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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伫足。落日溶金,暮云合璧,怅望浩渺云天。
闭了眼,静静地想象故乡村前那条小溪,像一张弯弓一样环绕着村子静静流淌,又仿佛一条灵动的飘带舞动着,跳跃着,也沉淀着我的记忆迎面而来静静地聆听那一串从心底滑过的水碾声,那是爷爷精心编织的一曲古老的歌谣,静卧在一片发黄的色泽里,他像是一位世纪长者,额头上刻满岁月的沧桑,身上记录下隽永厚实的生命印痕。
飘来了,飘来了
天边飘来了那绯红的云彩是费翔歌唱出的么?黄昏诗一样的画面是顽皮的山娃们用牛鞭抖落的夕阳渲染的么?它是来自我的故乡么?是童年时吹起的蒲公英变的,还是少年时那只挣脱手的白蝴蝶变的?遐思中,我的心向故乡飞去
怎能不怀念呢?那里有我的亲朋,有我祖先的遗骸,有我童年牧归铜铃般的憧憬和云霞一样的梦幻还有我记忆中故乡多姿多彩的那些往事那古老幽远的石磨里传出的悠悠情怀。
夕阳。山间古道。
一群牛哞哞地叫着,雄浑,粗犷。我知道这是牧归了。村民们唱起了悠长的调子,牧童们悠然自得地骑在牛背上,把一片木叶贴在嘴边,鼓足腮巴,而后传送出一阵阵悦耳的哨音,那声音婉转清脆,久久回荡。几只彩蝶随之在暮霭中欢飞,追嬉。
沿着这条古道,踏上那圆滑的,泛着青光的青石板,循势而上,在小溪的拐弯处,有一座磨坊,那是爷爷生前经营的水碾屋的遗骸。于是在我心中又回荡起几缕忧思,几份缅怀。
曾记得那无一片瓦砾的村落,记得共饮一溪水的朴实乡民,记得慈祥的爷爷那长长的旱烟袋,旱烟袋里还有比深溪(家乡河流名)更长的故事。这些我怎能忘记?那时,家乡没有通电,更没有打米机。所谓打米机只是一架古老的石磨,要靠水流冲动水轮带动石碾才能工作。这石磨碾出了村人的历史,见证了故乡的兴衰,究竟有多少年头了,谁也说不清,爷爷说他小时候听他父亲讲过这石磨的故事。小时候,我们便经常到里面玩。磨坊的上方有一条水渠,水是从小溪里引过来的,坝堤上有一个总闸,水碾和水磨上方各有一个分闸。另在小溪里筑了一座坝,用来蓄水的,夏天就成为孩子们游泳玩水的地方。
整座磨坊里数碾房最大,除了装有一座水碾外,还放有一架清理谷物用的手摇风车,角落是放稻谷箩筐的空地。每次碾米,爷爷便先将碾槽打扫干净,然后把稻谷均匀地倒进碾槽里,再去拉闸门放水。水一流动,冲动下面的机关,水碾便慢慢转动起来。碾盘在槽里滚动,发出隆隆的声音。一会儿,谷壳便被碾碎,露出白花花的米来。碾得差不多时,便将水闸关了,将碾槽的米和谷壳装进箩筐,再倒进风车车干净,就是煮饭用的米了。一粒粒颗粒饱满,晶莹剔透,摸起来爱不释手。
水磨的原理也是一样,水流冲动下面的水轮,磨盘便转动起来,一个人站在上面给磨盘的眼里喂米喂麦子,精细的面粉随着磨盘转动就像瀑布一样飘落下来,整个过程十分壮观而有趣。
这些在当时是最原始、最简单的土机械,但对孩子们来说,仍是那么有吸引力,百看不厌。吱呀,咕噜,吱呀,咕噜还有就是这石磨转动的声音一天天重复着,它像一支古老的歌谣成了我们儿时最动听的音乐。
碾坊在村子对面,虽有溪流相隔,但天天有人光顾。每次来,总要捎带些东西给爷爷,或一瓶油,或一碗菜,或一捆柴,甚至有的深谙爷爷心事的人,会从自家的烟索上扯几匹烟叶。每次爷爷总是笑眯眯地对我说:他们是好人啊,又破费(开销,客气的说法)他们了。然后,他会蹲在磨边,一边卷着草烟,一边观察着石磨运转,活像一尊雕塑,任飞扬的糠灰落在头上、脸上、肩上再迭落、积厚,皱成松树皮般的枯肉像干裂的板田(一种干涸裂开的水田)。那时我时常会猛地扑进爷爷的怀抱:爷爷,爷爷
