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之殇

　　有人说每一棵草都会开花，其实，并不是每一棵草都能够开出花儿来，那些生长在贫瘠旮旯里的禾苗，更需要阳光的照射和温暖，更需要雨露的浇灌和滋润，有爱的呵护，生命才会开出芬芳的花。
　　---题记
　　（一）
　　列车还在疾驶，窗外是飞速退后的大山。嘈杂的车厢里，小军的爸妈并排坐在硬座上，急不可耐地向车窗外张望，她们一脸的倦意，一夜就这样坐着，困顿地不时打盹，火车穿越隧道刺耳的声音，更让他们夫妻心情烦躁不安。从北京到兰州，整整坐了一天一夜，沿途，他们只吃了点泡面，也没舍得花钱去餐厅吃饭。近十年的打工经历，已经习惯了这种漂泊、居无定所，甚至不保温暖的生活。他们焦急无奈，揣测着家里发生的事情，此时，他们归心似箭，但是，等下了火车，还要坐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能赶回家中。
　　小军的爸皮肤黝黑，一副木讷老实的样子，平时没有多少言语，也没有多少文化，虽然才四十岁出头，头顶已经没几根发丝，这多年他一直干的是力气活，在建筑工地整天风吹日晒，弄钢筋，搬水泥，铲泥沙等，过度的劳累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老十岁。有些时候，工地连肚子都混不饱，遇下雨天，阴暗潮湿的民工房夜里冷得连觉也睡不着，每到这个时候，他常常想念自己家那个温暖的被窝。
　　小军的妈这多年一直外出给人家做保姆，她也受够了寄人篱下，低三下四，小心翼翼的生活。纵然这多年他们一直为生计背井离乡，常常流落在城市霓虹闪烁的黑暗角落，家境却并无多大的改观，除了修建起的几间砖瓦房还拖欠着不小的债务，几乎没有一分宽裕的钱自由支配，在这个金钱社会，他们每行走一步都是举步维艰。而现在，更让他们揪心的是他们那多年留守在家的儿子，听说前天又被公安局拘留，听说弄不好要判刑，如果不是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他们还不打算中途回家。
　　对儿子的不轨行为，他们早有耳闻，只是未预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多年与孩子的分离，致使他们连自己的孩子其实都已不再了解。
　　（二）
　　自从女儿上了中学，儿子还正上小学，他们就抛下父母，丢下两个年幼的儿女开始了漫长的打工生活。两个孩子放学回家，每天面对的是紧锁的家门，清寂的屋内常常铺满了灰尘，姐弟俩回家自己胡乱弄些饭吃，有时少不了饿肚子。寒冬的黑夜早早地来临，静寂的乡村一片漆黑，寒风呜呜地长鸣，狗叫声此起彼伏，姐弟俩蜷缩在各自的被窝，望着孤星冷月，吓得连说话都不敢，在恐惧中等待天明。他们留守着孤寂的天空，留守着贫瘠的土地，留守着沉默的大山，留留守着简陋的屋舍，留守着对父母日夜不绝的思念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用稚嫩的双肩挑起了独立生活的重担。小军已经八九年很少见到父母了，父母只有在收麦子的时候偶尔回来，待麦子收完，又匆匆而去。开始的几年，在那简陋的屋舍下，他和姐姐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学，放学、煮饭，洗锅、抹灶，到了夜幕降临，思念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幼小脆弱的心，静谧的夜晚，月光将思念拉得老长，眼前，总出现父母远去的背影，多少次，伤心的泪水淋湿了脸颊。后来，日复一日的无望中，父母远去的的背影渐渐模糊，对他们的思念也慢慢麻木。
　　早几年，孩子的爷爷奶奶身子骨还好时，他们疼惜两个孩子，孩子们就常常去不远处爷爷家混饭吃，爷爷也还常常叮嘱他们好好念书，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得病卧床，不能自理，更无法照管他们，老人的女儿便接了老人去，从此，他们就像山地里的蒿草没有约束地任由自己野长。
　　春暖花开的季节，村子里满眼是簇新的绿色，路边的榆钱树枝繁叶茂，花儿开得层层叠叠，空气中满是清新香甜的味道，村子里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听不到人声的喧哗，只有鸟鸣声、蝉叫声，路边，随处可见开得正艳的各色野花，寂寥的村子里仿佛无人居住，大多数青壮年都去了外地城市务工，除了麦场草地几只鸡在悠闲地啄食吃，就是偶尔见到三五个小孩子无所事事地四处逛荡。
　　因为缺乏管束，小军和同龄的几个少年总是不进课堂，他们没事人样游走在村庄小卖部、河堤，和那些不爱学习的野孩子掏泥沙、捉青蛙，攀爬树木，掏鸟蛋、端鸟窝。因为作业常常不能按时完成，常常被老师罚站，训斥，学习成绩也总是倒数，父母也极少过问。每逢学期开始或买书收费，年幼的他们又要为钱四下奔走犯愁，这更增加了他对学习的厌恶，他终究放弃了那些华丽的梦想，丢下书包，告别了曾经无限向往的校园。对小军来说，放弃学业似乎是一种解脱，他觉得反而没了负担，生活得更加自由舒畅。
　　小军的姐姐小红，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班里的好学生，成绩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她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给同学们来读。自从父母打工，她的成绩一路下滑，虽然她也顺利地考进了高中，高考却还是落榜。贫困的家庭，没有经济的支柱，又缺乏父母的关爱，她在无奈中也最终放弃学业，刚满十八岁的小红，随同学一起去深圳开始了又一代人的打工生活，也许，她从未预知，青春懵懂的她在一片茫然中过早地步入社会，悲剧就开始悄然上演。
