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原本也以为我已经遗忘,昨日清晨,当我醒来时,发现枕边有一片手巾,淡淡的香味,瞬间勾起了我渺远的回忆,我又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手巾上遗有四个字,刚毅如怒:明日倾国。
(1)
雪花洋洋洒洒,柔柔的飘落于殿前的金阶之上。对面的不远处,是幽幽如暗的宫门。
今年的冬天,雪似乎来的比往年更早。十一月始,便已断断续续地降了好几场雪,及至今日,京畿千里,已经安静地卧于厚厚的雪棉之下。
在飘飞的雪花之中,在寂寞如深的巍巍宫墙里,一人端坐于金殿的九尺高阶之上,这个人就是我。
我在等人,等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取我性命的人。
我也在想念一个人,这个人,曾经是我深深爱过的女人。
簇簇散雪借着微微的细风透了进来,飘落于我的头上与肩上,然后化水。狐裘微冷,小太监向御座前的炉火里又添了碳。
陛下,天冷风寒,龙体为重,我们还是到里面去等吧。
宫里就不冷了吗?千百个日夜时光流转,早已苍老了岁月,也苍老了我曾经的青春与热情,冷,于我已成为一种习惯。
闭上眼,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我又一次看到了纯白如雪的影子,风尘舞动,雪片轻扬,长袖翻飞,笑如兰花,轻柔朦胧中,她微笑着向我奔来,转眼间又化为了一汪眼泪。
如今有了妻儿的我,也只能将这一切深深地锁在我的记忆里,慢慢回味。
脸颊有液体蠕动,是泪。
(2)
悠悠醒转,我躺在了一张床上,雪白的纱帐,雪白的被衾,雪白的地板,周围的一切都是雪白。床很软,温软的感觉让我想睡。
起身欲动,似乎有淡淡的梅花香味,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闪身进来,轻盈地像在梦中。
别动别动,你已经身负重伤,再动会伤及命脉,还是躺下安心养伤吧。
脸似秋月的皓白,眼含暗空的辰星,发丝泛着绸缎的光泽一切都那么的完美,唯一的缺憾是月边上的一抹血痕,那是天然的胎记。
我的目不转睛让她玉可胜雪的脸颊升起了两片绯红。别看了,我很丑
不不不,姑娘,你别误会,你好美,真的好美!若不是那道殷红的血痕淡去了她些许的美貌,我敢说,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即便有了那道血痕,她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就会骗人,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夸我长得漂亮。语调中透着欣喜,也暗含些许凄凉。少女心事荡然无遗。
姑娘,在下可是诚实小郎君,说话句句可靠,童叟无欺
好啦好啦,喝你的药吧,话那么多,小心烫死你。羞讷着,她已端着药碗,俯在了床前,透过执着的汤匙,我看见了她的手,莹白如玉。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轻轻地刺激着我的鼻孔,淡淡的,若梅若兰。突然有股冲动,可惜纱布的严实束缚了我的身体,在最后一匙药汤进入我的嘴里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啜吻了一下她的玉手。
药碗摇摇欲倾,她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我抬头再次看她的脸,红晕已渐成紫色,真是一个羞怯的女子。
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声音愈发的甜美轻柔,甜得如三月春风,柔得如腊月飞雪。
敢问姑娘芳名。看她起身欲走,我急了。
叫我梦婷吧。
话音未落,人已娉婷远去,隐没于门外的漫天飞雪。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个美丽的相遇,竟然是后来所有遗憾的开始。
(3)
那一年,我只是一个参将。
但身为参将的我,却出身于一个望族,祖上世代皆为猛将,深受朝廷器重。
从小我就知道,我们萧家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战争。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们萧家传颂天下的一门十七虎;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们萧家门前傲视群臣靖国安民的御赐匾额;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们萧家家庙日夜供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卷。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们萧家的人丁单薄;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们萧家的满门孤寡;如果没有战争,就没有我们萧家年逾古稀的太爷爷老将出山!
生为战争,我不知道这是萧家人的光荣,还是萧家人的不幸!
