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祖德善画山水,在四里山开了一家明德画廊,每日一面伏案作画,一面卖画,他人的画他不卖,只卖自己的,其情也畅然。
其妻也来画廊,在画廊里靠墙一角摆一装裱机,她接些市场上的劣质画,用机械装裱了,赚几个手工钱。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明亮,阿德的心情也格外明朗,他胡乱吃过早餐,照比往日足足早了一个时辰,早早地便乘车赶去了画廊,因此她的媳妇麦巧落了后,独自赖在家里睡懒觉。
阿德呈接了一家酒店大堂的丈二山水,已涂抹数日,雏形已具,今天就要上色了,心想趁着早上内心清净好好地润润颜色和画意。这最后一道程序相当重要,成败在此一举了。酒店经理说好的,再过三天便派车来取。眼看又一幅作品问世,两万元现金就快要到手了,怎能不高兴呢。几十年来,这样子的经历已数不胜数。作为一个画家,在此刻应是最幸福的,憧憬的滋味最为美好。
画原展在张大案上,夜里也不必收,人只消锁好门窗离去。站在案前,阿德目注了片刻,仄头作思态,他特别满意那几个水口,浑穆中透着幽远。哦,太漂亮了,他心里在想,他认为这是整幅画面之中的最得意之笔。看到这,他的兴致一下子便涌了上来,因此,马上叮叮当当地摆盘,调颜料,有些迫不及待。很快,蘸饱颜料的像个戏曲人物脸面般花哨的笔开始染远山,那山色苍茫,一带衔远,山根都隐在白花花的雾气里,相当缥缈。近旁的两座山体则尽显了厚重,苍翠无比,流青欲滴,惹人喜爱。画幅的近处是几株粗大的松,枝干横逸着,枯老的松身挺拔入云。
画廊里很静,只有笔头在碟沿清脆地磕碰,还有笔毛在纸上抹按,行走的苏苏声音,像音乐,像风雨,分外美妙。
九点一过,整条街上鳞次栉比的画廊和书店的门次第开了,有人开始推了小车来回运取一包包的货物,顾客也开始零星地上得街来,走走停停地扒了门口东张西望。街巷渐渐恢复生气,变得忙碌。
阿德正埋头沉浸于山色中,猛听得门口有脚步声,他以为是麦巧来了,没有抬头,亦不停笔,仍一笔笔地涂抹着颜色。却听得苍老洪亮的声音如口洪钟,撞响在门口:大李子,忙着呢?阿德一惊,欲落下的笔半停在空中,抬头望去,竟是一个身材矮粗的老者,一身百福字的湖蓝色唐装,秃头,头皮发亮,两条白眉很长,从眼角略垂下来,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阿德提起那只闲置的左手向脑后揽了一下那如雄狮一般的一头长发,当即乐了。认得,算至交,是大明湖畔的沈庆祥。
因为熟识,故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阿德张口便问:老沈,你不在家养生,这么一大清早你出溜到四里山干啥来了?
秃头沈没有马上作答,而是从腋下取出一幅折了几叠,仅一页32开本书大的画片。这才笑着说:我又画了幅鱼,还没题款,有劳你长毛李给题几笔字呢。
阿德闻言不恼不怒,不由得开怀大笑,说:没想你沈秃子也有求人的时候。老沈则敛了笑,正色说:这个不玩笑。这幅画我打算送人的。
阿德忙问:送谁?值得你老兄如此器重。你自己写不就完了嘛。老沈苦着脸摇头,一摆手,我那字哪成啊,钢笔字我都还没写好呢,更别说水笔字了,实在是拿不出手,贻笑大方啊。惭愧,惭愧得很。
正这工夫劲儿,一个女人挎包进来了,中等身材,略为丰满,休闲装,姿色平平,脑后梳一条马尾。这女人的脚刚一进门,阿德就招呼:麦巧,沈老师来了,烧点水,给我们沏壶茶。
老沈忙客套地说:不要劳烦弟妹了,我口又不渴。阿德则说:哎,老沈,你不必管,这个要得。前几日一大老板前来求画,接货后相当满意,回头就送了我包今年上好的龙井,你一定要尝一下的。
麦巧放了包,和老沈打过招呼,朝二人笑笑,在一旁提了快壶,转身出门,去水房打水了。阿德接过老沈的画,和老沈来到旁边的另一张闲置方桌上小心翼翼地展开来。是幅七条鲤,没有画完多久,一展开纸页,就是一股墨香扑鼻。那些鱼浮游在纸面上,活灵活现的,弯弯的身子就像新月。阿德一边看一边点头:恩,老沈,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说你一个干机修几十年,退休后半路出家的人,居然把个国画画到这步天地,你还让我们这些打着画家幌子混日子的人活不活?这鱼呀,是让你这厮给画活了。放眼济南,在画鱼的人堆里,你老沈得这样了。阿德说着伸了一下大拇指。
老沈一听阿德的话锋,笑得合不拢嘴,但嘴上却还一个劲地谦让着:哪里,哪里,德子,你可过奖了。我这两把刷子虎虎外行行,是断不如你的,我的东西又不值钱,在市面上没人认啊,我纯属闲来无事,自娱自乐,自娱自乐。你的山水在咱泉城可以是首屈一指,哪个不知道。不知道的,那是他浅薄
阿德反驳说:你这鱼确实够好了,从专业的眼光看,真地入得市,人不认,那是他们的眼浊。其实,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那是我入这道早罢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是铁了心靠这个混饭吃的。我得感谢我的恩师卢幸鲁,当年是他老人家把我领上了这条路,并传授给了我手段。当时卢老就告诉我,说山水有前途,照比其他题材的画值钱,否则哪有我今天的一点成就。可惜他老人家作古多年了,不然我们师徒的今时今日该是何等景象。不过我很庆幸,在身后没辱了他老人家的声名。
这时,水在一旁吱吱地烧开了,麦巧把茶小心泡好,端了上来。阿德随即一招手,向老沈:行,不急慌,一会再说,咱先喝茶。
2
画廊里靠墙一侧有一方小茶几,两把古色古香的木椅,老沈和阿德分列左右坐了。麦巧则不动声色,一个人到了一边,在裱画机前的案子上用刀子裁起了料。任凭两人自斟自饮。
麦巧就这样,每当有阿德的圈里好友前来拜访,畅谈,她都很少靠前。因为她文化不高,总觉着这帮文化人到了一起说起话来都那么怪怪的,听不大懂。用她的话说,他们肚里喝点墨水,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就像是鸭子走路,穷拽呢。
阿德穿一身白衬衫,挽着袖子,干干净净,书卷气十足,他端起杯来,示意老沈喝茶。老沈端起雪白的瓷杯,朝杯口瞥了一眼,见杯中的茶水色泽翠绿,杯底的茶叶被水浸润开,形如雀舌,水面上有一丝游丝般的白汽在杯口腾挪,这白汽拔起来,像一股炊烟,及升至一尺高,又铺散开,可就入了鼻腔,老沈不禁抽了抽鼻子,分明地感到了有一股浓郁的香气被吸入胸腔。
这时阿德看到了,便在一旁小声催促,说:你喝哦。
老沈一手托杯,一手抓着杯盖,用杯盖轻轻地荡了一下那茶,那丝白汽当即随荡散开了,他一低头,呷了一小口,咕噜下肚,水有些微烫。
阿德在一旁仄头静静地观察着老沈的反应,只见老沈半晌没言语,也不看阿德,而是自顾自地端坐着,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只是喉咙轻动,嘴唇儿还在微微地咂摸。
阿德轻轻一笑,问道:怎么样?还喝得吧?
这时老沈回过神来,冲阿德点头说道:恩,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啊,名茶就是名茶,这种清新馥郁的幽香,这种绵长的回味之美,岂是凡俗红花能比肩的。西湖龙井,你听听这名字,前人博深啊,光从这名字你都能品出十二分的诗意来。
阿德则说:老沈你错了,这茶是龙井不假,但并非西湖龙井,而是钱塘产,属钱塘龙井。
老沈则吃惊地说:这个我倒还真不知道,我只以为龙井必是西湖龙井,哪曾想这里面的池子也这么深。
阿德点头:是不浅啊,我起初也不知道这些,是两年前乘火车外出旅行时,在江浙一带偶遇了一位茶农,一路上听他畅谈起了茶道,很是跟他取了些经,受益非浅啊。他说这龙井分三个产地呢,西湖,钱塘和越州。不过,你也没错,这茶要咱们这些凡人喝起来谁又能分得清确切产地,再说这钱塘龙井照比西湖龙井也是丝毫不差的。你说呢?
老沈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深有感触:怪不得你那么清楚呢?原来是碰到专家了。
阿德见老沈的杯空了,遂扭转身子,持壶又给他斟满,然后继续说:那人讲人于茶的境界,他说,凡夫俗子只知口渴牛饮,稍有修为,稍谙此道的便懂得了品咂。其实我认为,这茶的名字又何尝不可以拿来与茶一道品呢?
