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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支书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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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黑土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乡上的吴书记和包村干部小王。吴书记是乡上的老干部,黑土父亲当支书的时候就是乡上的会计,常到他家里来,没少吃黑土母亲烙的油饼。小王是个腼腆的小伙子,和黑土交往不多。收农业税的时候,到黑土家里来过。
  黑土刚吃过午饭,端着茶翘起二郎腿惬意地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眯缝起眼睛,剔牙缝里的饭屑。那些小东西憋得他难受。茶杯里袅袅的白色蒸汽带着茶的清香和淡淡的花香,在院子里弥漫。老远就能闻出茉莉花的味道。黑土贪婪地嗅着这香味,一副陶醉的样子。黑土胃不好,听人说花茶是凉性的,不适宜他喝,可他就喜爱喝花茶,别的喝着不够味儿。温暖的阳光照得黑土昏昏欲睡。院子里几只老母鸡惬意地散步,慵懒地发出咯咯地叫声。黑土很喜欢这种感觉,每天午饭后都要这么坐一会儿。人们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黑土觉得饭后喝着花茶晒太阳才赛过活神仙。
  客人来了黑土都没察觉,听到有人问他的声音黑土才睁开眼睛,看见吴书记和小王笑眯眯的大量着他。
  稀客,稀客黑土站起来说着把客人让进屋里。在黑土的记忆里,十多年来乡干部除了年终看望他父亲外,就没进过他家门。
  吴书记扫视着屋子里的摆设。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黑土家里沙发、彩电、VCD什么的,明晃晃的在屋子里摆了一转,充分显示出主人的勤劳和生活的富足。
  小日子过得不错。吴书记说,到底是老支书的儿子。黑土被吴书记说的不好意思,红着脸,手足无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呢。
  黑土的老婆端茶进来,浓郁的茉莉花香味。这是一个长的很富态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她一边放茶,一边笑着问吴书记们午饭吃了没有。
  吴书记说他们在王支书家吃过了,来找黑土谈件事。黑土疑惑地看了老婆一眼,他看见老婆大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仿佛知道吴书记为什么来。黑土坐了下来。心里惴惴地想,到底什么事呢?他老婆则借口有事出去了,拿把笤帚有一搭没一搭的扫院子,竖长耳听他们说什么。
  村委会换届的事,听说了吧?
  黑土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出门搞副业回来没几天,听老婆说过村干部的种种恶劣行径。他还数落老婆是满嘴放炮。看来这事是真的。
  听老婆说过。黑土说。
  乡上征求了部分群众的意见,多数人推荐你担任村长,乡上想听听你的想法。吴书记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在黑土的记忆里,吴书记永远都是个微笑着的人。
  我?做村长?黑土疑心自己听错了,吃惊地问。进五六年,他一年家里最多留两个月,和大家接触的少,人们怎么会想到他呢。
  当村长。吴书记把这三个字说的重重的,生怕黑土听不清楚。
  不行不行我咋能当村长。黑土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
  吴书记看着黑土窘迫的样子,笑了说:咋不能当,我看就行。群众信任,年轻,有本事,能当。
