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时候,我常坐在一个地方,时间一长就会遗忘自己在做什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可做。忘了有多久,接受着这种常规,漫无目的,像被禁锢在这个世界。如何度过,这是个问题。
午夜时分,我偷偷的溜进天界。我抖动我玄青色的长袍,轻轻跃上楼顶,逆着月光透过窗看着父母的笑容和弟弟的睡相。之后我就躺在楼顶上看冷月,月光倾泻在我流线型的玄青色长袍上,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我数着星星入眠,黎明前就离开。
人的生活一旦成为定式、常规,就避免不了回忆往事,我常常想,想着仿佛末日审判的那天。那天我成年,不知为何,我背后雪白的羽翼像中毒一样染成了黑色,脸部灼热如同焰烧,皮与肉像翻转过来一样,如血一般蔓延。父亲知道后慌张的把我匿藏起来,可最终还是逃不过上帝的法眼。我茫昧的记忆中,好似受到上帝的审判,像我做错什么事似的。后来我记得我最后掉进了如黑洞般的洞口,之后就昏迷不醒。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黯黑充斥我的双眼,渐次显现出一片宽阔的沼泽地和两个恶魔,他们告诉我这里叫孤独沼泽。
弗利斯和雷格鲁是孤独沼泽的看守者。他们虽是恶魔,可不见得有多自由。看守者可以在沼泽里为所欲为,却不能外出胡作非为,所谓的看守者,实际是被禁锢。
有一天我看见他俩坐在不高的山丘上,于是我就走过去,坐下。
我说,我叫路梅斯特,是个堕天使。
他俩不说话。
我说,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雷格鲁动了动一似蝙蝠的翅膀,他说,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忘记了,也没必要记起。
你们在这里干嘛?
等待下一个秋天。弗利斯说。
我刚想再说,雷格鲁长嘘一声。他说,听,海哭的声音。接着他俩闭上了眼睛。
于是我也闭眼。
我侧耳细听,我甚至听见了蚊蚋细碎的嗡声,可就是听不到海的任何波澜。我想是我不够认真仔细,于是我把所有感觉都集中到耳朵上。不知过了多久,我都快听见纹子们的对话了,但任何水滴的波动我都没听到。我觉得有点古怪,于是我睁开眼睑,发现周围只有影子与我相伴。
忘了有多久,我一直等待他们所说的秋天,像等待一场神圣的救赎。我想秋天该是个美丽的姑娘,否则他俩不会如此痴迷的等待。那段是遗忘的时光,时间漫长得如鸿蒙初开一样混沌,模糊而破碎。正如雷格鲁所说,我们一直重复的做同一件事情,无论它多么诱人,时间长了,我们都会迷惘、遗忘、恝然、麻木灵魂会因此受不了而随之逃脱。而更可悲的是我们连等待的秋天是什么都不知道。
雷格鲁说,不,我知道,我见过它遗落的枫叶。
我不置可否,因为孤独沼泽里只有枯枝败木。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他们将永远寂寞而漫长、充满希望的等待下去。
东海某处有块几十丈平米的小岛,光滑而隆起,如黄昏时的落日一般。我常坐此地看日落,排除海啸的可能,我是安全的。空荡荡的地方只有一棵椰子树,不过风光旖旎安定,令人神怡。为了不浪费这样的气氛,我决定在这儿冥思。
久远浑如公元前,我还没彻底忘记我曾有一位朋友,她叫维尔奥丝。认识她是堕落之前。她怕我无聊曾带给我许多有趣的书和难懂的画,这些给我带来无尽的知识的乐趣。作为报答,我画了一幅画送给她,她很开心,擅自为画取名为《堕泪》,还私人赠我一首诗,为画作点缀
在沉默的年代
少年们相亲相爱
悲叹河的忍耐
遗忘眼泪何在
在遥远的彼方
唤一句
你快回来