每次村子的人都会送来谷子、小麦、玉米、豆子加工磨细。每当爷爷推磨,我就拿着一块奶奶专门为我做的麦饼,和小黄狗一起躺在蓑衣上,边啃着饼,边望着背弯如弓喘着粗气推着沉重的石磨的爷爷,听着这隆隆的磨声。我上学那会儿,就只有小黄狗和那沉重的磨声和他相伴,偶然想起,内心不免隐隐作痛。假期里,我时常给爷爷送饭,跟他做伴,半夜陪他回家。磨坊一侧的墙面上挂着一盏马灯,屋角是火坑,要是在冬天,会烧着大火,火光煜煜的枯树根,快乐地燃烧着,爆炸出轻微的声音。磨坊里有时人很多,有些说两句话就又走了;有些就来镶在我身边的长凳上,坐下吸他的旱烟;有些来烘烘脚,把穿着湿草鞋的脚去热灰里乱搅;有些更是大洋洋地坐到火坑边来,拉开两腿摊出两只大手烘火,嘴里满不乐意地说:碰鬼,什么鬼天气,要人命啊。叔公,有烟抽不?
墙上挂着呢,自个儿取吧。爷爷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但我知道他很开心,这些人经常来爷爷这儿的。
等到他们抽足了烟,烘好脚都走了,爷爷一天的工作也接近尾声了。锁了门,爷爷拍拍身上的糠灰,提着马灯回家了,小黄狗早已几步跃过溪去,在对面摇着尾巴等着主人。月亮倒映在水里,接着模糊不清了,随着溪水流去了。夜特别宁静,静得因而产生轻度耳鸣,立马又幻成种种奇特的声音我突然清醒,我是在爷爷的故事中睡去的,那故事永远是那么美丽动听,永远是那么神秘感人。我总也听不够,听不厌,似那水磨声声。
吱呀,咕噜,吱呀,咕噜汗水洒落在布满深深浅浅脚窝的磨道上。爷爷或许听腻了这沉重而单调的声音吧,不然,他摇头叹气是为什么?我有些疑惑。这石磨虽然略显单调,但爷爷并不嫌弃它,一有空就修修补补,就好像慈祥的父亲抚摸着儿子的头,细细对语。
后来,爷爷的背渐渐成了一张拉满的弓,磨声也由快板变成了慢板爷爷的脚步分明慢了,磨道的汗水更多了,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记刻着他饱经风霜的一生。头发渐白了,磨盘上的谷子没有了,豆子、麦子也比先前少了。蓑衣上只有老黄狗独自躺着和爷爷做伴,我也远离了石磨,远离了故乡的一切,惟有那声声石磨时常在我的耳畔萦绕,勾起我无尽的相思与怀念。
吱呀,咕噜,吱呀,咕噜豆子碎了,爷爷的汗珠重重地砸在地上,碎了。沉重的石磨能碾碎坚硬的黄豆,却为何碾不平爷爷额前深深的皱纹呢?石磨声声,宛如童谣,记忆越慢,直到消失。
终于,石磨坍塌了,石磨声再也听不到了,老黄狗也跑不动了,只有每天牧归的爷爷偶尔去看看那堆曾经厮守的伴侣的遗骸,站站,摸摸,笑笑。岁月不饶人啊!那古老的石磨也已露出被岁月的风雨剥蚀得斑斑驳驳的痕迹,那上面布满了青苔。再走过它的身边,默然驻足,轻抚着这古老的石磨,又好像要抚平爷爷额头的皱纹,又仿佛倾听到爷爷那些神奇迷人的故事。一切仿如昨日,记忆挥之不去。
吱呀,咕噜,吱呀,咕噜石磨声声,如一首古老悠长的歌谣,响彻我的整个心田,久难凝固。磨道上弓一样的身影如此清晰,似三月的春雨,飘落在窗前,定格于心间。听啊,那熟悉的乐音又悄悄响起
发布时间:2023-06-30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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