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去旅行【上】

　　小乙来的时候，天空正下着朦朦细雨。
　　是清晨。有轻微的风吹动，那已经长出新绿的植物在雨水中慢慢发芽成长。在小溪边，那似剪刀剪成的柳丝条正迎风摆动。而小乙，正站在小溪的河堤边，撑着雨伞，静静站立着，神情暗淡地望着那远处的山，近处的水。远山雾霭深锁，苍翠青山若隐若现。脚下溪水叮咚作响，欢快雀跃地流畅。划破幽静的原野，徒添清脆乐章，会使人臆想连翩。
　　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这似乎早就已经注定，不须要任何力量挽回，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除了面对，还是面对。
　　曾经过往，似云烟，如轻雾，过去之后，不再留有任何痕迹，毫无踪迹可寻。
　　小乙说。她还是走了，走的那么决然，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不知道为何，终究留不住她。吵吵闹闹﹑爱恨缠绵伤心过往后，唯有记忆深处愈来愈烈的幻影越发清晰。小乙知道，他无法真正忘记这一切，只能睁眼闭眼之时，任她从指缝间离开。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自己已经爱她爱得很深了，然而，纵是多有不舍，到了该放手的时候，还得放手。
　　放弃了一段情，并不代表新的又来。他忽然间厌倦，身心也已疲惫不堪，于是想着逃避。他逃避了，远离都市，远离曾经生活过后留有许多记忆的地方。回到阔别多年的乡村，把自己完全交给这片养育过自己的热土。仅仅只是为着淡忘那段情，寻求内心最深处的宁静。只有让心回归自然，才能重新获得最初的纯真，初时的安静。不再痛苦，不再挣扎，更不必徘徊犹豫。从此，再也没有人与自己吵吵闹闹，那种生活也瞬间远去，留下，只有记忆。往事如烟，很快便会消散吧。
　　小乙，如果真累了的时候，就让心去旅行吧。我告诉他说。
　　见到小乙，就在这个飘着扉扉雨丝的日子。他从赣州回来老家，来到这个他早已阔别多年的乡村。那天，他打电话告诉我说，昊，我要去你那。
　　我家在乡村，一直以来都是我最热爱的地方。曾经漂泊穿行在许多大都市里，看过各式各样的繁华闹区，摩天大楼，各色人等。只是无论我身在哪一座城市，都无法留住我的脚步。因为我知道，再繁华的都市也不会属于我，而我也并不需要，我要的只是有着青山绿水，田园风情的乡村，真真正正属于自己家的地方。
　　长年生活在都市里，早已熟悉各个城市那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那种生生被社会现实所左右的日子，总是显得那样无助。激烈的竟争，追名逐利的人生，终是让人会在某一天感到厌烦，直到产生恐惧。长年生活在这种地方，被挖空的灵魂深处，只有许许多多的暗淡苍白，不再有任何颜色。
　　只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够重新回到乡村，享受原野空旷下缓缓的风，体会青山绿水间迷人的风景，清晰空气以及那份宁静。
　　小乙说，现在我什么都不再需要，要的仅仅只是内心的宁静。
　　有时候，寻求内心的宁静比什么都重要，而他，或许已经害怕那都市中被吵闹所渲染的恐惧，还有那段并不属于他的爱情，只缘于此，便逃避到了乡村来。
　　很久没有置身于这种乡村，体会内心深处静谧之情。那早就忘记的童年也渐渐浮上脑海，只那瞬间便有莫名情绪涌入。少年时代已远走，留下的是风雨洗涤过后淡淡风霜。人不知不觉间已然长大。老成。或许不久的将来，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老去，直到死亡。
　　既然来了，便让自己的心好好休息吧。或许你早已累了。我说。
　　是的，早已累了。在内心深处，是想好好休息，可无论如何强迫自己找个适当时机，舒适地方，然后安然入睡。但做不到。小乙说。
　　雨后的天空很晴朗，被雨水洗得发白的阳光惨淡地照射下来，没有一丝光彩。云雾早已散去，露出来的青山更显葱郁苍翠。从南方回来的燕子叽叽喳喳欢叫着来回忙碌，在乡间田野飞来飞去，好不热闹。那不知谁家的鸭子跑到蓄满了水的池塘里，来回游荡欢腾，波动起的浪涛如皱褶，恰似老人的脸。
