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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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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是一只蚊子。看得出我头脑迟钝,四肢简单。可是,你大概不知道,我有灵敏的嗅觉,睿智的触觉,令人震撼的听觉。当然,匪夷所思的是,我有常蚊难以企及的味觉。
  怎么说呢?
  这是家新医院,毗邻一条江,建得很大,很宽敞。这里的树也很高,很密,种了才不到十年,我的祖辈和父辈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垃圾堆、低洼地是我们的繁衍胜地,树林和草丛,则是我们停歇玩耍和歌咏的舞台。后来,同族越聚越多,我们的栖息地不由得往草地扩展,甚至紧傍医院停车场。停车场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突突冒出的尾气差点把我呛死我姑姑的小叔子的二奶奶,说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有一天她蹲在草地上洒了一泡尿,就被一辆急驰而来的奥迪A6后面喷出的一股白色烟雾给呛死了,准确地说,是被烧死了。在我们蚊类,生死一线间,本就稀疏平常事,无所谓伟大或者卑微,但在我看来,宁可饱死,淹死,乃至被踩死、拍死,也总比莫名其妙被什么给气死强。
  这不,又一辆白色的车飞快地靠近我,我得躲远点。凭我在医院潜伏一周的经历,我很容易就估摸到,车上应该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我等待这个机会几个钟头了,肚子只剩下一层皮,饿得像爪子挠心一般。嗜血成性的意识立马觉醒,在病人被推下车的那一瞬间,趁着人群有些混乱,无暇顾及我这只毫不起眼的蚊子,我悄悄地绕着担架逡巡了一圈。我适才注意到他,短胡须,宽下巴,穿得非常整洁,远非我想像中的血肉模糊。只是他一只手的袖子好像空空荡荡,手臂无力地垂吊在裆腿之间,面部表情显得很是痛苦甚至于歪曲。可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只是食物,等待已久的猎物上了场,作为一只勇敢的蚊子,是不容有任何退缩理由的。我便瞄准机会,以飞蛾扑火之势,在他耷拉的手臂上亲切地吻了一口。甜甜的,酸酸的,带着少许海鲜的气息。我忍不住又吸了一口,却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充满诱惑。几乎同一瞬间,一只曼妙的同类在几乎相同的位置做了一个跟我几乎相同的动作。
  爱情就在电光火闪之间诞生了。一抹鬼魅的身影死死跟在我屁股后面,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怎么就嘤嘤嘤地发出求偶的信号。我突然间就明白了,那股充满诱惑的异样正是她身上独有的东西。不由分说,我们一起藏身在担架下最隐秘的位置,短暂地沉默之后,我决定跟她交流。
  喂,你叫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会这么无聊,这么弱智。
  没想到对方更是弱智:那你叫什么?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尖尖的,有乐感,还有些许紧张。
  我挥一挥手臂,跟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臂纤细而灵巧,看得出涉世未深,没经过多少惊吓。蚊界的爱情是不需要久经考验的,短暂的生命中期盼一份纯真的美好。我确凿无误地坚定了信心,我的爱情之门叩开了。
  好吧,我叫嗡仔,我喜欢你。你叫什么?
  我在你身边都几天了,我叫嘤子。
  嘤嘤。
  嗡嗡。
  我一把搂住她,她顺势贴了上来。我们就在担架下面,完成了爱情之初体验。嘤嘤嗡嗡地声音显然惹恼了后面推着担架的人,他很不耐烦地说了声:蚊子,真讨厌!
  你们才讨厌呢!我们干这档子事,光明正大,从不遮遮掩掩,不像你们,躲躲藏藏,还道貌岸然,树碑立牌坊的,男盗女娼的勾当,我见得多了。
  嘤嘤嗡嗡,我和她又亲昵了一回。我听见护士喊了声:
  王翰,401病房,2号床。
  二
  原来这小子叫王翰,在区里做大官,大大小小的楼盘都归他管。怪不得细皮嫩肉的,血液的质量真叫绝,连他掉在衣服上的血迹都那么香甜可蚊。
  401病床就在靠电梯的走道,是骨外科病人术前观察室之一。它跟普通病房没什么两样,有床,有椅子,还配了几个柜子,唯一特别的可能是墙上挂着一幅缺一只胳膊的美女油画,微笑得很诡异,很让人着迷。房内共有四张床位,虽然不见得天天满员,却少不了进进出出的病号,为我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食物源。这就是我钟爱401病室的主要缘由。当然,王翰身上那点略带海鲜的味道,也确实让我有一点点痴迷。
  可惜的是,王翰还没住下来,一伙人就冲进病房,七手八脚地推他去做检查。我知道,这叫术前检查,反正从头到脚检查个遍,直到你钱包掏空为止。当然,他也用不着掏自己的腰包,像他这种身份,自己掏钱才怪呢。再说吧,人类实行了社保医保,大病小病都有报销,哪像我们蚊子,早死晚死都叫找死,不得好死。
  找死啊!1号床一声粗声粗气的训斥。
  我吓了一跳,拉着嘤嘤就飞。
  嘤嘤不乐意了:跑什么呀,这里有吃有喝,还开着空调,好不容易来了,跑什么跑?