  我真不行,我咋会当呢?黑土认真地说。
  谁天生就会?群众说老支书干了一辈子支书,受他的影响你也会做好这个村长。吴书记看着挂在庭房正墙上老支书的像说,老支书在群众中的口碑好着呢。你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黑土扭头看着父亲的遗像,陷入了沉思。黑土的父亲老支书在十年前就卸任支书了,三个月前突发脑溢血去世。父亲去世的时候黑土包了个小工程,带着村子里十几个年轻人在新疆打工。他没能见上老父亲一眼,给他送终。那时候天气太热,父亲的遗体不能存放的太久。黑土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个高高的坟堆,父亲已经躺在爷爷奶奶的身边晒太阳了。
  黑土父亲的丧事是村上人帮忙办的。黑土听老婆说,父亲去的平静没受痛苦。丧事办的风光,吊唁的人多的院子里都扎不下,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送他。她还没见过谁家的丧事来过这么多人。
  爸世上没白来一趟黑土老婆说,眼圈红红的像要哭。
  黑土很感动也很过意不去,就杀了几只羊答谢村上人,可他没请来一个客人,他们说为老支书最后做点事,是心意,吃了他的酒席,心意就不诚了。结果害得他老婆一盆儿一盆儿的给家家送去。
  黑土对父亲是有意见的。父亲知道,母亲也知道。前年母亲去世的时候,特意叮嘱他和媳妇说:别记恨你爸爸,他做了一辈子村干部家顾的少了点,可没让你缺吃少穿。帮不上你,不怪他。他是个好人,给你留了个好名声。好好孝顺他。
  娘,你放心,以后他有对爸爸不敬的话,我替你抽他。黑土的媳妇说,她是个孝顺的女人,村子里的人都说老支书两口子好福气,找了一个比女儿还孝顺的媳妇。
  在黑土的记忆里,父亲除了给他生命和黑土这个土拉吧唧的名字外,好像没给过他什么。他曾经搜肠刮肚的想过这个问题,最多也只能想起父亲开会回来的时候带给他的几颗水果糖,几把瓜子,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半支蜡烛。那半支蜡烛他曾融化成水,捏过鸡鸭猪狗,花草树木。除此之外他想不起父亲还给他带来过什么欢乐。
  黑土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操持。他的衣服是母亲上山挖药钱做的,他的学费是母亲挖药钱交的,他过年的鞭炮也是母亲挣的钱买的。农活是母亲做的,家务是母亲做的,他的学习也是母亲过问的。黑土仔细观察,抚摸过母亲的手。那是一双让活儿做畸形了的手,手指上骨节突出,终年蜷曲着。手上的皮肤粗糙的像千年老树皮,在黑土的身上抚摸的时候,像一把小铁耙耙过,粗剌剌扎嘛嘛的难受,叫黑土想哭。他没见过谁的母亲有那样一双手。
  看见母亲的手黑土就觉得父亲不像个父亲不像个男人。
  从小到大黑土眼前一直晃动的是母亲忙碌的身影。他怎能不记恨父亲?黑土曾气愤地问母亲父亲到底在干什么?家里的农活他凭什么不做?母亲总是微笑着平静地说,他父亲忙,没时间。村子里婆媳拌嘴,邻里吵架的事要管,耕田种地,修路搭桥,陪领导检查工作也要管。
  难道村上的事比家里是事重要?
  谁叫他吃那口犯呢?
  日子过成了这样,当干部他图啥?黑土永远不能理解。
  黑土盯着父母亲的遗像,像是从父亲那消瘦而苍老布满皱褶的脸上寻找到了答案似的,对吴书记说:找别人吧,我当不了,没本事。
  想好了?吴书记有点失望地问,脸上甜蜜蜜的笑容也没有了。
  嗯。
  黑土明白谁当谁不当是乡上决定的。群众只不过是借口罢了。吴书记就把所有的人当了。
  你看村子里谁适合当村长?
  黑土想了想说:吴书记,你别拿我开涮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外,我咋知道谁合适啊?
  你对安安村长咋看?吴书记又问。