老沈闻听此言,颇为惊讶,连说:是啊,我也早觉得了,你说究竟是什么人给那些好茶赋予了那么多既雅致又贴切唯美的名字呢?真是太有才了。龙井,碧螺春,黄山毛峰,铁观音,多美。
阿德却说:要我说,取名字的人兴许也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大儒和隐士,八成就是那些与茶常年累月打交道的茶农。别看他们不见得有多么高深的文化,究其底,他们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茶的人呢,就凭他们一年一载地孕育了茶,就凭他们对每一叶茶都倾注了心血,就凭他们与茶的冷暖相知,耳鬓厮磨。
老沈似有感悟:有道理,就说我章丘乡下老家种的豆角吧,叫什么麻子豆,家雀蛋,还有什么兔子翻白眼,你听听,听听,这名字虽说俗了些,可多好听,多有趣。这可都是当地农村的先民给取的,生动得很啊。看来艺术也来自于生活,不假啊。
阿德说:确实如此。除了茶,我还发现牡丹的名字特别有嚼头,有味道。你像什么魏紫,赵粉,姚黄,什么二乔,狮子头,西瓜瓤。还有御衣黄,酒醉杨妃。对了,还有青龙卧墨池。这些名字都太文雅,有文化积淀在里面呢。
老沈略一沉吟,道:李子,我倒佩服你了,你说你一个画画的人,怎么对这些东西都这么了解,你太神了。
阿德则说:没啥,兴趣使然。到什么时候捏鼻子灌药总不是办法,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啊。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笑过后,两人沉默了片刻,阿德老沈道:我现在真羡慕你啊,退休在家,随心所遇,每月有单位给发饷钱。我还得为了生活拼争呢。
哪里,刚退下来时,我差点病了,感觉自己拼搏了一辈子,猛然间闲下来,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废人了,有种被社会抛弃的感觉。你看你大李子多好,早早地就做上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业,又满能养家,这何尝不是人生的大福。如果要是能像你这样,让我一辈子辛劳我都愿意。我的青春是荒废了,全都扔在了冷冰冰的机械上,我被生活给拖累了一辈子,悲哀啊。
阿德见老沈伤感,忙说:老沈,你不必这样,其实很多人都是如此的,靠兴趣很难养家,毕竟我们有家有口,得先生存啊。再说你现在不是找到自己的爱好上来了嘛,来日方长,不晚,不晚。
怎不晚?现在虽说不必再为生计愁,熬到一辈子终于得闲,可是也已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
阿德听到这,就伸出一只手轻拍了一下老沈的肩,说:沈兄不必如此悲观,你不应该这么说,你应该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才对。你应该看到,现在是你人生的又一个黄金季到了,你所应该做的就是珍惜,而不是抱怨。要知道,今天在未来的日子里永远是你最年轻的一天。也许现在的人生才是你真正人生的开始啊,你就充分地利用起来,会很充实的。像我早入这道又有什么好?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这是人的天性。我就怕再大的爱好做一辈子也做腻了,到那时可能爱好也就不再是了爱好,而再做下去很可能就成了负累和煎熬。如果把这么多年的这点念想都消磨掉了,我真地会感到茫然,我不知道我还能为啥活。真的,其实我的心里有一个怕字呢。所以也许你这种人生才是最完美的人生也说不定,你要知道,东西在要得没得到的时候的那种渴盼才是最铭心刻骨的,那一刻的你也最幸福。等你得到手了,就难免会说出一句不过如此的话来了。说到底,就连人的一场人生也都是这四个字:不过如此。你用你拉了一辈子的势在晚年来做你的爱好,这真是最大的智慧,这叫什么?叫做永不厌倦。
李子,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你说得很有道理,那我就珍惜余生吧。其实人生何为长,何又为短,每个人都会在某一天终结,无所谓了。我也想好了,管他多老呢,朝闻道,暮死可矣。我毕竟入道了,此生也无撼了。现在的我还是很快乐的,不必为生活扰,又可以享生活的福,值了。
阿德微微一笑:这就对了。
3
对了,你这画是送谁的?阿德猛想起了这个话茬。
老沈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答道:啊,我是要送给小聂。
你是说铁犁?阿德略有些惊讶地问。
老沈说:说来惭愧,结识那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好好地送过他一幅画,有点说不过去啊。铁犁文笔好啊,文章写得漂亮,当时在《齐鲁晚报》上猛然间看到他写我的那篇文章,文题只三个字:沈庆祥,把我感动得不行,看过文章我这心里面翻江倒海的,直折个子,一晚都没睡好。我心情很复杂,想我还成人物了?
老沈想起往事,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里,会心地呵呵朗笑。
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啊,他怎么会知道我,他又怎么会那么懂我的画?他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他。放眼世间,千斤易得,知己难求啊,你很难找到一个真正懂得你的人。可是我的画不入品,不好意思送人家,虽事后交好了,但从未送过他画呢。现在我开始画了鱼,觉着这个题材好,适合送人,所以给他画了七条鲤,但愿小聂能喜欢吧。
阿德很感慨:铁犁会喜欢的,他虽是个文人,但他的心里有画家情结,他是爱画的,否则他也写不出那品评书画的文章了。他现在的心思在写文章撒谎能够,如果他把精力转移到书画上来,相信他迟早也会有建树的,不见得在你我之下。这个年轻人有抱负,我最欣赏他这一点,尽管他现在贫穷,但我看准了,他定非久居人下者,并非池中之物,大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有一天时机成熟,他是要腾云驾雾,平步青云的。其实咱俩和铁犁好,还不都是缘于书画吗?因为他真正懂得咱的画,深知咱内心里的那份情愫,他写我那篇文章《山水李祖德》的报纸我现在还珍藏着,他真是懂得那山水里的真意,你说他怎么想的,萍水相逢,一枝笔轻轻一点就戳在了你的心坎上,那个准啊,正切中要害。看那文章,你想不感慨都不成啊,他那些字都写到你的心里去了。有铁犁的这篇文章,虽说不能倒转地球,但那可也是火借风势,没想在泉城我的名声大噪,一下子从那些画山水的人群里拔出来一头高。我的画价也一路顺风顺水,只长不落,这里也不能说没有铁犁的功劳吧。我当时是送了铁犁一幅三尺立轴《山高水长》的,他喜欢得不得了,当时就在墙上钉根钉,挂墙了。
老沈说:因着小聂那篇文章,我不也从当初名不见经传的书画爱好者,渐渐地被济南的很多人熟识了嘛,后来居然有人还打电话来说要买我的画,我真是受宠若惊,一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头段我就又卖了一幅双喜图,一棵大槐树,两只黑白身的喜鹊,200元。钱不在多少,心里的那份成就感,真比喝了蜜还甜呢。
说着话,老沈慢慢地站起来,说:大李子,你忙着,我那画等得闲了你再弄就成,不忙,别误了你的正事要紧。我不能耽误你太多时间了,你的时间宝贵。
阿德则说:哎,不用得闲,这个容易,不就几个字嘛,什么才是正事啊?你老沈的事在我这里就是最大的正事。你不要走,立等可取。
老沈在一旁笑起来,说:李子,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不多说,改天约你和铁犁去大明湖我的家里吃饭,女儿上次从青岛给带来的虾还有不少,你们去吃个鲜。
阿德连说:好说,好说。
说着也站起身来,找了一支狼毫笔,在案上的一只碟心里蘸饱了墨,又把笔头在碟沿上刮了刮,返身走去那张小案。
写什么?老沈。
老沈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写七鲤图,明湖畔沈庆祥画赠好友聂铁犁。
阿德说了一个字:好。提着的笔悬在画面之上,略沉吟了片刻,果断落笔,七鲤图三字隶书,其他小字行楷。
老沈在一旁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好字,好字,几十年功夫在里面啊,下笔就有。
阿德却说:没啥,就是有实践才有发言权。我只是实践过而已。
写罢正欲收笔,老沈忙阻止道:李子,等等,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写李祖德书。
阿德轻轻一笑:不用了吧?
