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
秋日褪去浓艳厚重的色彩使冬显得越发瘦骨嶙峋起来,田野里成片的玉米秸秆在寒冷的北风中摇动枯瘦手臂发出莎啦啦声响;路边高大杨树腰身硬挺枝干遒劲,在黛青色天幕上投映成静默影像;远处河边粗壮垂柳依然顽强地呈现最后星星点点金黄暗绿,稀疏散淡涂抹水墨风韵一般;自然转换中,岁月如多情女子留下恋恋眸光,总是不肯轻易褪去原本属于生命本质的绚丽色彩,即便,走,也走得并不甘心,留一缕裙裾在旷寂冷风中轻轻飘摇,又是这样一种决然的离去!使你伸出的手什么也不能捉到,只有清冽的风从指间滑过。
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地里的冬小麦已经破土而出。细弱的麦苗尚未来得及覆盖严实土地,片片柔弱的新绿规整成行。喜鹊在田垅上踩着细碎的高跷步,一阵风或者什么响动惊扰了它们,忽的飞离开去,又在不远处落下来,依然神采奕奕昂首阔步的走着,硕大的落叶被风刮起,旋转着在田间嬉戏。
入冬时分,赶上这样的天气出门是最好不过的了。微寒的风,暖阳依旧。天空清亮。
如今,人们用来种庄稼的土地是越来越少了!而田里没人收集的柴草却越来越多。坐在车子里,看着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何根生不由心生慨叹!离家的路越来越近,根生的思绪也像车轮一样飞转着:不知道从哪年开始?田里大片大片的玉米秸秆、棉花秧,很少有人来收了,整个冬天都长在地里荒废着完全不像自己小的时候,这些东西会被人们当成宝贝一样抢回家,囤积在自家院子里做一年的用场。眼下村里人过日子,一日三餐仿佛跟柴草已经没多大关系,地里的庄稼杆多得拾也拾不完。根生清楚地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为了多收集一些柴草,全家人在秋末冬初的大风夜里,整夜整夜顶风冒雪抢拾落叶的情景。往往,一场大风过后,院子里的柴垛就要高出半个人头来。那些缺柴少盐物质极度匮乏的生活终于一去不复返!现在的孩子们,再也用不着为比别人晚到一步拾不到落叶而懊悔了。
【二】
上次根生回来,还是在村东林边的沟渠里给母亲装了几袋子树叶晾在了院子里,叶子差不多已经快要干透,去去水气就能当柴烧。他没听娘的吩咐,没去富祥叔的地里拔棉柴,也没去国军哥的玉米地里拾玉米杆子,树叶装的也不是很多,估计差不多够娘烧上十天半月的也就拉倒了。这次回来,他是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定要把娘接走的。临出门时,妻子淑芳还讪笑着对他说:要不要本夫人出马呀?老太太不给你面子,我的面子还是会给的或许,专等我去请也说不准呢!淑芳嘴上怎么说根生从不计较,他知道妻子是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人,这么多年对待自己和老娘也是没得说。根生感激的看着妻子。人,心情一旦舒畅,性情也会变得随和风趣起来,老实木讷的根生此时伸手在妻子脸蛋上拧了一把,说,是,娘不给我面子,只给你?!你还不信呀?!要不要试试?淑芳脸上腾起一片红云。自从两口子搬进新家,有了属于自己宽敞明亮的卧室,根生各方面的表现出乎淑芳的意料的好,温柔体贴不说,情趣情调也逐渐提升,结婚十五年的女人居然有了比新婚还要幸福的体验。说实话,她心底里是不怎么赞成丈夫这么快就去接老娘的,她还没幸福够呢!淑芳担心婆婆来了会分丈夫的心思,不过,这么多年了,她也了解丈夫最重要的心愿,就是要让老娘住上属于自己的新房。淑芳笑着躲闪丈夫的亲昵,说,希望这次你别再白跑一趟,来的话,发个信息回来,我好安排饭菜。根生蛮有把握说,这次娘不会再往后推了。根生已经走出家门,妻子淑芳的声音还在撵着脚后跟回响:事不过三,实在完不成任务就换人吧!输在老婆手里不丢面子。嘻嘻,哈哈。
上次娘说,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完,等场干院净了再去。看娘一副为难的样子,根生没说什么,依了娘,说,下回要早早收拾好,别找借口了,我租一趟车回来,娘一个大秋也拾不回来。
娘的身体还算硬朗,前几年,根生做主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口粮地承包给了福祥叔耕种,说是承包,也就等于让人白种。每年地里收下的庄稼杆,福祥叔负责给娘运回来当柴烧,每当地里收获新庄稼,福祥叔都会拿一些过来给娘尝尝鲜。娘自己没了可耕种的土地,人却闲不住,每到秋天都要忙碌着给人帮忙,不是帮张家二婶剥玉米,就是帮西院李家侄子摘棉花,实在没事做的时候,就到田野里去拾秋。拾秋,顾名思义就是在别人收割完的地里捡拾丢下的秋庄稼。以前,娘没时间做这件事,自从闲下来,儿子不再同意她摆弄那一米三分地以后,她才发现,拾秋的收获,有时候比自己一个人种地的收获还要多,这个辛苦一辈子的女人一两次之后就拾上了瘾,每年秋天捡回来的玉米足够儿子媳妇吃一冬的玉米面,捡回来的花生能扎二三十斤花生油。
