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离开家是在一个七月的早上,那天给我准备了很多东西,然后我紧紧拥抱母亲,四目相对,说不尽的,都是眼泪。
其实我应该好好上学的,只是不知哪里生出的一种奇怪的思,还有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我太野,太受不住寂寞和孤独的折磨。
所以我选择离开我的村庄,和母亲。
凌晨一点,我在省城的火车站候车室里等了五个小时后,终于踏上去往上海的火车。
车过甘肃,已是凌晨四五点钟,天开始下雨。七月,在一个人的行途,我望着车窗外飞过的雨珠,心开始绞痛。
是的,我的确疼痛,是一种说不上缘由的难过和悲哀。我的日子很糟糕,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任何磨难我都可以独自去扛。不告诉别人,哪怕是母亲。
但是这一次,我知道自己承受不了,我已经几乎崩溃。在那个不像家的家里,只有母亲,只有母亲是我的全部。不然,我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的牵挂。
以前还有姐姐,但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了,留我一个人。除了母亲,我一无所有。
这样的离开,不仅是因为我受不住管束,更重要的,是我想赚钱,带母亲离开曾经所有的记忆。
二
车在苏州站停了快一个小时,好像是因为前几天的一起事故。我翻出随身携带的素写本和笔,开始写字。在大大的空白纸上写字让我感到很舒畅。
我写关于苏州的句子,关于江南女子的风韵,关于一直喜欢着的烟火的幻想,虽然我清楚这些零碎的文字不能称之为,我清楚,只是突然想写一些就写了,至于会写成什么样,谁知道呢,就由它去吧。
车厢里很热,我穿的浅绿色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旁边那个一直低头看书的年轻女子也有些坐不住了,不时地抬头向窗外张望。
我以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天气,看不到明显的太阳的影子,就是热,像在蒸笼里一样,热。不知道古时的那些文人是怎样在如此的炎热里吟风弄月的,突然羡慕起他们来。
终于,车缓缓启动,驶入茫茫未知的空间。路的后方,连自己也弄不清楚在哪里,有我的过去,有我不可言说的往事。
三
车到上海也是在凌晨,我提着母亲给我整理的行囊走进上海的夜。
偌大的广场,林立的高楼,和省城的火车站相比,实在是壮观。惊叹之余,疲倦袭来,一天一夜的硬座,让我浑身难受。此刻,我最想的,是能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上海,多少次在我的小卧室里做过的梦,想象过的美好与繁华,现在已在面前,置身其中!而我却不知该去往哪里,能够睡一觉,愿望简单到让我想哭。
毕竟是初来,我不能有过多的感慨,那样只会更快的消耗体力,所以我选择在广场的某一条休息凳上眯一会儿。
条形的铁制凳,坐上去还有温热。这要是在家,或者在省城,肯定已经完全失去了温度,哪怕白日里太阳光有多强烈。每四条凳围成了一个正方形,中间是用磁砖筑成的树坛,种着到现在我都叫不上名字的树。
我把背包放在凳子的一头,把手提包放在凳子底下,就那样睡了过去。
四
我是被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叫醒的,他告诉我白天不能在那里睡觉。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凳子底下,什么也没有,我的包,再看看刚才头枕过的地方,还是什么也没有。
是的,没有了。包括我的素写本和我用了两年的钢笔,还有,我装在背包内侧的几百块钱。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因为我知道什么都没有意味着什么。
我的哭声引来很多围观的人,他们噪着各种口音,他们大多都是出行或者归来的人。背着包,拉着密码箱,也有很多是扛着脏兮兮的行李袋,拎着孩子的打工者。
而我,我呢,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连行囊都被偷了的流浪汉,一个年轻而破败的追梦者。
有好心的人给了我几十块钱,让我先去吃饭。
我拿着别人施舍的钱去找面馆吃东西,大的不敢进,害怕别人笑话,走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我觉得自己可以进去吃点东西的面馆。面馆是够小,摆四张桌子,厨房用铝合金的墙隔开,只留一个小门和一个小窗。
一大碗五块钱的面,我竟然没有吃饱,又向老板要了一小碗,很快吃完,付钱,做贼似走了出来。
来上海的第一天,我成了乞丐。很久很久以后我这样告诉南方。
我是尚原,典型的西北男子,爱穿深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
南方
一
遇到尚原是在上海救助站,他看上去很没有精神,整天坐在饭堂里看电视。我问他话,他也不回。只是直直的看着我,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我去救助站是为了躲那几个天天追着我要债的男人。他们害得我连家都没法回。在我看来,救助站是个不错的地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进去,还管吃住。也免得我待在家里饿肚子。
最近画一只直卖不出去,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让我很是着急。画再卖不出去的话,我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
我越是着急,作画越找不到感觉。当然来买画的人也几乎断尽。由于肚子实在饿,加上要买颜料,我就从一个放高利贷的人那里借了几千块钱来度日,我想,等卖了画马上还他,利息高点就高点,要不然日子真就过不下去了。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和那人说好还款的期限也到了,画却一张也没有卖出去。
那人开始在我家门口,或是路口堵我,带几个小流氓,他跟我要钱,说不还钱他就让他的手下挨个跟我做爱。他没有说强奸,他只是让我快点还钱,用这种他以为我会很害怕的方式恐吓我。