那一年四月,胡虏铁骑十数万强攻边塞。戍守雁门的我,一路随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到十一月时,胡虏铁骑已长驱直入,直指潼关。
潼关一破,就是长安。
退无可退,太爷爷决定兵行险着,他命我,他唯一的曾孙,带领七百敢死队员,背负火药,夜袭敌营。
战争的惨烈我已经忘却了,依稀记得壮丽的火光将天幕映成了火红,弟兄们的身体在火光中化为灿烂,惨烈的美丽让我想起了传说中浴火重生的不死神鸟凤凰。
可惜,弟兄们不是凤凰,在燃尽最后一丝生命之后,他们都化为了焦炭。而我,则在点燃自己身体的那一刹那失去了知觉。
后来梦婷告诉我,当黄老先生背负着满身箭簇的我回来的时候,我的衣服上已经满是血迹和被火烧灼的痕迹。
黄老先生是梦婷的爹。
(4)
当我已经可以被梦婷搀扶着下床行走的时候,雪已经愈发的厚重了。
梦婷的家位于潼关之南的一座小山之上,如果不是用心寻觅,你很难发现隐匿于杂树之中座座精雕细琢的屋舍。
此刻,我正被梦婷搀扶欣赏雪景,素裹琼装,皑皑苍茫的北国之冬确实有着倾城的冷艳。但相比于我身边的玉人,却又略微逊色了几分。
梦婷怡人的体香摩挲着我的神经,我感觉不到雪的威力。
梦婷啊,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爹啊。
爹出门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不要着急,先养好伤要紧,你的伤要是不好,爹会责罚我的。梦婷喃喃的,俏白的脸上突生了一丝惊惧。
我怎么能不急啊,我还想向你爹提亲呢?
提什么亲啊?梦婷不知是计,傻傻地问。
我和你的亲事
脸刹那间由雪白转为绯红,梦婷的转身欲逃使我偏离了重心,我跌下了山坡。
鲜血瞬间映红胸前的纱布,冷冷的冰雪亲吻着我的肌肤,我眼前的白雪只有一片刺眼的殷红,痛楚也只剩下了麻木。
她急切的跳了下来,丝毫不顾山坡的高度,须臾间狂奔到了我面前,我从来没想过一个女子的速度竟然会如此的迅捷,她迅速扶起了我,急切的放佛着急孩子安危的母亲一般,半梦半醒中,我看见了她眼中不停闪动的晶莹。
你不要死啊,求求你,你不要死啊
她哭了,这一生到目前为止,还只有一个女人为我哭过!那是我八岁的时候,生了天花,当时没有人敢靠近躺在病床上生满血疮的我,恍惚中,有一个女人一直守候在我的床前,日夜不停的哭泣,悲怆若血的哭声使我提醒自己坚持下去,一定要亲眼见到那个不停为我哭泣的女人!
终于,我醒了,但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为我哭泣的女人。许多年后的一个夏天,太奶奶紧紧地抱着首次出征的我,痛苦流涕,辰儿,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因为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还有你娘的。
而此刻,在这风雪飞扬的孤山之中,她哭了,她的哭声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亲切,或许,当年母亲就是这样子为我哭的吧。
眼泪带着暖暖的体温,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花一样绽在我的脸上,也绽在了我的心里,成了一个我永远也甩不开,挥不去的梦魇。
(5)
山树掩映的黄家古宅里有着另一名女子。
循着细若春雨的琴声,踏着苔痕青绿的石阶,我登上了山顶,在寂寞深幽的亭阁中,在凉寒充盈的雪光里,我见到了另一位女子,她正抚琴。
琴声雄壮悲怆,如万马奔腾;悠扬激越,如涛流海上。锵鸣之声,穿越层层叠叠的山壑,震落了树丫上串串雪凇,激荡着溪涧里幽幽的冰水。
倩影婀娜,曼妙轻盈,一切对我是那么的熟悉,我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琴声戛然而止,我看到了一张清丽惊异的脸。
皓齿朱唇,明眸善睐,一切都和梦婷是那么的相似,只是在那温柔的眼眸中,我看到的是果敢与坚毅!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在下不是有意轻薄姑娘的。
公子不必介怀,你我都是江湖儿女,毋需拘泥小节。她的音色没有梦婷那么甜美,但却让我如同沐浴着三月春光,在她的眼眸中,我遇到了像火一样神秘的热情,滚烫滚烫,足以让我融化。
你们家是不是还有别的女孩子啊?端庄大方的梦萍引起了我的好奇,再次遇到梦婷的时候,我略带兴奋的问。
怎么了,你遇到她了?梦婷的冷漠让我有些惊讶。
她是谁啊?
