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爷

　　【编者按】一生以卖砂锅为生的忙爷，眼看就到了结婚的日子，新娘如月却命丧砂锅窑，他的未婚妻走了，谁将和他度过人生的酸甜苦辣？
　　很久没有见到忙爷了，忙爷算是我们赵村葛家辈分最大的老人了，大概快八十了，这次国庆节回到老家我一定要抽时间见见忙爷。
　　其实想见到忙爷的心情没有别的，就是出于当年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我们还是刚刚穿上有裆裤的半大小子，整天价跟着忙爷在村子里跑，你问我忙爷是干什么活计的，忙爷虽然出生在乡下，却自小就死了爹娘，当家也没有男人，就有几个闺女嫁出去也就只剩下几所破窑洞了，所以忙爷打小就没人管教，虽说贫穷，却有几所破屋旧院子，说富裕，却除了窑洞里的土炕，一无所有。因此没有念了几天书就辍学了。那时候正是生产队集体组织生产，忙爷在太阳下站了几天就晒起了一身皮，痛得难受，他就借口本家的娶到外村的堂姐又生了孩子，没有人照看大一点的伢子，向队长请了假去邻村白水河了。谁知这一走就是半年，有一次村里人去张庄乡赶庙会，碰见忙爷在集市上卖砂锅。看见村里人，忙爷担起刹获胆子就跑，一溜烟就消失在骡马交易大市的人流中。
　　要知道那个年月是禁止搞买卖的，管私下里搞买卖叫搞黑市，政府三令五申要打击这类人，因此忙爷怕村里人说出去被政府工商所的人员抓了去，一旦抓住货物没收人还得关禁闭，因此只好逃之夭夭。村里人回来见了队长就把这个情况说了，队长吸了好长时间老旱烟才神秘兮兮地说，我们都是葛家的本家,就不要把这个事情再扩大化了，咱们拉钩保证，谁要说出去谁家妈卖，这样队里的人不说，村里的其他人也就隐瞒了过去。从此忙爷也就悄没声息地干起了卖砂锅的小买卖。
　　刚开始忙爷在邻村白水河的堂姐家住下来，每天挑着八股绳去三十里远的县里有名的出产砂锅的常家沟去贩货品，没有做买卖的底本，忙爷有的是力气，就帮着砂器作坊出窑，大夏天忙爷热得脱掉了汗衫，露出了一疙瘩一疙瘩青筋暴突的肌肉，这些被一旁上釉的作坊老板的女儿如月看在了眼里，如月明白眼前这个小伙子勤劳肯干，就是想做砂锅买卖，可是身上没有底本，肯定家里贫困，便过来说，大哥，既然你想做砂锅买卖为什么不带底本呢。忙爷有些害羞地笑笑回答，我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是龙潭村人，在白水河堂姐家帮着照看孩子，表姐的孩子眼看就大了，自己又不是下地的料，就想贩卖常家沟的特产砂锅走村串户挣些零花钱糊口，如月一个飞眼瞅了瞅忙爷，忙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烧得难挨，便低了头继续出窑。当忙爷帮着如月爹把烧好的砂锅都出了窑时，如月爹把他拉在窑场的石凳子旁，让如月给倒了一海碗茉莉花茶水，欣赏地说，小伙子，我没有看走眼，你很有心计，咱们定个君子协定，你有空就来窑场帮我干活，我就不单门付你工钱了，给你折合成砂锅，你担着去卖吧！忙爷听了顾不上喝水，赶紧给如月爹鞠躬表示感谢说，老叔，多谢你的理解，我没有意见，就怕你有一天后悔了，不让我这样。
　　于是忙爷总是风风火火地来到常家沟给如月爹干些体力活，然后挑了砂锅走村串户去叫卖。时间一长，左右邻村的人们都认识了他，都知道他叫忙爷，光棍汉一个上无老下无小。
　　时间过得飞快，后来上边给分下来自留地，搞买卖也就公开允许了，忙爷也就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龙潭村，重新收拾了老旧的瓦房，请村里的匠人把房子抹了，墙壁白生生的，很是惹眼。毕竟刚三十出头的年龄，白天还好，忙着走村串户打发着光阴，到了晚上忙爷就凄惶得很，油灯下形单影只，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寡淡无味，睡到半夜身子下边涨得硬朗难受得要命，仿佛火在身上燃烧一样，忙爷只好做起来，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看着旁人扶老携幼，白天一样的辛劳，可回到家里婆姨高一碗低一碗的光景，忙爷在被窝里不由得落泪了，他不相信自己生来就是受罪的命，终于他动了找个婆姨的想法。
　　他请来村里最会当媒人的巧巧婶，专门给他在乡里的集市上买了一身的确良料子让他做身过年穿的衣裳，并且给了他十元钱的路费和饭费去常家沟的窑场找如月爹给他提亲。巧巧婶回来了，大闹动静地跑进他的瓦房眼光闪闪地说，如月爹答应了，忙爷高兴地差点跳了起来，但毕竟这个好消息他事先没有想到，他还是平心静气地控制了自己即将要乱套的心脏。正当他说要请巧巧婶一家来瓦房里吃饭时，巧巧婶说，不过如月爹提了个条件，说你得保证日后不能再干卖砂锅的伙计。忙爷差点没有喊出来，心里执拗地发问，为什么？可他担心顶了如月爹，把这辈子娶媳妇的唯一机会错过，便说，巧巧婶，我可以答应这个要求，你去跟如月爹说吧。
