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所面对的这座城市,原名阿勒锦,清代称为哈拉宾,至今仅有100多年历史。而它的城市建筑、商业和贸易的兴盛,却与一个多世纪之前直至20世纪上半叶,大量俄籍犹太人、波兰人与白饿贵族的到来有着密切的关联。1896年,俄国获取了在中国修筑铁路的许可,哈尔滨逐渐成为东清铁路的中心。20世纪初,俄、英、日和捷克等国,在哈尔滨设立了总领事馆,德、法、意等国设立了领事馆,使得哈尔滨在后来的50年间,迅速发展成为独具特色的国际化大都市。由于多国移民的聚集,带来了文化的多样性。然而,在欧洲、俄罗斯与韩日等多种文明,与东北本土文化(黑龙江省本地的少数民族、关内的移民以及明清被贬斥流放的内地知识分子所共同创建的边地文化)的混合、交融与碰撞中;在一个世纪以后所收获的如此纷繁、杂糅、丰富的东北文化结晶与果实中,俄罗斯文化始终从中呈现出一条清晰而鲜明的脉络。为中国这个古老的母体,移植并输入了斯拉夫民族强壮的新鲜血液。俄罗斯文化对东北地区、其中主要是哈尔滨这个城市,从城市街道、建筑风格、市民的生活方式、家庭装饰、家具餐具、餐饮习惯一直到艺术审美情趣等各个方面,产生了极其重要而深远的影响。
我们也许可以认为,哈尔滨是一个有着鲜明异国血统的文化混血儿。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够清楚地辨认岁月与时间,在这座城市的许多角落所留下的俄罗斯文明烙刻的印痕。
20世纪90年代初前苏联解体,中俄边贸进一步发展,在21世纪全球化的背景下,进入了中俄历史上文化交流最为频繁、热烈、广泛的时期。在哈尔滨与其它许多城市街头,随处可见的俄国商人,为东北带来了大量商机,带来了对于信息时代高科技文明的渴望,也带来了俄国商人的诚信与粗放。但近年来的中俄文化交流,更多的是借助商贸之舟,例如服装、电器、音像制品,并以中国对俄国输出的形式得以流通。
993年我曾访问俄罗斯,我对莫斯科城的第一印象,竟然觉得如此熟悉,似曾相识。可以说,莫斯科是一个面积被放大了多倍的哈尔滨,但更为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或者说,我曾经十分迷恋与热爱的,具有浓.
郁的俄罗斯建筑风格的哈尔滨城,在我亲临莫斯科的时候,忽然觉得哈尔滨很像是莫斯科的复制品,甚至是印刷精良的盗版图书。
东正教大教堂拜占廷风格的大圆顶与拱形穹顶、市区各种公共建筑物米黄色的墙体、建筑物外墙上的浮雕装饰,郊外别墅赭红色或深绿色的铁皮斜屋顶、阿尔巴特街的花岗石路......以至于我回到哈尔滨以后,常常发生幻觉,走在哈尔滨南岗与道里的某些街区,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好像是莫斯科城被整体或局部地搬迁过来。
城市建筑是哈尔滨这个混血儿的外形。历经百年风雨,我们仍能欣赏到文艺复兴时期、新艺术运动、浪漫主义、折衷主义风格、巴洛克艺术、古典主义复兴时期的各种代表作品的建筑实体。比如毁于文革的精美绝伦的尼古拉大教堂、圣母守护教堂和圣母安息教堂、具有巴洛克艺术风格的秋林公司、艾尔诺贝新艺术风格的莫斯科商场(现黑龙江省博物馆)及马迭尔饭店;极具俄罗斯建筑风情的标志性建筑如原苏联领事馆、典型的俄罗斯式木结构建筑群的松花江江上俱乐部,等等。在曾是远东地区最大的索非亚大教堂,90年代被命名为哈尔滨建筑艺术博物馆里,我们能完整地阅读到哈尔滨城市建设,百年兴盛的历史图片。