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入夏,太阳就炽烈了,黄灿灿地倾泻下来,田野、山峰、村庄都染成了一片金色。山也丰满了,水也清澈了,风也惹人喜欢了;乡村的五月天,总是那么清新、怡人,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
田埂上的野草,稀稀拉拉地长着,绿得让人怜悯。不论人们是刨,是踩,似乎都不能让它们屈服,它们就那么顽强地蔓延着。
告别了连绵的阴雨,人也精神起来了。脱掉了毛衣,换上了衬衫,一身轻松;女人们谨慎些,总是在下面着一条肉色的紧身裤,上面再套一条牛仔短裤、或短裙;衣服少不了是一件亮丽的外衣,衬着里面或白或黑、或粉红的内衣,更显得妩媚动人。
像麻五爷这样的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讲究。随便穿一条皱巴巴的黑色裤子,把裤脚卷到大腿根;一件红色的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头上却戴着一顶红白相间的遮阳帽,显得不伦不类。他人虽六十岁了,可好像比年轻人还热。
此时他和同村的寡妇柳嫂并肩坐在田埂上,看王长林开着插秧机在水田里来回穿梭。村里的田都承包给了王长林,麻五爷和柳嫂闲着没事,就来给王长林打短工;帮忙在插秧机够不到的地方和没插好的地方补上秧苗,八十元一天的工钱。现在年轻人都去了城里,像麻王爷和柳嫂这样五六十岁的人就成了年轻的劳力。
麻五爷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喷向旁边的柳嫂。柳嫂忙把头迈向一边,嘴里就笑着骂:五爷你老不正经啊,怎么欺负起小辈来,是不是发神经啊!麻五爷喜欢开玩笑,老幼不论。他见柳嫂骂她,就又吸了一口烟向她喷去;柳嫂站了起来,顺手打掉了麻五爷头上的遮阳帽,躲到一边咯咯咯地笑。
麻五爷的帽子掉了,露出了青白色的光头。他一下站起来,追过去,抱住了柳嫂,把她按到在田埂上,不断地吸烟对着柳嫂的嘴里喷。
柳嫂被按住了动弹不得,只有双手双脚在空中乱摇乱划,像只背着地的王八。她又羞又急,一边不停地咳嗽,一边不停地骂:五爷你要死啊,快放了我,快点,不然我当真了......五爷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害臊,不要脸!骂几句,又咳一声,脸却红得像猴屁股。
开插秧机的王长林见了,笑得喘不过气来。他停了插秧机,向麻五爷喊:你们俩别闹了,要闹回家上床闹去。你们看,好多秧苗浮了起来,快点补秧去!
麻五爷听了,忙放了柳嫂,翻身起来。趁这机会,柳嫂狠狠地在他的背上拧了一把,痛得麻五爷咧开了嘴。
玩笑归玩笑,柳嫂和麻五爷干起活来却不含糊;他们一左一右,仔细把关,新插的田里看不到一株秧苗空缺。
这事若是发生的麻五爷和别的女人身上,就一点事也没有。在乡下,这种玩笑多得如田埂上的野草;可发生在柳嫂身上就不同了,因为她是寡妇;和寡妇开这种玩笑就会让人不高兴,尤其是麻五爷的老婆五娘;这不,她铁青着脸,风风火火来找柳嫂了。
柳嫂刚回家,还来不及煮中饭和喂栏里的小猪。麻五娘一脚跨进门,紧绷着皱巴巴的小脸,横着鼻子,竖着眉毛,喷着唾沫星子,也不问青红皂白,指着柳嫂的鼻子就骂:你这骚货,憋不住了去找年轻的啊!干嘛盯上了我家老头子?
柳嫂一头雾水,被五娘劈头盖脸一顿骂糊涂了:五娘,你...你怎么开口骂人啊?我做错啥了?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明白?今天上午和我家老头子在田埂上搂搂抱抱,你要不要脸啊?
明明是她家老头子欺负了柳嫂,她反而找上门来骂人,这就是做寡妇的难处。可自己的确被麻五爷按在田埂上,柳嫂觉得理亏,涨红了脸,尴尬地说:五娘,那不是...开玩笑嘛,您家五爷喜欢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呸!开玩笑?都抱着亲嘴了还是开玩笑,只有你这不要脸的婊子才认为是开玩笑,正经人家谁会认为是开玩笑啊?
谁...谁亲嘴了,你...你才老不正经呢?