  瞧见了没有?雌雄就是有别,母蚊子就爱唠叨。这也不能全怪她,初来乍到,又不懂人类的语言,她当然不知道面临的凶险。
  这么说,你懂人类的语言?待我说明情况,嘤嘤佩服得连裙子都掉了,她赶紧收住张开的双腿。
  我继续向她解释,一只蚊子,长期在医院徘徊,又要生存,又要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不懂人类语言,怎么混?这些话,明知跟嘤嘤解释也没有用,能不能捱到那天还两说呢。我窘迫地缩紧翅膀,向她暗示,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迷惑病人。
  那声找死的喊声差点让我们暴露了。还好,我和嘤嘤的动作不是太大,倒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声称找死的家伙是一个壮汉,腰圆臂粗,想必流淌的血液中掺杂着火爆因子,一点就燃。我和嘤嘤轻轻地飞到1号床下面,偷听他们的讲话。
  原来,1号床住的病人叫铁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色憔悴,苍白,浑身上下黑不溜秋,像是太阳底下暴晒后的红薯干。想想红薯干刚摆上台的情景,我不禁舔了舔干瘪的嘴巴,引来嘤嘤怪异的目光。
  怪不得嘤嘤。上次,有一个病人吃了一截烤红薯,把剩下的当垃圾扔了,被我们当一顿饕餮晚餐享受了。那次,嘤嘤肯定不在,怎么会知道红薯的美味呢!
  床上的红薯干好像被什么人打了,一条腿折了,头上还挨了几下,还包着一块布,渗出点点殷红。
  你找死啊?你也不想想看,人家柴老板财大气粗,在宏城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拿什么跟人家拼呀,你这不是找死吗?坐在床沿边上的壮汉是铁根的哥哥,铁源。铁源说这话的时候,满带愤恨的表情。
  太没有天理了!床上的铁根疲惫而又痛苦,不给钱不说,还找了五六个打手围住我打,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讨个说法呀!
  好吧,你先养好伤再说。铁源劝说他老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弟媳在老家带着三岁的小孩不容易,你怎么能轻易抛下她们母子不管呢?有什么事,老哥给你兜着。再不行,老哥带一帮人,拦马路,绝食,大不了再跟他们干一场,看他们尾巴还翘不翘。
  没想到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年,一分钱没领,还搞成这样铁根于心不甘。
  好了,你先睡一会吧。那个柴老板答应明天派人送来两万块钱,还跟我说,你是在工地做事的时候不小心摔断腿了,让医生好好治,钱不是问题。
  床上的声音渐渐弱了,是该睡觉时间了。我们呆在床底也腻透了,该是我们出来活动的时候了。
  我和嘤嘤蹑手蹑脚,以超音速的动静翻越床沿,照着铁根的伤腿一阵猛吸。他这条腿瘦得像芦柴棒,肌肉却并不疏松,要不是流了很多血,恐怕真是难以下口。好在他这条腿目前是麻木的,任凭我们叮咬,他都了无知觉。
  没等嘤嘤满足口感,我拉起她的衣袖便跑。我听见了铁源的粗重呼吸,我灵敏地意识到,致命的危险一步步向我们靠近。果然,在我们撤离的一瞬间,铁源的巴掌就扇了下来,口中还是那句粗话:找死!臭蚊子!
  三
  臭蚊子仓皇逃窜,我们误打误撞来到3号床。床头挂一名号,我仔细辨认,才知道原来他叫刘火生。姓刘的火生看来比2号床铁根还年轻,睡得很舒适,很坦然,仿佛受伤的是别人,与自己无关。只见他右脚缠缠着厚厚的绷带,像一条包装过的火腿,估计伤得并不轻。我们慢吞吞地伏卧在绷带结处,准备蚊生的又一次冒险。循循望去,床边伏着一名女子,似乎睡着了,很漂亮,眼睛里闪着泪花,她的一只手牵着刘火生。
  你是臭蚊子?夜里,嘤嘤的眼睛忽闪忽闪,像太平间门口的灯光一样捉摸不定。
  我回头看了看2号床,那边响起轻微的呼噜。我示意她千万小心点。
  你说什么?我一把骑在嘤嘤身上,说,臭不臭?
  嘤嘤挣扎着,费尽好大力气,喷出一句话:臭,臭死了!你们这些臭雄蚊子,肯定是吸那些臭男人的血吸多了!
  是吗?那是谁死皮赖脸,跟踪我好几天的?来吧,这是个播种的季节,千金难买呀
  滚开,臭臭蚊子!我我怀孕了。嘤嘤突然间扭扭捏捏。
  我靠!幸福来得太突然,搞得我倒无所适从了。我迅速地在嘤嘤脸上亲了一口。
  只这一口,我们的爱情就彻底葬送了。我们沉湎于爱情的那一霎那间,闪着泪花的女生手起掌落,我来不及扯起她一起逃遁,可怜我亲亲的嘤嘤一世,竟变成一堆肉泥。
  刘火生也变惊醒了,忙问:樱樱,怎么啦!
  天啊,原来这个闪着泪花的恶毒女人也叫樱樱!只见这个樱樱明眸皓齿,像是挂在病室墙壁上的油画里的人物。她的声音是那么甜:火生,你醒了?没事,刚才有两只蚊子,我打死一个,好多血呀,恶心死了!你痛不痛?
  火生摇头:我没事。你还是回去吧,不然你老爸又担心你啦!
