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爬上车顶,黑黝黝的、大小不一的煤块儿就踩在脚下,开车快三十年了,他看这些煤块,就像看自己的孩子。它们什么性质,属于哪类,密度、热量多大,他一看就能分辨出,所以他每每见到煤块,不管在哪,都有种亲切感。这些煤块也有灵性,它们深埋大地千年万年,集天地之精华,得雨露之滋润,是地壳和日月的结晶体。它们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千年轮回酝酿而成,现在被活脱脱地呈现在人们眼前,给人热量、给人温饱,是造福人类的金疙瘩。
他麻利地把苫布铺好,又跳下车,把苫布的四角用绳子和车的挂钩拴好。然后他打开车门,从车上拿出一根铁撬棒,绕车看了一圈,再用撬棒敲敲轮胎,没事;他又钻到车底,仔细检查了一番,车没问题;他爬出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拿起铁棒放回车上,关好车门,向后看了看同伴,他们还在铺苫布。老大点着一支烟,蹲在路边,借等同伴的功夫歇会儿。
老大身材本是魁梧的,也许是他经常一副低头沉思的样子,或者是他开车的原因,他的身体总是向前倾着,显得背有些驼;他看上去老成、敦厚,黑黢黢的脸上很少有笑容,但却面善。老大吐出一团团烟雾,烟雾慢慢扩散开,缭绕在他的头顶,笼罩了他迷茫的眼神。他眯缝起带有血丝的眼睛,吹了吹烟头,随即飞起几粒火星。老大看着飞起的火星,像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眼角露出一点微笑。
几年前,拉煤业务鼎盛时,老大他们一队有十几辆车,要走一起走,要停一起停,要去哪都去哪儿,一切听老大指挥,老大拍着胸脯说:车队有我罩着,不会出事。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倒也热闹。车队行驶在马路上,尘土飞扬,如万马奔腾;到饭点吃饭时,一群人拥进饭馆,气势庞大,店老板当然也高兴接待这样的大主,所以饭菜优先上齐,其他顾客反映也不济事,你换到别处吃吧,连座位也没有,只能等待;装煤、卸煤更是霸气,两辆车把好入口,只放自己的车进去,有生车进来,稍微扛一下,得,不是车被划,就是反光镜被损毁,生车师傅下来理论,一群人围过来,一看阵势不能惹,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受着吧!谁还敢硬挤呢?过磅秤时,又是两辆车把好入口,放自己的车上秤,别人也只好等待他们一队车都过完了,才排队过称。其他地方的车也有这样大大小小的队伍,老大他们也遇到过大主,乖乖地让呗!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当然,有时也发生争执,大打出手的也有,耽误时间不说,自己车上多少也要损失点,得不偿失,权衡利弊,还是忍;遇上堵车,更是前呼后应,车一通,后面的车马上窜前。所以这样,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能多跑一趟。
现在拉煤生意不景气了,车辆也跑得少了,车队自然不那么庞大了,当然也不需要和别的车争先了。老大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的是那次堵车。每每想起这件事,他懊悔极了,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衣领,一只手垂下来,无所适从的捻着羽绒服上的下缘,然后用力拧一把衣角,像要把心头的懊悔拧去一样。他站起身,狠狠地掐灭剩下的烟头,用力丢到远处,抬手把眼角的泪抹去。他的嘴紧紧抿着,眼神怯怯的,有着无限的懊丧,似乎想为过去的事做些什么。
他双手叉腰,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山顶显得有些荒凉,蜿蜒曲折的山坳里,偶尔有个把村民走过。就在山那头绕山有条新修的柏油马路,几年前,那条路还在施工阶段,所以经常堵车。那次他们走到那条路上,正好遇上堵车,而且一堵就是三天。又赶上雨天。
有望感冒了,吃药也无济于事,堵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送饭的\\摩的\\来来往往。有望让摩的师傅回去再买点药。摩的师傅倒也热心,很快带回了药。有望加大药剂,吃完就在卧铺上睡了。
一觉醒来,有望精神了许多。雨停了,有望下车伸了伸腰。雨后的山湿润润的,荒芜凸凹的群山与湛蓝辽阔的天空、缥缈的几缕云,恰似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人工修饰过的山坡像是一个整装待发的战士,披着野战迷彩服,精神抖擞。以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巍然屹立在伊盟大地上,甚似古人赞泰山方古此山先得日,诸峰无雨亦生云之势。
老大他们看见有望精神了许多,甚是欣慰。三子伸出黑黑的拳头,在有望的肩上捣了一拳,开玩笑地说:你小子又有希望了!哈哈哈.......