我走了,你们可就吃不到纯花生油了。娘上次这样略带惋惜的对儿子根生说。
我们也不能光为了吃点纯花生油就总让娘一个人住在老屋吧?根生说,总这样跑我也受不了,过日子不安心呀。根生这句话对娘起了作用。儿子也是人到中年了,不能每到周末就骑个摩托车往家跑,这是娘最担心的。
虽然有了上两次的经验,根生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如果,娘还是找出一个走不开的理由,自己是不是还会顺着娘的意思?眼看天就冷了,往年,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自己一家三口这么多年,一直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里。一间屋子兼卧室、客厅、饭厅、书房多用,两年前,女儿小文十岁,他和妻子淑芳从街上买回几张压缩版,又把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隔了一块出来,一分为二,一小部分变成了女儿的私密空间。自己成家这么多年,娘一次也没来家住过,有时候,赶上来城里也是坐坐就走。根生不止一次暗暗发誓,早晚,一定要让娘住进属于自己的新房。如今,终于万事俱备,只等老娘大驾光临入住了,没想到老娘却是一推再推。人都一样,越老越是故土难离,娘迟迟不肯动身他是能理解的,所以,每次跟生来接老娘都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娘是明白人总不能让他这样一直跑下去。
【三】
汽车在院里大槐树底下轻缓停靠,根生打开车门。屋门上挂着锁,估计娘出去了。根生请司机师傅下来进屋喝水,司机说,甭招呼我了,你收拾你的,我们尽量往前赶时间。
司机站在树下仰头观望,老槐树圆形巨大树冠几乎遮挡了半个院子的天空,三间泥土老屋在敞开的树冠底下显得越发低矮狭小,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岁月长河里暗淡了流光。
这树不得上百年了?司机好奇的问。说不准了,跟生说,我记事儿的时候就有这么粗了。根生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比碗口略粗的圆圈说。在咱北方这么粗的槐树真不多见。跟生不由得伸出手去摸摸老槐树的粗糙的树皮,用力在树身上砰砰拍了几掌,手心里感觉麻酥酥的,似乎有一股电流从树的身体里流出来,传进根生心里去了。
原本一同栽下的有两棵,东厢屋台阶下也有一棵。根生用手指了指东厢屋和大槐树相对的位置说,我娘不止一次跟我说过,爹出事那年,东厢屋窗下那棵莫名其妙的死了。
根生不记得那个被娘念叨了无数次的另一棵树的样子,就像不记得自己的爹是什么样子一样。
【四】
根生出生前一天,他们的小院还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父亲,母亲,慈祥的爷爷,和两个漂亮的姐姐,一家六口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父亲三十一二岁的年纪,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是村里一等一的劳动好手,地里、家里和爷爷一起安排的井井有条,农闲之余,承包了村里砖厂的一部挂斗拖拉机,干点拉砖运煤跑运输的营生贴补家用。
这一代农村,土地沙性大适合栽种白薯,沙土地里生产的白薯甘、醇、香、面,深受津京两地老百姓喜爱,每到秋后,村里人就把自己丰收的白薯贩运到津京郊区去,这时,父亲就成了村里的大忙人,开着他的拖拉机起早贪黑跑运输,这也是他一年当中收入最乐观的时候。
这天,父亲像往常一样,肩上搭了褂子往外走。门外装满白薯麻袋的拖拉机突突的发动着,他已经连续拉了几趟脚,打算跑完这趟回来就歇下了女人的产期差不多也要到了。按说,庄稼人的老婆生孩子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女人上两胎生的都是闺女,全家人盼小子盼红了眼,特别是老娘前年去世的时候,拉着独生儿子的手说,何家的香火不能在你手里断了不然如何向祖宗交代!老娘没见到何家的男丁怀着遗憾离开人世。
男人也曾对女人开玩笑说,再生下丫头就休了换人。女人知道男人说的玩笑话,心里却不由认真起来,和男人计较说:生丫头不是女人的问题,是你的事。男人以为女人能说出什么样的让人信服的道理来,竖起耳朵聆听,女人却说,每次生孩子你都不在家,就娘和我,再加上接生婆,家里连个男人也没有,缺少阳气自然生不了男胎。男人瞪大一双豹子眼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嗨!你还甭说,真是这个理儿!没理的话我也不说。女人说,抿嘴微笑,用手抚摸着圆鼓鼓的肚皮。男人一本正经嘱咐说,这样吧,万一这次我赶不回来,别叫爹出去下地了,在家等着,你一觉病就告诉他。
滚开吧你!女人一听满脸羞红,恼羞于色说,儿媳妇生孩子还有公爹往前跑的?!