老沈则说:用的,这样才不失真实,要让他知道是你题的款,也算是我们俩双剑合壁送他的礼物吧。这样更好。
阿德听后笑道:那就写上。俯身在那行小字后面添了。写完后,从一旁扯过一块废弃的宣纸,压在那些字上挨板吸了吸多余的墨,然后去一边的塑料桶里洗笔,老沈则把画收了,又折叠回书页的样子,与阿德告辞。
阿德挽留他中午在画廊吃饭,老沈婉言谢绝,说是要去南城的裱画师傅汪右海那里,取回上次装裱的几幅画,并要把这幅《七鲤图》尽早拿去裱好,好给聂铁犁送去。阿德也不多留,把老沈送出大门口。
老沈是骑电动车来的,车的前面筐里放着一只很大的保温杯,是老沈随身携带,准备在路上口渴了喝的。阿德注意到在筐内还有一把一尺来长的小铁锹,一只塑料口袋包了两株花秧子,就问老沈:老沈,你带这东西做什么?伸手碰了一下那把铁锹。
老沈说:我养了三年的一尾鱼死了,被我在大明湖找处水池,埋在边上了。
阿德笑了,说:哎呀,你瞧瞧你这心性,快成仙得道了。
老沈正低头理车,说道:万物有灵,在一起的时间太久,有感情了,相聚虽美,分离让人感伤啊。哎,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人老了,都找个伴,我在家里经常和我的鱼说话呢。现在我是伴着鱼,画着鱼,日子就这样。老沈苦苦地笑笑。
老沈坐上车子要走了,阿德说:老沈,你什么时候去给铁犁送画告诉我一声,我也跟你一起去拜访他一下,这阵一晃近一个月没见他了,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啥呢?画廊他有日子没来了。
老沈应允一声,说好,骑着车子一阵风似地走了。阿德回到屋内,在椅子上坐下来,细斟慢饮着茶水,心情久久地平静不下来。
4
阿德想起聂铁犁这个虽贫寒却满怀抱负的北方青年。一时之间,脑海里不禁全都是这个年轻人熟悉而亲切的影像。他满身的书卷气和优雅,他的一颦一笑,他的害羞与腼腆。
想起他浪漫唯美的文笔,那些别具一格的乡土散文。想起他对书画的痴爱,但又并未深入,而只是爱好和临池涂鸦。
想起他每每在打工之余,还不辞劳苦大老远地从城南赶到市中心的文化市场来,逛身于小街和各家画廊。他特别迷恋那些字画和古玩,但他的生活拮据,从来只是欣赏,而很少购买。他因此光顾阿德的画廊,他们因此而相识,相知,直至因为共同的喜好而成为挚友。其中,还有年龄偏长的沈庆祥,都成为明德画廊的常客。
想起他出于对济南儒家思想与文化氛围的仰慕,而在有一年隆冬的风雪之夜只身一人连夜乘火车从北方的某城市辗转来到泉城,虽举目无亲,但却义无返顾,如此决绝。多年来,阿德的心里始终都有着这个年轻人倔强而顽强的一个身影,它在时常闪现,不能磨灭。他知道,这是一个北方男人性格之中的刚性成分,这种刚性对于一个身处生活逆境,举步维艰,正在逆水行舟,逆风而行的人来说,该有多么的宝贵。从铁犁的身上他分明感受到一个年轻人不屈服于命运,誓与生活抗争的一腔滚烫热血,这热血正在一个年轻人的体内沸腾,燃烧,汩汩奔流。这也正是阿德最欣赏和看好这个年轻人的地方。
再后来,听说这个年轻人恋爱了,说他爱上了一个写文章的江南女人。只隐约地知道这个女人叫曹牡丹,住在黑虎泉边,其它的不清楚,人也一直并未谋面。
三天后,阿德承接的丈二山水已收碟,被人取走了。中饭过后,麦巧挎了包出门去银行存款,阿德则如释重负,感到分外的轻松,心情好极了。画廊内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用音箱放着歌曲《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整个身心融入在音乐里的那一刻,他感觉这世界真美好,春风万里,人间无处不桃花。他人萎在椅上吃了两杯茶,而后闲得无事,随意地翻看着别人的山水画册,来了兴致就起身去案上把笔临一幅山水小品。俗语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阿德无论有无业务,每天都必是要抓笔泼墨,画几幅画的,这对于他已经不再是工作需要,而早已经成为一个犹如吃饭穿衣般寻常的每日必经的习惯。
他正在案前临一幅《烟雨江南》,峭拔灵秀的山耸起来了,镜面一样的一湖春水也已荡漾于纸上,一叶扁舟鞋子一样被丢在湖面,鸬鹚,渔人都站上了船头,他的笔头正从纸上生出一条条柔顺的柳丝出来。
这时,电话铃声猛然响了。阿德拿起电话,是老沈,说南城的汪右海来电话告诉,说送去的《七鲤图》已裱好了,让他去取。阿德就告诉老沈先到画廊来,他们好一起去看聂铁犁。接着,电话挂断了。
一小时后,麦巧已回来,人又坐到裱画机前裱起了画。两人一边忙着各自手里的事,一边有一言无一语地拉着家常。这当,门口响起了电动车尖利的喇叭声,是老沈到了。人没下车,而是叉双腿把车子撑在那里,大声地喊:大李子,大李子。
阿德忙在里面应了:啊,知道了。到屋吧。
老沈则说:不了,没啥事咱早些去吧。人在门口爽朗地笑。
阿德在里面也大笑,说:这么急?换了件灰色大花的半袖,人大步流星地出得门来,并回头冲麦巧说:一会儿你把这案子拾掇拾掇,我先走了。
老沈在门口正四下里张望,看街上的风景和来往行人。老沈戴着副太阳镜,头上多了一顶军绿色的平顶鸭舌帽,唐装已换成了一件米色的半袖。
阿德问:咱俩就骑它去吗?要不要坐公交?
老沈则说:不坐公交,就骑它。
阿德问:你从大明湖那么远赶过来,咱再骑它去城南,电瓶的电能够用吗?到时候可别扔道上。说完笑。
老沈则胸有成竹地说:我这车可没事,我改装了,又加了一块电瓶,哈,估计再跑一个来回电都够用。
阿德说:那就成,你别到时候我再跟你抬它回来,那可就毁了。
老沈说:李子,你那心就放肚子里吧。没那事儿。
说着,阿德上了车,两人去了。
电动车就是好,轻便,没有马达的声音,一路安静,只有耳畔轻微的风声。阿德用两只大手轻环着老沈的腰,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聊书画上的事,聊市区的建设,聊街上的景致。
电动车是最适合夏天骑的,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它行驶起来安稳舒适,无风还起三尺浪,两人都感到有清风扑面,浑身凉爽,就像鸟儿在飞翔。
大约半个小时,两人骑车来到城南的十六里河镇东河村。车子下了主街,拐入小巷。这里原本是农村,但由于济南城的开发扩建,如今也已楼房环伺,商铺林立,成了城中村。
在巷的深处,车子又一拐,进了一条支巷,而后在巷口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老沈说:李子,你在这里看着车,等我片刻,我进去拿了画便出来。
说完,人走向一户人家,推门进去了。
5
阿德靠在车上,环顾了一下四周,满眼都是些酱块子楼。这些楼都是当地的村民自己建的,当地村民基本上都不怎么劳动,全靠向外租屋为生,因此这里外来人口众多,环境复杂。有三两个女人正守在自家的大门口,看孩子,或刺十字绣。偶尔有收废品的南方人骑着三轮车打巷里一路吆喝着缓缓地穿过去。
阿德抬头望望,这些楼都足有四五层高,上方夹峙出窄窄的一线天空,因此显得巷子特深,很有戴望舒江南雨巷之感呢。这些楼都已有些年头了,经了岁月的风尘,相当破旧,楼间拉扯的电线、网线等各种线路成团成绺,形如乱麻。
阿德正看着,老沈从那家屋内出来了,笑呵呵的,手里拿着那轴《七鲤图》。
到了近前,冲阿德感慨地说:小汪这活干得是真好啊。百画叫到阿德的手里,他人一片腿上了车,扶着把把车撑在那里。掏出手机来,说:我给铁犁打个电话,咱别冒蒙去。
阿德则说:对,先打个电话行。
打了片刻,老沈的眉头皱起来。
阿德忙问:怎么了?没人接吗?
老沈则叹气说:不是没人接。咋回事呢?关机了。
老沈把电话放兜里,想了想,对阿德说:行,咱直接去吧。说完浅浅地笑笑。因为戴着太阳镜,这种浅笑显得那么深沉。
阿德说:走吧。两人上了车,缓缓地穿出巷子,然后掉头向头东,往风月街上来。
聂铁犁住在风月街,那里离这巷子不远,是一样的民居酱块子楼。
车子在一家的门楼前停下来,门楼很高大,门楣上有清雅贤居四个字,正对着门口的照壁是幅红艳艳的梅花图。
这户人家姓赵,楼屋有五层高,聂铁犁就住在四楼靠里的一间。
从狭窄的楼梯,二人噔噔噔地上去,走到楼道的里面去,却发现门上着锁。两人对望了一下,都有些沮丧。
最后老沈说:走,去问下房东。
阿德问:你知道哪个屋是房东住的?问问房户吧。
老沈则一摆手,微微一笑:不用。你没见二楼那家装修得比别家好吗?防盗门,门口地上铺着瓷砖,别家哪有?那肯定是房东。
阿德一听,乐了,赞叹说:你呀,都快成精了,沈半仙。
两人返身下到二楼,按响了门铃,片刻,一位老太抱着孩子出来了,问他们找谁?
老沈告诉他找聂铁犁。
老太就说:他退房搬走了。
阿德和老沈闻言惊讶不已,忙问他搬哪里去了。
老太则说:那真知不道了。
老沈又问:住得好好的,他咋搬走了呢?
老太则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他跟一个女的吵架了。吵得很凶,整个楼都听到了。从那以后不长时间他就退房搬走了。
阿德在一旁说:哪个女的?
老太说:是一个南方人,二十多岁,个子不很高,挺白净,挺好看的。小聂在这里住时,她总来。是他对象吧?
两人马上明白了,那一定是曹牡丹了。
阿德对老沈说:这个铁犁啊,真不对劲,你说你走了告诉我们老哥俩一声,你在济南还有谁啊?
老沈则说:还有谁?还有曹牡丹呗。两人一边下楼一边说。
阿德在一旁有些生气,对老沈,也像对自己,恨恨地说:重色轻友。
老沈则打趣说:人家就不是友了?
