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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一个到来的春天必定要带来些什么。一年一度的春天只是一个后来者。一缕微风，一株草，一朵花，是先于春天而存在的，并非春天的携带物。微风可以弱到停止吹拂的程度，一株草可青可黄，一朵花可开可不开，更多的时候，风、草、花们对于春天并不表现太大的热情，甚至可以忘却春天。春天也不带来很大很虚的东西，譬如说，太阳、月亮，两个用阴阳形式组合的宇宙球体，我们总是用词语冠以季节性的太阳月亮，明显带有强指的意味。其实，太阳月亮本就不会为春天增加光度或减少光度。那么，春天究竟带来了什么？
我湿了，一座房子也跟着湿了，阳台上的花草在同一时间全都湿了。这就是春天带来的东西：一场雨。一个空白的春天的下午，正因为有了空白，才使雨有了登场的机会。我湿了，这是一句完整的话，我没有说出更多的东西。在此之前，下午有阳光，天空有点蓝色，东南风二到三级，树木的叶子届于抖动与不抖动之间。后来是雨改变了这一切。我想呈现一场春雨的局部过程，给人与事物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我还要强调的问题是一个词：湿，它表达了我的具体感受。
与湿有关的词语可以信口说出。如：书本湿了。烟斗湿了。稿纸上的一首诗湿了。房间里一只老蚊子湿了，被迫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这只是对于物象一种静态的叙述，这类叙述像雨水一样苍白，使我感到疲倦和厌恶，与我呈现的湿无关。我所说的湿是指我与湿的遭遇，它是尖锐的，追踪而来的，让我无法逃避。
对于一场雨，我最初的感觉是线条从无序到有序的过程。雨从高处落下来，它是整齐的，统一的，像一片步兵方队，在湖面上踩出一片水花，树叶上的鸟语随着羽毛坠到地上。更多的浮尘被逼回到原地。雨所到之处，让一只喜欢修修补补的蜘蛛，被迫放弃了在两棵树之间构建现代网络的可能性。那时，我缩在屋子里，如同缩在水泥味的蚌壳中。雨整齐地从我屋顶上经过，我听见雨敲击水泥板的声音，缜密，尖锐，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咬着什么。我意识到这种啃咬无坚不摧，在真理与谎言之间，我更多的时间是相信谎言。现在，我必须接受真理的力量，水滴石穿。我想起瀑布能将坚固无比的峭壁一点一点削成沙粒的过程。峭壁在瀑布的摩擦声中一天天变弱变软，直至变为沙子，没有谁能阻止强大的事物向渺小以及乌有回归。于是，我觉得缩在屋子里并不能躲避这场雨，便走进了雨中。
我在穿越雨中的空地。红土中的草，因知春太晚，需要努力挣扎，才能让目光看到微乎其微的一点绿意。我的脸感到了雨的寒凉，耳朵向风张开，风带着我的听觉，从空洞抵达更深的空洞。我的头发粘乎乎的搭在前额上，其装饰意义已荡然无存，只是在为丑化头颅发挥作用。一个撑着伞的女人，与我擦肩而过，我没有闻到丁香的味道，她血红的唇，让我将血与一件情杀案联系到了一起。我哑口无言地走着，像一个哑巴走进了我的体内。我无需说一条河流，河流已经流向了远方，我不必说桃花，桃花在这场雨之前已燃火自焚，我更不必说一个王朝覆灭妃子的悔恨，一只老鼠在加速逃离风声四起的废墟之地。
道路的前方云雾弥漫，方向与目标地模模糊糊，像一滴雨不能停留在天空一样，我也不能停在一个点上，我彻底湿了，衣服像一层皮，用来遮羞与保暖的皮，令我感到累赘与无奈。一个标志如潮湿的手势，指引着我向左向右，向不确定的方向走去。
发布时间：2022-12-30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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