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老年（原创）

　　人到老年
　　（1）
　　连日的阴雨，使四月的凤凰县还有点春寒料峭的感觉，尽管路旁的樱花、紫荆花、百日红等不知名的花卉争奇斗艳，但是，小英和文君却无心赏花，下午下班，两人径直来到北街口的老年公寓，探望住在这里的舅舅。
　　走到了老年公寓210室门口，文君再次叮嘱小英：进去跟舅舅打个招呼，就说我不在，否则舅会要我立即把他拉回家去，去吧。文君伸出食指放在嘴边作出一个嘘不准出声的口型，摆手示意妻子赶紧进去，小英转身走进舅舅的房间。
　　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小英禁不住有点窒息的感觉，站定之后，小英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约有十余平方米的小房子，一进门的地方是一个洗手间，里面装有洗手池、镜子，旁边是马桶，对面靠上一些挂着一个太阳能热水器，房子正中摆着一张1.5米的床，床对面的写字桌上摆放着一台19英寸的老式电视机，旁边是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椅子上堆房放着被子和衣物，电视机上面是一台空调挂机，整体布局像极了县上的招待所，宽大的塑钢窗子全部打开，一股春风吹进来，却并没有驱散房子里的怪味。房间向南，天晴的时候太阳会直接晒到床上来，这样的环境，给人的印象还不错。再看看舅舅蜷缩着身子，静静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他的世界已经停止了喧嚣。
　　舅舅，你怎么不盖被子睡啊？不怕着凉吗？小英走到床边俯身轻轻的说。
　　啊，你谁啊？
　　你听不出来吗？
　　你是小英，是小英。快过来让舅舅摸摸你。舅舅似乎显得异常的激动，吃力的侧过身，手在空中胡乱的晃动。小英赶紧把手伸过去迎合着舅舅的手。舅舅紧紧抓住了小英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一只胳膊想要撑起身体，小英赶紧抓住舅舅的另一只胳膊使劲拽起。
　　你来了，小英，你来接我了，文君呢，说要接我回去里，一直不见人来，老哄我。
　　文君没在，单位有事。小英望着身边的文君，违心的说。
　　那你接我回吧，你叫一辆车，我出钱。
　　今天不行，待会学生放学回家，我还得给孩子做饭呢，明天吧，明天我一定让文君过来接你回家，好吧！
　　你别哄我了，小英，你把我带走吧!去叫辆出租车把我拉回家吧，我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我有钱，到家了，你红玉妗子给你拿钱，你别怕。舅舅一辈子最不缺的是钱，他有一个大款儿子做后盾，所以，到什么时候说话的口气都很大。小英抬头望了一眼老公，老公又是摇头，又是给她挤眼色，示意不能答应，小英左右为难，只好硬着头皮再劝舅舅。
　　舅舅，不是钱的问题，不是我不拉你，今晚上，你回去了，谁照顾你呀？
　　我自己能行，他们都不管我，不要我了，我在这儿呆不下去，我睡不着，我成晚成晚睡不着，小英，你有心的，还来看我，你把我带走吧。
　　吃饭了，晚饭来了，小米粥，青笋拌洋葱，还有软馒头儿。这时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拖着长腔，端着一个不锈钢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放着一大碗小米粥，旁边的小碗里盛着一碗底菜，旁边放着一个馒头，还有俩软软的膜片。
　　这个老年公寓虽是私人创办，但是因为老板两口早年在省会城市里从事此行业多年，所以，从管理制度到经营模式还是比较规范的，每天的食谱都是经过统一安排，行动自如的老人可以自行前往餐厅就餐，三餐之间还有水果之类的辅食，根据个人需要，各取所需。
　　你来了。妇女热情的朝着小英打招呼，小英友好地点头应和。
　　哦，还没吃饭呢，来我先喂你吃饭吧，舅舅。
　　别急，帮我把人扶到桌子跟前来吃吧，再把这个围上，要不衣服弄脏了，最近天气不好，洗了不容易干说着妇女麻利的拿着一块用浴巾改制的护巾围在舅舅的脖子上。
　　安顿坐定之后，小英一手拿勺一手端碗，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粥喂给舅舅。
　　烫吗？喝点粥，再就点馍和菜吧？
　　不烫，我自己端着碗喝。小英连忙把碗递给舅舅。
　　性子急的，老不让别人给他喂，有时呛得咳嗽好久，就不让人喂妇女边收拾椅子上的衣物，边抱怨。
　　昨晚上，给人顿了不少活，半夜大便到床上，弄得到处都是，半夜了，收音机唔哩唔啦的响着，不让关。好在今天天气好，洗了大半中午，晾干了收回来，还没来得及折呢妇女的嘴像机关枪一样快，根本容不得别人插嘴。
　　我想上厕所，叫你们，你们不来，舅舅大口大口的喝着粥，但也毫不示弱的为自己辩解。