　　小乙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半搭链子挂吊丝绒布衬衫，剪的是短碎，并不协调的穿着在我看来略显落拓之感。只是他毫不为意，仍自满足这身打扮。
　　小乙说。天气很好，我们去漫步。
　　我说好，就去祁坑湖。
　　曾经我总喜欢到每个地方去游玩漫步，欣赏不同的风景，感受不一样的心情，捕捉各种各样的生活灵感，然后回到家里，提笔，慢慢写下自己的故事。看见写出来的文字，会让自己觉得有种成就感，从心里高兴，满足。只有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自我。现代人的生活早被现实蚀剥地支离破碎，害怕生生撕裂开来的打击，外界言论总会使人无处遁形，于是选择隐藏，让真实的那面不让人看见。
　　而此时的小乙便是如此。他总是想着隐匿自己，逃离在都市里生活的种种，不愿意再回头仰望来时路上所经历过的各种事情。害怕重新面对那些。他说，更多的时候，人其实并不是所看见的那样虚伪，只因虚伪成分太多，所以就变成了虚伪。
　　想要去漫步，或者旅行。用行走的时间来弥补内心空虚，填塞整个身心的漏洞而使自己充实起来，变得不再有那种虚度生命之感。
　　说好漫步，小乙却坚持开上他那部半旧的摩托车出行。我就坐在他的车后坐上，拿着手机，打开摄影机。
　　小乙说大好青山绿水，雾霭扉云，岂能任它悄然无息从你我身边溜走，何不拍摄下来，总归是很好的记忆。
　　我照做。我也喜欢那种行走时所留下来的片段，那种滑行的美。
　　乡村的水泥公路向山区延伸，明知就在前方却总想让它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延伸下去。而我们，也一直滑行下去。路两旁，是刚刚翻新过的稻田，刚长出新绿的秧苗，有金黄黄的油菜花，这是大地的羽衣装扮着这样一个春季。还有参差不齐，散布开来的房屋，是砖瓦彻成铺就，门前栽着高大的石榴树，还有栀子树。这是农家院舍。乡村气息。
　　瞬间明白，这便是我们想要领略的风情，混浊杂乱的心也渐渐平静。清明。
　　爱上旅行，便可能爱上任何一个地方，也会喜欢每个地方。重要的是需要旅行时所带来的过程，而不在乎结局。结局如何，他不会关注，只记得有过那么一个过程。如此而已。小乙说，曾经走过很多地方，但是每个地方都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有的，只是淡淡的愁绪，那种常年在外，形影单只的生活，其实很想结束，但却总没有适合的时间，适合的理由。所以还要继续行走下去，直到死亡来临。
　　小乙告诉我，说他快要去西藏。这是早就有过的想法，那时候，他喜欢上安妮宝贝的小说，那本《莲花》。每天都捧着看，如获至宝，从不厌烦。他说他希望有一天也能像那个善生一样，能在旅途中认识另一个庆昭，寻着苏内河的足迹完成她的遗愿。虽然没有任何实在的目的，但就单单为着见上那根本见不着面的苏内河，也会使自己不再有遗憾。还有那被安妮宝贝所赋予莲花一般圣洁的山，像迷一样，等待着自己追寻她们的脚步前往。
　　他说他会一个人去，独自享受那种旅程。有朋友约他一同前往西藏，还说是自驾车前往。他不愿意与他们同往，想做个孤独的独行侠，寻找属于自己的心路历程，所以婉然拒绝。他想哪怕前往的路途并不平坦，只因他喜欢上那种感觉，决定的了事情谁也无法改变，还是要去。
　　他这次来到我这里，除了感受这里的乡村气息，寻找内心安宁之外，更重要的是与我告别。
　　小乙说，我不知道这次进藏要多久时间，也许是一月，一年，十年甚至更久。如果喜欢上那里，便会在那里生活，长住。学学内河，找个穷困的山区小县城，到一个落后学校留在哪里支教，哪怕同样到最后为了保护孩子而献出自己生命也决然不悔。他的眼睛里跳动着一股闪烁而激动的光芒，还有神往。
　　除了震撼于他在平静下所说的话之外，唯在深深敬佩之情。这些，我是做不到了。
　　祁坑湖并不大，还是当年大跃进时代人工依山趋势而开凿出来的大水库，也叫祁坑湖。清澈而幽深的湖水泛着深绿，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巨大而宽阔的堤坝横亘在正前方。
　　小乙把那部半旧的摩托车就这么停放在堤坝上面的青草地上。他坐在车旁的草地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湖面上波澜不惊的水面，没有任何地表情。我还是坐在摩托车上，斜靠在工具箱上，半瞌着眼，望着水天相接处，仍然被白色云雾深锁的青山，撩动我脑海里的遐想。