男人一想也是,用粗大的手掌挠挠头,憨厚的笑了。
男人正往外走,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男人出门常备的军用水壶。
你别忘了呀?男人停下脚步,转回身来,猛然发现女人的肚子今天出奇的大,鼓得冒出了尖,摇摇欲坠一般。
男人迎着女人往回紧走几步,一时没闹明白女人是说别忘了水壶,还是提醒自己别忘了生孩子的事情,抻下裤腰带上的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把说,我顶多去两天,能来得及。放心吧!又问:你想带点什么?尽管说。
女人很用心的想了想,说,昨天咱爹还跟二丫头说呢,天津卫的麻花你不知道有多香?!女人话没说完,脸先红了起来,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有多少顺口的东西能放到自己嘴里?!
男人笑了,说,那东西太硬了,想也白想,生完孩子不能吃太硬的,我给买些点心回来。
门外,拖拉机的车斗子里排的小山一样的麻包,二庆光着膀子站在麻包上对院子里喊:我说嫂子,你这肚子里怀着崽儿,还拉着我哥不让走,不怕把崽儿鼓捣出来。
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抱着肚子,回敬道:还没是没累着你是吗?赶紧的去换钱回来,赚了钱记着多买几两麻绳,让栓子娘把你那张破嘴给缝上。二庆站在车上哈哈大笑,头顶几乎触到了空中的高压电线。女人看到了,心里吓得一阵发慌,连忙把手里的水壶递到男人手上说,赶紧的把车开走吧,离电线这么近。从车顶上收回目光又说:带上吧,万一路渴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水喝呢。男人接过水壶时,一阵风吹过,槐树的叶子纷纷从空中落下,像一群蝴蝶旋转飞舞,有两三片叶子不偏不倚正落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女人见了,抬起手,去帮男人拿掉,男人身上透着汗湿,青黄的叶子竟黏在了皮肤上,捏了几下才捏下来。男人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槐树,心里泛着琢磨:这树的叶子怎么黄的这样早?女人也顺着男人的目光望过去,目光停留在大槐树的树梢上,说,从春天这棵树好像就长得没底气儿。男人收回目光,等回头不忙了,我给挖个池子倒上几桶水,再上点粪肥,缓一冬,明年开春就好了。转身往外走嘱咐女人说,你可别干力气活了,有事赶紧招呼人。
女人走出门家门时,男人的拖拉机已经开远了。望着小山一样装满白薯包的拖拉机,女人心里一阵恐慌,心跳的砰砰的。
这天,男人走了以后,没能像他说的那样,两天以后就回来。再回来的是躺在一扇门板上血肉模糊的死人。装满白薯包的拖拉机在半路上翻了车,连人带车滚进沟里,男人当场就死了。跟车的二庆失去了一条腿,二庆是雇主不负任何责任,责任在男人身上,二庆一家看这一家剩下孤儿寡母的也没提什么补偿要求,两头自认倒霉。
女人看着被人抬进家门的男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发丝一根根竖立起来,心扑通一声掉进无底深渊,从昏睡中醒过来时,身边多了一个男婴,这个孩子就是根生。村里人都说,根生这孩子命硬,还没出生就把爹克死了。
根生出生以后一直没有自己的名字,村里人都管他叫目视儿,这一代农村对没出生就失去父亲的小孩的统称。根生娘精神恍恍惚惚好几年,人瘦得整个脱了形,一张暗黄的小脸上两只眼睛大而空洞,整个冬天都在重复一件事,走到村口去等男人回家。嘴里整天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女人的行走从天刚麻麻亮开始,一直到夜幕降临。一天不知道要往返多少遍。人们看在眼里,泪留在心上,可是,谁也不能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来帮助这可怜的女人。婶子大娘们见了只能不厌其烦地嘱咐一句:看看没回来就回家吧,家里孩子还等你喂奶呢!那是一段让村口碌碡见了都流泪的日子。这个年仅二十九岁的女人,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砸的再也不能面对现实。
可怜的根生从生下来就没奶吃,每天被爷爷揣在大棉袄里,走遍村子里有吃奶孩子的人家,东家孩子嘴里分三口,西家孩子嘴里抢几滴,根生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高考那年,根生取得了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在以后和妻子淑芳说起他自己金榜题名的荣誉时,根生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说:虽然何根生没房、没车,在村里咱也站了个第一的位置全乡第一,这么多年了,没人能超越。这时候,往往是根生多喝了几杯,得意之情难以自持。淑芳听了也多半见怪不怪,笑嘻嘻地顺口恭维几句:是是是,何根生还有一个第一,也没人能超越呢吃女人的奶第一。又说,村口大柳树是没长奶,长的话估计你也要吃几口了。哈哈哈。妻子笑得眼泪掉下来,根生听了却怎么也笑不出,心里像蓄了一口苦井。
