,大伙边吃边琢磨。
黑皮大汉,穿麻织草鞋,走路起猫公跳;
红粉佳人,睏绣花枕头,落觉打猪婆鼾。谁的四六句子,撕烂布巾一样,大家眼睛还笑瞎。
男英雄,单枪匹马攻打台湾岛;
女壮士,赤手空拳活捉蒋光头。又有人也捏了两句,不知谁笑得喷饭满桌。
还是搞副正经的:结成革命伴侣,共创美好未来,横批:百年好合。未来农村也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要得。
翌日,朝天坳里,人欢马叫;阿公家中,气象一新:门窗对联、喜字,格外醒目;堂屋里,碗筷、杯盘摆了好几桌;厨房里,热火朝天,红烧冬瓜顶扣肉;大家忙得不亦乐乎。阿公穿着出客的仕蓝布衣服,红光满面。
鞭炮响过,新人进得屋来。人们伸颈侧目,啧啧有声。
硬要赛我们咯一块。
冬生好福气。
新嫂子叫什么名字?
谷南宁。
哭男人?聋子会斗把。
哭堂客呢。
开席了。
席间,觥筹交错,米酒飘香。
阿公,来,敬你烧火老倌一杯。
阿公,越活越年轻。
越活越年轻,就是长大变细。左外婆咯只鬼婆婆,又一双鞋子到手了。
晚上大队部放电影,一个月轮到一次,好多人看电影去了,闹洞房这个程序自然省了,就只要安宿。安宿要有崽有女的,难得杨芝花主动、热心。
天马山头,一轮圆月;两处洞房,四个新人。
且说杨芝花准备关洞房门时,使了个眼色,问新娘子要方便不,二人转到屋后厕所。
良久,杨芝花慌慌张张跑进来:新娘子冇看见哒。
顿时,倪家乱作一团,鸡飞狗跳。喊来左外婆,问她要人。左外婆双手往腰间一叉:
乌龟守副壳,死人守副木。人已交到你家了,咯还守不住!你问我要,我问哪个要。蚊子叮菩萨,找错了对象。呸!
有人猜:是杨芝花故意放跑的。
个还有点边,原来十多年前的杨巧云睹气离开雷公,历尽艰辛,本想回到雷公身边,但雷公脾气暴躁,也不想吃回头草,经亲戚牵线,与朝天坳一单身汉结合,改名杨芝花。杨芝花此后又生了一对儿女。十多年来,杨芝花虽有些担心,心里却也踏实:毕竟前面的崽女隔得不远。
听说倪家结的扁担亲,是天马山那边的,杨芝花不安起来。一打听,不出所料:她就晓得雷公有咯糊涂。杨芝花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她不动声色,直到这时上了厕所,才说:妹子,我就是你娘。并连忙掏出事先准备的鞋子和几十块钱,如此这般一番,催她快走。
倪家当务之急,寻人要紧,兵分两路:一路追新娘子;一路直奔谷家。
却说牛闯坳这对新人早已入得洞房。男大女大,恰似干柴烈火,两人如胶如漆,尽享云雨之欢。忽闻捶门打户,二人惊起。大门开处,冬生手操扁担,一马当先,闯进屋来。
人交到了你手里,怪谁?脚不打靴靴打脚!你不帮我把人寻回来,老子同你没完。雷公声如炸雷,一行人被镇住了。最后,冬生要拉妹妹走,奋进不肯,菊英不干,雷公怒目圆睁:看哪个敢动!几条汉子作鸟兽散。
时近五更,月已西沉。另一路人在水库边捡回了新娘脚上那双鞋
200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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