哟,还敢骂老娘呢,骚货,不要脸......五娘年轻时是村子里有名的泼妇,现在虽然快六十了,可泼劲仍不减当年。
这时,看热闹的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围上来的大多是女人,一时,这些女人挤眉弄眼,交头接耳起来。
这寡妇也真是的,老头子也要。
嘿嘿,守了这么多年寡;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扛不住了嘛!
听杀猪的王屠户说,常常能看到石矮子晚上进她家的后门。
是啊,是啊,我家那死鬼也看到过。
这些闲言碎语简直不堪入耳,却随风隐隐约约传到了柳嫂的耳里,让柳嫂更加胆怯,害怕,委屈。
麻五娘见人多了,而且好像都是向着她,就更来劲了。她找了一个烘勺,从厕所里舀了一勺粪,全部泼到柳嫂的床上。
寡妇是弱势群体,容易被人误会;柳嫂又胆小懦弱,平时做人都夹着尾巴,此时更加不敢和五娘对着干;只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哀怜地望望众人,又望望麻五娘。
麻五娘占足了面子,出了一口恶气;见柳嫂任由她辱骂,也不回击,自觉没趣,闹了一阵,骂骂咧咧地去了。柳嫂看着一片狼藉、臭气熏天的屋子,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一些旁观的妇女过意不去,把她搀扶起来,安慰了几句。
二
柳嫂今年三十八岁,虽然徐娘半老,但体态均匀丰满,天生一副好身材;柳眉凤目,皮肤白里透红,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风韵一点也不输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八年前,她男人因病去世了;丢下她和八岁的儿子虎子,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婆婆。按理说,以柳嫂的身体条件,再找个男人,那是坛子里摸乌龟九拿十稳。可让人们不明白的是,八年过去了,柳嫂任年华飞快流逝,只字不提再婚的事。
白天的事让柳嫂很伤心,她感到委屈。她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没有人会同情她,理解她。乡下人就是这样,头脑简单,嫉恶如仇,喜欢捕风捉影;尤其是对男女之间暧昧、伤风败俗的事,更是深恶痛绝。
乡下的天黑得晚,柳嫂喂了猪和鸡,把床上被大粪弄脏的被子换掉、洗好,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可屋外还有点微光。她来不及喘口气,盛了碗饭,端到里屋去喂婆婆吃。
刚推开门,就传来了婆婆的骂声:你这个忤逆子,这么晚还不给我饭吃,想饿死我啊!
这老太婆,由于长期卧床不起,脾气变得又古怪又暴躁。这会大概是真的饿了,听到门响,知道是媳妇来了,就破口大骂。
柳嫂并不在意,她已经司空见惯。他按亮了电灯,走到床边,扶老太婆坐起来,轻言细语地说:妈,你别急,我这就喂您吃。
老太婆吃了没几口,眼一瞪,又骂开了:你喂这么快,是不是想噎死我啊?这是些什么饭菜啊,像猪食一样!
柳嫂忙放下碗,喂了老太婆一口水,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说:妈,你慢点吃,明天我上街去买五花肉,给您做红烧肉吃。老太婆最喜欢吃红烧肉,几天不吃,就找茬不吃饭。
连哄带劝喂完老太婆的饭,差不多晚上九点了,柳嫂感到又累又饿。她想出去吃点饭,可前脚刚跨出房门,后脚还在房内,老太婆又叫起来:快,要屙屎。
如接到紧急命令一样,柳嫂忙转身往回走。可还是晚了,刚到床边,就听到噗的一声,接着一股恶臭传来。老太婆控制不住,把屎屙身上了。
又是一阵忙碌,把老太婆床上、身上都整理干净了,柳嫂的身子好像要散架。
时间应该不早了。远处传来数声犬吠。田野里,青蛙的呱呱声此起彼伏。起风了。细细的风,吹得屋外的竹子簌簌作响。夜空,墨黑墨黑,空气有点沉闷,好像要下雨。
吃完饭,柳嫂觉得腹部有点痛。最近饭前饭后腹部老是痛,她以为只是一点小毛病,并没放在心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房里,有点忧郁:明天又得去给读高中的儿子送生活费了,可家里只有六十元钱了。对了,村里还有三百元补助金没领,明天上午去村长家领了送给儿子做生活费,回家时顺便买点肉,给婆婆做红烧肉吃。
柳嫂打了个哈欠。她走到窗前,对着夜空长长的呼了口气,似乎想把心中的疲惫和忧郁都呼出来。
嘭嘭嘭,有人在敲后门。柳嫂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她有点愠怒地说:这么晚了你来干啥啊?
