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任性会害死人的,我第一次有如此悲摧的感觉。
夕阳已近西坠,落日浅辉,风尘渐起,沮丧瞬间淹没了我。我从早上坐车,倒了三班车,下午六点半到了这个鬼地方。然而,周没有上线。
周曾对我说,他工作的那个地方,有一个村子,那里的媳妇大都是从外地拐卖来的。鬼使神差,一个周末,我没有联系周,就上了车。糟糕的是,我没有周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每天都在线。天知道,他现在不在。
我避过来来往往探究的眼神,在心里把周骂了个狗血喷头。我把手机捏出了汗,好吧,我承认,我真的害怕了。
半个小时过去,我心中的悲惨想象正一哄而上时,QQ上灰色的头像可爱的跳动起来,丫头,你在哪?啊,我在哪?我不知道。我哽咽着说。
周发了个愤怒的表情,笨,你看看周围有没有标志啊?
一片灰突突的荒凉,这地方,唯一算标志的是路边那口井吧?我说,我下了车,司机说是终点了。
恩,你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就到。
二十分钟后,周出现在我的面前,戴着眼镜,穿着工衣,掩饰不住的倦意,当然还有喜悦,担心。我有些小尴尬,虽然在QQ上我很放肆,但真正的面对,我对周,有着异性之间本能的表情,还有此时该死的窘态。
周看着我的表情,笑了,有些狡黠,没想到丫头还会害羞啊?好了,累了吧?跟我到山上去吧!
我和周认识三年了,当然这种相识局限在荧屏对面。他是个矿山集团的小领导,妻子去年因车祸丧生,留下两个孩子。一年来,他一直无法从失去妻子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回忆和思念在他的生活里曼曼生长,一年的时间,他变得老态龙钟。我不晓得他到底有多大,他叫我丫头,我叫他周兄。
坐着车上山,车在两面峭壁的夹缝中渺小如沙,夜幕接近,黑暗吞噬了我所有的惊慌和不安。
二
我在山上的一间宿舍安顿下来,这应该是矿山上最好的房子,平板房,有空调,有自来水。勘探还在进行中,矿山还未正式运营。周说条件简陋,慢待丫头了,这边没有旅馆。
我在周刻意的放松下,也自然了不少。我点点头,告诉周,这已经很好了,本来我以为今晚会露宿的。
周很严肃的说,你胆子太大了,万一被人卖了咋办?
我在沙发上蜷着腿,两眼很无辜。周在床上靠着,很无奈。
外面有几声瑟瑟的脚步声,周跟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转于门后,门一拉,匍匐的人倒进来几个,我开始无地自容,那些暧昧的眼神像极了头上隐隐约约的灯光。
周把那群人打发走,拍拍我的头,丫头,让你受委屈了,早点睡吧!
我拼命的点着头,头发里都冒出你快走吧的声音。
拥住温暖的被子,我挤在床角,开始卸下紧绷的神经,我没告诉周之前我在车上的小插曲。拉了灯,我的眼前飘过一张猥琐而丑恶的脸。他坐在我旁边,黑瘦的脸挤眉弄眼的冲着我笑,膝盖沾满了油渍,像一张油布。我往边上躲了躲,他的身子便占据了我一半的座椅。
车上只有两个女人,站着的,坐着的,还有那些男人叽里呱啦的说着些话,我听不明白。
我脑子里冒出一则新闻:公交车上,有一个男人搭讪女孩,用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然后,女孩就感觉到头晕目眩。幸运的是女孩的求救,得到了一个好心人的帮助,惨剧并未发生。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我能感觉到我在哆嗦,我开始担心,我会不会被身边这个男人劫持了去?卖肾,挖眼,或者干脆卖了我这个人?然而此时没有人能帮助我。在这个地方,我是一个另类。我烫着发,穿着连衣裙,高跟鞋,与这个车厢格格不入。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些不可侵犯,我全身的机器都在飞速运转。我仰起头,不再看他,看着窗外的风景,让自己身上溢出刺来。
小姐,你是要去XX吗?我嘴角动了动,不去理会。
小姐,来杯水吧?我皱皱眉,心脏抽动几下,还真是想什么是什么吗?摇了摇头,继续无视。上帝,快点停车吧!我的刺装的不够结实啊!