这时两人已经到了门楼外,门口有两块上马石,老沈一屁股坐下来,说人老了,不中用了,要歇一会儿,阿德便也随着坐下来。
老沈说:没有无来由的朋友,茫茫人海,但凡能走到一起的,都是性情相近,臭味相同的人,老话不是说,啥人找啥人吗?一点都不假。铁犁能和曹牡丹好,那也绝不是空穴来风,他们两个都在网络上写文章,是文友,也是心有灵犀的,互相欣赏着呢。这样的一种关系是很容易产生爱情的,不是吗?
阿德说:文化人都是感情丰富细腻的动物,太容易产生幻觉。可那爱就像一阵风,是来得快,走得也快。铁犁和曹牡丹的这阵风不知道能刮多久?
老沈则说:但愿他们能长久吧,两个人相爱不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都是缘分。
两人说着话站起身来,上了车,驶出巷口。巷口左首有一家小饭馆,老沈到那里把车停下来,对阿德说:李子,下车,咱哥俩去喝点,我请。以前我跟铁犁经常来这的。
阿德也不客套,像这样的餐饮对于他们朋友之间来说,太过平常。
饭馆不大,有五六张桌,两人靠门口一张桌坐了,挨着风扇凉快。要了半斤饺子,一盘红烧肉,一盘黄瓜拌金针菇,一瓶老村长,四瓶崂山啤酒。盘子端上来,菜码很大,两人推杯换盏喝起来。
阿德说:找曹牡丹。估计找到她,也就找到铁犁了。可是上哪里去找这个女人呢?只知道人家住在黑虎泉,连确切地址都不知道。再说,连那女人的影我还没见呢,就是在大街上碰到了也没用。
老沈却说;怎没用?我有用啊,我见过她。那次我上大明湖遛弯儿,碰到她和铁犁也在那里玩了。她化成灰儿我也认识。
阿德有些兴奋,忙说:好。赶明咱俩没事儿都上黑虎泉边上蹲着去,就不信撞不到她。
老沈说:李子,你有画廊,人比较忙,我却是彻头彻尾的闲人一个。再说了,我离黑虎泉近,每天还会去那里打泉水,回来泡茶,我先寻寻她吧。
阿德却坚持说:不行,忙也不行,忙我也得找,忙我就忙里偷闲,我为了铁犁。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老沈,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对心情的人啊?阿德七尺的汉子感伤了,哭腔起来。
老沈也不无感慨地说:不容易遇啊。我活了一辈子才找到了你和铁犁两个人,相见恨晚啊。好,那我们找,就是把济南城翻过来我们也找。
一个小时后,两人吃饱喝足,老沈酒量大,但他骑车,因此留了量,阿德因心情不好,则贪了杯,晕乎起来。
在饭馆门口,两人上了车,驶上风月街,从一个人的身边一闪而过,过去了十几米远,老沈猛地把车子刹住,回头对阿德喊:快下车。
阿德见状大惊失色,忙问;怎么了?
老沈则有些激动:女人,女人,曹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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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闻言心头一颤,急忙下得车来,回头望时,却见一个拎着小包的女人正往他们出来的巷口走去。他当即甩开大长腿追了过去,并很快到了近前。
阿德一身酒气地横身挡住那女人的去路,他看到了一张披着长发的如花的脸。那女人见状当时吃了一惊,花容瞬间失色,颤声道:你要干什么?
这时老沈把车挑过头来也赶到了,那女人当时像见了救星,忙招呼:沈老师。
老沈应允,笑说:牡丹,不用怕,我的一个朋友。莫怪,他刚刚喝了酒。
曹牡丹这才平静下来,略有娇嗔地道: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谁呢。沈老师你们到这里来做啥?
没等老沈答话,阿德在一旁插言说:找聂铁犁。你看到聂铁犁没?
曹牡丹则疑惑地说:他没在家吗?
他家在哪儿呢?房都退了。阿德喝多了酒,经风一吹,酒劲上来了,人站在那里,身子有些摇晃,舌头也硬了。
曹牡丹闻言大吃一惊:什么?他退房了?这么说他搬走了,不在这里住了?她悲伤而狐疑地望着老沈。
老沈则冲她轻点了一下头,缓缓地说:他说的是真的,铁犁的确已退房搬走了,我俩才从楼上下来没多久。
曹牡丹的神情立刻变得焦虑起来,微皱着眉头说了句:我去看看。
老沈本想拦她,可曹牡丹人已急匆匆地上楼去了。
过了片刻,曹牡丹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从上面下来了,头埋得低低的,整个人失魂落魄,怅然若失。
老沈问:怎么样?他是不是搬走了?
曹牡丹没回答,眼里滚出两行泪来,悻悻地埋怨说:这个阿犁啊,是真地走了,连句话都没留下。真是铁了心了。
阿德有些犯困了,眼皮开始打架,所以索性坐在上马石上背靠着墙打起了盹。
老沈接口道:可不是吗?连我们他都没告诉,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本来我以为你会知道他的行踪呢,看来也跟我俩一样。他能去哪呢?在济南除了我们仨,他也不认识谁了!?老沈低着头若有所思。
稍停片刻,他问曹牡丹:听说你和铁犁吵架了,因为啥啊?
曹牡丹闻言当时脸色一变,人显得有些尴尬,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我们之间有误会。是我把他伤了,那么简单真实的一个人。一根筋。曹牡丹陷入往事。
老沈则开导说:男女之间有些磕磕绊绊,有点摩擦那都正常,谁处对象还不经点波折,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总听人说,谁谁谁夫妻一辈子没红过脸,我是不信,哪有舌头碰不着牙的,没红过脸的夫妻是过不到头的。人生都得经历风雨,风雨之后,那感情------
曹牡丹一听老沈的一番话,脸一下子红了,成了一只熟透的桃子。
她半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没等老沈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哪里呀,沈老师,我有家庭,有丈夫。我跟阿犁只是普通的朋友。
老沈顿时一惊,大感意外,人一时哑了口,瓷在那里。
这时,只见原本靠着墙打盹的阿德人一个机灵,一虎身起来了,怒睁着双目,奔曹牡丹:什么?你有家庭?那你还跟铁犁扯个什么事儿啊?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把铁犁当猴耍呢,你玩得够花的。我抽你今天。
说着,一只大手已经照着曹牡丹的脸扇了过去,曹牡丹下意识地一躲,阿德的一掌走空了,可由于用力过猛,人又在酒醉之中,所以闹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还不罢休,一把又奔曹牡丹的脸上抓过来,曹牡丹一闪,阿德的大手就抓到了她的手腕。曹牡丹被抓疼了,尖声叫喊,奋力甩脱,在撕扯的过程中曹牡丹手腕上的一只手钏被撸下来掉在地上。
老沈这才反应过来,马上把车支好过来拉架。只见曹牡丹喊着:我的钏,我的钏,阿犁送我的钏。此时曹牡丹的眼睛死盯着地上的手钏,哈着腰奋力够取,却被阿德挡住,力不能及。
阿德借着酒劲却火冒三丈,还想打曹牡丹,身子晃晃荡荡的,越打不到越气,越气越往上抓弄,他向前一上,正迎上躬着身子的曹牡丹,一个没注意,被曹牡丹一头撞在裆上,当时人闹了一个仰脚。
他一骨碌爬起来,大概有些撞重了,这回也顾不上曹牡丹了,人躬身双手捂着裤裆在那蹦。一边蹦嘴里一边骂着:你这个该死的南方娘们。你害铁犁,害完他又来害我了,你这祸水儿。
老沈本是来拉架的,现在见这架势,禁不住人站在那里笑弯了腰。
阿德见了就翻白眼,埋怨道:老沈,你还笑呢!
这时只见曹牡丹已把掉地上的手钏捡起来了,可是人触了伤心处,身子软软地萎在地上痛哭失声。
阿德和老沈见状都傻了眼,一时就像捧了块烫手的山芋,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阿德在一边气气地说:你哭啥?你还有脸哭?都怨你,铁犁才走了。这到哪里去找?
曹牡丹哭得更悲切了。
老沈则在一旁劝导:牡丹,行了,别哭了。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哭也无益,咱们还是想一想看有啥头绪没?早点找到他要紧。
阿德没好气地说:都是因为你,不检点的女人,烂菜头,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人一呕,打了个嗝,一股酒气从他的口里喷出来。
他又转而对老沈:铁犁----铁犁不会想不开吧?
老沈则低声对阿德:李子,注意你的措辞,文化人啊,形象。记住,我们肚里是有墨水的,可不是那二劳改啊,我们就是放个屁那也得是文化味。你看看你这成啥了?咋还大打出手了呢?这快成泼妇骂街了。这让人看到多不好。你放心,铁犁那么有抱负的一个人,他不会就那么大一点肚量,他不会寻短的,不会,绝不会。否则,他就不是聂铁犁了。
阿德却说:他伤害铁犁,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脾气好,别以为我大李子也是吃素的。
老沈则一摆手,微微一笑,小声说:得,你歇一会儿先。阿德这才又在石头上坐下来。
哭了一会儿,曹牡丹从地上站起来,但仍难掩悲伤,哽咽着说:沈老师,你说能怨我吗?
