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老村长用鞋带扎住嫂嫂的腿,我们把嫂嫂背回去。老村长要找一根针,他说烧红了插进蛇咬过的窟窿里,就能保住嫂嫂的腿,但妈四处找,天亮了,太阳照进屋里才找到.....
我们的生活好过多了。如果愿意,顿顿都能吃白面馍馍,还有啥不满意呢。妈这样说我们。我们当然是我和嫂嫂,哥不在家嘛。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在等哥回来。不过,村里开始闹鬼,日子还要好过呢。经常有人从下面村里上来,进沟探听鬼的消息。有了人声,熟睡的山就活了,时光一下缩短了。以往,只听见山被风吹得呻吟,还有蝉吃饱了在树上没命地叫唤,夜晚你只有看月亮和星星很久以前还能听听嫂嫂的叹息,声音就像掉在地上的冰。后来整条沟都冷清了,静得急死人。闹鬼了就好过了。
不错,我们一直在等哥回来。我们当然是妈和嫂嫂,还有我。嫂嫂是最后到我们家来的。我们一家人,三个姓,我们男人都姓胡。妈姓杨。嫂嫂姓柳,叫柳叶。想起来还挺奇怪的。
柳叶以前在沟上面当姑娘,从我们沟进去,要走半天,过好几个仙女洗澡的潭。再往上,就会走到云里去了。
几年前,柳叶披着白纱让爸背进门,就住进我们家,是我们家的人了。不过,我们家人数没有变。四个人还是四个人,嫂嫂来了,爸就去了。爸去了不久,妈的眼睛就瞎了。也许不是哭瞎的,而是让医生给治瞎的。要不是害癞的医生出了车祸,妈说我们的生活还更好过。那时候,好多人劝我们告医生,新选的村长也来劝,我们就去找医生,让他赔妈的眼睛。眼看就告成了,我们还开家庭会商量,是赔眼睛还是赔钱,最后我们一致赞成赔点钱,就把医生饶了。可是医生出车祸死了,害癞的,死的真不是时候,不单是爸的棺材钱丢了,哥还得去山西挖煤。我们村里,出去挖煤的人,多。到现在只出了两起事,矿塌了,把人活埋了。去年拉回来一具尸体,今年又是一具。有人说,因为村里闹鬼。如果继续闹下去,只要算是村里人,迟早都会倒霉,跑得再远也躲不过去。不断有人看见鬼,而且越来越清楚。鬼,素白衣裙,月夜就在山沟里飞。
我们盼哥快点回来。哥回来,我们就要去下面村子里造新房。都说鬼在我们房前飞来飞去,如果我们在下面村子里造了房,我们就不会单独倒霉。哥出去三年了,头一年寄过钱,来过信。后来,周一嫂嫂去沟口等,但每周来一次的邮递员总对她说:没你的信件。
我觉得哥回不来了。这只是感觉,也不一定。
我还有一个感觉。是哥拿钥匙打开了嫂嫂的闸门。嫂嫂像水库就要溢出来似的。有一天她哄我,说她奶嘴嘴比蜂蜜甜。我一吃,其实就是蜂蜜。
我觉得上了当,就不愿意:是蜂蜜。
跟我们房后面蜂包里的野蜂蜜一个味道。夜里我破开蜂包偷吃,还让蜂子叮过。她骗不了我。奶水才不是这味道哩,我是吃过奶水的,谁也哄不了我。
嫂嫂就再也没让我吃过了。
妈眼睛瞎了,人就糊涂了。她拔些路边的野草,摸摸索索地扎成人,模样差不多跟嫂嫂一样,但没有嫂嫂好看嫂嫂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即使出了沟,到下面村子里,也没人赛得过。下面村子里的女人看嫂嫂,一脸的不服气,却又高傲不起来。要是嫂嫂穿上她出嫁的白纱,我敢肯定,一村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跟老母鸡似的。
妈给草人穿上白衣,腰里用红丝线缠住,一直缠到膝盖,就给草人穿上了红短裙。妈眼睛瞎了,自然缠不整齐,但缠得很紧,倒像要把草人箍死。最后用一张黄纸贴在了两腿间。
这是符。是妈悄悄摸到沟外边,用洋芋或者小麦换的。这东西很有力量,我知道,可以镇邪。那上面的字,很凶恶,一看就让人害怕。妈把符贴上,找地方藏。起先藏在烂衣服堆里,不知怎么搞的,过几天草人就出来了。黄符不见了,红丝线断成节节。妈很吃惊,却不声张,瞧空又出沟,又弄些丝线和符,又打扮那个草人。打扮好了又藏。不过,草人仍然会钻出来,隔几天在这里,隔几天在那里,都是很隐蔽的地方,冷不丁就在你脚边,或者被你踩在脚下。曾经吓得我跳了一丈多高。即使妈把它的脚弄掉,它也要钻出来。钻出来的草人,红丝线没有一回不被挣断。
最后一回,草人从粪坑和包谷地交界处钻出来。这里土硬,大概钻出来用的时间长,草都发黄了。情况和以前完全一样,两腿间仍然没有符,红丝线弄成一卡长,乱麻似的一堆。从那以后,妈就不再扎草人、绕丝线了。大概妈再也找不到好地方藏它了。那时候已经闹开鬼了。闹得很凶。
是女鬼。一头长发,脸盖得严严实实。哎,人一老,啥用处都没了,撵不上了。从小学院子里出来,一阵风刮进沟里,撵了几步我就喘不上气。飞进半沟里不见了。要是当年退下来的老村长枪法好,当年是打猎能手,杀的野兽多如牛毛,身上至今还残留着人威。现在他八十多岁,眼睛老花了,但他作个拿枪瞄你的姿势,你就得胆战心惊。他一大早就进沟来跟妈探听鬼的消息。他说后半夜鬼往我们沟里来了。
绝对是鬼。树梢上挂的都是蛇,五寸长的毒蛇,伪装成树叶,要不是鬼,怎么敢在上面飞?