  安安是和黑土一块长大的玩伴。两人过去关系不错,可自安安当了村长后,来往就少了。一来安安忙,二来怕给安安找麻烦。黑土不想沾安安的光,让人戳脊梁骨,所以这两年倒显得生疏。听人说安安是靠他局长哥哥走后门当上村长,黑土将信将疑。安安哥哥跟黑土家的关系也很好,每年都要给黑土的父亲拜年。他就是黑土父亲推荐去当工人的。黑土这几年听好多人说过安安的不是,多收农业税,贪污救灾款救灾粮,甚至还惹别人的女人这些黑土从没有当回事,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懒得操心。昨天,黑土去看望一位远房堂婶,堂婶命苦,现在孤身一人过日子。看到他来了堂婶伤心地哭着断断续续地说:黑土我的娃唉,你还想着我这个老不死的。婶子差点见不到你,叫安安打死了听得黑土当眼泪不断线的流下来。原来老婶子去问安安,为啥不给她救济粮,结果挨了安安的几脚,在床上躺了半月,现在胸膛上还疼呢。听了老婶子的哭诉,黑土觉得安安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有点坏了天良。心里也不喜欢他了。临走黑土给了老婶子五十块钱,说:以后有啥困难了就找我。
  黑土想了想还是对吴书记说:他做村长后,我们交道少,不好说。
  那好,我们还有事,你这个年轻人啊吴书记看着黑土,停顿了几秒钟思考了一下后改口说:别忙着做决定,好好想想,乡上也考虑考虑。过几天我们还会来找你的。年轻人不要光想着过自己的小日子。
  黑土恭恭敬敬送走了吴书记和小王,看见眉开眼笑的老婆说:听见了?高兴啥?
  当村长有啥不好?你还不知道有人说安安和尚家的文革为当村长,几天前就活动了。给乡上干部送烟送酒,请吃请喝的,你送上门的官不当,傻不傻?
  真想当?黑土盯着老婆问。
  你不想当?老婆不笑了,严肃地问。
  当村干部有啥好,你不看看父亲,当了一辈子村支书给家里带来了啥?娘的两只手让活干成铁耙子了。这几年不是我外面跑,挣了几块钱,咱们还住在三间黑洞洞的破房子里。你还想过那样的可怜日子?
  安安和文革家过的不好吗?人家没出去,村子里的工程钱挣的不比你少。有啥不好的?老婆不高兴地说。
  黑土心想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可他说:全村子的人都骂他们,你也想让我挨骂?我外面好好的钱不挣,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戳,疯了?
  这几年黑土副业跑上路了,他的勤劳,诚实,能干赢得了几个老板的信任,把平整地基,运输砖石之类的活包给他做。黑土打算年过了多带些人出去,把事业做大,好好地挣钱呢。安安挣的那点钱他看不上眼。何况村子里的事也不好做。上面隔三差五地来人,光招待人就够他受的。他才不受那份罪呢。
  你说爸、娘活着会怎么想?黑土老婆看着公公婆婆的像自问自答他们会同意你做村长的。
  黑土陷入了沉思。他们会怎么想呢?同意?不同意?像片上的父亲用沉稳地目光看着黑土,没有给他任何答案。
  他们不会同意的,至少娘不会同意。黑土说。
  不对,爸和娘都会同意的。他们常说,群众的事也得有人干,爸没当一辈子支书吗?
  黑土狠狠地盯了老婆两眼说:要当你当去。然后转身出去了。
  已经是深秋了,树木脱去了它豪华地衣装,轻松地直立在天地之间,在徐徐的秋风中,晃动着没有一片叶子的枝桠,友好地向舒展着翅膀悠闲滑翔的老鹰问好。鹰仿佛感觉到了树的好意,发出一声声欢快地鸣叫,在大地上,山谷中回荡着,把它的豪情它对大家的爱倾诉给天地间的一切生灵。高远辽阔的天空因为有了矫健的鹰,更显湛蓝深邃迷人。黑土的心里忽然一动,他回来有几天了,还没有这样仔细欣赏过家乡的秋天。家乡的景色多美!天空多蓝!鸟儿多欢快自由!黑土感叹着,心胸仿佛忽然间开阔了。一种想为家乡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的心中奔涌着。他忽然觉得糟践家乡的人是多么可恨。
  村子里的路都是石头和黄土铺成的,很好走,由于年代久远石头被人们踩磨的光滑明亮。路上干净的没有一片树叶,仿佛枯枝树叶都知趣的不忍污染古老干净的石子一样。黑土穿着皮鞋,走在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仿佛是不成熟的小鼓手敲打出的乐曲,欢快抒情却总不成调。在外面打工,黑土想家了就去找这样的路走,听着这清脆的哒哒声,黑土仿佛走在家乡的石子路上,就有了回到家的感觉。曾经在这路上发生的爱恨情仇,悲欢喜乐一股脑儿涌上他心头。
