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坟墓的左侧也是一座坟墓,白狼的。
刚放下户那年,我的远房姐夫从小便是孤儿的黑哥就成了鳏夫,多病早逝的春桃姐也没有给他留下半个儿女。从此,他也就过上了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做点小本生意,凑合着,日子还能勉勉强强过。可一旦家里没有个女人,总不是个法子:一件涤卡的衣服都放光了,还不谈洗。满脸的大胡子越发茂密。吃无定餐,居无定所。凄苦的心加上黝黑憔悴的面容,让人觉得甚是寒碜,他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黑哥。
闲来无事,黑哥总爱来我们院子里逛逛,看看能否遇上一顿便饭。偶尔还能打个牙祭,省食省事不也快哉!
黑哥跟白狼结怨,说来还有一段故事。
那是白狼未成年的时候,孟德二叔带着它到齐跃山去出猎。白狼初次上阵,便有不小的收获,一只斑鸠被二叔打残后,在林子里扑腾扑腾乱窜,白狼硬是穷追不舍,在一棵树杈上把它逮了下来,衔到二叔的面前,尾巴甩得溜圆。凯旋归来的时候,太阳已偏西,白狼跑在前面,不停地摇尾巴,偶尔还抬抬腿,撒点尿尿做纪念,低头嗅嗅,再回头望望二叔,朝他手里还在残喘的猎物警示性的叫叫,转身又跑了。
刚到院口,遇上了前来转悠的黑哥。白狼靠近他,用鼻子闻闻,摇摇尾,算是礼节性的招呼。黑哥说了声去,就抬头试探着问二叔:孟德叔,今天又有什么野味嘛,下酒菜如何啊?同时也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斑鸠,呵呵,不错啊,不错,我来得还真是时候,是下午的事呢,还是晚上啊?
二叔回应道:唉,今天手不顺,要不是白狼啊,连个雀毛也得不到,就一只斑鸠。接着二叔又说,这样吧,你二娘也不在家,我难得弄,不如你提回去吧!在我这里带几两白酒回去,下酒够了。
黑哥说了声不好意思哟!就伸手接了过来,一声谢谢之后,把斑鸠反手搭在背上就往回走。
这一幕早被白狼盯在眼里,它狂吠着向黑哥冲过去,黑哥转身就跑,可两条腿怎么赛得过四条腿呢,很快白狼已经追上了他。它一个腾空就要去夺回自己的胜利果实,可就在此刻,黑哥猛的一转身,白狼已飞到他的胸前,黑哥再一侧身,白狼的头就正好钻进了他的腋窝,黑哥顺势将它夹住,并用他那件像油布一样的衣服把它的头紧紧的捂住。可怜的白狼,还不是很健壮,哪里又经得起他这般折腾,它蹬着腿,摇晃着身子,开始奋力地挣扎。
放开!你要把它憋死啊!要不是孟德二叔的一声怒吼,黑哥还没有放手的意思,可这哪里又是放手啊,他夹着白狼就地一掼,白狼被甩到了旁边的荷塘里,它打了个滚,哀叫着挣了起来,拖着一身泥水撒腿就跑,直跑到二叔的身边方才停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淤泥和污水,然后又朝黑哥不满地叫了几声,委曲的望了望二叔,又呜呜呜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无可奈何的看着黑哥嘿嘿的阴笑着扬长而去。
转眼,一年多的时间就过去了,白狼也成年了,长得非常魁梧、彪悍,身子足有半人高,全身都是纯白的毛。在二叔的训练下,它捕猎的水平已经很高了,几乎掌握了一条猎狗应该具备的静候、侦查、伏击、围追、擒拿等全套技能。野鸡、山雀、土獾、甚至野猪都成了二叔的家常菜。