我几乎忘了她是个又凶又死板的人,我几乎忘了她在天上越来越呆了。暌离的朋友宛如断臂残足,初始还不自觉的运动手足,可实际已不在了。是我的生命让她成为过客,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此是上帝的不仁慈,而智能的我们如何能仁慈。
我坐在黄昏的落日上,这里没有狂风暴雨,没有浪涛冲波。唯一能做的是沉思,思索还有什么可做。命运不是一件可以掌握的事,它野蛮强横、不论公道、突如其来、无可回避。只有生活才能改变。境遇悲惨,唯找寻另一种生活才是安慰和救赎,在此之下,一切都无法理解。我有预感我终有一天会离开,我觉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我甚至连出生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相信任何问题终归会有答案。
在维尔奥丝的书中,我找到一丝线索。据说西方有个人在苹果树下静思,之后他就顿悟了,从此成了科学家。东方也有这样类似的情况,自此他成了哲学家。这当中一定发生了什么,我要证明这一切!于是我来到椰子树下。之后我就不醒人事。
我迷惘的醒来后发现身边多了几个椰子。仿佛晴天霹雳,仿佛万钧雷霆,我像窥破了什么秘密。我把椰子带回孤独沼泽,并下了一个决定,离开这里。我终于明白了我的使命,我决定向东走,周游世界,寻找答案。
他俩仍坐在那山丘上。我说,嘿,兄弟们,我走了,虽然与你们相识时间不长,但我会记住你们的,给几个椰子你们做纪念吧,请勿太挂念。
你走不了的。弗利斯说。
什么?
这是注定的。
哦,再见。我转身。
别以为你能找到什么答案,若这么容易让你找到,上帝还用干吗?如果你执意走下去,只会万劫不复。
上帝是不是知道一切?
倘若上帝知道一切,我们还在等什么?
我只能这么做。
没人曾这么做,这有何意义?
正因为没人曾做,所以它极具意义!还因为这由我来做,所以它独一无二!有价值的东西,不只是目的与结果,更重要的是过程。
不,这是因为没人愿意做蠢事。
难道你们做的不是?
这只是时间问题。
再见吧。我苦笑。
你走不了的。
我定定看着他们。我明白了,能放过我吗?
不行
别忘了我是天使,我是自由的。
我转身欲去。背后一阵风起,雷格鲁飞扑过来,我转体抬腿,他已倒下了。
我不想伤害你们。
弗利斯握着长矛急冲过来,我伸手抓住借势拉他过来,顺脚踢开,转手以矛尖威慑。雷格鲁疯癫般奔来,毫不闪躲,犹如水一般融入矛头,冷血飞溅。我来不及震惊就被他撞退。我奋力顽抗,倏忽有另一股力量猛烈冲击,直逼我到悬崖。
何必呢?我痛苦的说。最为白色透明澄澈的血液溅落到我的脸庞。
我们只是不想死在别处。他俩轻轻的说。身上开始四射光芒,须臾之后,灰飞烟灭。
周遭冷得可怕,黑袍呼啸像哀号。我独自站在那里,一切又回归死寂。
我像个夕阳武士,带上《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康拉德小说选》四本书踏上征途,不去想两个沼泽看守者的死,不考虑也许会有追兵追杀我的后果。我一定要亲眼所见,要这大地亲口告诉我,要这天空亲自与我为证,即使万劫不复,灵魂消亡。
我来到一座城池。传闻人类相信上帝的谎言: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可是这扇窗开在哪儿?你道道门被他关了,这窗开在哪儿?最终,你千寻万找之后,它奇迹般的出现在你面前,这时,大门紧闭,火势蔓延,你无处可逃,于是,你成了撒旦,来到地狱。
我总以为在途中会遇到一个人,对我说:我等你很久了。然后告诉我一切。可惜的是没有。一切如旧。
春水盎盎,夏日炎炎,秋风瑟瑟,霜雪皑皑,看惯四时更迭。我来到东海的那小岛,在月下种下花田,与伊赫莱拉并肩坐着。晚风徐来,涟漪粼粼,那意境叫做致远。
我们在夜色中观看天象。伊赫莱拉已长大成人,亭亭玉立,而几百年,我还是那副20几岁的模样。伊赫莱拉说,为什么你整天穿着黑色长袍,套上帽子把脸都遮住?