  这条路是黑土他们村子里南来北往的主要路,也是村子里主要的水路,每年雨季,石头之间的泥土就被水冲走了,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冲出深深的沟槽,磕磕绊绊很不好走。父亲当村支书的时候年年派人修。不当村支书后,年年独自一人修。累的腰酸腿痛,躺在床上哎呦皇天的叫唤。好像那就是他的责任田,气得黑土牙痒痒。他真弄不明白,父亲到底为了什么呢?
  黑土慢慢走着来到不知不觉地来到自家的旧房前。黑土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六年,这里面有他太多太多的屈辱和辛酸。在黑土修现在的住房前,一直住在这三间矮小破旧的黑房子里。那时候黑土看着别人家干净整齐的小四合院,就有一种羞耻感。总觉得别人看他家房子的眼睛里全是耻笑。笑他父亲的无能。笑他们家里的寒酸。黑土可怜的自尊就被这房子剥的一干二净,心隐隐作痛。黑土咬牙切齿地发誓要修一座漂亮的房子,让辛劳的母亲舒舒心心住几天。让窝囊的父亲看看,人应该怎样去活着,家长应该怎样做。无数次地黑土想象过他修的新屋子矗立在眼前的情景,想到母亲看着那屋子时开心的笑容,黑土就兴奋地不得了,修房子的欲望就强烈的像从缺口中奔涌而出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母亲去世的前一年,黑土用打拼了好几年的积攒修建了现在的小洋楼,村子上最漂亮的房子,还了自己的心愿。家里装电话的那一天父亲母亲高兴地不得了,母亲说:你爸爸盼了一辈子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没想到成真了,听了母亲的话黑土很自豪也很得意。他总算让一生辛劳的母亲扬眉吐气了一回。
  本来黑土家早就该住进新房,像别人家一样的小四合院。黑土听母亲说,他出生的时候,村上人要给他家修房,因为家家修新房的时候,黑土的父亲操了不少心。可是父亲没让大家修。那时候黑土家屋后山上有的是木头,人们也不缺力气。只要大家乐意出点力,不需要多少钱就能修座房。黑土想不通,父亲的脑子是不是叫驴踢了,进了水。天天替大家做事,大家帮着修几间房有啥?黑土不明白父亲这样做到底为什么?他没住够那黑房子?
  忽然黑土-身子向前一扑,重重摔在地上。幸亏黑土的两手没有插在衣兜里,在地上支撑了一下,没受大伤。只有两只手擦破了皮,摔的有红又疼。黑土的心里很气恼,爬起来骂着那石头。他真想踢它两脚,可他没踢,他心痛自己的脚和皮鞋。黑土这才发现这条路已经没有路的样子了,两头高中间低,石头全部裸露出来,好多都已经松动了。他这才想起自从去年父亲走路拄上了拐棍,路已经两年没人修了。难道这条路真是父亲的责任田?两年了为什么没人修一下?他不知道人们晚上是怎么走的,小孩和老人是怎么走的。
  这村上咋不派人修整一下呢?黑土想。
  他叔,平地上摔跤,想新疆的妹子呢?黑土抬头循声望去,才发现自己快走到村外的水泉跟前了。那儿站着七八个妇女,有的还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偷偷笑。说话的是小欣媳妇,平时就跟他好开玩笑。伟伟娘在小欣旁边,偷偷地拉扯着小欣的衣角,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黑土知道是提示她开玩笑要注意场合和分寸。黑土和伟伟娘是姨娘和侄子的关系,不适合开这样的玩笑。
  黑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子。他没想到被这么多人看到了自己的狼狈相。
  黑土岔开话题说:不小心摔跤了。
  黑土扑打着沾在衣袖上的泥土。有几个小孩子也跑过来帮他扑打裤腿上的泥土。小欣家的孩子则趁机将手伸进黑土的衣兜里掏摸着,很失望,他需要的什么都没有。小欣大声呵斥着,跑过来要打他。黑土将孩子藏到自己的身后说:你跟孩子计较啥呀。一边从内衣兜里掏出五块钱交给一个大孩子说:叔叔忘了给你们买东西,给!买糖、买方便面去。一人两包方便面,四个糖。不准打架。孩子们接过钱欢呼着跑了。