来人也不答话,推门走了进来,原来柳嫂忘了把后门上闩。
你要来就早点来,走前门,光明正大的来。不要走后门,免得让人说闲话,乱嚼舌头。
来人叫石矮子。人不高,却长着一个大脑袋。几年前他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被水泥块压断了二根手指,成了残疾;加上人长得矮,没能讨上老婆;守着个年迈的父亲,相依为命。石矮子平时有事没事总爱往柳嫂家里跑,有时帮柳嫂干些重活,更多的是闲聊,偶尔送些瓜果蔬菜什么的。
石矮子放下肩上的纤维袋,一边从里面往外掏南瓜、辣椒和桃子,一边说:姐,听说你今天被麻五爷的婆娘骂了,还被泼了大粪。你该打她几巴掌,或者撕烂她那张臭嘴。石矮子比柳嫂小五岁,所以叫柳嫂姐。
我一个寡妇,没人帮,也没人同情;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赢,亏吃就吃了,还能咋的?想起白天的事,柳嫂的眼睛又红了。
姐,你就是这弱性子,大好人。人弱被人欺,马弱被人骑。你吃了亏,人家还不知道你的好。
柳嫂不接腔,搬了把椅子,坐到灯下,低头绣起了那幅还没有绣完的家和万事兴。
石矮子自己找了个板凳,坐到柳嫂旁边,看她绣画。
柳嫂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姐,我不管哪次来,你都最多让我呆五分钟,连个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我......石矮子委屈地说。
我是寡妇,你又单身,瓜田李下的,怕人说闲话。
就让他们说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石矮子说着,用手去摸柳嫂的腰。
柳嫂一巴掌打开了石矮子的手:你规矩点,我们是不可能的。
石矮子顺势握住了柳嫂的手,把她往怀里拉:姐,这么多年了,我真的连你的手都没碰过,别人还乱嚼舌头说我们怎么怎么,我好冤啊!
里屋的老太婆干咳了两声,杀猪般的叫了起来:哎哟,哎哟!这老太婆,人虽瘫痪了,可心里精明着呢。
柳嫂涨红了脸,从石矮子怀里挣了出来,一边推着他往门外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这鬼,快点走,快回去......我明天要去村长家领补助金,也得早点睡。
三
柳嫂起了个大早,安顿好家里的一切,就往村长家里赶。
这些年,柳嫂总是在为钱奔忙;多亏现在政策好,她吃了低保;有时还能得到政府和善心人士捐的补助金,虽然清贫点,生活还是有保障的。为了照顾婆婆,她又不能出外打工;儿子读书和一些大的开支,就只能指望那些猪啊、鸡啊、和打短工。
村长家不远,一里左右,十几分钟就到了。
村长不在家,一打听,说是去后山割麦子了。柳嫂就去后山找。
后山坡上都是麦子,黄黄的都低下了头。
村长姓李,五十多岁。要说这村长,人品不怎么好,又贪财又好色。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了,他就成了村里的稀有物品;那些留守在家的妇女,被他占了便宜的,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李村长一个人在地里割麦子。柳嫂见了他,说明了来意,他爽快地说:好,我割完这一点麦子就到家里把钱拿给你。
柳嫂是个热心的人,见李村长割得满头大汗,就说:村长,你歇会,我帮你把这一点麦子割完。
李村长也不推辞,把镰刀给了柳嫂,自己就站到一旁吸起了烟。
柳嫂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宝蓝色牛仔裤,丰满、玲珑的身躯暴露无遗。随着柳嫂弯下身子,她那圆鼓鼓、白花花的奶子就在宽松的T恤衣领里若隐若现。
李村长早就对柳嫂垂涎三尺,只因柳嫂篱笆扎得紧,让他无机可乘。现在......他看了看除了他们外空无一人的后山,觉得是天赐良机。他有点按捺不住,起了邪念。他走到柳嫂身旁,叫了一声:柳妹子!
哎!柳嫂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看到李村长正色迷迷的盯着自己,脸上挂着邪笑。柳嫂感到有点不对劲,说了声:村长,你......
没等柳嫂说完,李村长一把抱住了她,嘴巴很快压上了柳嫂的嘴。柳嫂一边挣扎,一边说:村长,不要......别,村长......
