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 ——李德宏回忆录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佩戴着独立勋章、军功章、奖章的新四军老战士。尽管他已是91岁高龄，可回忆起自己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他仍然十分兴奋

15岁加入民兵连

李德宏回忆，1926年6月18日（阴历），他出生在江苏省海安县角斜区新储乡二洋村（现为东台市唐洋镇）一个农民家庭。

六亩薄田、2间草房是祖辈们留给他父母的唯一财产。父母、兄弟和妹妹全家七口都靠那六亩薄田为生。

土地改革时，他家被划为下中农。然而，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农民们不仅无法安心种田，而且连年干旱,地里的庄稼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家里一天三顿都是喝稀饭，有时将碗端到眼前，稀饭都会出现人的倒影。

李德宏说，他不仅从小顽皮、聪明好动，而且求学欲望十分强烈，书也读得不错，可就是不大懂事，且经常逃课跟同学打闹。7岁开始读了三年私塾，差不多要懂些事了，可家里的经济陷入了困境。失学后，他只好在家里挖野菜、捡猪粪、打柴、干零活、当短工，给富裕人家放牛。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后，日本鬼子和伪军占领了海安县城和李堡、角斜，进行频繁的扫荡。每次扫荡，村民们都吓得往海边草滩上跑。他9岁的弟弟跟着大人在逃难途中被伪军追赶，结果被乱枪打死。

1941年，15岁的李德宏当上了角斜区的民兵，参加角斜区委组织的活动，配合区游击队走小路到李堡、角斜去骚扰敌人。为了骚扰敌人，他们朝空油桶里放爆竹假装机关枪，吓得敌人不敢轻易下乡扫荡。全国解放后，他们那支游击队被命名为角斜区红旗民兵团。

1942年，鬼子扫荡的力度加大，越是游击队活动频繁的地方，鬼子扫荡愈疯狂。那时，李德宏对鬼子十分痛恨，并私自决定去参加共产党的正规军。于是，他瞒着父母跑到离家三四里地的地方找到了区游击连。这个连后来在他家周围活动，与敌人打些小仗，给日伪军一些警告，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后来，他才知道这叫反清乡、反扫荡运动。因他参加游击连没有通过家人，母亲整整哭了7天，最后还是被家人拽回了家。为此，他除了不情愿，还发誓：不参军就不活了。

17岁参加抗日战争

顾希贵是李德宏的同窗好友，因为两家相距仅50米左右，小时候他经常到顾希贵家搭铺。顾希贵早在1941年就到四军1师兵站警卫排当了兵。1943年5月的一天，顾希贵执行任务途经家乡，李德宏便缠着他，叫他带他走。母亲见有人能照顾他，也就不拦了。于是，他跟着顾希贵到了东台县小海地区新四军1师师部警卫排当战士。

几个月后，警卫排改成警卫连,他调到连部当连长罗永祥的通讯员。罗永祥是抗大毕业的老红军，李德宏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在打如皋时牺牲了。李德宏在罗永祥身边工作期间，罗永祥总是教育他要艰苦朴素、要学文化。罗永祥还经常拿钱给他买纸、买笔。在罗永祥的影响下，李德宏开始天天练字，水平也提高得很快。因为练字，他的性格也变得斯文、安静了，并学会了如何任劳任怨地工作。

1945年5月，他入党后要下连去当兵，罗永祥舍不得让他走，但考虑到要让他在战争中锻炼，就把他放到班里当副班长，不到一年，他就当上了班长。

那时，他们连执行的是总兵站的任务，大部分时间是穿上便装去长江北岸迎接上海地下党发展的知识青年，路途中，他们常常要毁掉敌人的篱笆，把他们接到师部。有几次，必须通过敌人的据点，才能把他们接到师部，还必须先约好时间和地点让内线顺利放行，绝对不能惊动鬼子，否则，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就会有生命危险。

除此，他们还要接送转移上海地下党工委运来的军工机器、医药机器、药物。1944年春天，他们连从兴化县游方头出发到泰兴县去接受机器，本来将机器藏于船仓深处，因叛徒泄密,鬼子杀气腾腾地赶来。可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鬼子只能望河兴叹。

1946年，李德宏所在的连队调往一师搞后勤，保卫军工厂，身为班长的他主要任务是站岗放哨。那时，他常常思乡念家。他说，离家越远，思乡之心愈切，孤独一人站岗的时候，他的脸也会朝着家乡的方向久久地遥望。当时，他想：如果没有国民党反动派的存在，他哪会远离家乡和亲人赶赴沙场啊。