男人终于在下一站悻悻离去。我像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
三
我发烧了,山里的夜风太霸道了,晚上出去,吹了风,然后就倒下了。
周很着急,担心误了我返程的时间,好像更怕我赖了他。我喝药后,头已经不晕,然而他坚持要到下面的村子为我请大夫。
我说,我想去村子里看看。周沉吟了一下,说,好吧,但是你只看别问。
矿山上的车有事外出,我和周只能徒步而行,周时而问我到底能不能坚持。对那个村子的好奇驱使着我,倔强点头,我说,我可以。
村里保留着七十年代的样子,有我儿时记忆里的石磨,像血管一样互相缠绕的石路,还有家家门口拴着的牲口,鸡鸣狗吠,煞是热闹。只是人迹飘渺,好似被专门扫荡了一番。这样一个古朴的地方,让我很难与肮脏联系起来,它像一个随时在迎接游子的母亲般,让我感觉那样亲切。
我们走了很久,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一个院落。
没有围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妇女用簸箕在簸东西,娴熟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母亲。她看见周,很是熟识,放下簸箕,打起招呼来,老周啊,带妹子来啦?妹子长的好乖呦!
那女人看我的眼睛带着刺,扎的我很不舒服。我拉了拉周的衣襟,示意他找医生。
医生不在,我们只买了些药。周说,那女人也是被卖过来的,如今,已经安然,三十年的时间足以磨掉任何不甘。看的出我意味犹在,周提议等我身体完全康复,就带我去见一个人。
周的话让我满腹疑窦,也让我充满渴望,我像一个探险者,正试图去穿越一个充满沼泽的领地。
我的身体状况有点糟糕,周说是这里气候的过,早晚冷的像冬天,中午热的赛过沙漠。我时好时坏,但是我没法再等,已经三天了,我必须回家了。
上午,我去了矿山的食堂,这边的饭菜我实在吃不惯。我想找点蔬菜,自己做一顿饭。帮厨的是个年约20的女孩,她穿着一件洗旧了的衬衫,一条青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方口布鞋。尽管如此,依然掩饰不住她的清秀,她让人看了很舒服。看见我,她微微点头,问我要点什么。我有一种直觉,女孩讨厌我,而且她身上写着故事,她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我热情的跟她打招呼,然后跟她一起择菜,女孩很腼腆,话很少。
我决定留下来,促使我留下来的正是那个女孩。
周很讶异,他说,他要带我去见的也是那个女孩。我拒绝了周要再次为我引荐的好意,我希望可以自己走进女孩的世界里。
我一整天腻在厨房里,帮女孩做事,看着女孩美丽的脸庞。20岁的年龄真好,女孩的皮肤很光滑,身材也好,凹凸有致,她干活的时候,两团浑圆晃荡着。她说她就在下面的村子里。我说,哦。然后她带着探究的眼神问我,你是不是记者?我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
女孩的名字很雅致颖然。以明济明,以智资智,颖然独出,不肯与众为耦者,有才之士也。不知女孩的名字是否为此出,我已为女孩愤愤不平起来,无法言明的不平。
颖然,颖然,我不厌其烦的叫着她,想努力拉近我们的距离,渴望女孩能对我说些什么,而不是一味的择菜,洗菜。
下班的时候,颖然被人接走了。一个个子很高,精干的男人。颖然小巧的身子被男人拖着,仿佛一个被捡拾回家的小动物,即将接受主人的施舍。她那样顺从,那样小心,是的,是小心。
我多呆了两天。
颖然的眼眸只为一个人闪烁,那是我偶尔在窗台下窥到的春天。那个人是周!