顿了一下,她接着说下去:我难道就愿意铁犁受伤害吗?他是你们的朋友,不也是我的朋友嘛,你们希望他好,我同样希望。文友千万,我最重他。你们知道人都会寂寞,文人就更会孤独,我把铁犁当成我文学路上风雨同舟的心灵伴侣呢。同样,他也视我为知己,本来这是多好的事啊,在人生的路上能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互相懂得和掺扶。可这真是误会啊。我们都在榕树下写文章,最初是在网上认识的,我很欣赏阿犁的才华,他的文章写得好,他也欣赏着我,所以我们走得比较近。你们知道男女之间交往有多难,深了不行,浅了不行,等我们在现实中见了面,我本想及时告诉他我有家庭的,可一切都太迟了,我发现他早已经陷入网恋,无法自拔。
阿德说:那你怎么不早告诉他你有家庭呢?你故意让他产生错觉,让他沦陷你?
曹牡丹声嘶力竭地喊:我没有。我没有。文友那么多,我总不能刚遇到一个人还没等人问开口就先告诉人家我有家庭有丈夫吧?那不是有病吗?
怨我,也怨我,我不和阿犁走那么近就好了,怨我啊。说着话,曹牡丹又哭起来。
7
老沈说:牡丹,别哭了,也别自责了,说起来,人谁还没有个朋友,男女之间交往本也属正常,但分寸难以把握,你和铁犁也算难得一遇的知己,本应珍惜的。
曹牡丹说:是的,我很珍惜阿犁,一直想和他保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没想到还是伤害了他。这辈子也许我永远再见不到他了,即使见到了可能他也不会再理我了,我失去了一生中的一个好朋友。我真傻。
没事儿,等找到铁犁,我替你们说说,本来那么对心情的朋友怎么说断就断了呢?哪头轻哪头重,我想铁犁是分得清的。我估计他只是一时过不了心里面的那个坎儿而已,等他想通了会没事的。老沈这么表示着。
那明天我就去找他。曹牡丹下定了决心。
老沈问:你上哪里去找?你知道他上哪去了?他的手机又关机。这人海茫茫的,要冒蒙找一个人还不是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啊。
曹牡丹说:这个阿犁,手机关机,网络也不上,这几天我就发现他的那个叫做禾里人的企鹅头像一直暗着呢,我心想他在跟我怄气呢,没想他居然走了。我明天就上千佛山看看。
阿德这时插话道:怎么他还能出家吗?
曹牡丹说:这个说不在准,不过我知道他骨子里其实一直有佛缘,他喜欢佛学,喜欢佛珠和木鱼,以前我俩好时聊天他就跟我开玩笑说,他决定终身不娶,要出家。我当时还逗他,说,你去出家好了,还解放了一个女孩呢。他又笑。
阿德说:照你这么说,可也没准儿,因为感情受挫出家的人多了,看那些出家当和尚的,哪个不是有前科的?
老沈听罢在一旁哈哈地笑,说这啥词儿啊。并说:阿德,正好你这两天得闲明天咱俩也跟牡丹一起上山吧,倒要看个究竟。我猜铁犁不会出家,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去看看也就死心了。
并对曹牡丹说:就这样吧,你也早些回去吧,明天早你到四里山李子的明德画廊,我们一起去千佛山,也跟你是个伴儿。那我俩就先走了。
说完人上了车,阿德也坐上去,展开双臂抱紧了老沈的腰,人顺势把身子前倾贴在了老沈的后背上,老沈回头打趣说抱住了,人千万别睡着,可别掉下去。阿德则说他就是块贴树皮,贴老沈的身上了。
曹牡丹嘱咐了他俩一句慢点骑,人拎着包转身也走了。
老沈把阿德送回了明德画廊,麦巧见阿德的酒态就气他又贪杯了,阿德不说啥,只是看着麦巧讨好似地笑。老沈则告诉麦巧聂铁犁没了,因为受了感情的挫,不知上哪去了,阿德心情不好所以贪了杯,麦巧也叹气,说铁犁能上哪去呢,那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可惜啊,可别有什么意外。说着话,麦巧已沏上茶来。老沈和阿德就坐在那里喝茶。喝尽一壶热茶老沈起身告辞,阿德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也不再做别的,而是在一长条沙发上躺下来睡起了觉。
第二天早,老沈骑着车子先到了四里山,阿德夫妻已到了半个多小时了,阿德又在作画。
一见老沈的面阿德就皱着眉诉苦,说:老沈,我昨天是真喝多了,你走之后我吐了,这一宿这胃里都翻江倒海的,不好受。再可得少喝点。
麦巧则在一旁揶揄他:那话就别说了,说多少遍也没用,喝完了后悔了,没到喝的时候呢,酒没忌了,记住打酒的地方了。
阿德和老沈听完相对而笑,老沈则说:喝酒的人和打牌的人一样,没脸啊。
麦巧则说:喝也行,没人挡,就不能少喝一点,喝完遭罪自己知道。
老沈对阿德:你昨天是没少喝啊,差点把曹牡丹给揍喽,你还记得吗?
阿德有些诧异,笑着说:真的吗?我影影绰绰有点印象,都是酒劲支的,喝酒误事啊,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多不好,再见了曹牡丹多尴尬。
三人正说话间,曹牡丹到了,已经不是昨天的衣服了,换了件很宽松的水粉色的半袖,前襟和后背挺着几杆水嫩碧绿的荷,荷花三两朵,开得正红。
老沈与二人合计,说因公交不顺路,所以打车去,遂三人在街上栏了一辆出租车,十几元钱便到了千佛山。下车的时候,曹牡丹从拎着的小包里拿出二十元钱来要给车费,阿德见了没言语,一只大手伸过去给挡了,他交了钱。
下车后,三人结伴进园,阿德找机会对曹牡丹说:牡丹,昨天的事对不起啊,我喝了点酒,晕乎得很,对不起了。
曹牡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起来,说:我明白,你也是为了阿犁好,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呢。好了,不说这了,都过去了,找阿犁要紧。
阿德闻言乐了:好,那咱不说了,有铁犁在,以后咱几个就都是好朋友了,没事你和铁犁就常到我的画廊坐坐。别的咱没有,有两笔刷子,会画,有啥需要你就尽管说,你若喜欢,等有机会,我送你幅画,就当谢罪了。
曹牡丹一听咯咯地笑起来,说李老师你客气了,有句话怎么说,咱也算不打不相识,在这之前还不认识不是吗?以后咱都熟了,不必客气的。
三人遂一路走一路聊沿林间的路往山上来,山渐陡峭,天又煦暖,三人的衣服都被汗轻透。
三人虽说不是特意来烧香拜佛的,可见了佛也便不舍落过,也学别人在路口买了几把香,迎佛必拜。拜佛不为前程,不为富贵,只祈祷早日找到聂铁犁。老沈和曹牡丹都虔诚进香,独阿德不屑一顾,不拜不叩,眼睛只看风景和进香人。老沈和曹牡丹都几次劝他也进柱香拜拜佛,阿德只是不听,二人也只好随他去了。
山很高大,屋宇壁立于山头,费了人的大力了往上攀登,可三人出大屋,进小屋,进进出出几叠,都是拜佛人,哪有聂铁犁的影子。在寺庙门口,有两三个穿僧袍,和尚模样的人逢人就主动招呼,远远地喊那位先生,那位女士。三人知道,那几个人是想向他们兜售香火,所以故意假装没听见,不予理睬,见此状那和尚模样的人才住了口,变成了一只寒蝉。
走开后,阿德就骂了一句,说这是什么地方,整几个他妈的假和尚,社会的不良风气都腐败到山上来了。
老沈则说:那几个还真不是真和尚,你别看他们穿身僧袍,剃个光头,我听人说,这几个山头上的祠庙都被人承包了,卖香火,收功德钱,其实他们和咱们一样,凡夫俗子一个,来山上做买卖来了。这真是经济时代啊,连寺院都改革了,抓起经济来了。
曹牡丹说:是那样的,我也早听说了,像他们这样的,哄哄外地来的香客行,对咱们这些老济南来说,他们那套没用。据说万佛洞和兴国禅寺那边的和尚才是真和尚呢。
三人遂往万佛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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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拜佛者最苦,因那佛都被供在高处,让人难得一睹真容。
在路上,阿德不觉向老沈和曹牡丹抱怨,说早知道历山院这边都是假和尚就不该到这里来,而应直接到兴国寺那边去,说就凭这些假和尚也能把铁犁这座大佛收了去,人一边走一边喘着粗气。
老沈因为年纪大,就更显艰难,上气不接下气,阿德和曹牡丹一路随着他的步伐,走走歇歇,他仍汗流浃背。但老沈素有向佛之心,所以表现得极为虔诚,故嘴上并没有一句埋怨。
曹牡丹人长得娇小,也吃了苦头,在沈李二人的后面尾随着,也是苦着脸,一只手里抓块手帕不停地擦汗,由于阳光足,她手里举一本《读者》遮在头上。
听阿德抱怨,老沈和曹牡丹二人就好笑。牡丹说:李老师,这可怨不得我啊,我可是跟着你们二人的脚步在走哦,你们才是头羊。
老沈被阿德拉着,一边埋头走路,一边笑说:李子,你就别怨天怨地了,哈哈,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这还不是为了铁犁吗?要不然你早吹着空调在画廊里画画了,大热的天你能来这遭这罪,恐怕谁手里拎着根棒子截你你都不会来此吧?要怪你就怪铁犁吧。既然来了,我们就多走走,别留下死角,否则找不到他人咱回去又怎能心安。七十二拜都拜了,咱就不差那一哆嗦了。
阿德一听乐了:老沈,你说得太对了,就怪铁犁,否则我们仨大热的天儿登的哪百国的山啊?你等着找到铁犁的,非收拾他安排我们三个一顿大餐不可。
老沈却说:你省省吧,铁犁今时今日的生活何等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逼他安排什么大餐啊?难为他了。
你等铁犁出人头地的,别说一顿大餐,就是法国大餐,那也自是不在话下,我看好这个年轻人。
阿德说:当然看好他了,他一定行,早晚一日能成气候。你看这样算难为他不?他请客,我李子掏钱,谁让我的条件好呢?