而我却不怕。从12岁那年那个被我称作爸爸的男人进入我的时候,对,我不怕,而且有时我甚至主动去接近一些在我看来很优秀的男人,把他们带回家,在母亲睡过的那张大床上和他们做。
我喜欢被填充的感觉,尤其喜欢男人抚摸我的双乳,让我跪着从后面进入我,每当这时,我发出细微的呻吟,他们的精子如同飞弹一样射入我身体的深处,我感到满足和欣慰。
二
我的母亲曾是很干净、漂亮的女子,直到那一年,父亲去世,而后那个叫做韩一影的男人出现。
韩一影是个毒贩,不仅贩自己也吸。四号海洛因注入血管,软得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沙发上,对着母亲笑。他有一张很英俊的脸,高高的鼻梁,黑而大的眼睛在一对长长的睫毛下一眨一眨,穿高档的蓝色格子衬衣和灰色麻布
裤,手腕上戴一款日本牌子的表,如果没有见过他吸毒时的情形,我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母亲就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不顾年幼的我,把他带回家,不久后和他结婚。
那时父亲去世还不到三个月。
韩一影经常出远门,也不告诉母亲他去那里,留下一些钱,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带一些小玩意儿,给母亲带条裙子,给我买点书。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我想以后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所有悲剧,都在我十二岁那年开始。母亲经营一家小小的服装店,生意倒也不错,母亲很早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家。
我和韩一影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他做饭,收拾家务。把家收拾得异常干净。而我要么看电视,要么写作业,几乎不干活。
六月份,母亲雇了一个人看店,自己东跑西跑扩大生意,在家的时间也就更少了,这让韩一影很不满意,在又一个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家门的晚上,韩一影终于发作。
他们开始吵架,韩一影的毒瘾发作率也便得频繁,有一次,他在母亲和我面前撸起袖子,用橡皮管仅仅扎住胳膊,注射毒品。
那晚母亲哭得很凶。突然,她拿起韩一影放在茶几上的海洛因往嘴里倒,倒得一点不剩。母亲抽搐起来,嘴淌白沫,韩一影表现出来的却是漠然和冷淡。可我不行,因为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
打电话给急救中心,用我12岁的心灵去维护我的母亲。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我和韩一影在门口等了整整五个小时,我怒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已是早上六点钟,韩一影靠着墙睡着了,只有我的两个眼睛瞪得很大,等在门外。
母亲的命保住了,但因为吸入了大量的海洛因,母亲染上毒品。
从此母亲变得颓废。
韩一影又要出远门了,他从来都不说去哪里,当然母亲也不问,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每次但韩一影出门,母亲总是一声不响的给他收拾东西。就像后来尚原告诉我,他来上海的时候他母亲给他收拾东西一样。
韩一影走的前一天下午,母亲说要做一顿好的,然后提上菜篮去买菜,韩一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酒。
我感觉有一种力量在向我靠近,还带着一股酒气。回头,韩一影笑着走到我跟前,猛兽般把我扑倒在我的床上。
痛!一种撕裂的痛,夹带着过电的快意。
他的一双大手在我微微隆起的胸部游弋,满是酒气的嘴在我的脸上、脖子上啃舔。
我发出凄惨的叫声。当他粘稠的精液射入我的身体,我突然感到眩晕和沉醉。
韩一影夺走了我的第一次。
等韩一影满足的从我身边移开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腿间的血,雪白的床单,鲜红的初血,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是母亲回来了,她提着满满一篮子菜。
母亲喊了几声我的名字,我没有回答,她便循着我的卧室走了过来。
看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我,母亲“哇”的哭了出来,她拿一条巾被盖住我的身体,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母亲拿着菜刀扑向韩一影,而韩一影丝毫没有心理准备。
母亲的刀狠狠的落在韩一影的肩膀,韩一影的惨叫唤醒了我的意识。
我扔掉母亲盖在我身上的巾被,犹如疆土般走出家门,腿间还留有韩一影的精液和我的初血。
三
接下来他们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是的,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去死。找一个设计好的桥,坐在桥栏上吹风,纵身跃下,没有人知道,没有人。
我在深夜里一个人寻找一座可以让我解脱的桥,而最终我还是没有找到。找到的,是一个让我继续维持生命的理由。
一个乞丐,他跟了我很长一段路,向我讨几块钱给她四岁的女儿买吃的。
我一直走,他一直跟,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向一个12岁的落难女生讨要几块钱,多大的讽刺,多大的悲哀。
而当我听到他背在身后的小女儿的笑声的时侯,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疼痛。我决定回家给他拿几块钱,他跟着我,夜风吹来,我的头发被风丝扬起,身上有了些凉意,腿间的液体好像已经凝固。
我敲开家门,只有母亲在,她脸上挂着泪痕,头上在流血,似乎被什么钝器砸过。
母亲看到我,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滴在我的额头,冰凉冰凉,如同母亲的心,是绝望的坚持,是无奈冷却所有的痛苦,来得都是那么突然,让她无法承受和面对。
四
