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张治中
1938年,仲秋。
儿时的父亲从私塾学堂放学回来,太阳还有两树高,就和几个小伙伴一起骑牛到三层堰放牧。三层堰实际是个湖,有几千亩。沟港湾汊浅滩多,芦苇蓬藁小草茂,到处是杂树。村里人农闲时都把牛放在这儿,不到两个时辰,牛儿就可以吃得肚儿圆鼓鼓的,干起活儿来步子就动得快。放牛娃把牛往草地上一放,就开始玩打蹦蹦棍、摔跤、栽筋斗
这天和往常一样,父亲把牛放到草地上后,就和伙伴们打蹦蹦棍,这就是拿着一长一短两根棍子,长的一尺五寸、短的是长的一半,在地面挖一道槽,把短棍放在槽上,然后用长棍从槽里把短棍挑起在空中,乘机用长棍猛击短棍,短棍向前飞出,谁飞得远谁赢。父亲打蹦蹦棍每次都赢。他挑棍有技巧,击棍有力量,棍飞出的方向准。三毛虽然棍飞得远,但击棍技巧差一筹,每次都偏离方向。他使的是蛮力。三盘定输赢三毛输给了父亲,有点不服,扔下棍子就要和他比摔跤。摔跤是他的强项。可是他正要上前抱住父亲时,从湖湾里跑来一个人,急匆匆,喘吁吁,光着上身近了一看,是二叔!
原来二婶生了小孩,小孩缺奶,老婆婆要他弄点鲫鱼给二婶发奶,于是他也牵了一头牛放在草滩上,顺便到李黑鱼霸住的湖区捉鲫鱼,被李黑鱼的看湖打手发现了,拿着鱼叉追了过来。
父亲见二叔来了,忙叫他躲在一棵大柳树下的悬坎里这棵大柳树不知有多少年了,一个大人的胳膊抱不对口。它长在湖滩的一个高坎上,每年夏季湖水涨上来时,水漫草滩,浪涛冲击柳树蔸下的泥土,把它的根部的土几乎掏空了,它的根就悬了出来,悬出来的根又向四面八方的泥地里顽强地伸展,于是就形成了一个网罩似的悬坎,是放牛娃放牛躲雨的好地方。
二叔刚刚躲进悬坎里,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端着鱼叉追来了,他们没有看到要追的人,霸气十足地问这一群放牛娃:
刚才有个偷鱼的汉子你们看到没有?
几个放牛娃见状吓住了,面面相觑。父亲却不慌不忙地说:
看到了!
在哪里?
往村子里去了!
你认得他吗?
认得!
叫什么名字!
他叫张治中!
两个打手知道了名字,也知道了村子,就不贸然追赶了,于是回去搬人。他们的老板李黑鱼是这一带的黑社会势力,这湖本来不是他的,他却带一帮子人强行霸住。村人们都很怕他,常为弄鱼割草的事,被他们又打又罚,吃过不少苦头。村官们也早想修理一下他,但不属所管,也没当场抓住他们作恶的正当事由,就拿他无法。现在二叔又被他们抓了个把柄,这次李黑鱼又要来敲诈了。两个打手虽然走了,暴风雨肯定要来了。二叔不安起来,小伙伴们都怪父亲实告了地点,惹来了祸,一个个都责怪他。
父亲却十分冷静,他急急忙忙地把牛赶回了家。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当甲长的家族长辈杨爷爷,并向杨爷爷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杨爷爷一听,拍手叫好,忙写了一张纸条,叫二叔赶快告诉当地保长,要他多派几个带抢的保丁,来村里抓反贼。
保长一听,认为此事非同一般,马上亲自到乡公所向乡长汇报,乡长是个好大喜功之人,听说有反贼可抓就来了神,认为立功的机会到了,一下组织了20个人,亲自带队,骑着马一路威风凛凛地来了。
乡长带的队伍还没有进村,李黑鱼的队伍先来了。李黑鱼也带来了20多人,他们手里拿着鱼叉、马刀、红缨枪之类的武器。他们一进村就气势汹汹地说:
谁是你们管事的?
我!杨爷爷站了出来回答。
给老子把张治中交出来!
为么事?
你给老子装傻啊?
这时,李黑鱼手下的人恶言恶语地叫骂威胁:
老子要杀了张治中!
你敢保护张治中(不堪入耳之语)老子要连你一起杀!
张治中逃到这里了,不抓住誓不甘休!