　　一会儿呛得，咳嗽不止，稍好一些，又接着喝，一碗粥中间呛了好几次，也就咳嗽了好大一会，嘴角不时有饭粒滴下，小英赶紧用纸给舅舅擦掉。
　　吃点菜小英舀了一勺子菜，舅舅就着馍馍，边吃边嘟囔。
　　刚喂完饭，舅舅又开始央求小英带他走。
　　小英嘴里答应着，走到门口与老公商量，看着舅舅思家心切，小英的心软了，也劝老公把舅舅送回家去吧。
　　可老公更是为难，接来容易，送走难。老舅，今年70多岁，身患糖尿病40余年并发双目失明多年，前年又因为突发脑溢血致全身瘫痪，卧病不起。因为，是老公的亲舅，所以，小英真说不上他的确切年纪。
　　（2）
　　老舅一生育有一双儿女，儿子远在海南工作，女儿常年在外打工，平日里老舅老两口相依为命。近年因为父亲暴病，母亲又患有轻度老年痴呆，女儿不得已留守在家伺候父母，儿子每月按时寄回家里的一切生活开支以及二老的医药费用。起初，舅舅在家里，雇有两个保姆外加女儿三个人照顾舅舅和妗子，可是舅舅总爱挑三拣四给人家找茬，换了一个又一个保姆，最后一个保姆走了之后，剩下女儿和小婶子实在照顾不过来两位老人，而且，由于常年患病老舅变得脾气暴躁，稍有不合他意，便对女儿大发雷霆，吓得女儿不敢大声说话。自从春节过后，女儿声称自己要回南方打工，就一直在父亲身边过着隐形的生活，每天按时给父亲打胰岛素，照顾饮食起居，却不能讲话，父亲的脑海里，以为女儿真走了。
　　儿子更是情非得已，因为工作缘故，早年就离开家乡来异地工作。因为照顾不了年迈的父母，儿子每年要回家几趟，回去了就给家门户族请客吃饭送礼物，为的是能帮着照看一眼父母。可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还得一年到头往回赶，儿子曾说真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怎么办？现在，远在他乡的儿子总是彻夜失眠
　　想当年，儿子在海南工作既体面又稳定，儿媳妇经营一家大型餐厅，老舅走在村子里，那是一个得意，总觉得儿子有钱老子英雄，把儿子寄回来的钱拿上大肆挥霍，净干些投机倒把的事情，还说儿子要接老两口去海南，他们懒得去，其实是媳妇看不惯老舅趾高气昂的样子，不愿与老人住在一起。所以，儿子给父母尽可能的创造舒适安逸的生活，在农村老家，率先盖起了小洋楼，并装上电话、暖气、空调，家里的现代化设备更是一应俱全。前几年，老舅的视力还能看清时，骑着电动三轮车，成天逛街赶庙会。可岁月不饶人啊，老舅说倒下就倒下，而且还是静躺在一片黑暗之中。
　　自从送父亲去老年公寓之后，女儿这才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生活。这几年一直生活在娘家，婆家虽然近在咫尺，但也很少回家，老公因此与他赌气，一个人在浙江打工，偶尔打个电话，也是只言片语，一双儿女虽然优秀，但是儿大不由娘，女儿天生丽质远在新加坡做平面模特，儿子初中毕业之后一直跟着舅舅在海南工作，现在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自己却容颜易老，憔悴不堪，有时真不敢照镜子，不敢面对镜中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曾经白皙姣好的面容已被岁月无情的刻下道道印痕，曾经活泼开朗的她面对多病的父母，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更别说仔细梳妆打扮，自己的样子连自己的都不敢正视，更别说老公。
　　春节期间，好想躺在老公温暖的臂弯里痛痛快快的撒娇，可是，热脸遇上冷屁股，老公似乎对她并不是很热情，她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感觉。春节过后，老公毅然决然的南下浙江，并没有与自己分担照顾父母的意思，所以，她彻底失望了，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一日夫妻百日恩，百年修得同船度的鬼话，心里委屈了，就打开电脑，在歌曲吧里，自顾自唱。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面对孤独，面对近乎痴呆的母亲相视无语。女儿有时真羡慕母亲，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再也看不到善良的母亲对父亲曾经的依赖和牵挂。记得从前，母亲身体尚好，千方百计地从收音机或电视上搜寻糖尿病人的治疗信息和饮食禁忌，绞尽脑汁为父亲做可口的饭菜，每一次父亲住院，母亲都是彻夜不眠的在身边伺候，而父亲对母亲的悉心照顾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母亲的辛苦和操劳。而如今大多时候，父亲母亲躺在一张炕上，却形如陌路，因为，父亲是看不见，母亲却是视而不见，想起这些，女儿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唉声叹气成了她唯一可以舒缓自己心中烦闷的方式。