韩一影在越南被杀的事,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那时,母亲精神已经恍惚,靠着海洛因维持生命。
偶尔母亲也会正常一些,她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甚至她会拿出好久都不动的十字绣,绣上会儿。
这样的时候很少,三五个月才会有那么一两回,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有这样异常的表现,只是每次她精神好一些的时候我就特别高兴,希望她能好得久一些,可是每次都让我失望。
五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舒服,呕吐,吃不下东西。脾气暴躁导致精神衰弱。
我去医院检查,穿着白色卡其裤和大红色t恤。
医生告诉我的结果很出乎意料,他坐在办公桌前的黑色皮制靠椅上一字一句的跟我说:“你怀孕了。”
怀孕,好陌生的概念,但从潜意识里清楚这很严重。
我问医生该怎么办,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告诉我,必须打胎,这么小的年纪如何能把孩子生下来。
从医院出来,心里产生巨大的无助,但是不能和母亲说,说了也没用,我只有自己想办法。
我卖了母亲曾经送给我的一套珍贵邮票,坐车去医院打胎。
手术台上,聚光灯,和满眼的白色。我的眼泪一颗颗落在手术台的塑料皮上。
12岁,我怀了那个曾经我以为可以照顾我和母亲一辈子的男人的孩子,而他已死在遥远的他乡,他的孩子也已被我杀死。因为我担负不起那一个生命附于我的重量。
六
母亲死的那年,我上初三。上课,作业,回家。和不同的男生谈恋爱,接吻。
我知道母亲的死讯,是在一个下雨的早上。正在上语文课,教室的门被教务主任推开,然后唤我出去。
母亲被埋在通往杭州方向的高速公路边的一个公墓里。出殡的时候只有我和几个邻居在。
入殓。剩下我一个人,我没有哭。坐在母亲的墓旁边发呆,等待天完全变
黑才回去。
七
我是南方,上海女子,穿水蓝色纱裙,银色配花凉鞋。画画,并以此为生。
文白
一
尚原去上海已有三年时间。
这三年里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遇见了很多人,但心里始终忘不掉尚原去上海前留给我的那一封信:
文白,我走了,去上海。未来的路谁也不知,希望你过得好。
…………
…………
尚原
尚原没有跟我说一声,把信夹在我的语文课本里,然后匆匆离开,一去就再没有音信。
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在成长中我慢慢的懂得生活的艰难和世事的无常。
高中毕业后,我没有上大学。经父母的再三劝说,我嫁到了一个同村的有钱人家。
说是有钱,他们全家人都很吝啬,爱钱如命。
我的丈夫亦是如此,他知道让我干活和受累,却从来都不知道疼惜。
虽然我很想念尚原,但是既然已经嫁为人妇。我有苦无人倾诉,我尽量忍受内心的痛苦。
二
可是老天爷有时真的是很残忍,连这样一个糟糕的丈夫我都没有留住。
他死在去往北京的途中,是两列火车相撞,死伤很多人,包括我的丈夫。
三天后,我丈夫的尸体被送了回来,是省城的救护车带回了他。
三
20岁,我守寡。
婆家给了我一笔钱,以不能耽误我为由遣我回家。我心里明白,丈夫都不在了,我不能久留在他家。
只是,苦了我的孩子,他们硬要了我的孩子,因为那是他们家的香火。也因如此,他们才给了我那笔钱。
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四
尚原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一个人操持家务还种着一亩多田,整个村子里,就属她最可怜,村委会好几次要给她个低保名额,她硬是不要,说自己还干得动。
家里没事的时候,我时常去尚原母亲家里帮她干活。看着尚原的母亲吃力的忙来忙去,我心里真的难受,要不是当初尚原那么倔,执意要走,或许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再或者,我已经和他结婚。
尚原的母亲很喜欢我,总是亲闺女闺女地叫。
村里人因为这事,闲话就多了起来。说是我和尚原一起害死我丈夫的,还声称尚原母亲是整个事情的谋划者。
但是我不怕,在我心里,尚原早是我丈夫。虽然我没有和尚原拜过堂。
五
过了21岁,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准备拿着婆家给的钱去上海找尚原,然后和他结婚。
六
我到达上海也是在七月。在莘庄的某一条路上盘下一个店卖冷饮,附带一些杂志和报纸。
偶然一天在杂志上发现了尚原的文章,我不太相信那就是他,我日夜思恋的尚原。我仔细的读下去,他的确是我的尚原,除了我的尚原,谁也写不出他那样亲切的字。
之后很多次在不同的杂志和报纸上发现尚原的散文和小说,有一本杂志还为尚原开了一个专栏。
看尚原的文章,读他的喜怒哀乐。看他编的一个个梦和破碎。我感觉尚原就在我的身边,能闻到他的气息。
七
隔壁的那条街上有个画廊,我休息的时候会去那里看看,也买过几幅,都是盛开的紫罗兰。
我喜欢看到紫罗兰盛开的样子,它有一种忧郁,像尚原。
画廊的女子是看上去比我小的女子,中等个子,瘦小的脸,随便拢起的头发,不化妆。眼神安静而冷清,每一次去,我都看到她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书。艾略特或者林徽因。有时桌上放着几本小说,不过很少见她翻看。
她的装束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水蓝色纱裙,银色配花凉鞋,如果下雨,她会披一件灯芯绒大衣。
她告诉我她的男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他们住在沁春路的一套公寓里,一直居家写作。她经营这间画廊,白天出来经营,晚上回去作画。受男朋友影响,她也喜欢读一些诗歌和散文,最喜欢的是《梵高传》。
八
她的画廊叫“夏荷梦雨”。
很干净的几个字,像她的人。
我已记不起在她的画廊里待过多少个下午,我们经常在一起喝茶。我喝碧螺春,口味淡。她喝大红袍,口味重。
慢慢我开始发现她有时会很激动,比如当我提到我的母亲。对于她的家事,她从来不说。只是一口一口的喝茶。有人来看画她也不理,我只好按照标价卖出,然后把钱放在抽屉里。
有一次,她跟我说,她男朋友曾经给她提到过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似乎和我一模一样。
她说,也许这就是缘分。
九