张治中你给老子滚出来!
李黑鱼的人一口一个张治中,污秽恶语不绝于耳,恰好被带兵来的乡长听了个正着。
乡长怒喝道:
好大的胆!还敢骂张治中?!侮辱民国重臣省主席!这不是在造反吗?
不由分说,一道令下,就乒乒啪啪地开了枪,打伤了两个,其他人一看不妙,吓得屁滚尿流,飞之溜也!
为村里出了这口恶气,大家高兴得像抛鸡毛毽子一样把父亲抛了起来。
事后二叔问他:
你取的名字从哪里来?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父亲说:私塾先生教的!
一把红雨伞
1943年的11月,正是山寒水瘦季节。
浅水滩的水退了,这几十亩荷塘,收起了夏的绿色,枯荷杆垂着蔫萎的残荷叶,在朔风里发出飒飒寒声。
早霜刚刚被冬天的太阳变成珍珠,淡青色的薄雾还在荷塘的残荷叶间回荡,父亲就挑着一担土筐,来到塘岸。尽管天气还很寒冷,他却脱下棉衣、棉裤,高卷起内裤和上衣的袖子,踏进了深深的泥里,在藕荷杆密集的地方,用手挖泥掏藕。
这湖藕可是我们湖区的特产。色白、质嫩、汁多、味甜、淀粉好。一支藕长的四、五节,1.5米左右;短的五六十公分,一般三节。藕节的部位不同,味道不同。藕头(俗称黄鼓脑壳)嫩而甜,生吃鲜美;藕尾(俗称稍把)细长,柔而绵,生吃味淡,煮吃味道醇厚;藕身淀粉多,清脆,生吃与熟吃皆宜。家乡人吃藕有讲究,有削藕片炒吃的;有剁藕丁糖蒸吃的;也有制成卤味的。不过大多喜欢把藕切成小块煮吃,煮时藕块里放上苏打、桂皮、八角茴香、肉骨头,这样煮出来的藕香、脆、甜、面,味道最佳,人们一大碗一大碗地吃,煮藕不仅仅是一道家常主菜,简直是一种主食。
父亲这天就想挖一点藕和家人一起煮吃。这几天日寇来犯,澧州第二次沦陷,人们都躲进湖区了,粮食有点紧张。他毕竟年轻气盛,没有过多地考虑危险,这十亩荷塘就他一个人扎在枯荷杆里挖了差不多三个时辰的藕,快晌午的时候,已经有满满的一担了,他上岸把藕洗干净,挑着正往家人躲避的地方走,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日本兵骑马奔过来了。父亲吓了一跳。心想,这下坏了,果然遇到麻烦了。不过他马上冷静下来,想办法应付。
两个日本兵过来后,在马上围着他转了一圈,看他挑着一担白白的东西,用手指着,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
你的什么的
藕!能吃的!很好吃!
你的,吃吃!
父亲明白了,放下担子,拿了一节吃起来,边吃边说:
太君,味道很好,要不要吃?
鬼子见能吃,从马上下来,父亲给他们每人一节藕头,他们咬了一口尝了尝,发现味道很好,马上坐在地上,把马的缰绳绑在自己的腿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两个家伙可能很饿了。
看到日本兵把马的缰绳绑在腿上,父亲心想,机会来了看自己能不能抓住。他先想折根树枝,抽马的眼睛,让马受惊,但怕动机太明显反而暴露;又想抓一把土撒在马的眼睛上,也担心不太保险。
这时,两个日本兵一边吃藕,一边要父亲找袋子给他们把藕装上。父亲看了看四周,装东西的什么家什都没有,转来转去,恰好看到路边有一把丢掉的坏红雨伞,灵机一动,马上拾了起来,走到日本兵的马旁,见两个日本兵还在贪婪地吃,他对准马头,把红伞猛地撑开。这两个久经战场的畜生,见过了剑影刀光,却没有见过这个什么玩意儿,吓得前腿猛地腾空跃起,长嘶一声,倒拖着两个猝不及防的日本兵在坎坷的路上磕磕碰碰地狂奔,痛得鬼子鬼哭狼嚎般哇啦哇啦大叫
父亲回头就跑。
扎进了漫无边际的芦苇滩。
自我吵架
你个狗日的,你今日在会上屁都不放一个,你真的偷谷啦?
我哪里敢放屁,气都不敢出!你耳朵聋啦!那个姓肖的不是说,群众提意见不许反驳,谁打击群众的积极性就要整谁?