  黑土兄弟,出手这么大方,想是发了。五元钱,我半天挣不来。小欣说。
  黑土没接小欣的话,小欣话多,不然会一直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他看着水池子问大家:婶子,都担水啊?
  他看见一米半深的水池,被石块和污泥已经填满了,蓄的一点水经水桶搅动,浑浊不堪,连牛羊都不会喝。水眼里一股小拇指粗细的水像小孩子尿尿一样,流进放在它下面的木桶中,传来低沉的呜咽声。
  这啥时候淌满?天天还这样担水啊?黑土自言自语。
  可不天天这样,咱村的人蓄饮水工程是聋子的耳朵,中看不中用。大家现在就靠这水。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每年掏水池子,这两年没人掏蓄不住水了。所以就天天盛水吃。冬天水更小了,有时候半天等不上一担呢。伟伟婶子说。黑土知道,他小时候就常半夜三更的来这样担水。手脚都冻麻木了。
  黑土兄弟,要不你出点钱我们掏,算你想一回嫂子行不?妇人们都兴奋的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黑土笑了,他本想开小欣嫂子几句玩笑,可看看周围的人又不合适。就一本正经地说:好啊,三十元够了吗?
  小欣伸过手说:拿来。
  真的假的?
  假了不是人。小欣赌咒发誓说:你们谁掏?两人连说带笑就掏完了,打小工一天挣不来十五元。黑土兄弟的钱不挣白不挣。当下有两个就跑回家取铁锹和?头去了。
  黑土给了她三十元钱,在几个妇人的笑声中回去了。可是黑土没有一点做了好事的愉快心情,反而好像怀揣了块石头,踹不过气。他搞不清楚为什么年年要钱修水,年年还没水吃呢?这些工程是怎么做的?又是怎么验收的呢?
  回去的时候,那皮鞋发出的清响黑土听着就刺耳。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里。给擦破了的手上药水,他老婆看见了,心疼的一阵数落。唠唠叨叨的声音让黑土的心情更烦躁了。黑土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老婆张了几次嘴想问,可一看他阴沉的脸,就没敢问。黑土有时候脾气不好,她可不想碰钉子。说不准还是为当村长的事。她想。
  黑土吃过晚饭,刚点上一支香烟,就听见吵吵嚷嚷地来了一群人。从老婆在院子里和他们寒暄的声音,黑土知道来的年龄都比他大,好几个是长辈,六七十岁了。就拿着香烟向外迎去。
  黑土一个一个敬烟,说着问候的话,把大家让进屋里去,一面吩咐老婆取水果瓜子啥的。坐好后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问了黑土外面包工程的情况,有的竖起大拇指夸他比老支书黑土的父亲强,带着好几家都过上好日子了。说的黑土脸红红的不好意思。黑土知道他们一起来一定是有事找他,就认真地听大伙说。
  这几个老人听说黑土拒绝了吴书记,就一块来做黑土的工作了。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黑土心里很矛盾。当了这个村长,就要影响他实现梦想,他不想像父亲一样为了大家的事,过的那么寒酸,可怜。他也不想为这事和安安家闹得不愉快。
  大爷,大伯,大叔,老哥们,我真不能应承,我外面有活,我答应老板明年要带人来干活,人家过去的路费都给我了,我不能坑人啊。黑土看着大家态度诚恳地说。
  黑土啊,你还是老支书的儿子吗?我们说了这么多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我们知道你不想当村长,你一年出去,好几万就来了,可你忍心咱们村子被这几个王八蛋糟践?大伙受他们的气?王大爷说。王大爷是村子上辈分最大的,为人正派,在村子里很有威望。已经七十多岁了,由于情绪激动,话说的太快,接不上气了,咳嗽起来,胡子一翘一翘,脸红巴巴的,眼泪都出来了。
  黑土赶紧在他的背上拍了拍,说:大爷,你慢点说,我听着呢。