与之相反,黑哥忙于生计,整日四处奔波,更显老态,背也开始佝偻,眼睛也凹陷下去了许多,眼神更加的黯淡。基本不变的是他那件标志性的衣服、蓬乱的头发和皱巴巴的手。自去年他对白狼近乎凌辱之后,碍于情面,也没好再来光顾我们这里。
又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和往常一样,黑哥扛了一大捆土烟,准备出去摆摊销售。不过今天他想出远门,听人家说巫山的旱烟很有价,所以早早来到我们院口等班车。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二叔家的白狼已今非昔比,煞是骁勇,本想来院里喝喝茶,心存惧怕,也就取消了,一人蹲在路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不时的向来车的方向望望。
车,来了,从垭口的窄路上摇摇晃晃的驶过来了,黑哥有点激动,跑到路的中间,用力地挥着手,口中叫个不停:停车!停车······这一喊不打紧,却惊动了白狼,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唤醒了它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它咆哮着,循着声音飞奔过来。车停了下来,就在黑哥进入车厢后即将关门的一刹那,白狼也箭步飞进了车内,像猛虎一样扑了上去,惊慌失措的黑哥赶紧抓起烟包遮挡,边挡边退。白狼拼命地撕咬着烟包,像是要把当年的恶气发泄无余,可怜的黑哥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车尾,再无去路,一下便退倒在座位上,眼看白狼就要改变进攻方向了,车内的其他人们,在叫嚷不停的同时,已经拖出了家伙,扁担、木棒,一起扎向了白狼,坚强的白狼并没有因为剧痛而发出嗷嗷的叫声,但这车乘客的惊恐声却是它从未见识过的,出于本能,它停止了攻击,开始寻找出路逃避。呲着牙来回的窜了几圈后,除了多挨几棒外,没有一点收获,始料不及的司机也被这阵势搞晕了头,竟然忘记了开门。最后白狼只得躲进了车尾的角落里,任由别人用棒无情的敲击着,除了偶尔的撕咬一下木棒外,就只有呜呜的叫着。车还是停着的,此时,黑哥开口了:司机,你就把车门打开嘛,好让这畜生出去。车门哐当一声开了,车内的人们也慢慢安静下来,可白狼也许是怕中计吧,出于自身的安全和畏惧残忍的乘客并没有要下去的想法。黑哥躬身对它叫道:你个烂发瘟的,还不下去,找死啊!它还是纹丝不动,又有人轮起了扁担准备敲打,被黑哥阻止了:它不出来啦,司机,你开起走就是,估计它不会伤人了。无奈之下,司机也只好开车前行了。人们开始询问黑哥是怎么回事,偶尔还有人俯身去看看白狼,只见它蜷曲在车角,两只脚平伸在前面,张着嘴,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敌人。没过许久,人们讨论的话题便转移了,根本就无视白狼的存在,唯有黑哥老爱低头去看看它,见它依旧哈哈地喘着气,红红的舌头掉得长长的,不觉戏谑到:冤家啊,这回你就与我出趟远门吧,要不,到巫山后把你扔了,不是因为你,我也常去你主人那院子啊,有吃的,有喝的,唉!
