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茗就如同的名字一般,带给人以清幽宁静的感觉。本来有些浮躁的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竟是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岁月仿佛在她身上以极慢的速度流逝着,或者是偏爱,不忍剥夺去这样一个女子的年华,所以才未留下一丝痕迹。
很难相信,这么一个令人惊艳的女子,竟已活了将近半个世纪。
“可以开始了么?”她对我盈盈一笑,声音空灵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收起了失态之色,急忙道:“可以,随时都可以。”
她有些诧异地说,“你怎么连纸笔都不用?”
“习惯了,我记得住。”
她了然微笑,没了开始的拘谨,“我的故事可是很长的。”
我恍了神,忘却了答话。她也不恼,起身为我倒了杯茶。
就那斟茶的动作都像是演练了千百遍,优雅至极,挑不出一丝错处。我看到她露出衣袖的纤细皓腕上隐现出一根红绳,无丁点坠饰,倒是有些奇怪。就绳子的磨损程度来看,想来是伴她有些许年头了。我用手指摩挲着杯壁的雕文,并没有急着饮茶,任其发散出的清香随着白雾弥漫在空气中。
“说一说你的事吧。”
她抿了一口茶,双眸透出无尽的苍凉。我想这才是她本应有的神色。一个在风尘俗世中辗转了数年,看遍世间悲欢离合的女子该有的怅惘神色,沉淀了情爱,沉淀了一切。
“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讲往事的人。”
“荣幸之至。”
“我十六岁那年,被我爹卖给了财主做妾,刚过门那财主就死了。主家的人说我晦气,便将我打发到了这儿。”
“你在风月楼待到现在?”我有些质疑道。
“嗯,如你所见。”她牵强地笑了笑,却扯不动嘴角。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故事啊。”
“骗你的。有段时间,我和他在一起。”说起那个‘他’,清茗的眸子愈发暗淡了。
“哪个他?”
“不记得了。只知道众人都叫他南王,我也就跟着叫了。过了这么些年,连他的样子都忘的差不多了。不过我还记得那些往事,人越老啊就越想着过去,我天天晚上都会梦见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一天天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却偏偏记不起他的样子。这或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她的目光变得迷离,向是突然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待到一炷香将要燃尽时,她才继续说道,“我初到风月的时候,一直想着逃跑,不肯接客。有一次被抓回来,腿都差点被打断了。他们看我性子太烈,决定先关我一阵子,断了饮食,直到我去求着接客为止,青楼惯用的伎俩。就在我饿得天昏地暗,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为我赎身,将我带回了王府,每天好吃好喝地侍候着,就像府里的小姐一样。
但我一点也不开心,一点儿也不。因为他从未给过我名分,哪怕是个妾。我知道平时那些恭维我的下人背地里是多么瞧不起我。我并不是没有骨气,也想过要离开,可我能去哪儿呢?天下那么大,我却无处安家......”
我静默,注视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她顿了顿,低首轻笑道,“骗不过你呐。其实是我舍不得离开他。即便是知道他早有婚约,即便是他许了那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还有机会不是么?那女人在大婚之夜跟别人跑了,这样不洁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他啊!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一等就是三年啊!只要她不回来,他就不会离开我。呵,当初天真的我,就是这样想的。”我看到清茗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紧咬着下唇,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过了良久,在我以为她不愿再说下去的时候,她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克制与忍耐。“也许最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又过了几年,那女人回来了,带着一个痴傻,又回来找他了。我原以为心性高傲的他根本无法容忍,一定会将那女人赶出帝都。可我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他还是履行了诺言,和她成婚了。多么可笑啊,我陪在他身边那么久,原来只是在陪他等待那个同样高傲自负的女子回头,顺便见证他们之间的开花......
在他们大婚的前一天,他来看过我,这是那人回来后他第一次见我,喝得烂醉。他用那双因常年练剑而布满老茧的大手抚摸着我的脸,一遍又一遍,宠溺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他喃喃道,‘你那么像她,怎么就不是她呢?’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我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不累么?’