  王大爷气喘平了,继续说:黑土啊,他们要有你爸一半的公道,大爷都不求你了,可他们连一分都没有啊。上面给的钱粮装了也就算了,可他们还向老百姓收,还打人,欺男霸女,以后还了得。想想你爸爸,为了村上的事,不怕得罪公社的王秘书,骂架都没让他驮走一颗队里的粮食,你就不能为大家想想吗?你看咱们村子成什么样子了,路坏了没人管,吃的水年年要钱修,年年没水吃。现在用的水池子都还是你爸修的呢。私人遇到困难就该你倒霉,谁管啊。别看你有几块钱,早晚他们也会欺负到你头上来的。
  听到他提起父亲,黑土又陷入了沉思。前两年谁家有婆媳拌嘴,邻里打架等鸡毛蒜皮的事,都来找父亲,黑土听了都头疼,不让父亲去。可父亲不去,来的人就不动弹。说村干部请不动,去了也处理不好,老支书不去他们家就没消停日子过了。黑土也只好由着父亲去了。唉,父亲不当村干部了,一年也为大家少操心。想起这些黑土就心烦。黑土扭头看了看父亲的遗像,忽然觉得父亲好可怜。
  大爷,大家是好意,我知道,可我真不能当。当了村长就一年不能出去了,我钱都收了,怎么办?你知道我跟人家拉上这样的关系,费了多少劲,花了多少心思?黑土为难的搓着手说。
  大家都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大家凭什么要让黑土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就凭他是老支书的儿子吗?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空气沉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黑土老婆,看着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模样笑了,说:要不,咱找个带工的人?工程上有事了你去,没事了你回来处理村上的事。前几天黑土老婆就听人说人们推荐黑土当村长,她就想了这个办法。她怎能舍得来之不易的挣钱机会呢。
  这个办法好。大伙都说,屋子里一下子热闹了,仿佛黑土已经答应做村长。
  正说着跟黑土出去干活的几个年轻人来了。他们也是来劝黑土当村长的,这哥几个两天前就和黑土老婆商量好了,让青峰在工地上负责,他跟黑土外面跑的时间长了,他们干的活儿都熟悉,平时大家也佩服他,他的话没人不听。青峰说:你不在,谁好好不干活,就滚蛋,咱们不怕找不到挣钱的人。别的地方一年挣到咱们的一多半就不错了。谁敢不好好干?遇到处理不了的事你再来。有你当村长,大伙家里有了照应,我们在外面放心,干活的心劲大了,我保证比你在的时候干得好,挣的多。青峰这个小伙子精明能干,黑土很喜爱,今年去的人多,摊子大了,他早就动过叫青峰带工的心思,他知道青峰会做的很好。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他要成立一个建筑工程队,把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吸收进来。好好干一番。
  黑土高兴了,阴沉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不过他嘴上还是说:当村长的事我还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想,大爷大伯们老老的来劝你,你还死狗扶不上墙了。黑土老婆笑着打了他一拳说。是叫你当村长,又不是叫你做坏事。只要乡上同意,大伙选你,就当。
  黑土狠狠地白了一眼媳妇,笑着说:你个官迷。干脆大家选你得了。
  黑土的话惹得全屋子人笑了。在大伙开心的笑声中黑土的心情却渐渐沉重,他又把目光投向父亲的遗像上,忽然有了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觉,黑土忽然明白有多少人在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或许父亲也是这样的。他仔细地看着那个过去总觉得干瘪萎缩的老头,他的眼睛湿润了。一种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愧疚的感情涌上心头。到现在他才仿佛有点理解,热爱父亲了。父亲的形象也在他眼前渐渐变得高大了。他想如果自己真做了村长,不当了的时候,自己的下场像安安呢还是像父亲一样呢?