这村长经验丰富,对会女人自然有一套娴熟的手段,算是一位老猎手了。他的手轻重适宜地在柳嫂身上游走,嘴也很老到地在柳嫂身上各部位啃着。柳嫂开始又叫又反抗,到后来慢慢的不怎么挣扎了,再后来挣扎变得软弱无力,变成象征性的了。
李村长看火候已到,抱起柳嫂,往麦子稠密的地方走去。
麦丛里传来柳嫂低低的叫声:村长,别......村长,我求你,你不能欺负我一个寡妇......别......麦苗轻轻地晃动起来。
一会,麦苗剧烈地摆动起来,柳嫂的叫声也越来越大......
四
柳嫂做了一个决定,她决定要嫁人了。不管是她嫁过去,还是别人入赘她家,都行;不管对方的年龄、相貌、家庭条件,都不是问题。她只一个要求,就是得带着婆婆和儿子一起嫁。
这个看似荒唐的嫁法,没想到真有一个人能接受,谁?石矮子!
石矮子听到这个消息时,又高兴又急。高兴的是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急的是,他现在不能见柳嫂。为啥?因为他现在在拘留所里,怕别人捷足先登。
几天前,他和李村长打了一架,打断了李村长一根肋骨,被派出所抓了起来,要拘留十五天。
正当石矮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柳嫂来看他了。
柳嫂本来不想来看石矮子,怕别人背后议论;可一来因为石矮子平时常帮助她,二来石矮子这次打架完全是因为她;柳嫂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懂得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要知恩图报;所以虽然觉得不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看家里还有七个鸡蛋,就留下一个给婆婆明天吃,把剩下的都煮熟带了来。
到拘留所时,办公室两个警官问她:你来探视谁?
她说:昨天打架的张石桥。
你是他什么亲戚?
亲戚......柳嫂一时答不上来。
见两个警察狐疑地看着她,心里发慌,脱口而出:我是他老婆。说完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老婆......两个警察怪怪地对望了一眼。
柳嫂逃也似地走出了拘留所的办公室。走了好远,后面还传来两个警察的笑声和隐隐约约的话语:哈哈......现代版的...潘金莲...武大郎......
柳嫂听了浑身不自在,好像风吹起了头发,一个大疤痕露出来被人看到了似的。
石矮子却不一样,见柳嫂主动来看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忘了自己在拘留所。他一个劲地说:姐,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姐,你真好......
柳嫂把鸡蛋拿了出来,对石矮子说:这几个鸡蛋是煮熟了的,你闲着时当零食吃。
石矮子有点受宠若惊:哎呀!姐,你怎么煮鸡蛋来了啊。你自己平时舍不得吃,恨不得把一个鸡蛋变成两个来用。多可惜,多可惜......
柳嫂说:别那么多废话,你平时还少帮了我吗?这次若不是你......
想起几天前的事,柳嫂心里还打颤。那天李村长把她抱进了麦丛里,推倒了一片麦子,把她丢在上面,剥光了她的衣服。就在这时,石矮子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和李村长打成了一团。开始矮小的石矮子不是对手,被李村长打倒在地。柳嫂没穿衣服,帮不了忙,又气又怕,吓得大喊大叫。后来不知石矮子哪来的神力,以弱胜强,反败为胜,打断了李村长的一根肋骨。
这本来是一宗强奸未遂的案子,可硬被李村长这恶棍说成了是因为争风吃醋打架,让石矮子进了拘留所。
这个穿衣服的畜生,当时真想杀了他......石矮子怒气未消,咬牙切齿地说。
算了吧,别想那件事了,没办法,只怪我命不好。
姐,你不是说......说......要嫁人了吗?
柳嫂低下头,不说话。
姐,嫁个男人好,遇事有个商量,也有个依靠。
柳嫂还是不说话。
姐,你倒是说话啊,你看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看我......