娘也被爷爷命令着给孩子喂奶,每次都被恶狼一样的儿子恨不得要掉奶头,没多久,一双奶子就干憋了。男人去世后,女人一直没有眼泪流下来,除去一天到晚往村口跑等男人回来,就是坐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大槐树自言自语。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年根底下,根生生了一场大病,连续发烧昏睡不醒,吃药打针都不见好转眼,年近七十岁的爷爷,抱着孙子到处求医问药无果,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滴水成冰的傍晚,仰天长叹一声,把奄奄一息的婴孩用一张竹席卷了起来,手里拎着一把铁锹,一手抱起孩子走出家门。走出家门时与从外边回来的蓬头垢面的女人迎头撞见,她愣愣的看着公公腋下的席筒,公公恼怒悲愤伤心欲绝道:看什么看?!你就顾着自己难受吧!这下好了,我何家的香火就这样断了!吼完,蹲在坐在地上大放悲声。一个年迈老人的悲痛令天地为之动容!女人似乎听懂了公公所说的话,发疯一般抢夺孩子,老人没料到媳妇有这样大的力气,牢牢抓住包裹孩子的小被子,声嘶力竭道:活不了了!还是放手吧!女人把孩子死死抱在怀里,睁着一对惊恐绝望地眼睛,这时,半天没了动静的婴儿突然发出哭声,女人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爷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是从孩子出生以来,女人第一次主动给孩子喂奶。
跟生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这个不幸的孩子被村里人很多人视为不祥之物,在长大的历程中遭遇无数冷落,他的童年灰暗而阴冷不说。
【五】
根生推开屋门,炕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五六个大包袱。看来,娘真的准备好了。根生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欣慰。跟娘说过多少次,家里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用带,淑芳给准备了新的,带几件随身的衣服就行了。再说,娘这一辈子也没几件像样衣物!根生解开一个包袱,看看娘把什么都装了进去准备带走?这一看,根生无奈的笑了,每个包袱都塞得那样满满当当,不是盖了几十年的破被子,就是已经破旧的早该归废品收购站的旧衣物。根生把包袱一一打开,从新帮娘整理,不小心咣当一声,一只梳头匣子从包袱里滚到了地上,这只匣子是母亲用了一辈子的,根生认的。匣子通身分黑红两种颜色,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油漆已经大块大块脱落,斑驳陈旧。根生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拿在手里摇了摇,里边有物体撞击发出的轻微声响。匣子正面有一个孔状插销,一根弯月形的插销锁住了盒子的盖子,只需用手轻轻一推,插销退出来,盒子就打开了。根生担心这一摔再把镶嵌在顶盖上的那面小镜子摔碎,打开来看了看,还好,玻璃没碎。盒顶馒头大的一片亮光模糊得已经看不清自己的眉眼,这个东西娘还要带着它?里边一只木头梳子缺三少两的掉了齿,一只篦头发的篦子用黑白线捆绑了好几道。根生摇摇头,顺手把盒子放在了条后沿的柜子上,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重新拿起来,打开:娘会不会把自己的积蓄也存放在盒子里?这样想着,拿开中间的隔层又仔细看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盒底,一把已经失去颜色的黄豆粒冷清的躺在盒底,若是换了别人,估计很难能看出那是一些豆子原本金灿灿的黄豆,如今,已经完全失去应有的光泽,铅块一样暗淡生冷。根生拿起一颗,放在鼻子底下闻闻了味道,似乎担心自己判断有误,又用指尖来回轻轻捏撵,放在眼睛底下仔细推敲,确定那确实是一些豆子,根生不由苦笑:娘真是老了,这么几颗豆子都变成这样了还收着。
根生怀里抱着他重新为娘整理过的物品低着脑袋走出来,娘的所谓行李一只包袱就装下了。老屋的屋门太低,其实也撞不到根生脑门上,只是,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进进出出不由自主的就要把头低一下,仿佛自己很高大,高大到脑门能顶破低矮的门栏。