我姐姐,简短的回答让我明白,提起这个人她是多么的不愿意。
她梦婷凌厉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寒战,刚想出口的话也被逼回到了肚子里。
(6)
黄老先生一回来,便要约见行动尚有不便的我。
我爹是个很严厉的人,见了他千万不要乱说话。一路上,梦婷再三提醒我,喋喋不休的,有了啰嗦的嫌疑。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向他说说我们俩的婚事,至于其他,我只字不提。
我真不理你了。小姑娘脸又红了。
我是认真的!我不再微笑,板着脸看着梦婷。
还是不要再说了,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喜欢我的,我是个不幸的人,只会给靠近我的人带来灾祸。喃喃的,梦婷的脸色明显暗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爹就在前面,你自己过去吧,我先走了。不容我多说,梦婷转身离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悲悯。
与黄老先生的会面很短暂。
黄老先生胸怀大志,腹有良谋,且目光如炬,对天下大势了若指掌,他详细地向我评述了当今天下之势和未来走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间或还有壮语豪言出没。
对于他的评述,我不是很感兴趣。我只是一个小将,没有实力也没有心力去争霸天下。只是在会面结束,我要离去的时候,黄老先生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不知小将军年方几何,可曾婚配。若否,在下膝下尚有一女,豆蔻年华,待字闺中,知书达理,熟知兵法韬略,且对将军一见倾心,若蒙不弃,可与小将军永结秦晋,共结连理。
转过身,我笑靥如花。
很多年后,我才发现,这件让我欣喜不已的美事开启了一串长长的,足以束缚我整个人生的悲剧。
(7)
婚礼很简单,简单地有些简陋。没有花炮,没有喜宴,没有宾客,有的只是我,梦婷,黄老先生外加一对龙凤灯烛而已。
那天晚上,黄老先生很高兴,拉着我喝了很多酒,醉了之后的他红光满面,一个劲的自言自语,我不会看错人的,我不会看错人的。
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也懒得去理,我只盼那双鲜艳的龙凤烛快点燃尽,这样,我就可以去洞房里幽见我艳若桃李的梦婷。
数天前的一个晚上,当我把黄老先生答应我和她成婚的消息告诉梦婷的时候,原本以为会高兴的她竟然哭了。
是真的吗?他真的答应了吗?你确定是我吗?一脸泪水的她木然,喃喃细语似乎活在梦里。
是真的,他亲口说的,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那还有假?对梦婷的反应,我疑惑了。
她哭了,眼泪如线般涌出,第一次,梦婷第一次向我吐露了她心中的伤痕。
在梦婷出生时,梦婷的母亲黄老夫人因失血过多而离开了人世,黄老先生便恨极了梦婷,认为她天生硬命,克死了自己的妻子。从此,同为人女的梦萍与梦婷境遇有如天渊,当梦萍穿着新衣高高兴兴去私塾上学时,衣衫褴褛的梦萍却只能在洗衣房里打转;当梦萍在黄老先生的教导下开始启蒙思想,修习春秋时,梦婷却只能在棚舍间劳碌,与鸡鸭为伴;当梦萍在黄老先生面前撒娇,享受父爱的温暖时,梦婷却只能在躲在远远的暗处独自噙泪,冷眼旁观一年的秋天,感染风寒的梦婷去河边打水,木桶被湍急的河水冲走,黄老先生对着梦婷的脸就是一记鞭笞,醒目的血痕永远地留在了梦婷脸上,也永远地留下了梦婷的痛与恨
梦婷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的苦楚与心酸,唇齿间的响动摄人心魄,我突然觉得她的声音是那么地冷,足以让整个世界冰封千年。
好多天,好多好多天,都没有见到过梦萍。
我突然想起了梦萍眼眸中的热情,炽烈地像火一般,似是有所企盼。
或许她在逃避。
夜半,风雪吹来了若有若无的箫乐,恍如哀怨。
(8)
有时我想,在那个夜晚,如果我不喝醉,如果我看一下枕边人,如果我事先问一下黄老先生,或许,以后一切的遗憾,都不会发生。
可惜,只是如果。
翌日醒来,枕边是一张陌生的脸。
我疯了一样跑去找黄老先生,黄老先生淡然:我和你说的人就是梦萍,也只可能是梦萍。
我疯了一样跑去找梦婷,却只在房间的地板上找到了一条满是泪渍的香巾。
香巾浸满了泪水,浸满了梦婷的伤心与绝望,淡淡的余香使我又看见了那一抹血痕皓洁如月的脸。
不可原谅。
字殷红,殷红得有些可怕。
字,笔笔刚毅,控诉着我的薄幸与无情;血,醒目刺眼,是对我幽怨的诅咒。可怜的梦婷,当不幸再一次降临在了她的身上时,那个给了她誓言的男人,却只能在这里虚伪的伤心。
呛!心碎的声音刺进了我的心里。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陌生的香味刺激着我早已习惯梦婷体香的鼻孔,猛地转身我推开了她!