她第一次带我去她家,是在一个黄昏。整个莘庄都停电,说是由于受到台风的影响。
她害怕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就带我去了。顺便给我介绍她的男朋友,那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我们摸黑走到她家,然后我听到尚原的声音。是的,我一点也没听错。尚原,他亲切的唤她南方。
十
我是文白,和尚原从小一起长大。喜欢蔚蓝的天空,喜欢山头的晚霞,和小河淌水的回忆。
我们
一
还记得三年前来上海的情景,陌生的大都市,灯光辉煌的高楼间我多少次迷失,多少次挣扎。
不幸一直跟随着我,知道我在救助站遇到南方,那个看起来干净而强烈的女子。我叫她女子,并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而是她给我的第一感觉。
我是因为过度饥饿晕倒在街头的时候被送进救助站的,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多想看一眼南京路上的法桐,朝着西北方深深的跪拜,再离开这个世界。
而后来的结果是,我活了下来。并且认识了南方。
南方为了躲债来到救助站,她时常和我在饭堂看电视,有时拿一支笔在报纸上画画,然后给我看。
南方也会向我问些问题,而我却不予任何回答。多数情况下,南方晚上不住救助站,但那个晚上他却留下来,一个人睡在女生的那一间大房子里。
迷迷糊糊中,我问道一股香,睁开眼,是南方。她正躺在我的旁边,轻轻抚摸我的脸。
我不解她怎么跑来了,她笑着不说,只是看着我,亲吻我的额头。
南方慢慢抱住我,轻轻抚摸我的身体。我感到心中有一团火在翻腾。
我的手颤抖着抚摸南方垂到我脸上的长发,多么柔顺,多么光滑。
那晚,我们在救助站做爱。我的第一次,那种刺痛让我眩晕和震颤。
第二天醒来,南方已离开,在床头的报纸上留下一行字:
尚原,你跟我走,我们一起。
南
方
就这样有些不可思议,而我却真的住进了南方的家,我们两个人,我十九岁,她十八岁。我们开始一起生活。
原来,南方以卖画为生。
家里到处都摆满了她的画,色彩一律浓郁。黑色玫瑰、鸢尾,紫罗兰。
我觉得自己交了什么运,一切来得突然却又真实。
南方没有跟我提起过他的家人,我也不问。我们彼此尊重。
在家里待了三天,我开始找工作。很快,我找到一家工艺品厂里的活儿,用几百块钱养活我和南方。
那段时间,我身心疲惫,白天八个小时的工作量,吃过晚饭我还会去加班,一小时五块钱的加班费,回家还要疯狂写字,经常会熬到凌晨两三点。
南方看到我的疲倦和忙碌,也努力去画画,承担一切家务,我写了稿她也会帮我誊写,然后帮我找报社杂志去投。
我坚持了一段时间,操作间的工作也已经开始熟悉,工资也涨了些。南方的画也卖得好了起来。
那天我下班后回家看贺拉斯的《诗艺》,南方惊喜得慌张的告诉我,有一家出版社愿意为我出一本文集。
幸运降临的时候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但是我知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辞去工作,买了一台电脑,开始居家整理和修改稿件。
五个月后,我的文集出版。
庆祝会,签售会,一时间我被光环笼罩。
我得到一笔可观的版税,用这笔钱为南方开了一个画廊,她不再去街头摆画。
日子慢慢好了起来。
二
不知为何,尚原和其他男人不一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觉,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三年前,在救助站遇见尚原,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心疼。也许是因为受过太多伤害,所以每次面对受苦的人,我心里总会隐隐作痛。更何况,他是尚原。
我始终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是可以彼此感知的。我和尚原之间就是这样。我们的相遇相惜仿佛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虽然之前我从未感受过真爱。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韩一影的阴影,我的十二岁,我的第一次……,每每想起那晚的情境,我的心里如同有几千把刀在扎一样,鲜血沾满了我所有的善良。是的,我本以为我的一生就会如此。
可是,尚原出现了。他像是一刻心痣,长在了我的血肉里。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因为尚原身上有一种打不倒的精神,我不知道他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当然,这个我并不在乎,我只在乎他的现在。我们相依相偎,这样就够了。
是的,尚原是坚韧的。但是他也很忧郁,他的心中似乎充满着悲伤。我很少见到他笑。曾经韩以一影就是这样,在我们一起生活的最初,就算他在家,也是冷冷清清,如果要说到说话的记忆,那便是他和母亲吵架了。可是,尚原还是唯一的,他没有韩一影的邪恶和冷酷,他的眼神中流露着一种善良的忧郁,后来的后来我更加确定自己对他的判断。
不知道十二岁那年,韩一影进入我的时候是否也将一种男人的定义一并注入到了我的身体里,我恨韩一影,但是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按照他的标准去看待男人。
也许,我真的需要一份像父亲一样的爱了吧!我受够了男人们的蹂躏,不管我是不是堕落,我也不想向那些恶俗的世人解释什么,他们不会明白我心里的伤痛,他们只知道不停地进入我,来享受快感,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和妓女是没有区别的。是啊,我又在乎些什么呢!我唯一的母亲死了,死得那样悲惨,而我,在十二岁,在很多同龄的女孩子还在看动画片的时候,却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强奸。要不是因为那个为了要给女儿买吃的而跟我讨几块钱的男人,我想我早已从某一座桥上一跃而下,成了冤魂了。
现在想来,我得感谢那个男人,是他歪打正着救了我,让我继续活着。
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儿。因为活着,我才遇见了尚原,这个让我心疼的男人。