娘还没从外面回来,也许是和邻居婶子大娘道别去了,根生不想挨家挨户去找,娘知道他今天回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这样想着,根生再一次走回老屋,站在自己和娘住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屋的脚地上,眼底终于腾起一层雾水。
儿时的往事像电影镜头一样,蜂拥蝶泳般在根生的脑海里一一闪过。根生七岁那年,爷爷病困交加终于一病不起,临终前,他拉着根生的小手,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媳妇,气若游丝:这孩子是何家唯一的血脉,以后,你若是往前走一步,一定要把孩子留给何家。那天,他被母亲拉着跪在爷爷床前,母亲泣不成声向爷爷保证:爹你老人家放心,目视从今天起,名叫根生,他这一辈子都是何家的根,我哪也不去,就守着孩子过,我不会让何家祖下无人。根生最早的记忆是从爷爷去世开始的,爷爷去世的时候,他被大人们安排替代父亲的角色,披麻戴孝行一切乡间老人去世的风俗之礼。
爷爷去世以后,母亲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根生记得母亲每一次起早贪黑的辛苦劳作情景;记得母亲每一个夜晚给他们姐弟做针线活,困得做着做着就把缝衣针滑脱,跪爬着在炕上找缝衣针的样子;很多次,他突然从梦里醒来,发现母亲爬在炕上,双肘置地,借着窗外的投进来月光在炕面上摸索着,根生见了,也要从被子里爬起来帮娘找,娘会说,不找了,天亮了就出来了。小根生一直不明白,娘找缝衣针为什么不用灯光照亮。娘说,灯光晃眼,根生信。
娘从外边回来的时候,根生已经把屋门锁了起来。他不想让娘再回到老屋去,延长那份难舍难分的心情。根生招呼司机把车子启动开到院门口外边,娘迈着急促的脚步一路小跑着走来,她的手里拿着几张折叠成豆腐块大小的纸样。娘的脚步由于急迫略显牵绊,根生想喊给娘:慢慢走,不急。却说不出话来。当他把屋门锁起来得那一刻突然感到心情是那样沉重,全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接走娘老屋就再无牵挂。看着娘急切切行走的样子,根生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娘说,看隔壁张家二婶做的拖鞋好看,要鞋样儿去了。随着娘的身后,几位近邻的婶子大娘,嫂子弟妹陆续相跟着出来,根生微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也不用太多分别客套的话,十月一的时候,根生装修完新居,特意带妻子淑芳,女儿小文回来过一趟,专门摆了一桌酒席宴请亲戚近邻,根生早早做这件事,就是让娘心里早作准备,担心突如其来的变化影响娘的心情。亲戚邻居对母亲进城跟儿子去住这件事羡慕不已,羡慕娘终于过上苦尽甘来的好日子,对根生的孝顺更是赞不绝口。
与众人挥手告别,车子一溜烟开上乡村公路,视线一下变得开阔起来。田野,树木,未收的庄稼杆,电影回放一样一一映入眼底。根生的心情逐渐晴朗起来。
出村没多远,远远迎头跑来一大群羊,呼啦啦拦住去路。司机只得把油门缩小,用喇叭轻轻驱赶羊群,羊群听到声响似乎训练有素,一律躲向路边。根生向窗外望去,对娘说,是老五叔的羊吧?娘没说话,对着车外看了看,半晌才说,是,还是一天到晚闲不住。根生把车窗摇下来,和渐渐走近的老人打招呼。娘吩咐说,你下去说句话吧。根生示意司机停车,边躲闪着几乎撞到腿上的羊群边叫了一声老五叔,五叔嗯啊应着,眼睛却转向车里,问,你娘这就跟你走了?是。跟生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前的老人已经满头白发,腰背也陀了,满脸皱纹如纵横交错的沟壑一般,再也寻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了!眼前的老人曾经是自己儿时最有力的依靠!那时候,他是那样高大强壮!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到的!怎么老五叔老的这样快?!根生心里不由又是一阵难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根生总是不能见到这些老人的样子,每次见到心里都要说不出的难受。以后,娘和自己住在城里也许就好了,不用总是见到这些老人!他见不得他们改变的这样多!曾经那样高大挺拔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的老五叔!岁月把他们摧毁的这样迅速!老五叔转到娘坐的那边,脸贴近窗玻璃,娘不会摇下玻璃,隔着玻璃和五叔说话。根生这时候才想起来说,五叔,我娘去我那住了,你再进城办事想着去家里坐。五叔从窗口上抬起眼睛来,叹口气说,我还能有什么事进城?以后就跟这群羊过日子了。
根生坐进车里,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下车,这声招呼打得自己心里格外不舒服起来。车子慢慢开动,随着车子开动,只听一声脆裂的鞭响从车后传来,噼啪,一个鞭花在半空炸开,紧接着辫梢抽打在柏油马路上,又是一个清脆的回音,透过车窗,老五叔站在路中央挥臂抽鞭送行。