他收回了醉态,狭长的眼眸变得清明无比。果然是在试探我。
我苦笑着看向他,‘那么久,你也没有信过我。终日猜忌着,不累么?和同样高傲不羁的活一辈子,没有挽留,没有退让,不累么?’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开口道:‘男人都那么贱么?对倒贴的东西从来不屑一顾。’
他的脚步停滞了一秒,随后阔步踏出了院落。
他们成婚后,就再也没人想起过我。我被遗忘在王府的一方小院落内,自生自灭。春来秋去,我就守着院子里一棵永远不会开花的梨树,然后告诉自己,等到它开花了,他就来了。多傻的寄托啊......”她自嘲地说道。
茶香仍是如此浓郁,甚至更甚起初。这才是清茗茶的本性吧。可惜急于品尝的人永远不会发现。但我并不喜这香气,味道变了,本质也变了。所谓‘清茗’,原来是营造来欺骗世人的假象。
彻悟后,对这茶竟是起了厌恶之心,我将它一口饮尽,还没来得及回味便已尽数入喉,唇齿间残余这一抹苦涩。
清茗怔怔地看着我道,“我倒是不知公子是不会饮茶之人。”
我有些冷硬地说道,“鱼目混珠的东西,我一向不懂品味。”
她皱起好看的柳眉,双颊因薄怒染上一层绯红,“公子这话清茗可就听不明白了。”
“杜撰的卑劣故事,恕我不懂欣赏。”我淡淡瞥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听故事中途退场可不是个礼貌的行为。”她清冷的声音令我的脚步一滞。
我问,还有听的必要吗?
她说,不妨先讲讲你所了解的事实。
大约是十七年前吧,我随商队游历到邺城,在那里遇见了一个如蔷薇般绚丽的女子。
我说的不是她的外貌,单从脸来看,她长得十分恐怖,白皙的皮肤上布满绿豆大小的红疹子,右脸侧有一块黑色的烙印,应该是被人烙上了什么字,结果她狠心地烙了更大的一块,将字抹去,那张脸也变得越发吓人。
我指
的,是她仿佛与生俱来的张扬的气质。
不同于清茗的如莲淡雅,她给人的是一种狂妄肆意的美,犹如在锋利的刀尖上舞蹈,步步都是泣血的涅槃,踏上这样的道路,或许是一时兴起,可她从不畏惧,将视作冒险,红衣飞扬,用鲜血淋漓的双足舞一曲倾城。
这样耀眼的她,很容易让人自然而然地忽视她外表的不足。
不过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外貌,素面朝天,头发高高地束起,干净利落,不会去刻意掩饰些什么。
照她的话来讲就是:我自己的脸,我和我爱的人不嫌弃就好了,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们的厌恶也动摇不了我的世界。
她的这句话,让我的心突兀地停了一秒,然后跳得更快了。在她看来随意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没有随商队回去,而是在邺城停留了两年。
与她深交后我才发现,她早已是涅磐重生的凤凰,却甘愿为了某人自断双翼,成为一株傲然立于风沙中的野蔷薇,无人问津。
可能是因为许久没人搭理她,她特别喜欢同我讲洛城的事,洛城的人。最多听她提起过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清茗,一个是南王。
我也是因为她的描述,才对洛城起了往慕之心,几经辗转,来到了这儿。
我问她的名字,她反问我重要吗?我愣了一下,说只是方便称呼。
她让我叫她邺城。我问怎么和地名一样,她说这样你以后看到或者回来就会记起我。
简简单单的理由,却令我心中泛酸,像她这样该浪迹天涯的女子,被限于这一方土地,本应是寂寞的。
世人都道是邺城负了南王,却无人知晓她为南王付出了多少才能够在最后伤得那样深。
邺城遇上南王的时候,她还是左相之女,一袭红衣艳绝洛城;他只是一介潦倒书生,为衣食谋生。
一场无意间的邂逅,让他们有了交集。
邺城痴迷于南王的如玉温雅,南王利用左相的权倾朝野。
最后,南王赢了,扳倒了左相,成为唯一一个外姓王爷,尊享无上荣耀。
左相之死株连九族,唯独邺城活了下来。
可那又能怎样,她已是一个千古罪人了,为一己执念害了所有的亲人。
她后悔自己没有听信父亲的劝告,留心身边人。可她不恨他,一点也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仅是在皇宫中的生存之道,官场上也是一样的。
南王为了自己,本就是没错的,怪只怪她太过确信他们之间的感情,赌错了而已。
他最后留她一命,还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的吧,不管是出于愧疚亦或是怜悯,邺城都不恨他了。