　　不久就听到年纪尚小的她未婚先孕，惊惶失措的父母，情急中赶回家，在并未了解双方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匆匆过早地为他们举办了结婚仪式，却未来得及叮嘱女儿领取结婚证。一晃，女儿的女儿已经四岁，在这其中，小红常常在家暴中担惊受怕地生活，结婚一年后，她就被男方弃之门外，无奈中，一个人边打工挣钱，边独自带女儿。
　　失学后的小军，十四五岁就学会了吸烟、饮酒、赌博。慢慢，随着年岁的再增长，恶习非但无减，而且愈来愈多，他变得投机取巧，好吃懒做。对于越来越胆大的他，黑夜不再是他的恐惧，而是他最好掩护，秋天的果园，他会悄悄去光顾，别人的汗水换来的果实，他不劳而获，然后变成钱；嘴谗了，黑夜他就去抓鸡，和同伙在自己家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喝，一醉到天亮。后来，他到处诓骗借钱，又无力给人归还，慢慢，屁股后面总有不大不小的债务。为了义气，帮哥们在斗殴时打架伤了人，还未成年的他曾被派出所拘留数日，后，在亲戚多方协调下才被释放。
　　亲戚朋友都为他担心，念他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与关爱，眼看他在贫困及在父母缺席的境况中走上了邪路，大家资助他学会了开车的技术，希望他以此为以后的生活劈开一条道路。
　　成年的小军已经是一名技术不错的汽车司机，近两年，他为一家代售蒙牛产品的批发商送货，然，时不时，就不见了他的踪影，时不时，有债主上门来讨债。
　　（三）
　　小军的爸妈风尘仆仆终于赶回家，走到自家墙院处，一大片茂盛的爬山虎已经长得遮住了整个院墙，枝叶从两扇破旧的木质门板顶部垂了下来，遮住了半个门板。小军妈伸手扯掉了几根枝条，打开久已无人进入的低矮的院门，院子里到处飞扬着尘土，屋子里一片狼藉，暖水瓶里没有一滴水。他们顾不得打扫，顾不得烧水喝，此刻，他们一心想见到儿子，想到儿子此刻被关在看守所，小军的妈突然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邻居，有人进来，为他们送来了开水，并劝慰她们：这会儿进城天都黑了，去也见不着，还是歇息，明天再去吧！他们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只好耐着性子静待天明。
　　他们脑海里满是儿子，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从未感到夜是这么漫长，从未感觉等待的滋味是这样苦涩，他们也从未如今夜这样想念自己的一双儿女。而让他们揪心的不只是小军被抓，女儿小红也已经被男方起诉，要求离婚，用对方的话说是解除同居关系，法院不日将开庭。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近几日，两个孩子的事，已让他们焦头烂额，也不知小军犯下了怎样的事，公安局只通知他们小军被抓，听村里人说与钱有关。
　　东方终于现出鱼肚白，他们一骨碌爬起来，匆匆上了去县城的路，一行几人都是亲戚。
　　在一个小小的窗口，他们看见了小军，短暂的见面，混乱中，小军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见儿子瘦得皮包骨头，蓬乱着头发，戴着脚镣手铐，手腕处有明显的伤痕。他那红肿的眼睛注视着似乎久已陌生的父母，什么也不说，只默默流下几滴酸甜苦辣俱全的泪来。听办案人员说，他被那家代理商起诉，原因欠人家货款三十几万，依照法律，既要判刑，还要如数偿还货款。
　　小军的爸妈至今不明白儿子如何花掉那么大一笔钱，他们说这个天文数字，对于他们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来说下辈子都还不清，就是卖掉自家那几间砖瓦房，也顶不了几个钱！小军妈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起来，人们连忙扶住了她。
　　柳青说过：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却只有那么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与其说小军在正当年轻时，走错了人生关键的路，不如说他的梦、他的路，早已葬送在留守的岁月，而小红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漫长的留守日月，他们的天空只有孤独和困惑，有谁为他们引导、排忧？让他们得到安慰和保护？小军与姐姐小红相依为命，走过了留守的童年，留守的少年，最终在最重要的青年时走上犯罪道路。
　　看到小军爸妈日渐憔悴的面容，我不知道是安慰他们还是责骂他们，痛心之余只是无言。回家，心绪繁乱复杂，静立窗前，窗台上的米兰在阳光下开了金黄细碎的花，芳香四溢。想起它的花语来：有爱，生命就会开花。有人说每一棵草都会开花，其实，并不是每一棵草都能够开出花儿来，那些生长在贫瘠旮旯里的禾苗，更需要阳光的照射和温暖，更需要雨露的浇灌和滋润，有爱的呵护，生命才会开出芬芳的花。
　　我的心情无以言说的沉重，为小军痛心，为他的父母难过，而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能为力，一切都已太晚！不知道贫困的农村还有多少留守悲剧在上演？还有多少个小军，像蒲公英一样无拘无束地生长？他们的命运随时会被吹向无法预知的远方。
　　作者/晓月清风QQ10855292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