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网里挤得满是紫色,这缘自于叔叔时常念叨的那句家有泡桐树,不愁凤凰落的话语。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叔叔还没有成家立业。但新建了三间草房,坐北面南,在当时也算是响当当的华屋。其西南角十几米处趴着矮矮的猪圈。旁边长有一棵泡桐树。犹如一把伞笼罩在天空中,荫蔽着房前的土地。它的枝丫甚至逃窜到邻人家的篱笆院落里,我心里总会产生修剪的念头。但因其高不可攀,也只好作罢。
记得每至阳春三月,光秃秃的泡桐枝丫间凸起紫色。花苞藏着掖着,探头晃脑,似在警觉什么。一段时日后,完全摆脱了羞涩之态。架设难以计数的喇叭来,随风起舞,哼唱着歌谣,散发着阵阵清香。午后时分,蜜蜂在花蕊间往来穿梭,一派繁忙的景象。小麻雀簇拥而来,在侧枝上蹦蹦跳跳。三三两两的喜鹊登上枝头,频频颔首。其他鸟虫也热衷前来赴会,亮几嗓子。春暖花开,孩童们早已摆脱了臃肿的棉袄,正是一展身手的好机会。哥哥用胳膊箍紧了树干,脚蹬着树皮,哧溜哧溜地往上爬。孩童们摩拳擦掌,依次而上。大小的树丫间很快就安插上岗哨,甚至还有展示金鸡独立的姿势,让人看得心惊胆战。密密匝匝的花儿簇拥在一起,彼此推着挤着,真是热闹极了。伙伴们置身其中,头顶上仿若镶嵌美丽的紫云。不多时,上面就会下起紫色的花瓣雨,如梦如幻。偶尔能接到摘下的整株花冠,插在后背衣间,美得兴奋不已。一些人索性就不愿下来,不断地吆喝着,底下的人只有羡慕的份了。
就在大家春风得意的时候,叔叔走出屋子,呵斥着树上的淘气鬼们。谁让你们上树摘花的?把喜鹊都撵走了,赶快下来!这总算解我一时之气,毕竟我那时尚小,只是一看客而已。我一直很好奇,叔叔为什么对喜鹊情有独钟。
大伙走散后,叔叔回家端来一盆水,泼向泡桐树。然后,补上一句:家有泡桐树,不愁凤凰落。是的,叔叔家的泡桐树参天耸立,绝对是庄上最魁梧的一棵泡桐树。也难怪他会这么说。也许是叔叔这句话说得遍数多了,我一直没有遗忘过。泡桐树上落得可是麻雀、喜鹊、长嘴雀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凤凰呀?我揣摩过叔叔的话语很多次,只是未解其意。
一年一年的夏风,如期而至。吹绿了泡桐树叶,也吹老了年华。叔叔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至于先前挑肥拣瘦,与多少姑娘擦肩而过,我也不得而知。有时遇上媒婆,就知道是给叔叔提亲的。好事难成,不了了之。叔叔摇着芭蕉扇,却并没有一丝失落。还会说上那句话:家有泡桐树,不愁凤凰落。
小窗斜对着梧桐树,我习惯趴在窗台,锁眉静思。很多次,是叔叔那句熟稔的话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的。
时光飞逝,泡桐花开了一茬又一茬,泡桐树身板与日俱增,孩子们很少再攀爬。上学以后,我终于弄懂了叔叔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叔叔不再说那句金科玉言了。起因于他为生产队喷洒农药后,蹲在池塘里纳凉,染上风寒,手脚肿胀,难以伸缩。病情每况愈下,根本就没有好转的迹象。
几年后,也不知道是小花猪在泡桐树的根部拱了一个个坑,还是它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泡桐树竟然渐渐枯萎,好几个春天没有再开花,叔叔于是找了木匠将其伐倒。
杨树盛行的时候,村里泡桐树无影可寻。我工作以后,叔叔还在执着地同类风湿关节炎作斗争。就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向我说道:家无泡桐树,更无泡桐花,凤凰不会落了,人家会笑话我的。
直到现在,我还为叔叔的爱情泡桐花没有绽放而遗憾。除了他对自己相貌过度自信以外,叔叔当时真的搞错了。应该是:家有梧桐树,不愁凤凰落。
前不久,我到异地参加扶贫工作。看到村里陌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泡桐树,正逢花期,开得那样茂盛。在物欲横流的时代,竟还有泡桐树的容身之所,这出乎我的意料。拥有一颗包容的心,就会有一处靓丽的风景。我在心里默念道:叔叔,泡桐花又开了!
发布时间:2022-03-09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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