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

　　都市穴居。岑寂得整个城市都关闭了电源，夜猫也懒于呻吟终于在脏乱的屋顶缱绻着入眠，房间地板只剩下微凉的月光摇曳着窗帘纷乱的倒影，一起陷入冰冷。明灭的是电脑屏幕，我始终保持着缄默，敲不下一个字。眼看月末的白昼别人大手笔地挥霍，囤积鲜美的食物，光鲜的衣服，即使大部分只是作为纯粹等价交换，再没有其他用途。原本，购买只是一种商业行为，需要什么意义呢。我只是受到贫穷威胁，与之前的很多次没有任何不同。
　　储物柜里存下来的半瓶樱桃白兰地，比香水更奢侈的保留。只是搭配廉价香烟时两种异样的微醺混合出怪异的浓烈，让人晕眩。冰箱里半瓶忘记日期的牛奶，遥远的新鲜营养。总是在焦头烂额的繁忙过后陷入深沉的颓废，优雅而又糜烂。懒于收拾打扫房间，直到整个人都邋遢而散漫，厌恶却又似乎深爱，极度无能为力。
　　邮箱里一些编辑的催稿，我蜷缩在沙发里伸长十指，静默地瘫软在键盘上。漠然地注视那些文字，思索与冥想。我们最终交换的究竟是金钱还是情感，还是，寂寞。
　　网站上的新歌排行榜出现几行陌生的名字，打开一些听起来不错的链接，旋律却没有带来任何心动抑或新鲜，匆匆更换。你看，那些新秀倘若不能在第一眼盛大地绽放便会如野草般茫然而平凡，然而他们却始终努力地生存。或者挣扎。我恣意地敲下一行随笔，潦草的心绪，一些人始终追随着阅读，只是少得可怜，我并不奢求，因为我还惭愧并没有真正用心赋予那些文字以生命。倘若庆幸与感激，文字纵然卑微，也会低低地陷进泥土，然后开出花来。
　　手机铃声，沧桑男人的老歌。很晚了，还没睡么。没有，你才下班么。不是，只是有些想你了。做什么。半个小时，我接你出来吃夜宵。好。
　　只是有些想你。很多时候我漠然地接受如是意图明显的告白，却始终不给予任何明确的答复，然而我是厌倦暧昧的，唯有冷淡地敷衍。他们亦清楚这样的追随不会发生任何结局，却还是这样做了。并不能算得上是坚持，而只是在长期的平淡交往中，我们之间会达成一种潜在的默契，迷离，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可靠近的陌生，却很安全，不会发生纠葛，可以诉说一些事情，互不相关。我不关心他的事情进展如何，他亦不会对我的写字有太多问询。我们只是这样出去，吃饭，喝茶。只是确保自己不是一个人。
　　夜晚十一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厅还有熙熙攘攘的青年男女流连着。一些人可以就着极其简约的饭肴一直交谈很久，话题无边无际，一些人可以对视着保持缄默，眉宇间传递着复杂的情感，眼神却羞涩地并不敢多做交流，如是进行着长时间的揣测与试探。似乎是很有趣味的游戏。外卖窗口边上有一些搭建精致的棚子，时不时从里面传出亲昵的声音，都是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
　　我简单地清理了衣装便随他出门。他只把车开到公寓楼下，有节奏地按响喇叭示意我下楼。如是已经习以为常。有时我还可以保持一段时间早起的习惯，清晨穿着便捷的运动装下楼跑步，然后压腿，邻居上了年纪的大妈还会试探地开玩笑，那个男的模样不错，看起来人很好啊，你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我只是微笑，并不尴尬。我没有留他在这里过过夜，他在电话里说的顺路问访，却每次都会捧一束百合，与献殷勤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而他也早已习惯了邻里逗趣的眼光。我们默契地配合着，派遣一些空白的时间。
　　素颜朝天，宽松短衫和细口仔裤，短跟凉鞋。蓬松棕黄的散乱长发蓬松地搭在肩上，茶色水晶项链。听说茶色水晶可以避邪，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些。我的装束与他的私车并不搭调，即便是白天陪他逢场作戏，我也不肯做太多退让与改变。注定我们维持泛泛，不会有交集。
　　你今天没有涂香水。从三环路拐弯的时候他转过头微笑着看我说道，熟稔的驾车技术。只是偶尔想起来了才会打开瓶盖。这些天你又没有出门。我山穷水尽了，呵呵。那要不要考虑我的财政提议啊。怎么，搬进你的公寓让你供我吃住？这是个可以长久的计划嘛。良修，我可以养活自己。你还是那么倔强。你也一样。
　　良修，我可以养活自己。很多时候说这样的话是带着调侃的意味的，我不清楚我是否底气十足。他的处境可以提供我更好的写作环境，仅此而已。我的感情上确实是一片空白，却并不感到空缺。
　　年轻的时候谈过的感情很快随风散去了，渐渐地连自己都不会再想起，偶尔勾勒男女情爱的时候难免需要借鉴自己的故事背景，和那些曾经属于自己的种种心情，而今回想起来却唯有淡漠。我还可以记起那些男生的名字，和某些时刻他们阳光帅气的侧脸，却始终想不起他们的声线，他们的音调。依稀记得那些说过的话，承诺，和誓言。淡淡地感到欣喜，自己曾经被爱过，曾经，自己爱过。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么。恩。我只是微微地点头，面颊绯红。靠在他温柔的胸口，清凉的夏天，微风中送来淡淡的花香，像任何青春故事里的男女主角，轻轻拥吻，忘记时间。忘记永远到底有多远。最终，情感像短线的牵线木偶，跳不下去了便夭折。没有误解，亦没有争吵，就那么平和而自然地告终。有过遗憾，却都迅速地释然。仿佛不曾深刻地投入。