  我恨恨地说,你没事,我有事!可怜我那嘤嘤啊,对了,还有我的儿女们,你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生死一线间,本就稀疏平常事,好在我的嘤嘤,临走之时能够饱餐一顿,也不枉在世上为蚊一场。
  你不用担心啦,我是他的心头肉,掌中宝,不会有事的。这个叫樱樱的女人站起来,走去洗手间。我咬咬牙,心里想,哼,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上沾满了我嘤嘤的血,我要让你的火生十倍偿还。反正火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可以大开胃口,饱食一顿火腿了!
  一口下去,火生果然没任何反应,我却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管三七二十九,填饱肚子再说。等他的樱樱回来,我肚子溜圆,张一下翅膀,根本提升不起来。我紧紧滚落在床边一个隐秘的角落。
  不听不知道,一听睡不着。要说,这个刘火生的命运,也够惨的了。
  刘火生的老家在湘西偏远的大山里,出世的时候,村里闹了一场火灾,火生是在逃命途中降生的。生下火生,母亲因此害了月子病,终究没治好,在火生五岁那年就一命归天了。懂事后火生向叔伯问起出身,才知道父亲早就在那场火灾中跟村里十多名打火青年一起葬身火海。幸亏火生家族虽穷,却还庞大,东拉西扯地带火生长大,上学,到成年。连三本都没考上,火生对读书没了兴致,便和相处三年的女友西子携手来到广东最著名的打工胜地,一个名叫宏城的地方,合租了一间农民房,开启了属于打工一族特有的生活模式。
  起初的节奏总是异常的合拍,早上七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火生在东边的鞋厂,西子在西边的电子厂,路虽不同,却往往能在回家的一刻相聚。在那一年里,尽管火生和西子都感到些许疲惫,但一回到温暖的小窝,两人便绽开甜蜜而又幸福的笑容,小巷充满了欢乐和温馨。要不是火生还没准备好当爸爸的角色,西子就不用偷偷摸摸去私人诊所做两次人流了。想到这里,火生干活特别卖力,一年之后就升为主管,工资增了不少不说,厂里几个漂亮姑娘还投来异样的目光,特别是那个叫樱樱的,看他的眼神火辣辣的,有时像一钩子,差点剜住火生的心。只是火生只顾他的西子,就算加班加点,也尽快回去陪她。大约半年前,平常的生活节奏似乎被打乱了,火生回到家,往往孤灯伴影,西子明确告诉他,她换了夜班,想多挣点加班费,好供弟弟上大学。火生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有时候打电话,西子不是关机,就是说老板在,不方便接电话。西子凌晨或早上回家,倒头便睡,身上不是香水味,就是焦油味,火生问起,西子总是懒洋洋回答,唉,都怪老板啦,宵夜,宵夜,弄得人家好不情愿嘛!又是没办法滴,一杯酒一百块呢,我弟弟想来点那事,那怕火生性致盎然,西子表现得冷冰冰的,要么称自己太累,要么任凭火生发泄一下,从不主动配合。火生心生疑窦,便心生一计,未料结局竟是无言。
  四
  本想多探听一下火生与樱樱的故事,却冒出一个西子,这让我有点始料未及。还好,火生的血液充斥在我的胃囊,一两个时辰,应该不会有饥饿的感觉。蓦然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带着一些海鲜的气息。
  2号床王翰回来了。我的预判相当精准。对于视血如醯醢的蚊类来说,管他是谁,都无任欢迎,除非有浓重的癖好,否则一概不论。像我这样追求高大上的蚊类,简直是凤毛麟角。诚然,其它蚊子也根本不可能有我这样的味觉。
  是什么味道?难道是王翰带回来的?
  不对,王翰身上确实带有海鲜的腥味,却没有那股骚味。我嗡嗡地贴地飞了一圈,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骚味的源头。
  是4号床。在此之前,几乎被我忽略了。
  跟其他三个床位不一样,4号床位被蓝色蚊帐包裹得严严实实。我最恨这个发明,像网一样的东西,冠以什么名号不好,非得弄一个蚊帐的恶名,这不明摆着吗,蚊帐,蚊葬也。说来心酸,我认识几位蚊弟,兴冲冲走到哪个病室,未等饱餐一顿,便被谁拉上蚊帐,被人关帐捉蚊,最后葬身帐内,正是应了那句人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蚊子血染巾。我十二分谨慎,一万个小心,踯躅在蚊帐的边缘,窥探着帐内的盅惑。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头发蓬松地遮住半个脸,像个女妖精。白色的被单盖不住他隆起的肚子,微微弯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露出白色的纱带,包住了脚踝以下部分。浓重的汗臊味扑鼻而来,我猜想,这个可怜的男人,可能有三天没洗澡了吧,已经熬成了蚊子们最喜欢的猎物。可惜,蚊帐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挡住了猎手的脚步。我只能通过针眼般大小的窟窿,缜密地思考对付他的办法。
  我换了一个方向,离他腋下的汗腺又近了些。牌子上写着他的名字,张思富。思富,显然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想必他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男人。所以,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和痛苦的表情,又远比3号床那个火生无聊得多。无聊的时候,我们会在水池边跳跳舞,在树丛里捉捉迷藏,或者干脆跑到闷热的粪堆里唱唱歌,可这个无聊的男人,只把玩着一部苹果。
  我凑近瞧了瞧。不看也罢,一看,我肺都给气炸了。
  你说气不气?他玩的游戏,竟然是屎壳郎滚粪球。这不是冲我来的嘛!要知道,我最喜欢这个粪球了,一看就馋涎欲滴,要不是隔着一层纱帐,我恨不多冲上去,猛啃一口。你个天杀的,你不会玩一下戳青蛙、泡泡糖什么的?哪怕玩一下章鱼保罗、植物臭虫也好啊,要不然就玩疯狂打地鼠嘛,你玩屎壳郎滚粪球干逑啊!