随部队北撤山东

部队开始北撤山东时，他们加紧埋机器，藏设备。当时，组织上要他带领18个人掩护新四军一师后勤机关干部进行北撤，队伍完全徒步行军，机关干部女同志不少，每天要行军一百多里，空中有敌机盘旋，地面有匪兵狂追。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达山东临沂地区。

在沂蒙县的一个村庄住下后，因一支担架大队大白天贸然行动，暴露了目标。他们到达的当夜，敌机对他们进行袭击，他带领一个班住在老乡家，敌机轰炸完毕，大家都只露着两只圆圆的眼珠。事后才发现一颗重磅炸弹正落在他们屋后，幸运的是没有炸开，全班才保住了性命。

在山东，他带领一个班去泰安执行任务。因为任务重，时间紧，只好打破夜间行军的常规，白天活动。一天上午路过一座山时，两架国民党飞机朝他们疯狂轰炸了两次，他们赶紧疏散、隐蔽。敌机飞走后，他低头看自己的背包，插在后面的一双鞋子被打烂，背包里还留着一颗子弹。李德宏说，如果不是背包厚实，那一次，恐怕就牺牲了。

为了掩护机关干部，部队只好继续前进。到了山东莱阳北边的方山脚下，部队驻扎在那儿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虽然比较隐蔽，相对安全，但生活却是十分艰苦的，因吃不上饭，他落下了胃病。

1947年，他被选送到华东军政大学学习。有一门课是学习刺杀动作，必须要达到挑起一个稻草人，甩在空中还可以连刺三枪。当时训练非常辛苦，他的双腿累得都僵硬了，下蹲十分困难，连上厕所，也要带上小板凳。

1948年8月10日至8月25日，济南战役打响，全校学院都到前线去打扫战场、搞运输、抢救伤员、为烈士登记造册、与同志们一起掩埋烈士的遗体。当时，牺牲的干部战士一片一片，他们一边掩埋一边忍不住流泪水。我军攻城后，他们军大就住在村庄里，做群众工作，宣传党的政策，维护秩序。

参加淮海渡江战役

1948年淮海战役进入第一阶段，我军要歼灭黄伯韬部队，李德宏被分配到23军67师199团6连1排任副排长，代理排长。战役进入第三阶段时，他们与敌炮团交火，最初，敌方炮声隆隆，打到最后，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听见机枪和步枪的声音，敌炮团完全失去作用，战斗力顿时减弱，李德宏排乘着敌人的颓势，冲上去一举抓获几十名俘虏，结束了战斗。

1949年，李德宏随部队南下，驻守在泰兴县以南，进行战前训练，做渡江的准备。泰兴离他家很近，父亲闻讯跑来看他，可他正忙得满头大汗，顾不了许多。

1949年4月22日拂晓，李德宏所在的团陆续过江，在将要抵达徐墅镇的时候，敌人竟先于他们占领了该镇，并抢先朝他们开枪。他们一下子被压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两旁的麦地里，前进受阻，副连长李昌俊负伤。情况紧急，环境对他们不利，连长狄以德赶紧命他：李德宏、带领1排转移到敌人左侧。在敌人两挺机枪的封锁下，他带领全排战士向敌人靠拢，一班长负伤后，他返回麦地，掩护新兵前进。可到了火力封锁线处，新兵缺乏经验，不敢向前冲了，他只好带领老兵向前冲，敌军闻风而逃，他们勇追不舍。追到奔牛机场，敌人大部队早已全部撤退，机场空无一人。在机场休息了片刻，他们继续追击小股敌人。追至一片山区，敌人躲在山上，他们在山下，敌人虽然占据了有利地形，但我军英勇顽强，敌军反被他们击溃。之后，部队一直打到杭州。他们在杭州附近的海盐县驻了一段时间。

打上海舟山参加剿匪

1949年，他们的部队接受解放上海的任务。受命后，部队每天轻装急行军150里路，紧迫、紧追、紧赶了两、三天，到达上海龙华机场，打到苏州河畔，强渡苏州河俘敌数千人，7月上海解放，199团撤离上海，驻扎在浙江嘉善的枫景镇。

不久，他又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团里组织一部分老兵到浙江嘉善县城东区开辟新区，要他们做地方工作，完成三项任务：一是建立行政村；二是剿匪；三是征粮。在新民乡，他当了近一年的乡长，之后撤回部队，预备打舟山。