老沈听罢在一旁呵呵地笑:你这个李子啊,你说说我们这是过的什么瘾啊?
阿德却说:过的什么瘾?要的就是铁犁心里对我们的一份歉意和愧疚,人哈哈大笑,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嘛?
曹牡丹娇喘吁吁地说:李老师,你放心,你尽管朝铁犁要大餐好了,大不了到时候我解囊相助,他请,我拿钱,谁让我是始作俑者,惹出的乱子呢。
阿德则一只大手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地笑说:对啊,这可是你牡丹弄出的风浪,你心里有点数,别什么都不懂,你该拿。
牡丹的脸则泛了潮红,略有羞涩地连说:好了,好了,我请就是。
一路说笑间,三人已到了万佛洞近前。
万佛洞,顾名思义,似有佛万尊,其实非真人,而是一班古时石刻造像,模样怪诞,形态各异。在洞里,于众佛像间穿梭的都是来自各方的拜佛览圣人,其中也有了零星的几个僧袍光头的和尚。那些和尚见了来人,皆熟视无睹,各司其职,根本不理睬于你,也少了向你兜售香火的俗举。
阿德见了就点头说:哦,这还像回事。
老沈便叫住一个小和尚打问最近山上有没有收留出家之人,小和尚的头则摇得跟波浪鼓一般,说不晓得,让去问寺里的主持师傅。老沈遂示意二人,走,去兴国禅寺。
兴国寺历史悠久,始建于隋唐,原来叫千佛寺来着,后经历代,有诸多变迁,最后才定名为现如今的名字。
来到寺门前,老沈不禁感叹,世事沧桑,物是人非啊。和尚这种人物其实很奇怪,他们的穿着举止真地很容易让人有时空交错的恍惚,似乎一下子便把人的思绪抛入遥远的历史。他们真仿佛是开启历史闸门的一道石机。
进得寺去,三人顿感到寺内的逼人气势,光线阴暗,森严肃穆,几尊佛像身材高大,表情或安详,或凶恶,都大有张牙舞爪俯身下抓之势,人在这些神佛面前顿时矮身小了,觉着有一种气势在压着你,按着你的身子和头,让你不由得不叩拜。见这般架势,阿德虽依然不扣,但也自是不敢妄言,而是在曹沈二人的后面默默地跟着。
老沈叫住了一个端着盆水正在洒扫的小沙弥,说请见你们的主持师傅说话,小沙弥便说主持大师人正在经房,让三人稍等,他便去了。
过了片刻,只见一位红袍白眉白须的老僧从容地拄杖佝偻前来,见三人马上一手立于胸前,口念佛号一声,问各位施主找老衲所为何事。老沈便虔诚地说了来由。老僧却答最近三个月山上并未收留一个弟子,让三人还是到别处去找找看。
老沈则让大师帮助掐算一下铁犁的去处。老僧拈指思忖片刻,才微睁开双目说:你们要找的这个人还没有出家,他尘缘未了,还不是佛门人。最后送上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沈问去向,老僧则说此人往南去了。
老沈闻言,深深地对老僧施礼谢过,从兜里掏出200元钱恭恭敬敬地投进寺内的功德箱,三人才出了寺门。
阿德见状不禁有些沮丧,说这也没有啊,可到哪里去找呢?
老沈则神态安静,说不急,人家不是说了嘛,铁犁往南去了。
阿德一皱眉:老和尚的话也能当真?听听罢了。
老沈却说:这种事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曹牡丹也有些不开心,人在一旁轻轻叹气,自责:哎,他能去哪呢?都怪我。说他人往南去了,那我明天去长清。
阿德问:为啥去那?
牡丹则说:因为那有座灵岩寺啊,比千佛山历史更悠久。但愿我能在那里找到阿犁。
阿德一听,有些急,说牡丹你还真希望铁犁出家不成。
曹牡丹则满怀委屈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不想阿犁出家呢,但我又希望能快点找到他,你说这怎么这么矛盾啊?
阿德和老沈看到牡丹窘迫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老沈说:牡丹,你不必当真,李子故意逗你呢,你的心思他又怎会不知道呢。我们都希望铁犁好不是吗?
阿德不做声,而是把身子背过去,两个肩膀不停地抖动。
三人说归说,找不到聂铁犁,心里难免都有一些失落,因此沿原路默默下山,出得山门,牡丹先自打车回了黑虎泉,老沈和阿德则一同回明德画廊。曹牡丹走时,老沈提议阿德:明天咱也跟一道去吧,千佛山都上了,就不差一个灵岩寺了。
阿德说:那就去,我们奉陪到底,明早咱们三个长途汽车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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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老沈乘公交赶到汽车站的时候,曹牡丹人已经在那里了,她穿着条黑色的超短裤,上身一件宽松的白色体恤,头上则戴了顶灰色大边的凉帽,手里依然拎着那只小包。她有些焦急了,正在东张西望。老沈还是那身衣服,见了曹牡丹就说:怎么?等着急了吧?不忙。李子还没到吗?
曹牡丹说:没有啊,等了半天不见你们的影子,我还以为你们不去了呢?
再等等吧,他路远。老沈说道。
这时,只见一位长发的男子转过街角过来了,戴着一副很大片的墨镜,鼠灰色半袖。大老远的老沈和曹牡丹就喊:在这呢。不停地招手。
阿德见了,一举手,表示了回应。
到跟前了,才发现阿德的肩上背了一只画夹。
老沈一见,笑问道:咋,还背着这东西?
阿德微微一笑:闲着无事写点生,难得出去啊。这已经是阿德的习惯了,每次游历都会随身带着画夹,写生,充电,收集素材。
三人上了去往长清的大客,一个小时后到了长清客运站又转乘了通到灵岩寺的旅游巴士才来到万德镇灵岩峪的方山。灵岩寺便在方山之阳,始建于东晋,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此处属泰山北麓,为泰山风景区范畴。
这里与千佛山地理环境迥异了,不是壁立于高山的感觉,而是仿佛置身于盆地,周围群山环抱,寺院则背着山处于一处山凹里,清幽得像只盆景。在寺院中远远地望得一塔,其名为辟支,始建于宋朝年间。塔这东西古朴,只需乜一眼,人便入史。沈李二人正感叹,只听咔嚓一声,曹牡丹已经从小包里取出了随身的相机,拍起了照。
好美啊!牡丹不住地感叹,一路走,一路不停的拍照。群山,山坡上青青的柿树,寺院的远景,皆被她收于眼底。
沈李二人则说:还是牡丹精明,是有备而来啊。
我很爱旅游的,你们知道吗?在这一点上我跟阿犁比较合,他也爱,我当他说过,有机会要和他出去玩几天的。牡丹说着,脸上挂了娇羞的笑容,人更显美丽了。
说话间,三人已入禅院,院落相当大,却游人寥寥,这里照比济南城里的千佛山,人少了大半,因此越发显出寺院的幽静和高古来了。正走着,只见阿德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奔一执把扫帚扫地的和尚去了,风一样到了近前,一只大手砰地照其人后背一抓,把那人掀翻在地,口里嚷着:你小子到这修行来了,让我们一顿好找。
那人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个半死,惊惶地说:你想干什么?
待看到脸,阿德也惊着了,根本不是聂铁犁,他疑惑,太像了,那背影真地与铁犁无异。心想,奇了,奇了。转瞬,阿德又哈哈大笑,一伸手把那人从地上拉起来,说认错人了。此时的老沈和曹牡丹也是在那里笑不可遏。
老沈用指头一指阿德,一边笑,一边摇头说:你呀!
阿德还没完,侧头想了想,继续大笑,那个爽朗啊,引得路人侧目。阿德一个劲地说:那背影太像了,我以为铁犁真出家了呢,心一急就过去了。不是他更好。说完又笑。
这次学聪明了,三人直奔大雄宝殿,直接找主持,可是很不巧,寺内的和尚说师傅去山后打泉水去了,刚走没多久,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回来,让三人等等吧。
三人闻言,都心头一凛,心想,真是十事九不周,不可心上来啊,在世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事毕竟少数,太寻常了。
阿德跟老沈说:要不咱问问寺里的和尚吧,看最近有没人来山里出家?