把尚原带回家之后,我觉得自己心里有了着落。因为这份踏实,让我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念头。我拾起了很久未动的绘画笔,重新开始画画。
我的画,是一种高贵的忧郁。黑色的玫瑰,大朵地盛开在画布上,高贵,孤独,而冷清,像极了张爱玲身穿旗袍回眸时的样子。还有紫罗兰,同样的孤独和忧郁,像尚原。
我喜欢这样的高贵和忧郁。但同时,在很多人眼里,我的画是另类的,也是出于此,我的画卖得一直都不好,可我却不想改变我的风格。
人这辈子纵然会失去很多,会不断向生活妥协。而这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活着的意义,或许是该坚持些什么。
尚原是喜欢写字的。一开始他没有收入,就在一家工艺品厂干活儿,每晚回来还要写东西到凌晨两三点。他说,他热爱文字,他想成为一名作家;他还说,他要养我,不再让我受苦。
那晚我背着他哭了,我知道他是真诚的,他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他还要挣钱供我们生活,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怎么能够不艰难。可是,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看到他这样,我心里不忍,他这么努力,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我要和他一起努力。
我勤奋地作画,帮尚原誊写稿件,投稿,还包了所有家务。我不想让他太累,我希望我的男人能够成功。
后来,尚原的文字开始在一些报刊杂志上发表,再后来,有一家报纸还专门为他开了专栏。
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的工资和稿费,加上我卖画的钱,我们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更让人高兴的是,武汉一家出版社的主编看上了尚原的文章,决定为他出一本文集。
这对我们来讲是莫大的幸事,我和尚原商量之后,决定辞了工艺品厂的工作,用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积蓄买一台电脑,他居家整理和修改稿件。
五个月后,文集出版,尚原得到了一笔可观的版税。他说,他要用这笔钱给我开一间画廊。
很快,我的画廊开起来了,取名“夏雨梦荷”。
白天我就到画廊里卖画,没客人的时候也看看书,喝喝茶。
有个女生会经常来,买过几幅紫罗兰,她说,我画的紫罗兰很特别,会让她想起一个老朋友。我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这个朋友对她不一般。
这个女生也很特别,她身上完全没有这座城市熏染过的痕迹,她清浅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太多的眼泪,他朴素的衣着间散发着贴心的真实。不可否认,我喜欢她这样的感觉。
时间久了,我们变熟络了起来,也会聊起一些话题。我跟她说我和尚原,她跟我她的母亲。我心情
不好的时候,客人来了我也不想搭理,她就帮我卖画。我觉得我和她已经是朋友,我们之间有了感情。
第一次带她去家里,是在一个黄昏。由于受台风的影响,整个莘庄都停电,我怕她一个人在无灯的夜里会无聊,想带她去家里玩,顺便给她介绍尚原。
忘了说,这个女生叫文白。
三
和南方去到她家,我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的,我没有听错,是尚原,他唤她南方。
不大的空间里到处摆满了书,画,尚原坐在一张桌子前,他回头看到站在南方身边的我,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他认出了我,他又怎么能不认出我呢!我们曾经那样好。
而这一切,南方都会不知道的。她拉着我的手走到尚原旁边给他介绍:这是文白,我新认识的朋友。
我们都简单说了一声,你好。
我和尚原脸上的肌肉顿时都僵了,尚原怎么能是南方的男朋友?寻了他这么久,原来他一直都离我这么近。
为了不使场面继续这样尴尬,我叫了了南方出去买菜,跟南方说要让他俩尝尝我的手艺。
南方似乎对这一切微妙的变化没有察觉,也好,她本来就不应该受这无辜的伤害。
在这之前,我想象过无数种和尚原重逢时的情景,但刚才发生过的这一幕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过的。如果和尚原在一起的是别的女生,我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她我和尚原的过去,可是现在,我不能。
和南方买菜回来,天色暗了许多,她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几根蜡烛。回去点了蜡烛我便开始做饭,南方说要帮忙,我没让,要她去客厅和尚原说话。我要趁做饭的时间想明白一些事儿。
因为没有电,我煮了面,炒了几个菜,完全是北方人的做法。
南方一个劲儿地夸我做的菜好吃,她问尚原,尚原连连点头,说着好吃,好吃。
吃完饭,南方提议一起出去走走。我们,南方,尚原,还有我。南方挽着尚原,我走在旁边。我们在温热的夜风中散着步。
尚原会时不时偷偷看我一眼,我表情麻木地回他一眼,他很快转过脸去看路。我想,尚原对我是怀有歉意的,虽然我极度讨厌这个冷淡的词。三年前,他留了一个纸条就不声不响地走了,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如果当初他不走,我想我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也许我们已经结婚,在那个属于我们的村子里过着平凡的生活,然而他的离开,改变了这一切。我自私的认为,他应该跟我说一声对不起的。
可是,他没有。
虽然这么想,但良知告诉我,这一切我不能跟南方说,她是个好人,她身上有着太多我所不具备的品质。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也会喜欢她。至于尚原,我曾以为,找到他我的生活就会从此改变,他会像一棵大树一样护着我。而这一次,我又错了。
走了一会儿,我借故累了,说要回去,便独自回了住处。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我欣赏南方,不忍心伤害她,但我也是女人,我也伤痕累累,谁又能知道我的苦处呢!