  大伙起身告辞的时候,黑土还在沉思中。他老婆推了他几下,才清醒过来,赶紧起身敬烟送出门去。
  可不准变卦了。临走几个老人还叮嘱说。
  黑土沉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再想想吧。
  黑土收拾好大门进去,看见老婆看着他开心地笑,就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早就想让我当村长。
  是啊,谁不想做官太太。黑土老婆调皮地说。
  当村长有什么好,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人家不想让你出去嘛,你不知道这几年爸和娘的心病吗?没抱上孙子,爸娘死了都没闭上眼睛。黑土媳妇伤心地说,眼圈都红了。再说,那几个闹的过分了,你不贪不占,怎么也能比他们好。为啥不当。
  黑土看看父亲长叹一口气说:要当好村长就得苦家里人。你不怨我?
  黑土又想起父亲扔下饭碗匆匆出去的身影。想起母亲那双像耙子一样的手。
  你一年在外挣钱,家里的事你管过什么。我根本没指望你管。
  黑土不再言语,望着父母的遗像想起了过去的事。
  黑土人聪明,顽皮,小时候常背着母亲逃学。后来长大知道学习了,可是基础太差,无论怎么下功夫学习都赶不上,没考上学。小学教过他的几个老师都替他惋惜。每次见着当了干部的同伴,黑土就想:要是父亲像他们的爸爸一样多关心我的学习,我也成干部了。没当上干部是黑土的一块心病。那年,黑土想当兵,没去成,政审的时候,父亲没让驮走粮食的王秘书说黑土手脚不干净,掰过生产队上的玉米,品质不好。气得黑土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给王秘书贴了几张大字报。
  黑土觉得父亲不称职,什么都不替家里不替子女想想。
  黑土兄弟俩人,想到哥哥黑土对父亲就更气愤。哥哥在黑土十三岁那年去搞副业发生了意外离世。母亲哭的昏天黑地的模样,黑土记的清清楚楚。黑土从小是在哥哥的背上长大的,有什么好吃的哥哥都留给他,好玩的都想着他。哥哥的死让懂事了的黑土对父亲耿耿于怀,他觉得就是父亲害了哥哥。那时候各村每年都推荐人当工人,黑土的父亲就推荐了好多人,可他楞没让哥哥去。哥哥死了后黑土就对父亲爱理不理的。有一回他质问父亲说:你哪一点上做的像父亲?问的他哑口无言,一脸悲切的神色,像霜杀了的茄子。
  从那以后黑土就觉得父亲好像怕他,什么都让着他。
  有几回看见父亲可怜的样子,黑土也觉得自己挺可恨,对父亲太过分了。儿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何况,他是指着父亲的鼻子质问呢?
  哎,想啥呢?黑土老婆用脚拨了一下黑土说,不想当就不当了,把你为难的,还哭了。
  黑土才发觉自己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赶紧用手背擦干,对老婆挤出个笑容说:我想起爸爸,觉得过去的有些事挺对不起他老人家的。
  爸爸也没怪你,他常说对不起娘和你,别心里去,谁都有几天犯糊涂的时候。他会谅解你的老婆安慰他说。
  听了老婆的话,黑土的心里舒服多了,看着像上的父亲,仿佛也对他笑了一下。
  一月后,黑土被乡上任命为村支部副书记,作为村长的唯一候选人参选村长,并以高票当选。那天,吴书记代表乡上发言的时候说:希望黑土村长能做一个跟老支书一样的村干部。不负群众的信任。黑土看着笑脸如花,充满期待的群众,突然哭了。他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心里充满了惶恐。眼前有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吴书记让他给大家讲几句的时候,黑土的脑子里全是父亲,结果他只讲了一句,就赢得了全场的掌声。
  黑土说:我一定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
  一九九六年冬