老沈则一摆手,把一只手掌挡在口边轻声跟阿德耳语说:不必了,别问小鬼儿,咱还是等真神吧,问他们也不一定知道呢。三人遂出来,在院内踱着步子观看建筑古迹。阿德看了一会儿,则找了处大槐树下的石头坐了,打开画夹开始在上面用铅笔勾勒山形寺貌,到底是有功底在的人,只见刷刷点点几笔,周遭山寺的轮廓便被搬到纸上了,那杆辟支古塔似一根春笋从画面里拔地而起,直插云端。画面本是静的,有了这杆塔,就成了点晴之笔,那画面很是多了几分生气和动感。
老沈和曹牡丹在一旁看了一会,暗暗称赞。老沈忍不住说:哎,画家就是画家,功底深啊,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和空口说白话能成的事。
阿德听罢就一笑,说:哎,老沈,都没啥。世间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都是这个理。说完继续画。老沈和曹牡丹则又去看寺内墙壁上的浮雕。
一会儿老沈和曹牡丹又转回来,老沈说:阿德,先别画了,走,咱去千佛殿看看去,来一次。
阿德这时一画了三张素描,收起笔纸说:好,咱去看看,听说那东西有年头了。
老沈则说:是有年头了,听人说,这殿是唐朝时建的呢。
我最喜欢看古迹了,看到它们就仿佛看到了古人的身影了,那种感觉,内心的那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无法表达。一边走老沈一边说。
还真有那感觉。曹牡丹说。
阿德却说:人都是好奇,没遇见的,没经历过的在我们的心里也许总是好的,真让我们回到了古代生活,还不是与今时今日一样,说不准指不定多艰难呢。
老沈回头对阿德说:哦,在这上,你悟得比我们深。
三人一前一后进殿,立马陷入一股风尘感之中,不能摆脱。殿内正中塑有通体贴金的三身佛,殿中更有四十尊彩色泥塑罗汉像,这些造像都太古旧,像身布满岁月的风尘,有很多的像都脱了一块块的皮,露出白生生的泥料。三人在各尊像前一路走走停停缓缓地过去,人的心就像沉浸在历史里畅游,仿佛真地目睹到了古人的风貌,感慨不已。
一屋走遍,老沈抬腕看了下点,对曹李二人说,回去吧。三人就出来,重又去大雄宝殿,进得殿来,主持已回来了,是专程打泉水回来泡茶去的。
老沈等人说明来由,主持直摇头,说并无此人前来,新近是收了两个弟子,但都是江南人士,绝无北方人,从那口音也辩得了。三人闻言,又是一阵的悲喜盈胸,百感交集,不禁暗自叫苦,铁犁啊,你在哪里?
三人出来,老沈抬头望了望天,眼睛竟有些湿润,心里默念,铁犁啊,你难道是天上派来人间的吗?现在又被狠心收回了。你走了,留下我们三个可怎么办啊。有了你,我们三个才抱成了一团,你不在了,我们三个会不会像一盘沙子,迟早一天散了呢?
看了看曹李二人,老沈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下山。有气无力的样子,曹李二人也神情怏怏。
走了片刻,阿德对老沈说:老沈,别难过了,这是好事啊,铁犁不在这里,说明他不会出家的,这不是好事吗?不用难过。
要不,咱到黑龙江他的老家找找?
老沈摇头:找啥找,上哪去找啊,铁犁的老家在黑龙江哪里呢?你们知道吗?我们又没去过。你知道吗?牡丹。
阿德和曹牡丹都摇头。
老沈说:算了,就是知道铁犁的老家也没用,我听说铁犁那边已经没有啥亲人了,根本没有家了,他不会再回去了。他还哪有家?济南就是他的家啊。就算你们真到了他的老家又如何?早已是人去楼空,徒增感叹罢了,你们只能看到土人满村,而并无铁犁其人,只能是满村满街都是他早年间的传说而已。说着,老沈又叹气。
曹牡丹接口道:是的。阿犁这辈子是铁了心不打算再回去了,他的心里有恋乡情结,也更是有怨乡情愫的。我曾跟阿犁说过,以后有了条件我要到乡下去,找个地方,包上几百上千亩田,开家农庄,我做农场主。我的心里一直有乡土梦。但阿犁听了很不赞同,他有些生气,决绝地说他绝不回去,说他也不愿意让我去乡下,说我们俩都在济南呆着挺好,有个小家,看点书,写点东西。我知道,他是一直求稳定的,可这些年来他总是身不由几,为了生计,不停地在奔波。他也是苦命的人,他在农村吃过大苦。我只好笑着对他说,那到时候你做城里人,我做农民。他始终不高兴。
三人再无心观景,于是下山,离开的时候,在路边上,老沈花几十元买了一块张夏镇出产的木鱼石,老沈向来爱石,家中各种奇石摆满几案。牡丹则在路边的沟畔采了一大束黄澄澄的野花抱在怀中。
老沈看看身背画夹的阿德,又看看怀抱野花的曹牡丹,再看看抱块顽石的自己,不禁苦笑,喃喃地说:你们看看,我们这是都做什么呢?
阿德则说:找铁犁啊,顺手牵羊而已。人微微一笑,三人遂一路下山,乘车回了济南。
10
在路上,阿德问老沈:这济南近前这俩寺都找遍了也没找到铁犁,这可到哪里去找呢?
老沈叹气说:没地方找啊,这人找人还真能累死人。世界太大,如果铁犁有意躲起来不见我们,别说是这几天,就是一辈子不见都容易啊。
那怎么弄?阿德皱着眉问。
老沈则说:要不,咱等等吧。兴许他散散心就回来了呢。
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要不咱报警吧。阿德有些急。
呸呸呸,李老师乌鸦嘴。阿犁不会有事的。牡丹眉毛一挑反驳道。
那咱就等等?阿德反问。
等等吧,李老师。我相信阿犁他会好好地回来的。说着曹牡丹的眼圈又红了。
阿德见状忙说:行行行,那就等。
回到济南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开始水一样地流淌。阿德继续承揽山水,老沈自娱自乐,牡丹也重又回归了黑虎泉边的生活。
有一日,老沈在家正闲得无事,人戴了老花镜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电视开着,在播山东卫视的亲情节目《万家灯火》,他低头看报,猛然听得电视里传来熟悉的语声,一个女的找她失散的好友,希望她的朋友能早一天回到济南,回到他的朋友的中间,并说他的朋友们都在牵挂着他,愿他早日平安归来。老沈仔细一听,要找的人竟是聂铁犁,而抬头看到上节目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曹牡丹。
老沈惊喜万分,不觉热泪盈眶,他放下报纸,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南方小女子啊,亏她想得出,当初他横竖拦着不让报案,原来她对铁犁是这么一番深情厚意啊。难得,难得啊。
说完,他兴奋得当时给阿德拨电话,说你快看看,看看牡丹对铁犁的这份情谊,我都感动,朋友就该如此啊。人生有如此朋友,夫复何求?铁犁是幸福的,牡丹也是幸福的。
阿德当即打开电视,拉了麦巧一道观看,两人无不赞叹。
一周之后,曹牡丹给沈李二人打来电话,说有消息了,有人给她打电话来,说几个农民在十六里河镇的西河村按住一位画家,其人一脸村像,衣衫不整,乱发如蓬,说与铁犁的照片极为相像。
老沈和阿德当时就疑惑,听那描述,那是铁犁吗?怎么是一位画家呢,谁不知道,他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作者啊,再说,听那举止容貌的描述哪像个文人,简直就是个疯子。但老沈当即明确表态,既然有了消息,那我们就不要放过每一条线索,是宁可错抓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并随之通知曹李,他们四里山见,马上按地址找过去。
半个小时后,三人在四里山碰了头,立马打了一辆出租车火速前往十六里河。
庆幸司机为一老济南,是个熟悉路的,所以并没有费太多的周折便找到了地方。
西河有高山,他们三人的去处恰正在那山根处,一间水泥平房的小院落,在个都市的围囿里略显寒酸。院落的大门敞开着,院内却极为安静,一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姿态,无鸟鸣,更无狗吠,鸦雀无声。
三人轻脚进去,推开了虚掩的屋门,眼前的场景顿时让三人惊呆了。只见一人衣衫不整,脑后乱发足有尺多长,而脑前却空前的秃无一毛,其人正撸了两只衣袖,手捉了管笔就着简陋的几案在那里涂抹颜色。屋内的四堵墙被画纸糊了那叫一个严实,大幅挨小幅,幅幅相邻,满墙满壁都是清一色艳丽的碗大的花,分数彩,缤纷一室。一看那些花,曹牡丹当时就哭了,满墙满屋竟都是牡丹,活生生的,就跟真的一样,一大朵一大朵,摇摆在枝头。
那人抬起头来见了突然造访的三人顿时大吃一惊,捉着那管笔瓷住了。
老沈一声长叹,说:铁犁,你让哥哥找的好苦啊。
阿德在一旁抱怨地说:你这个臭小子,不要你的哥哥妹妹了,你搬家走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这通找,大热天的,我们仨登山拜佛玩去了,你说说你应该吗?老沈都那么大年纪了,顶着酷暑上两回山,差点没交代喽。这是为了见你,要不人就仍那了。说完破怒为笑。
老沈则笑着打断他,说:别瞎说,看把铁犁吓着,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曹牡丹一脸泪水,在一边拘谨地轻唤:阿犁,阿犁,终于找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是那样,我也不想活。说着,哽咽了,泪水更是泉涌而下,娇小的身子抽搐起来。
铁犁见状马上缓过神来,说:你们不要这样伤感嘛,我没事,真的,我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没想让你们这么担心了,我真不好意思呢。不过,咱们都不是外人,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我们就反显远了。他马上招呼三人坐下,屋内有一张单人床,老沈和阿德在床边坐了,铁犁则给曹牡丹搬了一只小凳,让她坐,到了近前深情地望了曹牡丹一眼,轻声说:丹,你别哭了,我没事,这不好好的嘛,不怪你。
牡丹抬脸看着铁犁的容貌:你的头发,胡子,你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样了?眼泪一簌簌地淌下来。
我没事,我只是忘了打理。别哭了。铁犁轻声对牡丹说。
沈李二人开始在屋内环走,指指点点着看那些牡丹,不禁啧啧赞叹。老沈回头问铁犁:怎么?都是你画的?你这到哪修行去了,画艺长进这么神速,有的画十年的牡丹也赶不上你。你这花大有繁华气象啊,有富贵态,你是把牡丹的精髓,把它的那种盛给抓住了,给画绝了,从纸面上呼之欲出。
阿德说:有没有绘画天赋这就看出来了。再说,铁犁这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完吐了下舌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曹牡丹,曹牡丹也正在独自看那些花,人一个劲地用手擦眼睛,听阿德的话,她的脸刷地就红了。
铁犁听了他们的赞赏,就谦虚地说:我那是没事胡画的,上不了场,不看了,来喝茶吧。
屋内的案上有一只白瓷壶,铁犁给三人沏了一壶红茶,笑说:我这里没好茶,你们就将就将就吧啊。
阿德则说:不用多说,我们还能挑你,上。曹牡丹早已起身洗了四只玻璃杯,帮着铁犁倒上茶来。
喝着茶,老沈问道:铁犁,这么长时间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究竟去哪里了?