【六】
老五叔年轻的时候家里成分不好,人到了三十多岁还没成家,和七十多岁老娘相依为命。老五叔脑子灵活,心灵手巧,人也有文化,在人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意的时候,已经开始了个体经营,一副担子走村串户买些针头线脑糖果铅笔什么小百货,日子过得比较活泛。那时候,根生小不懂事,听到五叔的吆喝声就跟娘喊着要吃糖,赶上家里实在找不出一点零用钱,娘就会翻东找西找出几只破旧的没法上脚的破鞋交给根生,让他拿出去换糖吃。后来,根生在村里上了小学,老五叔经常到学校门口去卖东西,根生在上学的路上就会格外留意,哪个垃圾堆里有破铜烂铁都会捡起来拿在手里,见了老五叔就交给他,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同学们都说,老五叔只要根生的破烂,别人的不要。根生心里很骄傲。
这份骄傲一直延续到根生上了高中。根生上学非常聪明,高中考取了县城里的重点中学,县城离家五六十里,不像在乡里可以每天回家。根生在县城读书,家里的事只有周末才能帮上母亲。那时候,两个姐姐已经相继出嫁,家里农活大部分靠母亲一个人承担。根生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地里家里的活没他拿不起来的。周末一到,根生就急着往家赶,在家休息两天,把一切需要用力气的活都尽量干完。每每,别人歇周末是休息,根生歇周末是筋疲力尽劳作。那年秋后,根生走到半路上,车胎爆了,前不着村后不搭店找不到修车铺子。根生推着车子走了几十里的路,到家的时候已经月亮高悬。正是秋天,地里该收的正收着,该种的也正忙着播种。根生一边走一边盘算,自己家的麦子最好趁着自己休息的这两天种完,不知道母亲安排好了没有?看看跟谁家能搭上伙?一个人思摸着推车往前走着,远远见到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男人弯腰卖力的拉着拉车,一个女人身影坐车上,两人边走边低声说笑。这是一条乡间土路,也是很长时间没下一点雨水的缘故,路面上的沙土能没过脚面,根生推着车子走路也要步履艰难,一会一个打滑,一会一个陷坑,这样难走的路况男人却要女人坐在车上,可见是何等恩爱的一对。根生把车子往路边靠了靠,给他们让出路来。当双方逐渐走到近前,根生才看清拉车人竟然是老五叔,坐在车上的却是自己的娘。根生愣住了,老五叔也愣住了,忙说,根生回来了?这么晚。娘慌忙从车兜里站起来,她显然太急迫了,老五叔手里没有准备,车把一下子抬起来,娘从车尾滑了下去,跌坐在地面上。娘站起身来,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说,一直等你到帮黑,明天村北那块地要翻耕,咱家的粪肥还没运进去你五叔见我一个人用筐背,非要过来帮忙。根生没说话,把自己的自行车往手拉车上咣当一丢,拉起来就走,他走了将近三十里的路了,腿脚已经酸痛,使尽全身的力气还是不能走的轻松快速。
自这次以后,根生越发感觉到人们看他的目光直刺脊背。
他考上大学那年,老五叔和别人一样,到家里来道贺。根生从外面进来,见门口有婶子大娘正在说笑,他走进时,她们却闭了口,从她们的眼神中根生知道,她们的谈话一定和自己有关。他打声招呼请她们进家里坐,女人们却笑着摆手走开了。根生低着脑袋走进家门,还没上台阶,就见敞开的门帘里,老五叔坐在锅台上,跟正在和面的娘说话,老五叔的手边放着一篮鲜亮的葡萄。换做小时候,根生会高兴得跳起来,一口一声的喊着五叔,可是,如今的情况怎么全都变了,看到五叔和他送来的东西,根生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个头已经长得跟门框一样高,站在门边不进屋,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五叔,跟生说:五叔,以后这些东西留着自己换点钱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七】
何根生终于一块石头落地,他不仅买到了自己满意的房子还很顺利地接来了老娘。
这是一套三居室楼房,两间卧室朝阳,中间客厅加一个卫生间,北面有厨房和一间卧室,东上首那间做了母亲的房间。小两口住西屋,女儿小文喜欢清静住在北卧室。为了买到自己满意的格局,根生跑遍了大大小小新开发的小区,妻子淑芳是通情达理的女人,他理解丈夫在买房子上的挑剔:不仅要买一楼,窗前还得紧邻草坪,窗下要有高大植物,就这一点,就让他们费了不少周折。窗下有高大植物?开始淑芳也想不通:窗下有草坪还能说得过去,为了美化和清净。这要求窗下有高大植物也未免太苛刻了吧?都是新开发的小区,哪来的高大植物?再说了,树木太高了,不影响卧室采光吗?
根生不急不恼跟淑芳一一解释说:娘在老屋住了将近五十年了,院里的老槐树一到夏天能把树荫投得满炕都是,我娘习惯了。
都说寡妇婆婆难相处,我看啊,你这寡妇婆婆带大的孩子也真较真!