打舟山可是打水仗啊，战士们都在进行水上训练，他调到水手队当指导员，筹集了几十条船，从海盐县乍浦镇出发冒着被敌人的巡逻艇发现的危险到达宁波镇海，准备投入战斗。不料，敌人开始逃跑，他随着部队上岛，结果，只有残兵败将，战斗顺利结束。

舟山战役结束后，他又参加了剿匪。全师抵达深山中的台山，他返回二营机枪连当指导员。当地土匪仰仗熟悉的地理环境，十分猖獗。一天晚上，部队干部正在开会，土匪登上房梁朝屋中放冷枪，一听到响动，他们即刻闪身四散，无一伤亡。剿匪半年后，部队接到命令，又要转到上海嘉定地区太昌县沙溪镇搞了一年军训。主要的任务是负重行军，每天一大早定量、定时1小时18华里，负重50公斤以上。

抗美援朝第一仗

直到1952年9月7日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时，他才恍然大悟，那种负重训练原来是有针对性的。

入朝后，他们在强行军中遇到前所未有的极大困难，因他是南方人，要抵抗住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不知道要有多大的意志。那时，朝鲜的气候雨雪交加，白天不能行动，只能在夜里走路；而且还不能放出火光、亮点；敌人的夜航机扔下的定时子母弹，给部队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只好首先派出侦察小分队探路，一发现子母弹立即通知后续大部队绕行走小路。烧火做饭时惟恐火光暴露，每烧一顿饭，都要去收集战士们的雨衣作成密封棚，饭做好后，再将雨衣一件件还给战士。没有水喝，就化雪充渴；没有屋子住，就以冰为床、雪为被，战士们用三床被子垫底，上面盖两床挤在一起取暖。

在爬海拔3、4千米高的凤凰山时，有一名通讯员停住了脚步休息，居然当场冻死。大家以为他在睡觉，推了他一掌，他冻得硬绑绑的，血管都僵了。

1953年1月1日，他所在的部队与38军换防，他时任67师199团3营8连指导员，进入平康郡防守阵地。途中遇到细菌弹，只好绕道进入阵地。他们驻守在海拔200多米的高山上挖的坑道里。前方是281.2高地，由联合国派出的维和部队土耳其旅防守。右侧由我营7连防守，7连面对的是美军7师松山砚阵地，是我军主要打击目标。

进驻平康郡防御一线后，李德宏所在的连开始组织试探性小活动。2月27日团、营、连各级领导决定展开有效活动，进行反复侦察，勘测地形，研究战略战术，然后进行周密的策划和安排。3月4日部队开始发实施计划。晚6点50分种，8连2排（47人，包括连指导员李德宏）由营参谋长刑德良率领，从我方阵地出发，直扑李德宏7连正面目标：松砚美军7师阵地前的公路边埋伏，准备歼灭将要在此活动的美军有生力量。当时，天已完全漆黑，地面化冻，先头小分队报告部队必经之路驿谷川渡口的冰面可以过人。但是，被他们忽略了。再派人去侦察，才发现这一可行渡口，即按原计划挺进。同时承担这次活动的友邻师侦察连一个排，因失去了联系而跟丢了。刑德良只好带领8连2排前进，并将2排兵力分成两部分，其一代替失去联系的侦察排的作用，其二保持原排担负的任务。

上了松砚山霉菌阵地前的公路后，他们将兵力布置成口袋式的一张网，左、右、西、北全部埋伏完毕，时间已至夜间11点50分，未见敌人踪影；到12点30分仍旧毫无动静。刑德良考虑撤退，为了不白来一趟，他决定在走之前干掉距我军仅50米的4名正在挖工事的敌人。但遭到反对，李德宏认为，如果这次这样干，今后的伏击就搞不了了，敌人会提高防守警惕性，而丧失打击机会。正商量着，西边公路上传来嘈杂声。好了！机会终于不请自到。部队各就各位，却听见敌人先放了一阵乱枪，扔了几颗手榴弹模仿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我们的部队沉着等待着结果，刑德良判断说：这是敌人虚发威风，借以壮胆、探路。果然，敌人见前方并无动静，就放心大胆地朝埋伏圈内走来。敌人哼着小曲、倒跨枪支，皮鞋踏地咯咯响。其中走在最前面的两名敌人，象是带队官，走到伏击圈，还朝我军埋伏的草沟里张望，我军恰好和他照了，敌人居然没有看清楚。星光渐闪、月色微弱之下，敌人两个排渐渐进入并将要顶住我东边警戒小组了。虽然，还有一个排的兵力拖拖拉拉在后面几十米处，这时，站在树下的刑德良向通讯员发令：打！只听叭的一声，不想这颗子弹居然是一粒臭弹，这下惊动了敌人，敌军立刻止步、挥手示意：停！敌队伍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并没有看见长官的那一示意停下脚步，反而与前面停止前进的人撞了一个满怀，整支队伍立刻显出堆集姿态，这正是集中火力歼灭敌人的好时机，刑德良大喊一声：同志们，打！三十多支冲锋枪突射火舌，手榴弹和2挺机枪火力并发，敌人毫无反抗能力，纷纷中弹倒地，只剩寥寥几人时，刑德良一声：冲！大家一跃而上，清扫了敌人的余部，李德宏朝一中弹敌人补了一枪，逃到一辆破坦克后面的两个敌人也被他一颗手榴弹报销。