　　果然忙爷从此就放下了挑担子卖砂锅的行当，干起了地里的营生。这年的十月，他用卖砂锅挣来的钱给如月下了两身衣服的彩礼，就要娶进如月了，从此他就将结束多少年来孤独的生活了，饿了有人给他做香喷喷的饭菜，累了有女人给他捶背，身子有了那个要求可以和另一半共同享受人生的欢乐，想到这些他由不得把手表的时间拔得快一点。
　　还有两个月如月就要过门了，忙爷激动而又紧张地等着这一天的尽快到来。
　　那天他正在地里收玉米，忽然好好地起了一阵风，雨紧跟着就落了下来，本来明亮的天色很快暗了。忙爷赶紧拉着小平车把几袋玉米放上去向家飞跑。
　　刚回到屋里点亮油灯，巧巧婶疯跑着进来，脸上是稀稀拉拉往下滴的雨珠，身子湿了大半，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好了，如月帮他爹出窑，不知怎地窑踏了，如月被烧好的砂锅砸在了下面，你快去看看吧，我也是今天到窑场商量结婚的事情才知道的。
　　闻听此事忙爷像突然疯狂的牛，不顾黑夜又下着大雨冲出了屋子。当忙爷跑到常家沟的窑场时，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雨渐渐小了，昏黄的油灯下如月爹抱着如月的身体痛不欲生，已经哭干了眼泪。忙爷像遭了雷劈电击一样，野兽般痛苦地号叫了一声，倒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从此忙爷变得神志不清，像一个幽灵在村子里游走，整天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碰到谁都喋喋不休地说，是你害了我的如月，你陪我的如月。直至过了几年后，一个早晨村里的人们才发现忙爷不再疯疯癫癫的了，又开始挑着砂锅走街串巷叫卖。不过从此以后人们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忙爷了，忙爷一见到女人眼睛就变得师妹们的，而且经常时不时地说几句傻话。
　　听村里几个嫁到东山上的闺女说，忙爷在那边有几个相好的女人，东山上缺煤少水，经济条件差，女人们为了买个砂锅经常要搞价钱，有些家里实在穷的女人，为了从忙爷身上套些钱花花，给家里的孩子换换行头和胃口，买身衣服过年或者买些白面过过嘴瘾，便用媚眼勾引忙爷趁男人到外边干活到家里过夜，于是忙爷为了解决身体原始的问题，总是把充满了汗臭味道的辛苦钱被这些乖巧的女人掳去，人们见了忙爷从东山上下来疲惫不堪地样子就逗趣说，又让野女人洗劫了！忙爷也不解释，继续低头挑着空胆子一副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从眼前传过。
　　后来让人们没有想到的是，五十开外的忙爷竟然从东山上带回了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叫杜鹃的小眼睛女人，身后还拖着个油瓶，一个七八岁的露着尖尖的小鸡鸡的男娃。
　　据说这个女人和忙爷相好了几年，他的男人在山上的矾石厂伤了，女人硬要跟忙爷一起生活，便带着男娃跟忙爷来到龙潭村。
　　后来忙爷又出奇地精神起来，还和这个女人有了一个女儿，不知怎地他给女儿也起了一个如月的名字。只不过后来忙爷再也没有干过卖砂锅的买卖。
　　今年我回到龙潭村，已经多年没有见到忙爷了，他的叫杜鹃的小眼睛女人身子还很硬朗，明显比他要强。他的带过来的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女儿如月也已经嫁人，我趁着他的小眼睛女人去给沏茶水，轻轻地碰碰忙爷的身子带着当年的天真问他，忙爷，你不是说等我们大了你就会告我们你为什么叫忙爷吗？
　　他捋捋花白的胡子指指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其实我的小名叫牤子，因为生下来就九斤半，十分健壮，在葛家排老六，爹娘担心大了孩子们叫得走了形，叫成流氓，便改成了忙，谁知这一改，就把我的命运变了，一辈子忙忙碌碌，一事无成。
　　我回答，谁说呢，你为扩大咱们砂锅特产做了多大贡献啊，他露出几乎掉光牙齿的牙床说，那不是为了生存吗，我哪有那么高尚，我又不是雷锋！
　　

发布时间：2023-06-30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