说甚了?别说这种晦气话!老大推开三子,责怪道。
到饭点了,吃饭吧。有人提醒着。
有望,你想吃不?三天没吃饭,尽吃药了。
不是方便面,就是盒饭。一说就反胃!有望找了个凸出的地方蹲下。
不想吃也得吃点,再不吃就怂了。
老大外貌粗鲁,心却细着呢。他叫来摩的师傅,买了一盒方便面,用摩的暖水壶里的开水泡上方便面,递给有望:热乎的,吃点吧,也去病。有望默默地接过面,眼角有些湿润。司机们出门在外,结伴同行,风雨同舟,遇着事,亲人不在跟前,靠弟兄们照应,他们就是亲人。
大家各自吃了午饭。有望按点吃了药,又回到车上。
他太累了,眼皮直打架。他坐在驾驶座上,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
前面车通了。不知谁喊了一嗓门儿。有望一惊,醒了。他从玻璃窗探出头前后看了看,老大示意他发车。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开始蠕动了。有望感觉全身乏力,脖子僵硬,眼珠子生涩呆板,但他不想停下来。他强打精神,听着电动机嗡嗡嗡的声音,向前挪动着车、、、、、、
车速越来越快,大约半小时后,车队摇晃着,在泥泞的路上行驶开。有望全神贯注地、吃力地转动着方向盘,车在路上艰难地行驶着。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吧,车队终于驶出了泥泞的土路,走在曲折的盘山路上。
老大走在最前面,从反光镜里他看见他的车队紧跟在后面。他不能马虎,也不敢马虎,集中精力左归、右归、直走。路的一边是山,另一边就是沟,一不留神,就会把车开到沟里。他们经常遇到司机打困,把车开到沟里的,或者和别的车撞了的。他忽然想到了有望,赶紧拿起电话给有望拨去。
有望,感觉怎样?老大听见电话通了,急促地问道。
嗯,还行。老大听见有望的回音,松了一口气。
不行就找个地方歇歇。
没事,走吧。老大把精力都放在了开车上,没听出有望的回答是那么的有气无力。
那你小心开车。
大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老大的电话响了。
老大,有望出事了。老大一愣神,车摆了一下,他忙把车开到宽一点的地方靠边停下。
老大跳下车,其他车也都停下,只不见了有望的车。远处好多人站在路边探着身子向沟底看。
老大三步并作两步朝人群跑去。他脑子一片空白,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了支撑点。有人扶住他,他抓紧那人的衣服,一半是自己行走,一半是那人牵拉他前行。
路边有护栏,已被撞断几根,有望的车顺着坡翻到了沟底。老大的眼睛有些模糊,看不清沟底的情况。三子已经报了警,高速交警、消防、路政、急救人员迅速赶到现场实施救援。
老大他们顺着山坡下到沟底,才看清车轿已毁,有望在驾驶室下面,露着少量的身子在外面,全身被煤和驾驶室压住了。经过两个小时的紧张营救将有望救出,但最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
老大抱着血肉模糊的有望痛哭流涕: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在他感冒时候赶时间,我应该和他一起歇息呀!老大捶打着自己的胸脯,后悔不已。
时间慢慢地逝去,人也慢慢地淡忘,以后的日子,时常感到一丝的愧疚。或许,是心中仍有的几许仗义,让他一次次的不过,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他去安抚过有望的亲人,也做过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在出事那年,值得欣慰的是,有望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孩子走的时候,老大自己出钱摆了两桌酒席,召集了和他们一起跑车的弟兄们,为有望的儿子饯行。弟兄们也都仗义,各自出了份子。老大把所有的份子给了孩子,娘俩感激不尽。
在他们车队里,弟兄们都以老大为主心骨,自有望出事后,老大说什么也不再走车队前面了,曾经的保证大概不能遵守,他觉得自己失信于弟兄们,他不想为自己找理由,人无信则不立,这不过是借口,就当他言而无信,只希望他们娘俩过得好,至少要比他好,那么,足够了。但他还是帮衬着弟兄们,关心他们。
一切的一切都随风散去,剩下的只有愧疚,他只希望他们一定要比他幸福。
发布时间:2022-09-04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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