为什么!双目猩红的我咆哮,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不停地回响,针一样刺痛着我的耳膜。
梦萍的眼睛红了,她终于知道了我的愤怒,也知道了她嫁给了一个爱着别人的男人。但她依然微笑,尽管她知道,以后的以后,幸福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连绵不断的风雪,那年的那天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洒满大地,刺痛了我的瞳孔,也刺痛了我的心,直到如今。
(9)
尽管有着太多的遗憾,有着太多的不甘,梦萍始终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是米已成炊的事实。我可以心里不停地想念一个人,但我不能对另一个人不负责任。
新婚的第三天,我带着梦萍回到了太爷爷还在死命坚守的潼关。
拜别黄老先生时,我始终挣不脱他那双干瘪枯黄的手,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感受到了他的孤单与可怜。
若非胡虏不服中原水土而生疾患,或许潼关早已失守;若不是敌人的攻势受阻于冰雪,或许我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太爷爷只是一具死尸。
见到我的时候,太爷爷老泪纵横,望着他沧桑划满沟壑的脸颊,被重甲压迫而微微弯曲的身躯,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我们萧家好可怜,在风雪天挨饿受冻却还要舍命坚守城池的将士们好可怜。
听说我已成亲,太爷爷显然有些不满,但当他看到大方得体,品貌端秀的梦萍的时候,他的脸上马上绽出了笑容。而当梦萍和他交流过行兵用兵之道后,他的脸上就不只是笑容,更多的是兴奋了。
哈哈,乖辰儿,你给我们萧家找了一个好媳妇啊。在我的记忆中,这还是太爷爷第一次夸奖我。
本该高兴的我,心里却像堵了一块砖,闷得慌。我突然发现太爷爷的脸在笑声中逐渐变形扭曲。
看了一眼梦萍,我转身走上了城楼。
梦萍的计策使太爷爷终于守住了潼关。一月,胡虏兵退。
当将士们围着篝火,欢歌笑语欢庆胜利的时候,潼关城楼的楼顶上,坐着一个喝着闷酒的男人,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比孤单还长。
潼关如月,月满潼关。
(10)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日升月落里,好多好多年就像梦一样过去了。
太爷爷早已在藩镇混战的乱军中化为一抔黄土,失势的朝廷也是日渐衰微。有了胡渣的我成了军中主帅,而梦萍则依然是那个大方得体,品貌端庄的梦萍,只是,在她秀美的青丝里,多了几缕白发。
那是我欠她的。
都说我是常胜将军,可是只有我知道,这个象征着荣耀与骄傲的称号的真正主人,其实并不是我。
每当我烦心战事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总会在我耳畔响起:相公,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从此,在昏黄的灯火下,多了一个默默筹划的身影,窈窕而又孤单。
窈窕是她天生的美丽,孤单则是缺少了我的陪伴。
我们的结合并不是她的错,若与梦婷厮守,她体内的先天之疾必定会断绝萧家的香火,弥留的黄老先生最终让我明了了他的良苦用心。
所以与梦萍的结合既是一个错误,也是命运留给我唯一的选择。
我的怀中躺着一片手巾,静静的,温暖而又含蓄。
手巾上的香味早已淡去,字迹也被岁月模糊,月光中,那抹血痕也只是隐约。梦萍,梦婷,有时候,我梦中缱绻的都只是一个交叠而又模糊的影像。
灯火璀璨,焰火飞腾如蛇,城楼下,士兵们正在欢庆胜利,也在欢庆一个婚礼。
胜利是梦萍的,婚礼是孤月的,与我没有关系。
孤月是我的表弟,也是爷爷去世后我在军中唯一的亲人,此次大捷,身为主将的他在乱军之中救下绝色佳丽一名,美人报恩,以身相许。
咳咳昏黄的灯火下,又传来了她轻轻的咳嗽,柳腰也开始随着烛火摇曳,梦萍正用她宝贵的青春与生命为我书写梦想,而身为她的丈夫,我竟只能在这里犹豫。
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当时还在世的爹带着年幼的我去娘的坟前扫墓,落日的余晖在他脸上画满阴郁,他对我说,孩子,你要记住,你娘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我傻傻的,不知道伟大的含义,只知道母亲坟头上的那只蝴蝶真的好美好美。
或许,多年后,我给孩子们说的,也是这句吧,就像当初的爹一样。
眼角有些湿润。
没想到,当家族的重担与责任压在我肩上的时候,与我一起承担的,竟然是一个我不爱的女人。
此情何堪。
去给夫人熬碗参汤。
月光凉凉如玉,静静地泻在了我的脸上,化为两行哀伤。
(11)
往事已入烟尘。
凭着萧家在军中崇高的威望和梦萍精妙如神的行兵布阵,我终于在藩镇混战的乱世中胜出,龙登九五,一统天下!