秘密。
能说不?
不能说。
我把黑色的脸转向她,说,你又去看那位王子了么?
嗯。
星光粲然。我回想起第一次与伊赫莱拉邂逅在肮脏的大海。那天我偶然经过海边,见一少女置身于海中,我担心她做傻事。但人的命数已定,这样做会被死神谴责。可我还是前去营救。我游去抱住她的颈,拼命往岸上游。而那女孩却一直嚷嚷着:放开我!放开我!我想这女孩的死意真绝。我艰难的把她拖到岸边。她却一个尾巴把我拍开,这时我才发现她是人鱼。接着她惊奇的说,天使?刚才救她连翅膀都展开了。我说,恶魔。她问,能不能带我去天堂?我说,不能。她满脸失落。我接着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愿意来不?她毫不犹豫的点头了。当时我就想,女孩就那么爱房子。
于是,我带她来到东海。她一看说,这是你的房子?它看起来像座圆塔。我不好意思说就是圆塔,所以告诉她天堂里都是这样的。她欣喜若狂。于是之后,她每天晚上来我这儿看星星。经年累月,我本是要走的,可是怕她来到这儿不见一人,独自在海中寂寞,我又留下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吧
一个月前,伊赫莱拉救了一位沉船遇溺的王子,并爱上了他,可伊赫莱拉怕被人类发现,偷偷的离开了。王子醒来后却误以为是一位女郎救了他,于是爱上了她。伊赫莱拉好难过好难过,每天晚上都去看望他,可是人类不喜欢有尾巴的人鱼。于是她去找巫婆,以声音交换双腿。伊赫莱拉不用每天晚上偷看他,而是住在了王子的城堡里。看见王子待她如亲妹妹,我不知为何有点安心,好象我这个老孤鬼也该离开了。可是每当我看见她承受着娇嫩的脚的剧痛时,我的心就有些不忍。我转念想起弗利斯和雷格鲁说过:恶魔实现人类愿望,必须付出与其等同的代价方可实现。我问如果他不给代价,恶魔就帮他实现呢?他们说,不知道。可是这些我都不顾了,我便径直去找她。
我对她说,我可以帮你。
她说,你不是没这能力么?
是的,不过我向上帝请示,让他赋予我力量,如今我能帮你。我说。大概是没能力承受她离开的寂寞,也许这才是真正原因吧。
真的?她喜形于色。
当我消除她脚下的剧痛时,我的腿一阵麻痹,最终软瘫,紧接倒下,伊赫莱拉大叫,你没事吧?我迅速展翅飞起忙说,没事没事。然后露出微笑,虽然她看不见。
我回到黄昏的落日上。头顶上仍是璀璨星空,我思索着,恶魔没有爱恋吧,不过难道撒旦凭空出世,上帝是凭空出世?其实我也是凭空出世?还是无论天使与恶魔,一切早是注定,他们都接受着永远轮回的准则,灵魂死后,而肉体不死,于是灵魂重新凝集,再回到这个肉体。其实我只是想,以一千个晚上我们一起看黄昏看星星的交情,她不应该忘记我。
我来到王子的城堡。王子即将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了,而伊赫莱拉还没能告诉他真相。她一个人在房间。我沉思着,她是我内心最为珍贵最有价值的东西,我背叛了我生命中原初的内心,她代替了我的答案和救赎。我恢复了她的声音。她说,你其实不用离开。我说,我本就不可停下。我走了,就这么走了,连句再见都没有留下,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尴尬。
我再次回到黄昏的落日上。现在圆满了,终结了。仿佛每场剧目剧终之时,总有句旁白出来总结。我好似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对我说,这不是别的,这是你的命运和罪孽,福祉是有的,但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就是这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福祉让我生存至今,也死于今。
我终日坐在这里,时间一长就会遗忘自己在做什么,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可做。忘了有多久,接受着这种常规,漫无目的,像被禁锢在这个世界。如何度过,这是个问题。
发布时间:2022-12-21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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