　　托付表弟文君把父亲送到城里的老年公寓，自己和婶子照顾母亲，按说应该轻松了，可老年公寓不停的来电话，说父亲嚷着要回家，她还想抽空去浙江看看老公，证实一下老公到底有没有变心？她的委屈没人知道，也无处诉说。
　　（3）
　　小英执意要把舅舅接回家去，可文君仍然不同意，两个人在楼道里差点吵起来。小英说，她不忍看舅舅捶胸顿足，苦苦哀求的样子，文君说要与表哥表姐商量之后才能决定，今晚显然不行，让小英进屋去哄舅舅，讲好明天再来接他。
　　小英按照文君的意思，硬着头皮来到舅舅床前，苦口婆心的劝舅舅，舅舅终于答应了，说好明天接舅舅回家，舅舅这才同意小英回家去管孩子。
　　文君说要再陪会老舅，让小英先回家。小英走出了公寓大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她想起舅舅的寂寞孤独和无助，是那么的可怜，她想立即给远在省城的婆婆打个电话，婆婆是舅舅唯一的妹妹，她肯定会给说服侄子侄女接父亲回家的。拨通了婆婆的电话，却是公公接了电话，说婆婆下楼去了，小英欲言又止，公公似乎觉察到了小英矛盾纠结的情绪，以为两口子闹了矛盾，便问文君在家吗？小英照实汇报，把本想告诉婆婆的话一股脑全给公公说了，公公劝小英先回家给孩子做饭，等与婆婆商量之后，再给他们回电话。
　　小英疾步奔向家里，孩子放学回来，家里没人，吃了几口中午的剩菜，正在写作业。
　　小英赶紧用微波炉热了一下中午的米饭和剩菜，做了一碗紫菜汤，看着女儿津津有味的吃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妈妈，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差点把我饿坏了。
　　我去老年公寓看你舅爷了.
　　我还没去过老年公寓呢，那里好吗，都有什么好玩的吗？有公园吗？有电视机吗？
　　有啊，那里就像一个小宾馆，可你舅爷看不见，也不能动，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想起舅舅蜷缩在床上的样子，小英的心里像刀割一般。
　　等我们老得不能动了，就你一个孩子，我们该怎么办？小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孩子听，她的思绪还
　　停留在老年公寓。
　　别担心，我会给你们找一个条件好的养老院，有吃有喝有玩的，放心吧！
　　傻孩子，到那时我们人老眼花，走不动，又没牙没胃口，活着成了你们的累赘。
　　开玩笑呢，妈妈，你放心吧，我到时候把你们带在身边，亲自照顾你们。看着小英难过的样子，女儿调皮的安慰妈妈。
　　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眼中的宝贝，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等到孩子们长大了，父母变老了，想疼孩子却力不从心，孩子还能否想起那个曾经为她遮风挡雨操劳一生的父母的付出吗？小英不敢想象，人未老，心已老，想着自己风烛残年的时候，也会像舅舅一样住在养老院，那将会
　　是多么的可怕，小英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4）
　　滴答、滴答寂静的夜晚，墙上挂钟的响声显得格外刺耳，小英不经意瞄了一眼，时钟已指向了11点了，文君还没有回来，难道舅舅又在闹腾？小英的脑子乱极了。
　　咯吱一声，小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文君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啊？安顿好了吗？舅舅睡了吗？小英急切地问。
　　睡了，谁让你给爸妈打电话呢？你看现在弄得表哥从海南把电话打来了，舅舅是什么人，你不了解，在家里一个月给他请了多少保姆了，他都容不下，慢慢适应了就好了，在这里挺好的，他还要怎么样？面对文君的一顿数落，小英只感到委屈。
　　我怕子欲孝而亲不待啊，人说叶落归根啊，可舅舅有家不能回，多可怜，他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啊
　　好了，睡吧，别想太多了，再等等看吧，如果再闹得不行，再想办法弄回去吧，当你老了时，有我呢，睡吧，乖乖。
　　小英无语，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睡梦中，小英变成了一位老师，领着孩子们在一片花丛中捉蝴蝶，蝴蝶翩翩起舞，小英跟孩子们一起徜徉在花海之中。

发布时间：2022-10-15 1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