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那个龟儿子诬陷你也接受啦?你这么没用,早该死!
你辩驳有屁用?人家是有意整你的还听你辩驳吗?你也是日本的首脑天皇(说话办事幼稚、没有谱)太天了
冬月十五的夜,很深了,晴朗的天空,月明如昼,父亲从生产队被批斗回来,正坐在灶屋里的灶前,自己跟自己吵架。
他今晚受的气太冤了。队里的混混儿协初当众诬告他偷了公家的谷,他一举报,就有几个应和斗他,他被现场解除生产队保管员职务,宣布他的职务由协初担当。当不当保管员这个窝囊官他倒没有什么,就是害他偷了谷他怎么也吃不消。要说刚从三年自然灾难里走出来的人,对一袋谷该是多么重视。按照当时的法律,简直可以判刑的!协初这样诬陷他,他服吗?
但有怨气又无处发,于是被斗回来,喝了几杯酒,就自骂自对地闹起来
他开始还是小声,怕惹得老婆搞得难堪。可是,他看到灶屋门外有人影在动时,就从门的裂缝里往外一看,看到门槛边明洁的月光下来了双解放鞋,他认得这是工作组的肖同志的,就故意提高嗓门吵骂道
你个狗日的到底偷了没有?
雷公菩萨在上,我偷了公家一粒谷,天打雷劈!我占了公家一点便宜,我一家死光!
你这赌咒发誓哪个听得到?哪个相信你?
我有什么办法?我这样骂就是望老天睁眼,害我的遭报应!
你晓得协初哪么要害你吗?不就是你太贱了吗?他偷他的谷,有你卵相干,要到他家里搜出来,他不报复你才是你养的!
你不晓得吗?队上失谷了我不找出来是我的责任啊!那就要我赔的啊!
肖同志知道他偷谷的事吗?
他哪么知道?我当时只要协初自己把谷悄悄送回原处,没有出他的丑!我现在还说这事是人吗?他不承认反咬一口哪么搞?
你个蠢猪蠢到家了!他昨晚又偷了一袋子谷,没有敢藏在家里,就藏在他棉花地边的草罗里。反正是恶仁义了,把他讲出来让人家去评去!
协初仗着他妈妈是土改根子,每次上边来人了都听他的,他现在放的屁都香那肖同志听你的
那他就瞎眼了!他还搞么的四清?那么不公正没良心就是想把事搞浑
父亲在东头灶屋里自顾自地吵骂,越吵骂心里越激动。他的声音在屋里振荡着,把在西头房里的我和母亲惊醒了。母亲没好气地高声说道:
神经病:这深更半夜的,吵么的!还要不要人搞事的!硬要把人整死的?
这时,灶屋门缝边的解放鞋轻轻地走了。
父亲也就收住了话头。
第二天一早,有人通知父亲到队屋里开会。
父亲来到队屋时,稻场上已经有了很多人,父亲扫视了一下,差不多家家都有人参加。县里派来的工作组中管对的肖同志、管大队的领导李同志都来了。肖同志站在石磙上。看来这个早会还很正儿八经的。
肖同志看到父亲来了,点了一下人头,清了清嗓子说话了:
现在,我宣布,四队摸底的四不清对象,生产队保管员刘谨同志,群众对他检举的问题,经过严格调查审查,已经弄清
群众一听说弄清了,十分关心,一个个把脖子前伸得像鸭子那样,细听坤详。
肖同志继续说:刘谨同志没有问题
稻场上响起一阵掌声。
有几个面面相觑。
但是,问题还是有的肖同志继续说。
稻场上又是一阵哗然,人们如坠云烟
现在,请大家跟我走一趟肖同志说罢,和李同志走在前面。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人们顿时觉得好奇。都跟在他们后面。
不想肖同志把大家带到了协初的棉花地的草罗边,肖同志马上叫来协初,要他在指定的草罗部位掏一下,看能掏出什么!
只见协初一下慌了神,软了腿,结结巴巴地连声说:
那那那不是我我我搞的是他他他害害害我听得见上齿叩下齿的声音。
人群中哄地发出一阵笑声。
有人从草罗里掏出一个大袋谷,大家都认得,这是协初的母亲天天和队里面妇女一起捡棉花时装花的袋子。
这是发生在1963年冬季开展的四清运动中的事。
发布时间:2022-10-03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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