此时,柳嫂心乱如麻。石矮子的心思她是知道的。他希望石矮子接着说下去,又害怕石矮子再往下说。她开出的条件,还真没几个人能接受;自己又不是个黄花闺女,说白了,谁要是娶了她,等于娶了三个累赘回家。只有这个石矮子,能无条件接受。可说实话,石矮子的身体条件、性格素养,又真的让人难以接受这些尚且不是问题。最主要的是石矮子家里和她家里一比,是半斤八两,都一贫如洗倒不是柳嫂嫌弃石矮子家里穷她是怕自己带着三张嘴巴嫁过去,会让石矮子雪上加霜,更加困难,更加辛苦,会害了他。
柳嫂想了想,抬起头,说:矮子,我也知道你的好,可是,我.....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什么?听到这几句话,石矮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瘫到在地,像被人抽了脊梁骨。
五
过了夏至,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热。阳光充足,雨水充足,田里的禾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一天一个样;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颜色已转为深绿;那些初夏时还稀稀疏疏的野草,此时也生机蓬勃乡下人如今都懒惰了,不要它做柴禾,不要它做肥料,所以它们才能恣意地漫延。可怜的是那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孤零零的淹没在乱草丛中,总想有一个出头之日。
柳嫂的几间老式红砖房就掩映在万绿丛中。屋后是丛丛翠竹,两旁有桃李,有枇杷;前面一溜篱笆,里面种了辣椒,茄子,豆角,青翠欲滴,惹人喜爱;三二只麻鸭,混在鸡群里,围着篱笆探头探脑,可惜没有空隙进去,只好沿着土坎,悠闲地啄着草叶和虫子。
柳嫂病了,病得很重,腹部疼痛,全身乏力,躺在床上休息。
石矮子在帮着柳嫂烧火做饭。家里已经没有煤球了。
他是专门送四床新棉被过来的。本来,这些棉被是为结婚准备的,现在用不着了,他就拿来送给柳嫂做嫁妆。
一月前,柳嫂和本地一个六十岁的土豪谈妥了婚事,好日子定在这个月的初八,就是后天。
再过二天,就不能这样随便来找柳嫂聊天了,柳嫂也不需要他帮忙了。石矮子很伤感。
石矮子一边忙活,一边小声地埋怨:姐,你的确是个大好人。你只想着你婆婆,想着你儿子,你就从来没想过自己;你就没想过万一你自己病了,谁来照顾你?
这些,柳嫂的确没有想过。她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需要照顾时得靠谁,像现在病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望着忙碌的石矮子,柳嫂有点感动,有点内疚。
柳嫂是贵州人。年青时,柳嫂曾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恋情。她和当地一个大老板的儿子相恋相爱,两人情投意合,难舍难分。可大老板嫌柳嫂家贫,不是门当户对,棒打鸳鸯,不准儿子和柳嫂来往。柳嫂一气之下去了广东打工,失意落寞中结识了一个小伙子就是她已死去了的丈夫苏华,随着他回到湖南,做了他的老婆。柳嫂人长得漂亮,又贤惠,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可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八岁时,丈夫就因病去世了。从此,柳嫂一个人支撑起了这个家。一个外来女子,独自照顾一个病瘫在床的老太婆,和一个才八岁的幼儿,其艰辛可想而知。柳嫂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命苦。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八年。这期间,多亏石矮子多方面帮助,虽然有限,却是雪中送炭。最难能可贵的是不管柳嫂如何冷落他,骂他,他都不离不弃。柳嫂也有过和他结婚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她始终顽固地觉得自己不能拖累他。
柳嫂内心翻江倒海,有点烦躁不安。
石矮子还在喋喋不休:姐,那个老土豪会照顾你吗?他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还指望你去照顾他。你嫁过去,一样要照顾你婆婆,还得照顾土豪一家子,你就是去做一个免费的保姆......
你给我闭嘴,以为就你懂事,就你聪明啊?柳嫂有些恼怒。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那个老土豪不是个好东西,是靠不住的。那天才第一次面就要求柳嫂去他家陪他睡觉,柳嫂不从,他又要求留在柳嫂家过夜,柳嫂说没有过门之前,你就别想指望,那土豪才满脸不高兴地走了。
被柳嫂一骂,石矮子果真闭了嘴,苦着脸往灶里添柴。
柳嫂有些过意不去,放柔了语气说:矮子,其实这些年我多亏了你帮忙,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以后,你找个女的过日子吧,你不要有什么要求,能过日子就行。
石矮子听了眼圈就红了:姐,这一次你嫁了,我也不再指望能讨到老婆。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就捎个信来,不管刮风下雨,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随叫随到......
