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宋李清照《一剪梅》
　　古筝的淙淙声响起，一曲《月满西楼》如水般流淌，乐曲声中，我彷佛看见一个罗裳曳地，裙袂飘飘的曼妙女子，神情缱惓，眉头轻蹙，轻启莲步，缓缓登上孤独的兰舟。时值清秋，池水中莲藕已残，只留淡淡的荷香在空气中弥漫
　　这个女子便是一代词后李清照，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她的人生写满了悲喜，前半生幸福得连神都要嫉妒，而后半生悲得连鬼都要怜悯。她出生书香世家，家中藏书颇丰，幼时的她就聪慧异常，饱读诗书且记忆惊人，父母待她如掌上明珠。在礼法森严的宋朝，她的生活环境极为宽松，在她少女时代，便可以在元夕观赏东京汴梁繁华的夜市花灯，还可以荡舟采莲，兴尽晚回舟，留下了许多灵动轻盈的诗篇。
　　历史上不乏才女，可是她们人生惨淡，李清照和她们相比是幸运的。她幸运地嫁了一个志趣相投、学识渊博，且门当户对的丈夫赵明诚。一个是礼部外侍郎的女儿，才情四溢；一个是两任宰相的儿子，风流倜傥。真是无可挑剔的一对啊！婚后她们夫妻举案齐眉，赌书斗茶，传为佳话。然而，男儿的世界是以天下为己任，赵明诚不可能日日与她厮守，儿女情长。赵明诚在外为官，李清照不能同往，因而他们是聚少离多。这一阕《一剪梅》便是相思起时，李清照付之于三尺素笺的片言心语。
　　词的首句红藕香残玉簟秋，统领全篇，点明了这是天气已凉尚未寒的清秋季节。红藕是室外景物，莲花已经枝叶枯萎，只留淡淡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花开花落本是自然界的规律轮回交替，在这里却点染了秋的清凉，也烘托了人物悲欢离合的情怀。玉簟是室内物品，入秋天气乍凉，玉枕和竹席触及肌肤，凉意渗骨，也衬托出人物孑然一身的悲凉。一种独处时解不开的相思，便在词人未起的罗帐中蔓延，凄凉满怀。又是一夜相思，睡不稳纱窗，捱不尽更漏。
　　接下来的五句，按顺序写词人从昼到夜，一天内所做之事，所触之景，所生之情。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写的是词人，白天在湖面独自泛舟遣怀之事，一个独字暗示了作者孤独的处境，也暗示了词人离情更远还生。
　　词人在少女时代便喜欢荡舟游乐，那时她是多么快乐欢愉啊，天真活泼而又烂漫。她多么想还像那时一样，泛舟排遣心中的忧郁和相思。然而，相思就如雨后漫天的野草一样疯长，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站，是赵明诚的影子；坐，是赵明诚的影子；睡，还是赵明诚的影子；就连荡舟遣怀，心里装得还是赵明诚的影子。不禁抬头仰望苍穹，白云悠悠，一群鸿雁南飞，词人在心中遐想，一定是丈夫在外思念自己，托南飞的大雁为自己寄来相思的尺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写词人盼望离人的锦书到达，惦记他的行踪。从白天遥望天际，希望鸿雁传书，直到月满西楼的夜晚，这种所思所想却没有断，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在舟上还是楼上，词人对远行丈夫的刻骨相思，是不分时间地点的。因而才会引出下阕，恰似流不断的悠悠一江春水的抒情。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句，承上启下，所展示的花落流水之景，与红藕香残独上兰舟呼应。其所象喻的人生、年华、爱情、别离，给人以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无奈之感。正因为满腔的离情别绪，如这落花流水一样，让人恨不得，怨不得，才会引出下面的直抒胸臆的情感独白。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二句写相思之苦，离愁之深。由自己推及对方，深知这种相思离愁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面的。可见李清照夫妇二人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这两句也是云中谁寄锦书来的补充，尽管山长水长，锦书未托，而两地相思情无二，足见夫妇双方情深意笃，信任之深。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表明此情是一而二、二而一，其深化说明了此情已由思化为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的就是这样的愁。两人身分两处，心已笼罩深愁，此情无法排遣，自然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阙词，整篇弥漫着一种相思，一种愁。这种相思，这种愁，在经年里，在每个朝代中被无数个女子演绎翻唱，只是李清照的这种相思的滋味几人能唱出？她是幸福的，这样的美满婚姻古今能有多少？不知上苍是要成全一个女人的幸福美满，还是要成全文史的灿烂辉煌，上苍赐予了她幸福的前半生，却也赐予了她悲惨的后半生。随着丈夫赵明诚的病逝、以及北宋的灭亡，她一个人随着逃难的人群，辗转流落到了江南。
　　失去了丈夫和亲人的庇护，她如一朵零落的浮萍。在礼法森严的宋朝，妇女没有地位，然而她饱读诗书，是个有思想有灵魂的女人。她的才情照耀文史，但却没有人懂她，这一切，注定她是悲惨的，是孤独的。
　　她是个不屈服的女人，她顽强地活下来，从天堂到地狱。她婉约的文字里流淌着温柔旖旎的才情；后半生的苦难，遮不住她一颗坚强不屈的心。她为腐朽的南宋王朝，写下一首雄浑奔放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懦弱的赵氏朝廷，不知读了羞不羞？一群站在朝堂之上的男人，竟不如一个零落女子来得铮铮铁骨！她写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李清照这个婉约的女子，竟也有如男儿般的豪情。
　　日子过得困顿窘迫，从她晚年的词《声声慢》中可窥见一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她的后半生，生活在对前半生的无尽怀想之中，正是她和赵明诚之间那一线不灭的情，给予她在苦难和困顿中活下去的勇气。在那样悲惨的境地里，她独自一人，殚精竭虑，顽强地编撰了《金石录》，完成了亡夫赵明诚未完成的心愿。
　　一路行走，一路抽丝剥茧，到最后，这个一身才情的贵族女子，连一件遮身蔽体的完整衣衫都没有。她死了，死在了江南，她死都没能再回大明湖畔。但她满足了，至少她完成了丈夫的遗愿，为后人留下了一部《金石录》。
　　一曲《月满西楼》的曲子还在放，可我怎么总觉得，哪个女子都没能唱出李清照当年的那般滋味！哦，她是光耀千秋的一代词后，几千年出一易安，她的才情世人中能有几人能及？我们只能从她留下的一阕清词中，来到那一剪宋朝的时光，轻启她曾经的那一段如莲的心事。
　　2013.11.10

发布时间：2022-12-14 2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