妻子淑芳开玩笑说。
【八】
安顿好老娘已经天擦黑,一家四口从家里走出来,淑芳说在附近的小饭馆订了饭给婆婆接风,婆婆再三阻拦不下,只好随着一起出门。小区里差不多都是新搬进来的,邻居之间有着刻意的热情。县城的城和大都市的城人际关系不同,人与人之间还没有完全脱离乡村的质朴与热情,邻居相处十分友好和气。邻居们见到何老师今天身边多了老人,大都客气地打声招呼说:何老师出去呀?何老师这是陪老娘遛弯去?媳妇淑芳一脸笑意,走在婆婆身边,女儿小文一会抱着奶奶一条胳膊,一会拉着奶奶的手摇来摇去,亲热得不得了。
妻子淑芳第二天就按照婆婆的吩咐,从街上买回了一堆布头、鞋底、线绳、毡子条,娘说,要给他们每人做几双拖鞋,棉的,单的都要做,买来的拖鞋穿不住容易变形。淑芳却想:娘要什么她就给提供什么?省得老太太没事干空落得想家。手里有了针线活娘脸上露出喜色,半天半天扎在屋子里做拖鞋。儿子的,媳妇的,孙女的,不到十天已经做了好几双,花花绿绿摆了一排,何根生每天进进出出上班下班,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这才是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好日子。一个人,很多时候是为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而努力拼搏的!根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老娘,他从小刻苦学习长大努力工作,实现一个又一个奋斗目标。为老娘创造舒心幸福生的活环境,他要把老娘这一辈子吃过的苦,都换成甜蜜和幸福补偿给她。
可是,母亲的脸色却在半个月之后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眼窝深陷,脸色发黄,整体消瘦,根生带娘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差什么问题,医生只说休息不好,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怎么会睡不好了?根生问娘。娘笑笑说,过些日子习惯了就好了,上了年纪本来就觉少。
根生对娘上了心,夜里起夜去厕所,都要站在老娘门前听听动静,看看娘睡好了没有?是不是被子没盖好晾着了?老娘夜里没有锁门的习惯,门是虚掩的,这天,根生听到从母亲门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细微声响,就轻轻把把手一旋,推开了一条小缝,他探头悄悄观望,只见母亲跪爬在地板上,双肘置地找寻什么?月光从窗口投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斑驳花影,星星点点的月光洒在地上如水如银。母亲的窗帘半开,月光倾泻进来撒得满地都是。这样的情景令根生心里一震:这样熟悉!仿佛就像昨天。难道,母亲做活的针线又掉了不成?娘。根生轻轻唤声母亲。母亲受到惊吓慌忙抬起脸来,跟生说,缝衣针又掉了?快别找了,明天让淑芳多买几根回来。开门,进屋,把母亲从地板上抱起来。娘的身体肢体僵直发硬,很沉,显然已经在地上跪爬了很久,根生心里又疼又难过,劝娘:一根针掉了就掉了,下次不许再找了,凉坏了身子怎么好!大冬天的!
第二天,淑芳把一包缝衣针和一块磁铁交给母亲,说,再丢了针不要找了,地板上冰凉梆硬的。说着,把磁铁往那一放,缝衣针跟长了翅膀一样,纷纷飞到它身上去了。母亲看得眼睛发直。
每天下班,只要有时间,根生和妻子淑芳就会陪着母亲在小区里走走,每天做可口的饭菜给母亲吃。可是,母亲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年关将近,母亲竟然一病不起,一连三天滴水不进了。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根生束手无措,叫来两个姐姐研究对策,大姐见过母亲哭红了眼睛说:娘怕是不行了。根生一听脑袋都炸了,吼道:胡说,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娘真的不行了。天还没亮,娘就停止的呼吸,任凭根生千呼万唤再没回应。
根生把老娘的尸体运回老屋,在老屋停放三天后出殡。村里众乡亲纷纷前来吊唁烧纸送别,根生不懂得乡俗规矩,找来村里主持红白案的总理商量事宜,张家二婶即是村里主事人,也是母亲多年的好姐妹,根生一个头磕在地上,哭得人心欲碎,二婶对根生说,别只顾着哭了,老人入土为安。你娘这辈子有你这样的儿子也该知足了。又说,你娘这辈子实在不容易,丧事办的体面点就全有了。根生说,一切全凭婶子做主。
在给娘打点装裹的时候,二婶追着跪在灵棚里根生说,你娘那只梳头匣子你见到没有?根生说,好像在大衣柜底下。找它做什么?二婶说,你见过?根生说,是。接我娘那次见过,里边什么也没有,就一把破梳子,一把发了霉的黄豆粒。说着,根生从地上爬起来给二婶去找梳头匣子。到了那,一伸手从柜子底下摸了出来,交到二婶手上,说:这个有什么用?二婶在炕沿上坐下来,叫了声根生,眼泪就下来了。二婶抹着眼泪说:这个匣子陪了你娘一辈子,一步也没理开过。孩子,你知道这些豆子你娘从二十九岁守寡,带着你们几个过日子还那么年轻多少个夜里你娘睡不着觉,都是数着这些豆子度过的你娘说,你小时候问她就骗你说自己的缝衣针掉了
根生哭的几度昏厥过去,在娘的灵前一个响头触底,额头渗出血来:娘啊娘!别人都说根生是娘的孝子,娘!儿子不孝啊!