回去的路上,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偌大的上海,独自的我,接下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那一夜,我未眠。
第二天,经过种种思想斗争之后,我决定回家。
后来
一
文白的突然出现让我震惊不少,她怎么回到上海来?我听说她已经嫁人了的,她怎么会来,而且还成为了南方的朋友?真的不可思议。
那晚南方叫了我们一起出去散步,我趁南方不注意偷偷看了文白的脸,她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的眼睛像是村里的河水,异常清澈,可是那晚我在她眼睛里分明看到了责怪和怨恨。她麻木的表情告诉我,她的失望。是啊,她该责怪我,该对我失望的。我们有过那样美好的过去,我们都以为会守候彼此一生,可是我的离开打破了这一切的平静,别说怪我,她就是狠狠打我几个耳光我也愿意,只要不当着南方的面。
我以为文白看到我之后会马上告诉南方我们的过去,她却没有。她从来都是这么善良,这么懂我,是的,是的,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有南方陪伴的日子,这三年来我和她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儿,我们一步步熬了过来,眼看日子就要好起来了,我的写作也上了轨道,我不想回到原来的状态,我穷怕了,我把所有的孤独和难过都藏在心里,把它们都转化成我努力的动因。我要过好日子,我要摆脱我的村庄,摆脱我农民的身份。尽管那里有我的母亲,我的过去,还有和文白青梅竹马的初恋。
但是很多都已经远去了,时间真的能改变太多,现在我唯一记挂的,是我的母亲。我要好好和南方,争取尽早在这座城市买套房子,然后把母亲接过来。永远不再回去。
所以,我要感谢文白。感谢她为我保守了秘密,也感谢她不远千里来到上海,让我可以再见到她。然而,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已不再是那个当初的尚原,我的心情只有我自己能理解。文白,请不要恨我。
自那晚南方带文白来家里吃饭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音讯,南方好几次跟我说起这事儿,她说:文白是个好女孩儿,她喜欢和她一起的感觉,她没有几个朋友,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又这样突然消失了,真是可惜。
我想,文白应该是回家了。她本是来找我的,却看到我和南方住在一起,我不知道她的内心受到了怎样的打击,她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她那么善良,她不想让南方知道我们的过去,再多痛苦,她都选择自己忍受。
我真的有幸,今生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她爱我胜过爱她自己,她决绝,她真诚,她的爱虽然从未曾言说,但我已深深体会。就像《牡丹亭》里写到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文白,真的对不起。
我和南方的日子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式。我居家写作,她白天去画廊卖画,晚上回来再画。我们都累了的时候,会相视一笑,她也会放下画笔,去为我们冲一杯咖啡。
时间进入十二月,天气已是很冷。我的一部小说也即将完稿,等修改好交到出版社那边,我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多分担一些家务了。因为我看到南方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了,再加上她为我堕过一回胎,我真担心有一天她会撑不下去。
上海的冬天真的很冷,只是很少能看到雪,不像在村里,每年这个时候,雪都已经下过好几回了,我害怕冷,但我对雪却是极为喜欢。当我的双脚踩在它洁白的身躯上时,我的心会变得很平静,我可以忘却所有的烦恼,我觉得生活本来也应该像雪一样干净,纯洁。
可是
后来,我发现有太多事儿都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在茫茫人世间我是渺小到不能再渺小的了,我不能改变它的方式,我只能改变自己。
二
我不知道文白为什么会突然消失,我也曾暗自怀疑过这和尚原有关,但是看到他对文白的消失很无所谓的样子,我又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他和文白怎么会认识呢!