我脑子里涌出一些我之前的疑惑,颖然看到我时幽怨的神色,她对我的抗拒,对我的若即若离,原来,她比别人更在意我与周是否不寻常。
我似乎不经意的说起我与周的相识,相遇,以及我来这里的初衷。颖然低着头,我知道她在听。然后,她的脸色浮现出很好看的红色。她说,我喜欢老周。
四
颖然是个聪慧的四川女孩,17岁时,表哥说要带她到大城市打工。懵懂的她在高考落榜的打击下,毅然离家,希望可以在表哥的帮助下,开始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颖然说起这些的时候,目光飘摇,让我想起幽灵这个词。她说,表哥把她卖给了那个男人,换了几千块。这时候,我觉得我就是个刽子手,我把颖的伤疤撕开了,让她自己去触摸,去流血,去疼痛。
我不忍再问颖然为什么不逃,这样一个晶莹的女子,怎堪如此?她定是饱受了折磨,凌辱。颖然说,她现在已经有两个男孩。我怎么能不懂?我突然明白了我在这个地方遭遇的那些目光,漠然,呆滞,无奈,认命。我突然就懂得了她们麻木不仁的外表下那颗不死的母亲的心。
颖然的心情明显的低落,我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却陡然哭泣起来,这个表面看似冷漠的女子,在诉说过往的时候没有流泪,然而,现在,她抽搐的肩膀告诉我,她有多隐忍。
她说她只希望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那个男人并不坏,她也放不下孩子了。而她只盼着能在老周身边,这样默默的看着他,默默的喜欢他。
我心疼的看着面前这个挣扎的女子,颖然,你想过没有?有一天,老周走了,你怎么办?
颖然抱着头,不愿再说话。
我在宿舍里喝了很多水,吃了很多东西。整个晚上,我一直被那个叫颖然的女子纠缠着,甚至有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我帮不了她,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可恶了。
周说他可怜颖然,但是并不爱她,他给她和她的丈夫找工作,完全是出于同情。我没办法也没权利要求周去成全这样一份爱,尽管女孩满身伤痕,那样需要有一双手去安抚。
我像吃了炸药一样对着周开火,你不爱她,干嘛去惹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她全部的力量?你知不知道你走了,颖然的世界就塌了,就是黑的了,你会害死人的!
我有些歇斯底里,我对着我视为兄长的周失控了。
颖然逃过,死过,村子里同她一样的女子差不多都抗争过,有一个女孩没救过来,有一个女孩为弟兄两个做媳妇。她们大都青春妙龄,大都因为找工作而被拐卖。她们在寻求幸福的路上不幸的走进了沼泽地。现在,她们一样在命运面前选择了妥协,生命在这个地方像一只蚂蚁一样的卑微。毒打和禁足,侮辱和残暴,亲情和羁绊,让她们的身心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动摇。
我让颖然偷着带我去了他的家。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的步子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的眼睛下流露出来的神情,也是有气无力的,她的脸已经完全松弛,衣服随随便便的挂在身上,她好像疲倦极了,然而又好像不得不习惯的活着。颖然说,她是从湖北过来的。我不由的扭头看了看颖然,颖然几乎是我在这个村子里看到的唯一有呼吸的女人。
颖然的家家徒四壁,但很整洁,一如颖然的清爽。我坐下来,颖然倒了杯水给我,神色里藏不住的慌张。她说,他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我们还是快走吧。
这个地方除了被拐卖来的妇女,很少有生面孔。邻里的几个妇女在门前探头探脑,干瘦干瘦的。我想招手让她们进来,颖然摇了摇头。
进来一个男人,我认识,正是那天带走颖然的人。我礼貌的点点头,他没理我,大手一拉,颖然便被拖在身后。他在抗拒我,他在警惕着。此时的他像一只即将暴怒的头狼,在与敌人对视,只要我一近前,他就会用牙齿撕裂了我。
五
我的身体在这里没有康复,并且开始咳嗽,伴有血丝。周要送我上医院,我坚持要回家。周拗不过我,送我到了县城的大巴上。
我没见颖然,路过那个村子的时候,我的心是颤抖的。有些我说不出口的情绪在我肠子里纠结,动荡。有一种痛肆无忌惮的在我胸腔里蔓延。这个村子,是一个充满了发情的生物的森林地带,它所表露的本相是繁衍,是生生不息。此时,它的诡秘,危险完全掩埋在朦胧的雾霭中。我在空旷处倾听,我清醒的知道,此刻的静默只是一种欺骗。
我不想再来感觉这个村子,它的一切于我本来没有一点关系。我没有勇气再去窥探这个村子隐秘下的一副副面孔,这种充满暴力,泪水,屈辱的气味我受够了,我把这个村子抛在了我后面。
可是,我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我这样走了,不知道颖然会不会怪我,而我是自责的。
一个礼拜后,我在医院治愈了我的肺炎。然后,我写了一封检举信。
发布时间:2022-12-12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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