送殡的队伍拉得老长,根生披麻戴孝魂幡压肩涕泪长流将老娘送到墓地,一阵爆裂的鞭炮声响彻云霄之后,灰蒙蒙的硝烟渐渐散去,寒风中招魂幡呼啦啦飘扬,远处,老五叔的长鞭甩得啪啪山响。
发布时间:2022-10-04 18:01
上述文字是💠《月光知道》✨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那一年的春天,院子里的海棠花开了。一簇簇的,红的艳丽,粉的娇嫩。七岁的我缺了两颗大门牙,兴奋地穿梭在花从中。而邻家男孩张文彬却神气地冲我挤着他漂亮的大眼睛。叫我丑...
那些青春美丽的印记像一朵花儿,带着丝丝疼痛和甜蜜,在那些青葱青涩的年华里,一起化作烟云墨雨飞. 一、嫣然回眸,低头浅笑已倾城 瑰丽炫目的夕阳,将墨雨和几个哥们青春高大...
夜色下的长廊幽深神秘,古朴的木板在我脚底下吱吱作响。思绪在夜空中飞扬,一不小心,一串钥匙从手指头滑入板块构成的缝隙中。这下不用找了,从此咫尺天涯,脚下是潺潺的河流...
小区保安:你是说那个女孩?那天我在小区巡视时,看见她头埋在两只手臂里,坐在小区的水泥花坛边上,坐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呢!你问我为什么没去询问她?想起这件事,我现在的肠...
【导读】那是个雨天,张翠花在挑水回来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她听到有人喊救命,跑过去的时候苏正民在洪流和泥土里越陷越深,张翠花放下手中的扁担就冲了过去,苏正民看...
第六章穷光书生无门路水家伸手助波澜 木沈川看清了那个县官的嘴脸,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带来的银子算是进了狼口了。 天空下起了小雨,雨点儿越来越大。木沈川还是穿的那天来县城的...
为何那深情就在眼前,却又转眼消失不见。是狰狞的面孔挡住了我那颗炽热的心,还是你本就薄情。原来你只是在我短暂的青春里,上演一场司空见惯的戏,却笑着我的多情寡闻。也许...
或许故事总是在没有开始就结束了,或许,根本就从未结束过。时间总是恍恍忽忽就觉得过了太久,谁又还记得我们从那里开始遇见了对白。似乎我们都不记得从那里开始的了。遥尘...
准备活动做完,徐老师说:今天我们玩几种传球游戏,我们还是第一组和第二组合成一个组,第三组和第四组合成一个组,两个组各自排成两排,我们按从矮到高的顺序排成两列纵队。...
唐金回到小珊的房间,刚锁上门,身后一个滑腻腻的的身体便贴了上来... 他没想到小珊这样迫不急待,想想这次受伤后她鞍前马后的安排照顾,心里很受感动,一转身便将她抱在怀里,...
那年,网络上流行偷菜游戏,同事替她申请了一个QQ号。 有人说,女人到了三十岁,就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妖艳芳香。而她正好三十二,周身散发着一个成熟女人的味道。秀丽飘逸的...
中国的家庭,尤其是三四十岁年龄组的家庭,好象生存在漂浮的冰山上,只要温度达到,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写到这里,突觉船身有些摇晃,起身看悬窗外面,起风了,巨大的海浪有如...
在小区的桂花树下,阵阵迷香飘荡,三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坐着石凳围着石桌在一起纳凉聊天。 她们的丈夫都是科长,在一个局机关,局长姓牛。 王说:当年,介绍了那么多的对象,我...
我背靠着板栗树的主干,端坐在那根粗壮的侧枝上,怀抱着背包,掏出一根香烟,打燃火机,点上,慢慢吸着。 通常在希望破灭的时候,我是不会轻言放弃的,就像二十年前失去的初恋...
(84) 孔耀庸从自己家的大门口推着自行车进来,他妹妹孔耀花和他哥哥孔耀育早就等在院子里等着了。 孔耀花跑到他面前,没等他把自行车立好,就开腔焦急的问道:尕哥,考上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