傍晚时分,一路颠簸着的客车终于摇到了巫山。乘客陆陆续续地下了车,最后就剩下黑哥和白狼俩。黑哥也扛着被咬烂了的烟包,准备下车,此时白狼也爬了起来,黑哥回头瞄了一眼白狼,没有搭理,下车只管往前走,准备去找个客店住下来。偶一回头,竟发现白狼在后边跟着:啊!你这烂瘟,有趣哈,跟我干嘛?然后转身重重地顿了顿足吓唬道:去,滚开!可白狼仅仅是迟疑了一下,抬眼望了望黑哥,尾巴下垂得快要触地,并没有走开。黑哥接着向前走,白狼又继续跟着。黑哥也默许了。他们俩来到离车站不远的一家客店门前,黑哥迈进门的时候,老板娘问道:客位,是你的狗吗?黑哥犹豫了一下答道:哦,不是的。就这样,黑哥进了店,白狼搭进一只前腿,却被老板娘挡在了门外。它仰天呜呜的叫着,在门口打了几个转转,然后无奈而又孤独的守在大门外。
次日,黑哥要下乡场去卖土烟,天刚刚开亮口,就叫醒老板娘,一开门的瞬间,黑哥就看见了白狼,皮毛显得凌乱,腿部甚至还受伤了,殷红的血痂还没有干,见到了黑哥,它主动地轻轻地摇了摇尾,那眼神中明显含着一丝希望。见此情景,黑哥有几分心酸,放下肩头的包,转身去老板厨房里拿了一根猪骨头,丢在白狼面前,它用鼻子嗅了嗅,并没有吃。黑哥没有办法,只得赶路。白狼还是跟在他的后面,就这样黑哥走了几十里山路,白狼也一瘸一瘸的跟了几十里路。
到了乡场,黑哥找了个摊位蹲下来,打开包,同时还在旁边的馆子里要了一碗包面,边吃边叫卖:叶子烟,叶子烟,利川叶子烟哈!白狼,也半蹲在他的后边,一边吐出鲜红的舌头喘气,一边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过往的行人。黑哥用筷子夹着一片包面送到它嘴前,它审视了一下黑哥,羞涩地张开了口。黑哥笑道:呵呵,原来你还戒备我哈,你不亲眼见我吃,你还不吃哈,你个发瘟的,那为什么要跟我来啊?再不咬我了?跟狗说完,就转身吆喝买卖去了:叶子烟,叶子烟,今年的新烟哈!没有多久,就把今天带来的全卖了个精光。不觉到了该回去的时候,黑哥看了看白狼的腿,感觉有点心痛,就去找了点盐水,给它擦洗了一遍,方才起身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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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没有什么两样,天天他俩一起,早出晚归。黑哥的烟买价不错,销量也好,白狼在黑哥的照顾下,伤也恢复得很快。唯一不同的是,晚上,白狼睡到了黑哥的床下,黑哥也安心:这不多了一个保镖!几个小钱也就放心了
烟销完后,得乘车回家去。可是白狼在和黑哥一起下车后根本就没有回二叔家,径直一起来到了黑哥家。这样过了几天,黑哥说到:既然你不嫌弃我,我也就收留你吧,你本来不必和我过这苦日子的。你觉得不习惯的话,回去就是!白狼走后的日子,孟德二叔到处打听,知道在黑哥家后,也来问过原委,几次想领它回家,可它就是无动于衷。二叔无法:好吧,就这样吧,你黑哥有它在身边,总比个人强,有点乐趣。再说,它也不愿意回去,狗比人还要犟啊!
往后的日子,黑哥也很少来我们院里闲逛,白狼也基本上放弃了原来的职业只是偶尔到山上去叼只竹鸡什么的。大多数时间就是和黑哥一起买烟,卖烟;再买烟,再卖烟
走过了冬天,夏天。就这样,走过了一年又一年,黑哥白狼都慢慢的老去,村子里的人们很少再见到他和白狼的影子。直到有一天早上,白狼来到二叔的家里,眼角湿润,凄凄的叫着,望了望二叔,然后用嘴咬着二叔的裤角往外拖。二叔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就匆匆来到黑哥家,推开那扇破木板门,弯身进去,只见木板床上,黑哥安详的躺着,头就耷拉在稻草做的枕头上,早已停止了呼吸。二叔叫来村里的几个年轻人,用黑哥床上的破棉絮和稻草包裹着,草草的下了葬,就埋在他家门前那块三角地里。
在黑哥入土的当晚,众人散去后,白狼衔来一些稻草,放在黑哥坟墓的左边,自己钻了进去,就再也没有醒来。好心的人们看见后,给它堆上了几抔土,从此,他和黑哥得以一起长眠,真正的不离不弃!
[责任编辑:身如柳絮]
发布时间:2023-05-15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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