我们依旧过着只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后来我想,如果一直能这样生活下去那该有多好,我们相依为命,白头到老。我不需要婚姻,也不需要妻子的名分,如此便好。
也许是因为爱的启发,我作画越来越有感觉了,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把画板拿到画廊去画,按照顾客的要求给他们画肖像。当然,这种现场作的画在价格上是要比其他画贵一些的。这样,我的收入一下子多出了好多,我瞒着尚原悄悄开了个户,开始一点点往里面存钱,我想等存了足够的钱,我要把现在的住处卖了,那里留有太多过去的气息,我要买一处新房,彻底忘掉过去种种不好的记忆,连同那些不好的时间和地点。我要和尚原过全新的生活。
到了十二月,上海的天气变得特别冷,我想起我和尚原都还没有买棉衣呢!在一个天气较好的下午,我提前下班,去商场给我们买棉衣。
太好的买不起,也舍不得买。我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学会了计较,总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得从今天开始准备。
我在veromoda专卖店里看上了一款橘黄色的大衣,上身试了试,特别合身,心动了一下,可一看价格,2480,我还是决定放弃。
转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在卡玛给尚原买了一件棉衣,我自己的话,去年的拿出来洗洗还可以穿,就没有必要多花那个钱。
回家让尚原试了试棉衣,觉得特好,他也很喜欢。虽然他从没有跟我说起,但是我知道他对卡玛的衣服很钟爱。这一点,像韩一影。他们喜欢的虽然不是同一种牌子,但是在品位上是一样的。穿着粗制的衣服,看上去很男人。
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遗憾。记得尚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他很喜欢陀飞轮的手表,我不知道陀飞轮,想着既然他喜欢就给他买一块,便上网查了查,结果最便宜的也近万,我只能很遗憾的地作罢!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像尚原这样一个从农村出来的男生,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怎么会有那么高的生活追求!不过只要他喜欢就好,将来只要有了那个生活条件,不管他喜欢什么,我都会给他买。
我的生命力变得越来越强,可是我的身体却明显不如以前了,再加上这期间堕过一回胎,有好记次,我画着画着,眼前一黑,近乎要晕了过去。好在尚原的小说快要写完了,我也可以松口气,专心作画了。家中的事儿,我相信尚原能打理得很好。
终于,经过再三修改之后,尚原把书稿交到了出版社。他上百个日夜的努力,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会得到一份完满的回报。
那晚我下班回家,尚原做了一桌子菜,他说要感谢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操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家务他全包。
我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抱住他,满满的幸福感从脚底开始上涌。
三
我回到了村里,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所不同的,只是我的心情。
几个月前,我信心满满地跑去上海找尚原,可是,几个月后,我又回来了,,还彻底失去了尚原。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还会有什么盼头。我的孩子被婆家人要了去,连见都不让我见一面,我的恋人如今已在上海和另外一个女活。而我的父母,我又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呢!我的母亲,一个无比伟大的女性,早已为我生命的悲剧操碎了心,我多想扑进她的怀抱狠狠地哭一回,可是,可是,我又怎么能够,我只有悄悄地忍受这一切。
母亲对我的回来表现得很从容,她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好好在家养着,只要自己还在,没什么大不了。
我平静地回答着好,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母亲出门去干活儿了,我想洗个澡,想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水哗哗地从我的发丝间流下去,和着眼泪,慢慢流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使劲擦洗着自己的身子,多美啊!多滑啊!它应该属于尚原的,可是,可是……
洗完澡,我平生第一次化了妆,把头发梳地整整齐齐,换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一身衣服。我想去看看孩子,看看尚原的母亲。
我站在婆婆家门口,不敢进去,隔着墙我听到里面有孩子的笑声,那会是我的孩子吗?我一下子变得很激动,我的孩子,你知道吗,妈妈多想再抱抱你,可你让我如何逾越这咫尺天涯的距离。
我几乎是跑着离开婆婆家的,既然这样微小的愿望都难以实现,那就算了吧!我的孩子,只要你能健康的成长起来,妈妈见不见你,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有哭,我甚至微笑着走进了尚原家。
尚原的母亲看到我进门,蹒跚着迎了出来,她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轻轻抚摸,嘴里念叨着,闺女啊,这几个月你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天天盼着你来,你可总算来了。走,进屋,我们娘儿俩好好聊聊。
尽管我极度忍耐,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泪流了下来,我有多久都没有听过这么贴心的话了啊!尚原的母亲看到我哭,伸手来给我擦眼泪,看着她布满岁月老茧的手,我再也忍不住自己,放声哭了起来。
哭过了,可有些话还是不能说。我命运的悲剧只能由我自己承担,其他人帮不了我。
从尚原家里出来,太阳已经偏西,我径直去了河边。
河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只听到水声,和不远处水鸟的叫声。这与我假想中的一样,我不想在自己离开的时候让别人看到,我只要一个人,安静地离开。
我慢慢向水里走去。一步,一步,水一点一点将我吞没,我的脑海里往事飞快的行进着。别了爹、娘,别了我的孩子,别了尚原。
落地无声
一
五月,我的小说出版。
在拿到版税的那天,我突然想带南方出去转转,先去四川,再去云南。这么久以来,我憋得实在难受,我想旅行或许可以改变些什么。
当我和南方说自己这个想法的时候,她很快便同意了。于是,我们决定出发。
一直以来,我都对成都有着一种莫名的向往,想去领略天府之都的风采,这次,便真去了。
飞机停在成都双流国际机场,五月的天气充满着热烈的分子,像是成都人,热情而又真诚。
我和南方直接从机场去了杜甫草堂。我想去看看那里
的竹林小巷,更想去感受这位千古诗圣生活过的地方。
草堂的确幽静,虽然也有不少游客,但这不能减弱它在心灵层面上给我带来的舒畅。在上海三年,我都生活在生活的边缘,为了太多的东西挣扎,感觉很累,而在草堂,我牵着南方,我们俩像对老,走在竹影斑驳的小巷里,内心安静,喜悦。
南方说:这里真好,如果带着画板就好了,我要把这份惬意勾画出来。
我知道南方渴望一份内心的踏实和安静。这三年来,我们相怜相惜,但我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儿,她的坚决背后肯定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天近黄昏,我们完全没有疲惫之意。我们走走停停,在翠竹碧水的小湖边,在小桥幽乡的氛围里,我们不忍离开。
管理员要关门,我们不得不出来。这时,天已晚。
晚上的成都更有味道。街边到处都有卖肥肠粉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满满的四川话让我倍感亲切。南方非要拉着我坐下来吃一碗,我向来不敢吃太辣的东西,就只给她要了一碗,自己在旁边坐着看她吃。她吃得津津有味,鬓角都渗出了汗珠,她还浑然不觉。
看着看着,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吃的“下水”。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肉,每过一段时间母亲就会从镇上买回来一副“下水”给我改善伙食。“下水”说白了就是牛羊的肠子,包括心、肝、肺,有的也带头,不过要另外加钱。“下水”的做法有两种,一种是把心、肝、肺切碎了,加点小葱丁,撒上调料,和面拌匀了用筷子塞到已经洗过的肠子里,末了,把口一扎就可以煮了,等煮好了,切成两三厘米厚,蘸着蒜泥吃,味道极好。另一种就是像肥肠粉一样,把肠子洗净了,和其他一些弄西弄在一起吃。
我出神的回忆着童年里吃“下水”的时光,真的很想再吃一回,可是,已经不能够了,我远在成都,而母亲呢!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身体好不好?