敌西边被我警戒小组击溃的余部却又迂回而来，此刻松砚山敌军已发现情况，直扑我军，他们使用了机枪弹、燃烧弹、4挺机枪朝我军猛扫。我军开始出现伤亡。2排长陈柏林和4班副班长光荣牺牲，6名同志负伤。这时，战局已呈敌强我弱之势，刑德良一声：撤！我军赶紧撤退。个个小组先后撤回阵地。战士王玉成背负着牺牲的副班长的遗体，弹尽时，敌已逼近，他不得已放弃遗体，自己撤回来。

这场松砚山伏击战杀伤于我两倍的敌人，共80余名，达到了预期效果，实现了预定目标，完成了打击敌人有生力量的任务。虽然在策划时对撤退考虑欠周密，收尾时出了一些遗憾，有些不完美，但也算是入朝后的第一场漂亮仗了。

住坑道搞给养

李德宏连入防后住在坑道里面，外面是战壕，敌人不时打炮弹，高射机枪将我方前沿阵地上的土打得象炒面似的翻腾飞扬。这期间，1排长、2排长、班长、部分战士都牺牲了。李德宏回忆，有一次，敌发射过来一枚穿甲弹，一下子导致我军一个组里的三个人全部牺牲。大家在战壕中开了追悼会，战士们表现坚强，决心化悲痛为力量，一定要与敌人拼到底。天一亮，轰鸣声又在耳边响起，因为敌人U2侦察机每天都来，随后高射炮弹就接踵而至，有一次李德宏实在气愤，架起一挺捷克机枪向34百米高的敌侦察机猛扫。

李德宏当指导员，特别注意战士们的给养是否跟的上。夜晚，大家除了忙着挖战壕，李德宏还带着战士到10几华里之外的团后勤去运给养。由于路途险象还生，背给养行走在路上时，一门心思往回赶，不觉累，但是，一到目的地，觉得安全了，不等放下物资，大家就瘫软在地上，松下来反而一丝气力也没有了。坑道在半山腰，要喝水必须到山下去搞，他也常常带领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搞水。

4月的坑道生活，倒成了一种战争和政治的考验。随后，组织将他调往师政治部秘书科战地政工组工作。从这以后，他开始独立行动，经常接受首长指示到前沿阵地去传达上级命令，了解战地情况，一个人跋山涉水到不同的战壕去执行任务。南朝鲜李承晚部队经常派人出来搞活动，他下连队时就将手榴弹盖打开，手枪总是子弹上膛，汗毛倒竖，时刻警惕着韩匪。有时，去的地点上面就是敌人，而山底下的特别坑道就是我们的防守阵地，这就必须运用自己的智慧，避开敌人，钻进坑道。这种工作，一直坚持到1953年7月27日。就在这一天晚12点整，炮火连天的战争就此熄灭了。7月29日，李德宏随师部文工团的同志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的奔向对面的山头去开联欢会。

李德宏回忆说，他的前半生经历了两次帝国主义的投降，他感到了人民战争的伟大，侵略者的渺小。

从1943年5月（17岁）参加新四军抗击日的寇侵略，到参加抗美援朝及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不论是在艰苦的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40年出生入死，戎马一生，李德宏为军队革命化、正规化、现代化建设作出了贡献。1982年8月从部队离休后，一直在江西省军区第一干休所安度晚年。

2007年10月12日，在新四军成立70周年的日子里，他起得很早，心情非常激动，将毛主席像章和过去自己荣获的独立勋章、军功章、奖章等一一别在胸前，来到南昌新四军军部旧址，与新四军老战友们相聚在一起，话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