饿罗斯的建筑艺术文化,在时间的流逝中,将哈尔滨这个城市混血儿的体魄、肤色、五官与习性,逐一加以修正,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哈尔滨市民的居住与生活方式,直到80年代,走进哈尔滨市民的家庭,仍能看到被粉刷成各种颜色的墙壁,并在墙壁与天花板的连结处,刷有图案优雅的装饰腰线,这种从二三十年代延续下来的房屋内装饰,在当时完全缺乏房屋装修概念的中国,无论在中原与江南,都是鲜见的。哈尔滨市民有较多家庭使用镶有铜柱的欧式古典席梦思床、在90年代之前一直流行腿柱粗大、结实笨重的俄式家具,颜色以黑色与深咖啡色为主,配有酒柜与衣帽架、而餐桌通常是长方形与椭圆形的。由于寒冷的气候与漫长的冬季,俄式的门斗、牛皮铜钉的厚重包门,也被哈尔滨人以各种方式接受、仿制或略加改造。较为富有或略有知识的家庭,以十字绣或白色钩线的窗帘作为装饰,室内的陈设与摆件,也几乎与俄国侨民之家大同小异。90年代中俄通商以后,哈尔滨很多普通市民家庭,都拥有俄罗斯的铜质茶炊、木质彩绘套娃等俄罗斯工艺品。而那些具有俄罗斯古典风格或近代巡回画派的油画作品,也较多地被哈尔滨人喜爱并作为教科书学习临摹。
这个混血儿生长在多语种的环境,逐渐开始使用两种或多种语言。但仍以俄语的覆盖面为最大、普及力度最强。我1969年从杭州到北大荒上山下乡,在佳木斯附近的鹤立火车站下火车,最早接触的一个外来语词就是热特,是热特把我们南方知青从颠簸的公路上拉回连队去的。热特是胶轮拖拉机的俄语发音,被直接引用过来。后来,逐渐知道了还有喂德罗(铁皮桶)、布拉吉(连衣裙)、列巴(大面包)等俄语词汇,都被东北人熟练运用在日常生活之中。哈尔滨的大学至今拥有全国师资力量最强的俄语专业,俄国侨民的俄文出版物已成为哈尔滨出版业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苏联歌曲开始在中国悄悄流行,到20世纪50年代达到顶峰。1977年我到哈尔滨上学读书,了解到哈尔滨是一座热爱音乐的城市,但不知道是否与苏俄文化的影响有关。然而俄国音乐与苏联歌曲却是被哈尔滨人熟知的,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整整一代人,在至今记忆犹新的老歌中,其中苏联歌曲占去了很大一部分。凡在哈尔滨出生长大的人,许多人都能用俄汉两种语言演唱。1993年我去俄罗斯访问,在与俄国作家的交谈联欢中,同去的几位东北作家大唱苏联歌曲,使俄国作家大为惊讶与兴奋。他们说其中那些20世纪50年代的流行歌曲,连他们自己都已经不会唱了。20世纪50年代中苏关系蜜月期内,中国城市的许多中学都设有俄语班,我亦有幸学过3年俄语,虽然多年不用,至今有许多单词仍朗朗上口。
至于这位混血儿的口味呢?自然是俄汉兼收并蓄的。哈尔滨的饮食文化,受白俄的影响甚深。金碧辉煌的华梅西餐厅仍是哈尔滨俄式大餐的招牌餐馆,近年来更有波特曼等后起之秀,将俄式美餐继续发扬光大。中央大街上的一些不引人注意的街角,留存着正宗的俄式咖啡屋与冰激凌店,装饰与口味都是别具风情的。我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曾对哈尔滨人在春夏的星期天,背着啤酒红肠面包酸黄瓜,到太阳岛晒太阳、在树林里跳舞唱歌的场景大为吃惊。后来渐渐知道,此类非中国式的休闲娱乐,亦与俄国人喜爱的度假方式有关。啤酒红肠面包,如今已成为哈尔滨人的日常饮食习惯
发布时间:2019-08-08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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