村里青壮年跑出去挣钱了,五十多岁都还有去的。只剩下老人孩子了。老人种地,孩子上学。都不是对付鬼的材料。对付鬼,单靠健步如飞还不行。村小学的老师虽然年轻,但他文文弱弱的,有的女人背后还叫他奶油小生,他更不行。对付鬼这件事,思考也罢,行动也罢,都得老村长来操心。
眼瞎心明白。我心里看得见。她一身素白。下半夜在门前面飞。以前飞上飞下的,飞几趟就歇了,整条沟就像猫受了孕一样安稳了。现在飞起来不一样,一眨眼就不见影儿了。我能看见。我看得见你妈大声对老村长说,可老村长耳朵并不聋。
得把鬼撵了才行。霉运降到我们身上,在村里死了,一把年纪了,死得着,死在自己土地上。年轻人,可不能带着霉运在外边闯啊!你一定要给全村作主,把鬼撵到别处去,你孙子也在外边,咱们村里几十个娃娃都在外边妈央求老村长说。
要是有枪就好了。现在连杀西瓜的刀,都让派出所缴了。
老村长没有办法,妈就自己来。到太阳落坡,妈搬一条凳子,坐在门口,面向出沟的小路,睁开眼睛,就像她啥都能看见。身子纹丝不动,一直坐到半夜,露水珠珠绣在头发上,跟朝露挂满草坡一样。
妈破口大骂。太阳落坡就坐在凳子上骂,停停歇歇地骂到半夜。她真知道鬼要从门前过似的。不过,妈这样骂半夜,第二天保准没人上来打探鬼的消息。大概女鬼就是山精树怪,狐狸母狗,妈一痛骂这些东西,她们便不敢从沟里面下去,下面村子里自然就见不到鬼了。
说实话,我没有看到女鬼。他们问我:二傻,你是童子娃娃,天眼没闭,应该看得见。
没有看到,那是不可能的。啊,是,快。白衣飘飘,呜飞上山,上了那座山腰。呜又飞下来。快。他们跟上我的手指,望高山,又望宽沟里浓密的柳树。呜,是我嘴里叫。我一跑,耳边就呜呜地叫,鬼要飞起来,也有声音才对。
他们看我,惊呆了。我有了新本事。
妈,有鬼!素衣白裙。我嘴里经常呜呜地叫。
我指山上,又指宽沟。不过没意思,妈看不见。但我这样说,妈就会破口大骂,骂山精树怪,狐狸母狗。
嫂嫂经常在妈的骂声中背一篓包谷棒回来。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庄稼背,就是背一篓石头,嫂嫂也不让自己清闲。我们房侧面垒了一人高的石头,都是嫂嫂背的。我们没有打算在这里盖新房,嫂嫂还要背。嫂嫂背上背篓,咬着嘴唇,牙向一边歪。妈就说她是贱骨头,不磨骨头骨头痛。要是不挤压骨头就骨头痛的话,她当然是宁愿受累,也不愿意骨头痛了。
但嫂嫂不说话。大概是要蹩住一口气。一说话,气泄了,背上的东西就会压断腰。因为嫂嫂的腰纤细纤细的,不用气往粗里鼓,是经不起那么沉的东西的。
其实,我们都蹩了一口气在等哥回来。
不过,我们终于摆脱了厄运。素衣白裙的鬼,那一夜在沟里面飞,我们一下站起来,齐声喊。鬼一头扎进柳树林,然后缓缓倒下了。
不会来了。这么白的月光,山坡和山谷都泡在月光里,太宁静柔和了,就像我们乘坐在滑翔的船上。这不是闹鬼的夜。我们几乎灰心了。没有风,没有飞沙走石。相反,连植物一毫一毫地伸长,我们都能听到。我们就这样等了半夜。妈用小麦和洋芋换成烟,又拿烟换了老村长一个晚上,让我陪他。老村长吸着烟,又吐出烟。烟停在半空里,一缕一缕的,不想散。
我们预计鬼会从下面上来,不想她却是从上面下来,衣服就要擦着眼睛了我才看见,我惊叫。老村长也在这一刻喊了一声。素衣白裙的鬼,也尖叫了。所以,我们是齐声喊的。后来我还想,要是知道她从上面下来,就能看看她在月光里飞的样子。
她就是嫂嫂。她为什么穿上从来不穿的白纱在柳树林里面飞,我不明白。但她不是鬼,所以她被毒蛇咬了。
老村长用鞋带扎住嫂嫂的腿,我们把嫂嫂背回去。老村长要找一根针,他说烧红了插进蛇咬过的窟窿里,就能保住嫂嫂的腿,但妈四处找,天亮了,太阳照进屋里才找到,所以嫂嫂就少了一条腿。不过她又得到了一条腿,比原来的腿硬多了,是木头和铁做的。
嫂嫂走路不方便,挑不成背不成。嫂嫂和妈就联合起来,有眼睛的用眼睛,有腿的用腿。我们仍然种出粮食,照样吃白面馍馍。
以后再没有闹鬼了。妈在沟外边得了一个秘方,扎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用红线把它们牢牢缠在一起,还用黄纸包住,到山腰里埋了。就是我胡乱指过的山腰。真灵,我们沟里再没有闹鬼了。我们妈和嫂嫂,还有我,我们平心静气地等哥回来。我想,我们彻底摆脱了厄运,就可以安心等了。
真的,我们还有希望。
发布时间:2023-06-19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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