柳嫂着实感动了,石矮子是个实在人,不会花言巧语,她说:矮子,你把棉被拿回去,我不需要,你挣个钱不容易,留着以后讨老婆。
不!姐,我这一辈子也没打算讨老婆了,你盖着我的被子,就像......就像......别人怎么说来着,就像我抱着你睡一样。石矮子说完,脸就红了。
瞧你这张嘴,说到哪去了!柳嫂的脸也红了。
姐......石矮子望着床上的柳嫂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就说,不然过二天你就没机会说了。
我想......想摸摸你的手,这么多年,我连你的手都没摸过。
柳嫂睁着一双眼望着石矮子,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石矮子走到床边,握住了柳嫂的一只手,慢慢地摩挲着。柳嫂的手很软,也很温暖。石矮子摸着摸着,就有了进一步的想法。他不说话,只拿眼睛望柳嫂,他感到自己的眼睛火辣辣的。柳嫂能读懂他的眼神,不敢看他,把头扭到一边,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很静,里屋也一样静。这次老太婆没有咳嗽,也没有喊哎哟。
石矮子感到柳嫂的手越来越烫,没有盖被子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石矮子大吃一惊:姐,你发烧了!怎么病得这样么厉害?你别拖着了,明天快去医院看看。说完用手去摸柳嫂的额头。
柳嫂强忍着疼痛,推开石矮子的手,忽然火冒三丈,骂道:滚,混蛋,你给我滚!
我知道去医院,我明天就去,用不着你来管!
石矮子不明就里,想必是自己做错了事,讨柳嫂厌恶了。他退到屋子中央,怔怔地望着柳嫂;柳嫂一翻身,把面孔对着墙壁,不再理他。石矮子心里一酸,也顾不得帮柳嫂做家务了,灰溜溜地夺门而逃。
听着石矮子的脚步声远去了,柳嫂转过身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两滴热泪从腮旁滑落。
六
柳嫂的屋后有一条小径通向后山,山上有一间废弃的破房子,是早些年村民用来守山的临时住处;现在这房子变成了人们大小便的场所和老鼠的栖身之地。下午的阳光透过破窗破门破洞照进房子里,里面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霉味、腐臭味。
柳嫂就蹲在破房子的一角,面容憔悴,轻轻地抽泣着。
老土豪就站在柳嫂旁边,一脸怒容,指着柳嫂骂:你这个臭婆娘,说好了明天过门,你今天说不嫁了,说反悔就反悔。我请柬也发了,客人也请了,酒席也定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你让我脸往哪里搁?
大......爷......不,大哥,请你原谅,我对不起你,但我不能和你结婚......柳嫂苦苦地哀求着。
原谅你,你说得倒轻巧,我花了这么多的财力精力,你说怎么办?
我......我没办法,只求您原谅......
你说不嫁就不嫁了,拿我当猴耍啊,你总得告诉我一个原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柳嫂不回答,把头埋进怀里,哭得很伤心。
老土豪火了,扯住柳嫂头发就往外面拖,嘴里骂着:臭婊子,我不管你什么原因,反正你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做我家的鬼,明天一定得跟我拜堂,走,跟我回去!
柳嫂被拖倒在地,手被磨出了血,她还是一个劲地求饶:大哥,你行行好,我真的不能跟你走,真的......
老土豪怒不可遏,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只顾狠劲地拖柳嫂。柳嫂被拖得难受,知道老土豪不会放过她,她咬了咬牙,说:你放开我,我告诉你原因。
老土豪放了柳嫂,柳嫂站起身,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老土豪。
老土豪接过那张纸一看,像看见了鬼,眼睛瞪得有鸡蛋大:什么?胃癌晚期!
老土豪把那张纸看了又看,好像不相信:不会吧,这是假的,你骗我的......
这时柳嫂停止了哭泣,用手按着又开始疼痛的腹部,平静地望着老老土豪:我没骗你,我上午在医院检查的。你说是假的,那好,我们明天照常拜堂。
这......老土豪眼珠一转,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柳妹子,我相信你。这样吧,你就在家安心养病。至于我们嘛,又没拜堂,又没扯结婚证,我损失点钱也就算了,以后,你也不会找我的是不?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和你说明白,和你断了关系,你走吧!