至少这样还能证明,她所付出的,真的撼动过他的心,她,还是存在过他的心里,哪怕只是一小角也好。南王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相待,可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是莫名的心慌,她怕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弥补她。
她想,最后能为他做的,便是用自己早已残败不堪的名声,为他换来一个痴情的口碑罢。
于是,她逃婚了,逃到了邺城。
她曾和南王说过,最想去邺城看雪景,因为洛城从未下过雪。
南王有心寻她的话,一定会去邺城的。
倘若他真心在乎过她的话。
可南王没有来寻她,她也不曾离开邺城半步。
他盼她回头,她待他追寻。
同样高傲的心性,早就注定了他们不适合对方,没有一方退让的感情,只会两败俱伤。
她已经不记得看过几场邺城的雪了,从新奇到麻木的过程其实很漫长,也很短暂。
我知道,她会一直这么等下去,与漫天雪花相伴,直到青丝尽白发。
“据我所知,她现在还在邺城。”我看着清茗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莫名感到畅快。
“虽然她过去的故事里,从来没出现过你,但我却经常听她提起你。清茗,你究竟为何恨她入骨,需要我说么?”我讥讽地对她说道,语气尽是鄙夷,最初的好感早已消失殆尽了。
她身形一晃,扶住了桌子。
我没有管她,自顾自地说道,“清茗,你是被南王赎回府的,但你就没有想过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为何会对你起了怜惜之情么?呵,恐怕你早就知道了吧。左相的私生女,邺城查到这件事后,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她求南王把你带回了王府,她怕你对她有偏见,就没有告诉你实情。
那时,邺城根本没有离开南王,可你爱上了南王,为了得到他,你不择手段,散播谣言,让邺城误会南王对她好只是因为愧疚。邺城逃婚后,你更是骗南王往相反的方向寻找她,害得这对有情人此生不复相见!”
她的脸色惨白已近乎透明,颤抖着的手指着我:“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在洛城的这些年就是为了替邺城查明真相。
清茗,邺城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这么伤害她?甚至在她离开后还要散播谣言诋毁她,把自己塑造得那么高洁美好!”我愤怒地看着她,袖下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清茗突然轻笑了一声,“呵。你要是查明了真相,为何不去告诉她呢?”
我愣了愣,低眸敛去了抑制不住的悲痛,道出了事实,“她早就死了......我之前那么说是在试探你。”
她红了眼眶,脸上露出痴狂的笑容,“死的好,死的真好!从小她就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殊宠,她是左相嫡女,我却只能流落风尘。你又知道些什么呢......是我先爱上他的,我比那个贱人早了很久就爱上他了,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双入对,看着我爱的人攀附着她远去,爬上那个万人之上的高位。
可有人在乎过我为他等了多久吗?与她相比,我永远都卑微到了尘埃,哪怕是在别人的回忆里......”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勾起自嘲的嘴角,缓步退出厢房。
这个故事,耗费了我十几年的光阴去寻找真相,最后得到的结果令我失望至极。
从不同角度看,谁都没有错。不管是邺城,南王,清茗,他们都有着自己的那份偏执,都不肯退却一步。难道在爱情里,根本没有对错之分么?那么我这些年究竟寻到了些什么呢?没有对错的感情啊,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我撑着素伞走在雪花飞舞的长街上,白雪皑皑的远方,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红衣倾城的身影。
邺城,你走后,洛城下雪了,每年都有。是你回来了么?余生,我会代你走遍大江南北,看遍这世间你未见的繁华。
发布时间:2022-09-25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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