  还有,一条短信把他的游戏页面给盖住了:富哥,地皮到手,花了10W。奶奶个熊,费劲。
  一看来信人,只显示一个达字。思富立即给达回短信:值!下周转手,底价不能低于10。
  什么意思啊,看不懂。达又回信:10?会不会太多啊,大老板可不是那么大方的哟。
  思富回道:那又怎么样?在宏城,他大老板谁的帐不买,可不能不买我姨父的帐!
  达那边立马回信:那是那是!张总,您真是高,实在是高!
  
  一来二去,我仿佛看到那个叫达的人对这个张思富哈腰鞠躬的模样,话却说得稀里糊涂的,弄得我头晕。我得想个办法,教训一个这个敢小觑我蚊子的人。
  俗话说得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蚊。果然,老张一瞌睡,便露出大大的破绽。
  也许是玩手机太过瘾的缘故,刚才不断点拔按键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整个手臂也掉落下去,斜倚在枕头边,恰巧压住蚊帐的一个角。百密终有一疏,蚊帐的窟窿再小,毕竟也是窟窿,凭我们蚊子的功夫,将针管一样的嘴巴通过窟窿刺破他的皮肤,简直是嘴到擒来。在那一刻,我忘记了刚刚失去嘤嘤的伤感,有些冲动,又有些忘我地抽取他的血汁。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大,抑或是他的反响过于强烈,他像弹簧一样坐起来,喊道:护士,护士!
  我赶紧一个急转弯,躺在床沿角落里,注视眼前的一切。
  一位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应声而至。看不清整个面孔,猜想应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她问:张先生,是你叫?什么事啊?
  口罩里发出的声音,很难辨析轻重。但我想,那个跟我的嘤嘤一样的女孩,正用诧异的眼光注视着这个护士。樱樱的声音好像比这个护士的声音干脆好多。
  什么事,你看看,蚊子!快拿蚊香来!张思富气急败坏的样子,你看我的手,好几个包包!
  护士眼角牵动了一下,微笑了一下:先生,你这不是挂蚊帐了吗?是不是你的手伸到蚊帐外面去了?再说,病房里到处是氧气,我们医院规定,不准点蚊香,知道吗?
  张思富无言以对,张着嘴,吁吁喘气,活脱孙猴子金箍棒下的女妖精。我在一旁忍俊不禁,差点笑岔了气。护士低头察看了一下,也没发现我,对张思富说:好了,休息吧。又转头对2号床说:你怎么回事呀,被子都不盖,不怕着凉啊。站在3号床面前的时候,护士停了片刻,看了看樱樱,没有吭声,悠悠地走了出去。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401了!
  五
  术前检查回来后,王翰没有说一句话,像僵尸返魂。我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安。
  整整一个白天,他都痴痴呆呆地,不说一句话。护士替他打针拔针,他都机械式地应付着。1号、3号床不时有些说话声,4号床传出手机的音乐声,唯独2号床静悄悄的。我决意去问个明白。
  你的手机呢?我得试试我跟人类沟通的诀窍,腹语。
  掉河里了。怪,我怎么知道他也懂。
  听说你是自己跳到河里的?
  
  为什么不说话?
  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
  再穷,也不至于想不开呀。
  我穷?不错,我是穷,穷得只剩下钱了!我床底下就有六百多万。我都不知道怎么花!钱再多又怎么样,无福消受啊
  胡说八道!你不是有老婆小孩吗?他们怎么样?
  王翰腹语中一声冷笑:老婆?早离了,在澳大利亚。儿子在英国读书。对了,我可以裸奔了。
  讲到这里,王翰居然出奇地冷静,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好像要作一个重要报告似的。
  我伸出长长的触角,想刺激一下他的神经,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传出的海鲜的腐臭味。
  我赶紧逃之夭夭。坑爹呀!与其在这里跟这个衣冠楚楚的裸官讨论钱的使用问题,还不如到1号床那个红薯干过一把吸饱的瘾。
  可惜我失算了。铁源在那里骂骂咧咧,我好不容易才搞明白,原来,他说的柴老板,并不姓柴,熟悉的人叫他阿柴,手下干活的人干脆就叫他柴老板,其实他只不过是莫老板的一个马仔。阿柴并没有派人送两万块医疗费用,还撂下一句狠话,上次是要了铁根一条腿,再闹,恐怕要断了他们兄弟俩的根。铁根说,反正也没活路了,不如弄点炸药,上市政府那里去。铁源说,那不成,要去就去北京,去机场,有个老乡不是在那里炸了一响么,听说把自己炸了,还判了刑。铁根说,那我们先去宏城区信访办吧,听一个朋友说,他去年在厂里打工,也是领不到工资,后来到信访办反映,一个姓林的接待了他,三天就拿到钱了。不如去找一下这个姓林的。
  铁源说,这样最好。搀起铁根,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我匆忙飞了过去,在那芦柴棒般的腿上咬了一口。没等我再吸一下,一张巨幕就朝我袭击过来。原来,那个五大三粗的铁源特别眼尖,我的细微举动丝毫瞒不过他。只见他扬起手中的汗衣,猛然如龙卷风裹挟而至。要不是我聪慧极至,早像嘤嘤一样命丧黄泉了。
  可是毕竟难逃一劫。一条腿飞了出去,我晕乎乎地就撞到3号床的底下。还好,樱樱那女孩并没留意到我的存在,她那水晶一般清澈的眼神始终停留在火生身上,我得以借助这短暂的机会,好好调养生息,顺便再打听一下他们的故事。
  那天清晨,火生早早起了床,收拾好行李箱。西子回来,身上还是酒味,烟味,见到火生要出行的样子,懒洋洋地问:怎么啦?要去哪唷?