老土豪一听,忙拍了拍手和衣服,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七
柳嫂得了绝症,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大人小孩都知道了。只有二个人不知道,一个是柳嫂的儿子,一个是柳嫂的婆婆。村里人个个同情,人人惋惜;大家不约而同地去看柳嫂,安慰柳嫂;麻五爷的老婆麻五娘也来了。
麻五娘见了柳嫂,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地往下淌。她心里有愧啊!她当着柳嫂的面打了自己好几个嘴巴,泣不成声地连声道歉:大妹子,我不是人,我不该骂你,不该欺负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柳嫂忍着身体的剧痛,强颜欢笑:五娘,你别这样,这件事都过去好久了,我早就忘了,大家乡里乡亲的,牙齿都有个碰舌头的时候,你就别放心上了。您这么大岁数了,千万保重身体。
柳嫂又对那些来看她的村民说:我谢谢大家来看我,你们声音小一点,别让我里屋的婆婆知道了......以后我的儿子和婆婆就全靠各位乡亲了,我......我泉下有知,也会感激不尽......
村民们的眼睛都湿润了,一个个说:柳嫂,你就安心把病养好,你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你儿子和婆婆大伙都会帮着的......
乡下人就这样,爱憎分明,简简单单,一根肠子通屁眼。平时他们为一点小事,也许会吵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可在危难关头,总是会尽释前嫌,方显真情。
八
柳嫂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不能吃东西。她躺在床上,虚弱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全身痛得像散了架,还发着高烧,人已瘦得皮包骨头,因为是夏天,裸露在外面的手和脚被蚊子叮了无数的小包。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斜斜地照在东边的墙上,像一束探视的眼光。应该是下午了。
柳嫂又昏睡了过去。朦胧中,她来到了一个小山村。这是一个美丽的山村,山清水秀,绿树成荫;她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粉红色连衣裙,把头发梳了又梳,还在身上洒了点不轻易用的香水,在镜子前来来回回照了好几次。她来到村外小桥边的柳树下,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在等着她;他们依偎着坐在树下的石头上,看小鱼在清清的河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听岸上的小花说着悄悄话;闻着田野里玉米和稻子的清香;夏阳正高,好风如水。他们依偎着,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小伙子说:柳,嫁给我吧!
柳嫂说:你爸爸不嫌我家里贫穷了吗?不反对了吗?
这是我的事,我不会听他们的......
嗯!柳嫂高兴极了,沉浸在无限的幸福中。后来他们结了婚,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不久,他们有了孩子,他们的日子更甜蜜了。儿子长大后,又给他们添了孙子。他们渐渐老了,就专门在家带孙子。可这个孙子老是长不大,矮矮的,肩上扛着个大脑袋。虽说孙子长得丑,可是自家的孩子,柳嫂并不嫌弃他。柳嫂没事成天带着孙子,孙子也像个跟屁虫粘着她,没想到这矮孙子还很调皮,一泡尿撒到了她身上......
柳嫂醒了,原来是个梦,自己在梦中尿床了。
醒来后,她感到疼痛难当,嗓子干得冒烟,嘴里喃喃地喊着:水,给我水......矮子,给我水......
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石矮子哪去了呢?
原来石矮子知道柳嫂得了绝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听治病的方法。后来听一个跑江湖的医生说,距此地五十里的深山里住着一位神医,你找到他,要他给你一些药,或许会有希望。石矮子一听大喜,问清了神医的具体住址,从枕头里翻出了这些年省下来的三千多元钱,踏着夕阳就出发了。半夜时分,终于找到了那跑江湖医生说的神医。当时石矮子觉得老神医长得有点像那江湖医生,他是个实心人,就没有多想;听那老神医一吹,就用随身带着的三千多元钱换了十几包草药,连夜往回赶。快到家时,由于又累又犯困加之是晚上,横过一条马路时,迷迷糊没看清,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着着实实地撞上了......
这一切,柳嫂是不会知道的。她以为石矮子没听见,依然断断续续地喊着:给我点水......我渴......矮子......。
屋子里渐渐黯淡下来,窗口透进来的那一束孤独的阳光正在慢慢地消失。
手机铃声响了,柳嫂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是儿子打来的。柳嫂虚弱地对着话筒说:崽啊,娘身体很好,你不要惦记......以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好奶奶,要学会坚强,娘过几天给你把生活费送来......
电话那边,儿子懂事地应着,他告诉柳嫂,这次考试又考了全校第一,他会努力读书,以后不会再让柳嫂吃苦,会让她过上好日子......柳嫂听着,眼泪像泉水一样从深深的眼窝里流了出来。握在手里的手机无声地滑落在被子上......
里屋,又传来老太婆的骂声:你这个忤逆子,还不送饭来给我吃,想饿死我啊!
发布时间:2022-09-24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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