偶尔,在巍巍如重的寂寞宫墙里,我会思念过去,就像在天涯的某个角落,某个人也会思念我一样。
我也曾秘密寻找过,但一切都已成虚幻,仿佛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我知道,是我的伤害让她决定遁迹于尘世。
可是即使找到,我又能如何?
看着身边温柔贤淑,婉约大方的梦萍,我的嘴角泛起了幸福的涟漪。如今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或许我该遗忘。
我原本也以为我已经遗忘,昨日清晨,当我醒来时,发现枕边有一片手巾,淡淡的香味,瞬间勾起了我渺远的回忆,我又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手巾上遗有四个字,刚毅如怒:明日倾国。
熟悉的字迹让一向沉稳的梦萍紧张不已,她终于来了,她终于来了,护驾,护驾!
不用紧张,也该做个了解了,我微笑着说。
梦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丝幽怨从她眼中闪过,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妻子,一个爱着自己丈夫的妻子。
在飘飞的雪花之中,在寂寞如深的巍巍宫墙里,一人端坐于金殿的九尺高阶之上,这个人是我。
雪飘飘洒洒,越下越大,掩去了金殿的两级台阶,却掩不去往事。对面的宫门幽幽如暗,藏匿着无穷的黑暗与诡异,若要吞噬一切。
小太监嘴唇泛了紫色,身躯微微抖动,天确实很冷。
(12)
黑暗的宫门吐出了一道雪白,曾经无数次萦绕于我梦里的白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来了。
脸还是那么的皎洁,飞扬的发丝黑如泼墨,刺穿了雪亮的世界,我的视野开始模糊。
突然,她的身形明显快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竟离地飞了起来,轻盈的身形一如当年,像是风雪中轻翔的雪燕。
还是那般的美艳,我轻叹。
殿前的广场上有了响动,无数手执刀剑黑衣黑甲的兵士从两侧喷出,潮水般向我涌来。兵士的前面是瘦弱的梦萍与高大的孤月。
朕不是已经说过,撤去宫中的一切守卫吗!我恼怒了。
皇上饶命,奴才明明已经将您的旨意传达下去了啊。小太监面如土色,战栗欲跪。
梦萍,孤月,梦婷,三个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向我奔来,梦萍一脸焦虑,孤月一脸阴鸷,梦婷的脸上,则是我无法看懂的第三种颜色。
三个人离我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三个人手中都多了一柄长剑,剑身上不停闪耀的寒光告诉我,下一刻,将是悲剧。
血,霎那间铺满了金殿台阶上的白雪,一道热气升腾,模糊了我的视线。
梦萍的剑刺进了梦婷的左肩,梦婷的剑刺穿了孤月的甲胄,而孤月的剑则贯穿了梦萍瘦弱的身体。
萍!咆哮如雷的我,双掌猛地出击,震飞了孤月与梦婷,也震呆了广场上酣畅淋漓痛快厮杀着的双方士兵。
孤月的剑本来是刺向我的,当他发现刺向梦婷的剑时,他改变了方向。
突然就明白,传说中有着倾城美艳的孤月的妻子一直不肯进宫面圣,只是因为我的存在。
当我抱起梦萍的时候,她的气息只剩游丝,模糊中,我看见了她鬓角的纤纤白发。
(13)
为什么!泪滴灼穿了殿前的白雪,我怒吼。
你的一切本该是我的,只是我没有你的家势与机遇,我不甘心。喘着鲜血的孤月说话都很艰难,冷冷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沉默,长久的沉默,死寂凝固了时间。
蓦地,我甩出了一片雪白的丝巾,丝巾在风雪中飘摇,萦绕于我的左右,似是不肯离去,最终却又落在了梦萍殷红的血上,化为心碎。
很多年,那片丝巾都贴着我的心脏,可如今,当梦萍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消逝时,我才明白,原来我的心里早已住进了一个人。
你们走吧,朕,再也不想再看见你们。我的语调那么的冷,有人开始发抖。
为什么!梦婷细语如泣,其实由始至终,我都不曾恨过你啊。
耳边尽是风雪的呼啸,梦萍的脸更白了,我突然觉得,在那个风雪飘摇的小亭里,当我遇到到她神秘而又热情的眼眸时,我们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
我又听到雄壮悲怆,悠扬激越的琴音。
那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不知道以后的时光竟然还有那么长,长得足够让我忘记你,足够让我重新喜欢一个人,就像当初喜欢你一样。
那一年的雪,洋洋洒洒,下了好久好久,久得我再也无法遗忘。
【责任编辑:叶子】
发布时间:2023-06-10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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