  火生愧疚地说:对不起,西子。我这几天也是加班,过两天就是清明节,我要回去一趟。估计8号回来。你自己小心点。
  西子浅浅一笑:我还以为么事呢。好吧好吧,路上小心点,有事给我电话不过好像也没么事。说完打了一个呵欠,脸颊便现出两个酒窝。
  火生怔怔地望着她。正是她那个浅浅的酒窝,让才上高一的他,就喜欢上了这个辍学的女孩。
  火生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去,西子靠在门上望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包里抽出一沓纸币,追上火生,塞到火生手里,说,好多年没回去,你拿着呗,路上用得着。
  火生在手里垫了垫,估计有两千多,有些惊讶。默默地塞进口袋,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感觉。
  要是火生真不敢想,但是又不敢打退堂鼓。所谓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他只好硬着头皮,往车站方向走去。
  到了拐角,火生看准来车,上了一路公交。那是去水镰山的最早一班车。
  水镰山是宏城区最著名的山峰,因其半山腰有一处瀑布状似镰刀而闻名。作为一只见多识广的蚊中豪杰,我曾经听蚊友说,水镰山是蚊子的天堂,那里不仅四季如春,还食物丰富,根本不用愁温饱问题,寿命更是特长,除非你胆敢挑衅那些进山的赤膊青年,不然基本上能寿终正寝,不禁让蚊好不羡慕嫉妒恨。每逢节假日或休息日,总有不少市民前来游玩,山上的古庙也有众多香客前来朝拜。火生把行李箱寄存在接待处,跟着晨练的队伍爬山。到了半道,火生进了古庙,十块钱要了一柱香,默想了一会,似乎想起了老家那座大山,眼前浮现一场肆虐的大火。火生把香插在神龛上,便看着观音菩萨望着他笑。他也笑,但是不敢笑出声来,他知道那是送子观音。好多俊男靓女冲着她的名号上香的。
  上到山顶,已是日上三竿。人群来来去去,火生却坐在凉亭的石桌上闭目养神。这并非他的习惯,不像他的鞋厂老板,每天泡一壶茶,一喝就一天。昨天,火生跟他说,家里有点事,请一天假。老板就神秘兮兮地说,我懂,可别给女朋友知道哦。
  话音刚落,转头就碰到樱樱。火生避无可避,便说,莫助理,今天我请了一天假,辛苦一下你。樱樱眼圈一红,咬紧嘴唇,使劲点点头。
  后来,莫樱樱说,那天心情特别糟,本来是找你请假的,后来没办法,只好找老板了。刘火生说,怪不得那天进了酒店,总感觉有人跟踪。
  火生在山上一直呆在日头偏西,樱樱打了N个电话,他都拒接,既然请了假,公司的事,暂且放一边,何况这个樱樱,又漂亮,又能干,好几个小伙子都追得暗暗较劲,接电话,怎么说?说什么?都没有谱。火生就这样傻坐着,直到感觉肚子实在饿了,才慢吞吞地走下山去。血红的残阳消失在水镰的尽头,火生回到家门口小卖部,泡一包速食面,把行李箱一放,说,忘记带钥匙了,晚上再回来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火生守候在西子上班的路口,远远地望着西子穿一条洁白的连衣裙,神采奕奕地朝路口走来。火生刚想藏得稳实一点,哪知西子头也不抬,一头钻进最近那部的士。火生一怔,赶紧拦了一部的士,说,前面是我老婆,她忘了带手机,帮我追前面那部的士。宏城人多车多,要追赶一部的士并非易事,况且已经落下一个红绿灯。幸亏火生隐约记得那部的士的牌号和样子,终于在一家著名的酒店门口赶上了。火生付了车费,抬头看时,西子已经快步进入酒店大堂。
  火生尾随而去,心里头泛起重重渣滓,好像要呕吐的样子,料想那包方便面恐怕是过期食品。火生回头一看,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样子。不容细想,便到了电梯面前。电梯在八楼停了一下,火生记住楼层,楞头楞脑钻进电梯,按了8字,楼梯却不动。火生急了,汗珠掉在电梯里,旁边的一位戴着白色帽子的女生走过来,和气地问:先生,您找谁?