　　大学的时候亦忘记自己说过不会再碰感情的宣言。与所有最终时间与感情全然打了水漂的他们一样，轰轰烈烈地大脑发热，两个人一起探讨规划未来，认真地打拼，卖命地生活。最终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还是没能在一起，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而无论怎样那段光阴都已经过去，不堪回首。我也已经老了，彻底地不再年轻。不相信爱情，痛恨誓言，质疑永恒。
　　打断大部分网络聊天的对话框，只与编辑和像良修这样关系的人保持联系。然而我跟良修究竟属于什么关系，无法明确定义。男人和女人，彼此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简约的关系相互需要，相互提供需要，这个世界原本就这么简单，何必纠结追溯得过于清楚明澈，让自己错乱了原委，最终发生错爱这样的事情，悔恨不已。而我们最恨的不是失去了什么，金钱或者爱情，抑或身体又能怎么样，曾经彼此满足过，满足虚无，虚荣抑或其他，最可恨的，只是那些时间没有了。虽然我们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时间不用来浪费，还可以做些什么。
　　你喜欢喝拿铁。还好，只是想保持清醒。你还没有写完么。我总是感觉未完成。或者你该放假，我带你出去走走。再说吧，你也很忙。
　　是西式快餐，就算我们已经对如何保持健康，什么样的食物才是真的有益于身体，也还是会在有时接受摧残。我递给他纸巾，他在接过的时候刻意抓住了我的手，温柔而轻盈的，厚实而温暖的手掌，食指上留下一些因为工作繁忙的茧。我自然地抽回手，非常浅的弧度微笑。他的表情镇定而威严，像任何经历世事的成熟男人。他没有告诉过我，我只知道他比我大约三岁。沉稳而坚毅。
　　你始终拒绝我。你只是需要婚姻。是，你我都很清楚。你觉得我适合你么。我只是需要你。这样的围城不会太空洞了么。涤妍，至少有一点你我都清楚，爱情不属于我们。难得。
　　然后我们相视而笑了。他又叫了一份套餐，把甜点留给了我。
　　简约得苍白的生活，我用以改变的方式便是偶尔拿大笔的钱买一瓶白兰地或者香水，然后就摆在储物柜里，仿佛已经忘记。之后因为花了大部分薪水不得不强迫自己过得简朴而匆忙。
　　日历很久才会想起来去撕下，大多数时间依靠手机和电脑时钟。蓦地离上次良修深夜约我已经半个多月，时间恍惚而飘渺，我感到耻辱。从来都在进行着浪费，没有尽头。生活原本不应该是这样。大部分的光阴都不应该是我们经过的那个样子，却都发生了。厌倦了悔过，抬头抑或低头，都还要继续过。如是一生就过去了。混沌，充满罪恶。
　　清晨醒来，发现天气很好。我开始收拾房间，清理电脑桌上的烟头，清洗厨房、卫生间，擦拭沙发和壁橱。打开窗，于明亮的空气中看清漂浮的尘埃，像我们所有人。庸碌而无奈。良修在我打扫完准备给自己一场清洁的时候按响了门铃，依旧捧着一束百合。
　　你打扫房间呢。进来坐吧，稍等我一会儿。
　　盥洗室的水声绵延着流淌，浸透我的身体，蓦地发现自己的发尾已经齐腰，干枯缺乏营养。而我的脸也因为熬夜，抽烟变得有些粗糙，缺乏水分。良修在房间里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或许他在享受我洗澡时的潺潺水声。而我并不会觉得任何尴尬。
　　你清爽的样子很美。我冲他笑了笑，没有弧度。涤妍，我年底要去出差，走两个月左右，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他郑重其事地。良修，你是否想要求婚。是。然后他从口袋掏出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我曾瞥见他踌躇地卧在手心数次。良修，我们这样，有多久了。两年四个月十二天。他的细心却出乎了我的意料，谁让他不像是会如此留心的人。果然，还是我太放断感情。你不会思念我，我亦不会强求什么，只是需要你配合我建立一个家庭。这才是最诚实的告白。
　　他没有逼迫我马上给出答案，像之前的每次。饭点，他下了厨，我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他的背影。确实，这样看起来，会比较像在一起。整个进餐融洽而自然，之后良修微笑着告别。
　　涤妍。他静默了，眼神冷静而坚毅，而我读得懂其中的踟蹰。然而他还是转身准备离开，这样可以保持我们之间的和谐，也维持了他的风度。我送到门口。他再次转身，轻叹着微笑告别。良修，我的语气温和而释然，或许我们可以。
　　之后他拥吻了我，深情而用力。
　　我才知道，一直，都只是我不够投入。
　　终。

【责任编辑：好相处】

发布时间：2023-05-30 0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