南方吃完了,我们沿街散步。广场上有很多人在跳舞,多半是中年人。我不懂舞,也说不上他们跳的是什么舞,但我被眼前一幕所打动。以前在上海也见过,却没有太注意,而在那一刻,我竟有了一种过去和他们一起扭扭的冲动,南方也是,她叫我过去一块儿跳,我出于胆怯,没敢,她就把包塞给我,自己过去跟着那些人跳了起来。我惊奇地发现,南方的舞跳得如此之好,也是第一次,见她笑得那般开心。
夜渐深,我们不得不找了地方住下。准备第二天去锦里和宽窄巷子。
洗了澡,我们躺在床上相视无言。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进入南方,是的,想进入。南方很配合,轻轻呻吟着,双臂搂着我,好像害怕我会如尘埃一样飘起来似的。
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精力,那晚我们整整做了四次,然后在疲惫中各自睡去。
第二天,我们是被来送早餐的服务生叫醒的。吃了早饭,我们打车去锦里,天空飘着细雨。
锦里真不愧是西蜀第一街。里面经营着各种小吃店,茶楼,饰品店……,细雨丝毫没有影响街上人们的心情,他们悠闲地逛着,走着,说着,笑着。那些店铺都不大,但设计绝对精致,就算不进到里面,光从外面看,就足够让行人赏心悦目了。
宽窄巷子和锦里有所不同,它够雅致,也够休闲,但它却少了锦里那样的一份市井气息。
在宽窄巷子,南方问我,难道这些人就这的这么清闲吗,他们真的就没有生活压力吗?我想不是的,这里的很多人或许也和我们一样,是来舒缓情绪的。所以,这里散发着一种难得的闲适之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又去了春熙路,青羊宫,大慈寺……,几天时间我们几乎把成都走遍了。然而我们都觉得不够,想再走走四川。
南方说,想去青城山,而我,想去江油青莲镇看看李白的粉竹楼,洗墨池,太白碑林。最后,南方选择随我意。
我们过德阳,绵阳,到江油去寻青莲镇。经过几番周转,我们终于到达。
站在粉竹楼前,我想象着这个一千多年前潇洒无羁的天才诗人的身影,想象着他在洗墨池旁有过怎样的心情,想象着那些碑上的诗歌里隐没了她多少的壮志。然而,不管历史怎样述写,他坦荡潇洒的一生像是一面大旗永远插在大唐王朝的城墙上。
看过了杜甫,看过了李白,也算没白来一趟四川。我们坐车去江油,打算回成都,再转去云南。
客车走在去江油的路上,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震动,车身严重倾斜。车里顿时乱作一团,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在了车上,我下意识地把南方抱在了怀里。我的头撞到了玻璃,一块坚硬的东西扎进了我的鬓角,我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朦胧中我看到有鲜红的东西不断滴到南方的身上,是血,是我的血,我害怕极了,我想努力睁大眼睛,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声音好像从地下传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我在这场地震中死亡。
二
我正看着窗外的风景,客车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我的身体重心不稳,头眼看就要撞到车窗上。恐惧一时间充满了我的内心,当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时,我感觉自己的头被紧紧抱住。多么熟悉的拥抱,没错,是我的尚原。刚才我还偷偷看了一眼,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就没去打扰。然而这一会儿的功夫发生了什么事儿,是不是车祸?
我听到“哐”的一声,像是有东西砸了下来,尚原的身子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的肩膀上有发烫的液体开始往下流,渗透我的衣服,在我的皮肤上慢慢流。是的,是的,是血,我的眼泪拼了命的涌了出来。尚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周围的叫喊声,哭声,此起彼伏的进行着。而尚原,我的尚原,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想抬头看看他,但尚原的双手像是铁钳一样把我抱得紧紧地,我动弹不开。
我很累,我的头脑有些混沌。尚原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她的心脏跳动起伏极大,我仿佛听到他说:娘,我要回家。娘,我要回家。然后,他哽了一下便没有了动静。我真的很累,我要睡着了,不,我不能睡,不能睡,我的尚原,尚原你怎么了?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我起身看了看,周围躺满了人。我的第一反应是,尚原在哪里?
整个屋子里的人,我挨个看了一遍,没找到尚原。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尚原去了哪里?我发了疯似的跑出去。眼前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穿
发布时间:2022-09-25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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