铁犁一边给他们续茶一边说:我去了趟江南,到乌镇去了,在那里呆了有半月。你们知道,我的心里向来有江南情结,这大概是文人的通病吧,我对江南喜欢得不得了,而我认为江浙地的那几个古镇却是最能代表得了江南。真好啊,那里太幽静了,人在那里的老屋住着,临水而眠,或是于夜晚黄昏端坐在桥头看着夜色里流光溢彩的河道,看着屋檐下成串的大红灯笼,那一刻我的心里静极了,人就仿佛沉浸在梦中。我想,那里大概就埋藏着我前世的一个梦吧,今生我才会如此地痴恋它。
你还要静,你的心够静了,看你的文章就感觉得出来,你要是再静那可就成了和尚了。阿德打趣说。
也不尽然,你是不知道啊,李子,有的时候我的心也不够静啊,它就像一湖水,但那又绝不是一池死水,人的心不会死,这水它有时就会簸荡,我的内心其实有时也是充满了喧嚣。你们在找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在寻找?
老沈不禁疑惑地问:你在寻找什么?
铁犁一字一句地答:聂-铁-犁。我把自己丢了。
11
阿德问:这话怎么讲?
铁犁说:我心不静,我迷失了自己。最近的文章都显浮躁了。这可不是原来的那个聂铁犁。我可不是那个样子的。
阿德又问:那你出走这一趟,现在觉着怎么样了?
铁犁则笑了:已经没事了,旅游真是排遣压力,调剂心情的一种绝好方式,人在那山山水水里,一转身,什么都忘了。
说着,拿眼偷瞄了一下曹牡丹。牡丹人正闷了头坐在小凳上,脸红扑扑的,两只手有些无措地默默搓揉着衣袖。
老沈接口说:铁犁这个方法好啊,看来以后我们不光要寻找朋友,也得经常找找自己了。
那我也得找,我可喜欢游山玩水。阿德说道。
老沈说:那还用说,你是干啥的?三句话不离本行哦。人呵呵笑起来。
阿德还想唠,老沈偷偷地牵了牵他的衣角,低声说:今天咱走吧,把这里交给他们俩,解铃还需系铃人哦。
转而对铁犁和牡丹高声说:你俩不许再闹了啊,茫茫人海的遇到一个知心的人不易,好好珍惜才是。我们俩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铁犁和曹牡丹都有些难为情,尽力挽留沈李二人,但他们还是决然地走了。走时,都邀铁犁和牡丹有空闲了到家中一叙。
老沈和阿德走后,屋内很快便恢复了宁静,铁犁和牡丹二人都略觉尴尬,一时并不能说出一句话语,曹牡丹更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小姑娘,给铁犁丢下了一个娇小的背影,人向着贴满牡丹的墙壁,离墙仅有一尺,拉着双手,垂臂而立。
铁犁在牡丹的身后几米远处站了一会儿,感到手足无措。
片刻,听到曹牡丹轻声说道:阿犁,你会怪我吗?人依旧那么面墙站着,并没有转过身来。
我不怪你,我只怪命,牡丹。铁犁走过来,伸开双臂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牡丹娇小的身子。
牡丹没有拒绝,而只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铁犁环住她的手臂,由于牡丹的个子矮小,所以那手臂不偏不倚,正抱住她胸脯的位置。她的呼吸立马变得有些不均匀起来。
她在铁犁的怀抱里轻轻地扭转过身子来,面朝了铁犁,展开小小的怀抱,抱住了铁犁的腰,她的头则顺势贴在了铁犁的胸口,两个人就那么长久地拥抱着。
我遗憾,牡丹,这辈子我不能和你做夫妻。
阿犁,别想了,我已经嫁人了不是吗?下辈子我干干净净地嫁给你。
我不要下辈子,我只想要这辈子。铁犁的声音有些喑哑了。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女人缘,没人说过喜欢我。
我不是说过吗?
说过有什么用?太迟了,太迟了。铁犁把脸仰起来,两行眼泪滚落下来,滴落在曹牡丹的脸上。
你别这样,阿犁。就让我们做今生最好的朋友吧,做心灵的伴侣,好不好?
铁犁轻轻地点头,脸上充满刚毅。
我才理解相见恨晚这个词的涵义,我们的相遇太晚了,太晚了,我真想在你小的时候就可以认识你,然后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直到走到一家。
此事古难全的,阿犁,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就让我们做夫妻之外最好的朋友吧。牡丹的泪又下来了。
牡丹,我想喝酒。阿犁用双手轻轻地把牡丹的身子撑离开自己的胸膛,从裤兜里掏出了十元皱巴的纸币。
牡丹没有接,她用手擦了擦泪,说:阿犁,你等着,我去买,我这里有钱。人便急步出去了。
片刻,牡丹回来了,怀里捧着四五罐易拉罐的青岛啤酒,还有肠,熟食的鸡爪子,花生米和猪头肉回来了。铁犁人已经在院落里,两把半尺高的小凳放在院中,院内正当中有一块半米厚平展的大青石,像张桌面,他俩就在那石头前坐下来。
阿犁淡淡地说:牡丹,让你破费了。
牡丹则娇嗔地说:跟我还说那。
砰!启开啤酒,阿德开始沉默着喝酒,也给牡丹启了一罐,牡丹喝不得酒,只皱眉喝了两口,脸面便绯红了一片,就像一朵火烧云落在了院里。她把剩下的酒,用手轻轻地推到铁犁面前,铁犁拿起来,仰起脖,一口一口地喝着,眼光散漫地落在院落外的山色里,出神。
夜来了,满天的星光亮起来,一颗颗璀璨的星闪呀闪地眨着眼睛。牡丹在铁犁的身旁,不觉地把头轻靠在了铁犁的肩头,铁犁则抽出一只手臂,从背后轻揽住了牡丹的肩膀。两个人都不说话,就那么沉默着。渐渐地,星光暗下去,一轮满月升起来,皎洁的月光便水一样洒进了院落里,山色,院落和院落中的两个人顿时都被镀了碎银的丝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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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风传济南城里出了一位奇人,是位乡土作家,来自黑土地,有一手好写,同时又是一位丹青圣手,说他最善画牡丹,那牡丹出了它的笔下就繁华无匹,富贵异常,济南城里无人能及。
有人见过此人,见过后就唏嘘感叹,说此人年岁虽不大,却长相奇特,竟是个秃顶,却也秃得恰到好处,非环秃,非绝后,乃为空前,他竟又会因势利导,反梳了一个大清朝的发式,每每招摇街巷,一条油光乌黑的辫子长及一尺,垂于脑后。此人不穿西装,不穿夹克,最喜中华立领,为一彻头彻尾的中国痴。他不是别人,却正是聂铁犁。
泉城一时间有句话,风行开来,叫:曹州牡丹甲天下,铁犁牡丹甲曹州。
发布时间:2022-10-15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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