  火生想起了很多听来的段子,老板讲的。心一动,便说,我是刚才那位美女的熟客不好意思,帮我预约一下。
  哦,你找三条八呀,不早说。白帽子一脸不高兴,嘴巴噘得像西子的屁股,悻悻地说,好吧,行了,你上去吧。说着挥一挥手中的卡,电梯便腾空而上。火生在电梯里听到白帽子在对讲机里的声音:部长部长,客人找三条八
  六
  人类的记忆不仅存活在脑海里,还残留在血液中。自从上次饱餐了火生一顿,我的思绪里便浮荡着他的经历。
  火生头昏目眩,感觉整栋大楼浮在空中轻轻飘荡,宛如那个五月,初三毕业那年隔壁省份发生的那次强烈地震。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个肩披长发的部长冷冷地扔过来一句话:不好意思,三个八刚刚上钟,你是等呢,还是等呢,还是
  等你妈的头啊!火生双眼发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扭头,却见到西子窈窕的身影,手臂挽着一个男子的背影,那男人手指上绕着一串耀眼的钥匙扣,铝合金打造的,坠一只漂亮的叭儿狗。西子就属狗,有一次,西子从抻包里翻出了跟这个一模一样的钥匙扣,火生很是吃惊,西子倒很爽快呀,这是我老板的,糟糕,刚才跟他们坐车,老板喝多了,塞到我包里了。火生说,既然如此,那就赶紧送回去,免得人家着急。现在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巧合。
  火生头脑一阵混沌,不知怎么下的电梯。他的五脏六腑在翻腾,血管一根根暴涨,像要裂开的样子。他摇摇晃晃走到旁边一棵低矮的树丛底下,猛烈的呕吐,眼泪顺着脸颊狂泻不止。
  等火生清醒的时候,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全亮了,远处传来一声声吆喝,夹杂着奢靡的音乐。一只柔软的手臂扶住他,轻曼地,小心地,就像很小的时候,他吮吸着母亲的乳房那种感觉。火生定睛一看,一张蒙娜丽莎般的面容,却失去平日的光泽,眼圈红红的,却多了一份冷峻和孤傲。
  莫莫助理,火生很是意外,感到被人扒光了底裤一般难堪,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什么呀,下班了,随便逛逛。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莫樱樱回答。
  还是让我翁翁来告诉你吧,傻瓜!我觉得火生真笨,好想咬他一口,让他变得那么二。
  其实,樱樱家里这几天闹得不可开交,半夜醒来,老听见父母的卧室里传来争吵声。昨晚吵得特别厉害,只听见母亲哭诉说:莫大有,别以为你在外面那点事神不知鬼不觉,告诉你,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啊,不要以为你老莫在宏城可以呼风唤雨,其实只不过是屌丝一个!老娘我随便一个电话,包你身败名裂,不信你试试!
  老莫压低嗓子:老叶,你傻呀!我身败名裂,你有什么好处?再说,樱樱还没嫁人呢,你不想让她找个好人家啊?
  樱樱母亲姓叶,老莫便称她老叶,叫了二十多年了。
  老叶便放缓语气:我知道,这年头,像你这样的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我也没怪你。可是,你不该搞大人家肚子吧?人家要是找上门来,看你怎么收拾!
  你听谁说的?瞎扯!再说,咱们有了樱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老莫哄着她。
  老叶一个转身,抹一把泪,轻声说道:反正我是不能生育了,樱樱你可得安排好,听说那鞋厂干活挺累的。
  老莫一个激灵:不会吧,老板跟我挺熟呀。不过你放心吧,我让樱在那里锻炼一下,明年就送他去美国读书,到时候好歹混个海归
  声音越来越低,樱樱听不下去了,整晚没睡着,心想,还是请个假吧,哪知道火生先他一步向老板请了假。樱樱觉得事有蹊跷,便跟老板说,自己身体不适,也要请一天假。老板知道樱樱心属火生,又没挑明,心想,年轻人的事,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吧,便准了假,顺便交代一番,多半是注意安全,别招惹是非等等。
  其实,西子的事,不仅老板知道,樱樱知道,火生周边大部分人都知道,唯独火生还蒙在鼓里。那天,樱樱转了大半个宏城,打爆了火生的手机,感觉火生就在附近,就是见不到人。到了这家酒店,已是傍晚时分,樱樱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间看见老爸的车悄无声息地驶进酒店正门口,很是纳闷,便猫在一棵木棉树后看个究竟。她见到父亲老莫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想进去问个究竟,又觉得很是莽撞。躇踌间,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映入眼帘。是西子!樱樱有点眼熟。那是半年前,公司组织了一次郊游,火生把女朋友带来了,就是这个西子,发及耳垂,笑语嫣然,玲珑身材,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儿。一转眼,又一辆的士飞快地停在酒店门口,车里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的个子,清瘦的面庞,走路像踩着风火轮,果然是火生!