                         

发布时间:2022-12-27 0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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屡次三番被门锁困住,不是被困在老家屋顶阳台上,就是被困在机关宿舍外面。一次又一次的掉以轻心,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惨痛代价。只能怪自己笨,笨得一败涂地。 上班的第一天,从...

[微型小说] - 2019-08-07 04:40:47

高手

高手 一 瓦蓝瓦蓝的天空上飘着淡淡的白云,西南风轻轻地吹着,悬在头顶的太阳,把树枝的影子投在地上,斑斑驳驳的,静谧的校园里,活跃着一颗颗欢腾的心。 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

[微型小说] - 2019-07-21 21:38:21

红尘初恋(第四章 初识苏彤)

第四章 初识苏彤 苏全,苏全,我们在这里。李东旭见苏全转身准备往人群深处走去,赶忙扯开嗓子喊道,又一手拉住任敏的手快速向苏全那个方向挤去。感觉到李东旭手里的温度,任...

[微型小说] - 2023-06-10 00:28:34

滨湖会所

这几天,老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定,坐卧不宁. 老所长面临退休,作为第一副付所长的他,接替所长的位置,按说应该是顺利成章的事。老李这么去想是有他的道理的:老所长...

[微型小说] - 2022-12-12 00:34:57

凤山缘 六(长篇小说连载)

六 天刚亮,云凤挑着自己当年出嫁时的行李,踏着溪边缀着露珠的小草,带着小黑和小花,进驻水碾房了。 水碾房里一共分隔为三间,东边一间的面积是最大的,地面上嵌有一圈半径...

[微型小说] - 2022-09-25 02:13:35

《庆兔兔》133勺子和指南针

徐老师说:昨天我们说了吸铁石和指南针,今天我们再来说说磁铁可以做什么,磁铁平时应该注意什么?,董老师又把昨天的脸盆端了出来。 徐老师说:指南针有时候也会犯困的时候,...

[微型小说] - 2019-08-19 05:53:49

末日娘心

世界末日到了,世界末日到了!有的人惊呼着,恐怕世界上还有人不知道。 虽然科学部门,天文学家,以及各大媒体一次次的辟谣,但仍然有些人对此深信不疑。 有的人,大把大把的...

[微型小说] - 2022-09-02 19:48:38

老人和树根

树根是一条大黄狗,想起树根,老人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树根记得很清楚,它出生那天,在苗寨的屋檐墙角下,天上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外面刺骨的寒风呼呼的刮着。它和一起出...

[微型小说] - 2022-10-10 05:28:54

我与我家的小宝宝(不定期添加) 五十五、

五十五、 宝宝就读的幼稚园放暑假了。姥姥想念我家宝宝,让姥爷趁宝宝暑假期间带宝宝到乡下玩几天。7月1日姥爷带着宝宝从上海出发前往他的浙江老家,让宝宝体验一下十天半个月...

[微型小说] - 2022-11-05 12:17:41

浮生梦 仍记你的笑容

文:豪情洋溢 引语 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但有因缘。虽然看透了你,但是依然喜欢。虽然两个身体,但拥有同样一颗心。虽然对己一无所求,但是一方有难会鼎力相助。虽然生活不...

[微型小说] - 2022-10-27 03:39:38

水(短篇小说)

老天爷,你发了疯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让人活了?下起雨来陂毁堤塌作物淹死;一旱就是两个多月,连喷嚏也不放一个。水稻都扬花抽穗了,多么需要水呀!坤伯悻悻的嘟囔着往责...

[微型小说] - 2022-12-30 17:32:27

惊梦(八)四面楚歌

婆婆故意皱了皱鼻子,假做欲呕吐的样子说:真是个丧家鸡,加了那么多调料都煮不出什么味道来,太难吃啦。 也不知道婆婆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自打诗雅从医院里回来以后,婆婆...

[微型小说] - 2023-06-04 04:33:13

梦之殇【上】

【编者按】:今生来世的爱恋,痴迷了多少的情怀。欧阳甄在感情的枫叶里在寻觅一种梦中的岚烟,梦醒了,花也落了。世事沧桑,情却难了。小说抓住了人物的心理,细节上的描写,...

[微型小说] - 2023-05-18 14:3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