  不知调息了多久,我的腿能慢慢移动了,饥饿的感觉涌遍全身。幸亏翅膀还能飞翔,我不顾一切,钻到樱樱裙裾下面,使劲啜了一口。
  多么甜美,多么温暖!皮肤白皙得像脱皮的草茎,粉粉嫩得像医院门口池塘里露出的藕尖。樱樱伸出玉掌,快速地拍打藕尖,我赶紧一个筋斗,翻至4号床底,伸出长长的耳朵,继续听她们亲密的呢喃。樱樱说,那一刻,她比人生任何一次经历都深刻。她说,她和火生是一根藤上结的瓜,只不过一个在叶子上面,一个在叶子下面。火生反驳说,这个比喻不恰当,应该是一条瓜的两头,你是花蕾,我是花蕊。樱樱不同意,说,那还不是一个意思。火生说,这个你就不懂了,你是花苞苞,我呢,只不过是凋谢后的花瓣而已。樱樱火辣辣地望着他,抓住火生的手,颤栗着说,那你说,我们还是一条藤上的花呗。
  火生一下子被呛住了,急忙缩回手。一个花蕾只能开一朵花,怎么一下子冒出两朵?那岂不是奇葩?!
  回到家,还是老样子。第二天醒来,西子见到火生,很是诧异。火生只冷静地说了一句话,清明节的票很难买,还不如来讲一下钥匙扣的故事。
  西子的脸霎时变得愠怒:好你个刘火生,你敢跟踪我?
  既然做得出来,还怕被别人知道?依然冷冷的。
  好吧,先是西子的语气软了下来,反正瞒是瞒不住了,我只求你,别让我家里人,尤其是我弟弟知道,行吗?
  好吧,你说,为什么?火生眼睛里湿润了。
  咳,女孩子嘛,总是爱慕虚荣。一开始呢,总觉得有很深的负罪感,真的,觉得特别对不住你,后来习惯了,也就适应了。当然,我弟弟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我在电子厂真的干到经理了哎,什么也别说了,今天那个人答应我,在市区帮我买一间房,让我在那里住。
  你决定了?火生欲哭无泪。
  我想了很久,我们在一起也都厌倦了,没有任何感觉。不是吗?青春不是用来挥霍的,是用来挣钱的,我的那些姐妹都这么说。
  他,对你好吗?火生自己都不知道要说做么了。
  还不错吧,人好,可以做我父亲的年纪,不过,也像父亲对我一样好。
  
  火生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逐渐萎缩,变成一团,最后变成一只蚊子,死命地咬扯着西子的裙子。第二天回来,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发现几件她的随身物品不见了,其它的都还在,抽屉里多了一万块现金和一张字条。字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留给你买件礼物作为留念。我会明记几年来你对我的爱。把铭都写成明了,字条也没有落款,火生猜想这个初中辍学生语文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一个电话打过去,语音提示电话已过期。
  七
  虽然3号离开了病房,但401还有3个病号,这就足够了。我的腿瘸了一条,但这并不碍事,缺条胳膊少条腿的,在蚊界比比皆是。
  4号仍然悠哉游哉地玩着游戏,只是项目改了,既不是屎壳郎滚粪球,也不是疯狂打地鼠,而是癞子斗地主。看样子斗地主也不是他的强项,三五盘就把积分输个精光。他烦躁地转了个身,恰巧把胳膊伸到离我最近的地方。我喜出望外,狠狠地扎了一口。
  护士,护士!老张像受了什么刺激,惊慌地呼叫。
  还是那个眉清目秀的护士,这回她并没有套上口罩,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整齐得像韩剧里的偶像人物。
  什么事呀,张总?护士漠然的表情。
  你们这医院,蚊子唉,不跟你说了,我要出院。你脸拉那么长,我欠你的呀!难不成你家男人跟哪个美女跑了吧?
  张思富嘴如利刃,护士脸色煞白,眼圈一红,掩面而去。老张还在那里噜里噜嗦,电话就打进来了,来电显示达:哥,不好了,陈书记被抓了。
  王翰听到这话,转了个身,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老张脸色铁青:什么?我姨父他
  达:你快回来吧,大老板那边谈不拢,早晚要出事!
  张思富:你等一下啊,反正我也住不下去了。
  他一边嘟嚷着,一边一瘸一拐往外面走去。我有些失落,唉,多么好的猎物,他竟然不肯再呆几天!
  如今,唯有在火腿和藕尖那里寻求出路了。海鲜那个味道固然不错,但依我之见,远不及藕尖来得称心,况且,藕尖还背负我一条命案,我差点忘记了,我的嘤嘤就是她害的。这个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女人,现在,她居然也叫樱樱,她和火腿之间竟然有那么多故事。
  西子离开后,火生试图搞清她的动向,哪知徒劳无功。一个月过去了,火生又请了两天假,到市区转了大半个圈,在几个正在热销的楼盘附近下面盘旋张望了许久,也没看到西子的蛛丝马迹。夜深了,火生心灰意冷,肚子也咕咕乱叫,才慢慢踱向自己租住屋。到了小巷,一摸口袋,猛然发现房间钥匙丢在公司。幸好房东那里备有一把,不然真是无家可归了。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房里灯亮着,心中惊喜万分,莫非是西子回心转意了?快步推开门,却见樱樱睡眼惺松,满脸泪痕,桌子上摆放着饭菜,还散发着热气。
  傻丫头。火生心里全明白了。他不禁又想到一句话:上帝帮你关上一扇门,也为你留了一扇窗。
  樱樱没有说一句话,一把冲上前来,把火生紧紧抱住,眼泪却止不住哗哗而下,沾湿了火生的前胸。
  傻
  丫头两个字没出口,火生推开她,却推不动,只好伸出一只手,帮樱樱揩了一下眼泪:你这是何苦咧。
  你又是何苦哩?樱樱哽咽着说。
  是啊,我又是何苦呢。火生想着,一阵心悸。西子,该不会让那个玩钥匙扣的人给拐卖了吧?
  火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宏城有些恶少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报纸披露,上个月扫黄,就抓到了一伙人,专干逼良为娼的勾当,二十几个无知少女被骗进淫窝沦为风尘,其中就包括西子那间酒店。
  火生说,天若有情,就让他知道她的归宿也好,哪怕是他不敢想。樱樱就说,反正我也准备辞职,父母让我去美国读书,我不去。我还是陪你,我们一起去找西子吧。
  这回火生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理由拒绝。作为他的徒弟,樱樱早把师傅的脾气习惯摸得一清二楚。她喜欢他的帅气,更喜欢他的率真、执着,更爱他的专一和纯情。凭她细腻而敏感的直觉,她早就认定火生和西子没有结果。她也知道,火生暗地里也喜欢她,只是因为西子,他才会被一叶障目。如今,西子离他而去,假如能帮他找到,或许他会感激自己,甚至樱樱几乎陶醉在幻想里,泛出油画般的红晕。
  回到家里,樱樱发现老爸坐在沙发上,脸色白中见紫,紫中透黑,感觉似乎不妙,肯定是老两口又干架了。仔细一看,又不像,老莫盯着一份报纸出神。
  见樱樱回来,老莫眼神中扫来一丝凌厉:别东张西望啦,老叶去美容了。樱樱啊,听老爸的话,你可千万要学好!你看看,这个女孩子,年纪轻轻,就骗这骗那的,这次天报应,落水死了,连名字都不知道。见樱樱惊悚的样子,老莫又补充道,我听公安的人说,这个人卖了别人的房子,把钱寄回家里,自己就
  第二天,看到那份市报,火生立刻瘫坐在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报纸上那个女人,虽然面目不清,却轮廓分明,特别是她手上那串钥匙扣,尽管被污泥染得墨黑,但那个叭儿狗模样的坠子,火生至死都不会忘记。
  樱樱一直不开口,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火生来到公司,神情有些恍惚,在检修一部二手鞋机的时候,鬼使神差般地触动了电源,要不是樱樱眼疾手快拖抱住他,他右脚差点被裁为两截。
  怪不得他的血液中有刺鼻的味道,肯定是胶水。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有些恶心,报复的冲动嘎然而止。火腿也不行,只有找藕尖了。哇,那种甘之如饴的甜美,多么让蚊迷醉!
  可恶!这一回,藕尖差点将我秒杀。不错,就是打死我嘤嘤的这个女孩,她也叫樱樱。我实在郁闷得不行,嘤嘤和樱樱,写法不一样,读起来没什么差别,可做蚊和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还没等我下口,女人巴掌就搧了过来,要不是我闻风而躲,非但折断翅膀和腿脚,早就一命呜呼,像我可怜的嘤嘤那样成为一滩肉泥了!
  嗅觉还在,听觉还在,触觉也还在,证明了蚊命的奇迹。我发出一声顽强的冷笑,真想放声高唱,才发现早已失歌。使劲挪动着身子,却蚊丝不动。我闻到一股海鲜的气味,不偏不倚地附着在王翰那只吊着绷带的手臂上,和他模糊的血渍搅成一团。我突然闻到死亡的气息。
  死是死不了了,饿也不至于挨饿。在苟延残喘的时候,我还能听见樱樱和火生亲密交谈的声音。很显然,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我却再也无力为我的嘤嘤和我自己雪恨了。稍后,我听到了一个震奋蚊心的好消息,樱樱说,她老爸被抓了。现在,轮到火生温柔地安慰她了。该死的!他们居然还不知道莫大有跟西子那些丑事。我的鼻子一酸,开始抱怨自己的身世,要是生在水镰山,哪里要经受这么多罪孽!
  厕所在走廊的尽头,王翰内急,我得跟着去。我虽极不情愿,却又毫无办法,我的身体和他的血液粘在一块,根本挣脱不开。出来的时候,看见401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人,正在询问王翰住几号床。王翰扭头下了楼梯,震得我头皮发麻。我恨不得他动静大一点,步伐快一点,好让我震落下来,可惜,直到我看到停车场上密密麻麻的车屁股,我还是贴在他身上。风呼呼地吹过,草地上的绽开了新绿,大树上开满了花,连池塘里的荷叶都翻着卷儿,这些可是我们翩跹和追逐的天堂,如今只留无限遐想。河边风光正好,远处波光粼粼,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拉开了序幕。王翰脚底生风,空气中弥漫着柏油的焦味。不一会,一道彩虹出现在面前,映衬着浓荫中的红色飞檐,401在夕阳的薄暮中隐隐绰绰。彩虹好美呀,就像雨后水镰山连接天地的七彩霓虹。下面行进的车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竟然没有停下来欣赏,没有人留意到我们。王翰轻车熟路,飞快地翻越栏杆,我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曾经来过这里,那股略带咸气的腥味如此相像。那一刻,我感觉像风筝一样飞翔,滑落,身披彩霞,江风袭面。滔滔江水,浪花翻腾,融化了沉沉的暮色。
                            

发布时间:2019-08-3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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