　　小乙整个人似乎已经完全融入到这静谧优美的大自然中，我仿佛只是他眼前的空气，视而不见。直到他突然说，昊，知道吗，前阵子我同样独自一人去了趟赣县的阳石山。
　　赣县的阳石山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只听小乙说那是一座完全是石头的高大山峰。只侧边有路盘绕到山顶。在半山腰会有一个供游客休息暂停的场所，有望星亭。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到这里爬这山。尽管心情不好，烦乱，躁动，烦不胜烦之时，只要到了这里，便都会好起来。而且从山下到山顶，爬到半山腰望星亭的时候，心还无法平静下来，但一到山顶，便整个人都会觉得轻松起来，心一下子便会变得空灵，没有任何地杂念，平静无波，好象已经跳出尘世，远离尘缘，化身自然。只有此时，才会想起这或许便是自己最真实的自我。浑然忘却一切。小乙说。
　　我也喜欢用远行或者去漫步来消除内心的燥动。烦闷。有时候，整个人都好象被燃烧着的煤块，发着灼热光芒烘烤着自己，心中急促不安，象热锅上团团打转，寻找生机的蚂蚁。可又总是徒劳无功。那种感觉，生生被刀剜在胸口般的疼痛。
　　曾经在东莞的时候，我便会常常爬到旗峰公园内的山上，静静地靠立在大红灯笼下的白玉栏杆上，看着脚下的城市。时常在傍晚时分。城市楼房间，大道上，渐渐亮起来的霓虹，总会使人产生幻觉，虽然真实但又如此遥远，触手可及间虚握的只是幻影。让城市上空飘浮着的山风，直到身旁，慢慢洗涤着我燥动闷热的心。给我清凉，给我平静。一如此刻小乙那种感受。
　　祁坑湖尾端尽头有坐高耸的苍翠青山，叫做祁山。山中树木丛生，山体陡峭难以攀登。小乙望着那祁山，说这山凭地如此之美，如果可能，真想到达那山顶，把我自己融入到大山里去。只是，恐怕很难。
　　很难吗？我摇头。我说，世上最难翻越的山其实不在天边，而在心底。那祁山很高很陡峭，也只因为在你心底没有了那股热气，没有了那股斗气，所以你才会有此想法。而你，如果想逾越攀登那祁山，那么你就得从心开始攀登。
　　认识柳依是在公司饭堂。
　　下班排队打饭菜，人多拥挤吵闹。他正跟在别人后面往前走时，一个女孩子背着保安不注意，便插队，正巧插到了他前面。而那个女孩便是柳依。那时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柳依很漂亮。有长长的漆黑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大而水灵的眼睛，柳叶眉。小巧的鼻子，樱桃嘴。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身上穿着淡绿色长裙，像春天里刚刚长出新芽的柳叶，生机四溢。上身是淡蓝色的纯棉T恤，像雨后的天空。可是他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竟然如此可恶，毫不羞耻地插男生的队。小乙便不满地抱怨，傻傻地质问她为何插自己的队。
　　女孩说，我有插你队吗？我什么时候插你队了，你别搞错了吧？
　　她的声音很动听，就像黄莺的叫声那般清翠悦耳。话语声中略带挑衅放肆的味道，还有便是嘲弄。这是她给他的第一印象。
　　他没差点背过气去。光天化日之下，天地良心。她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于是鄙夷，蔑视她。
　　也是那天，他才知道，那女孩是新来公司上班的。也是那天才知道她叫柳依。不过不是她告诉他，而是在刷卡上班时，他在她后面偷偷看到的。虽然柳依长得很漂亮，可经过那次事之后，从心里对她产生厌恶。
　　他说，这种女孩，除了让人厌恶之外，丝毫不会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柳依耳中，从那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披着美丽彩衣的恶魔天使。柳依便是他心中恐惧了许久的恶魔天使。虽然长着一对天使的翅膀，披着美丽的彩衣，可她却有着一颗恶魔般的心。绝望从此开始。
　　他诅咒，为何老天如此不公，竟然把全部的美丽都赋予了她的同时，又还要加上放荡不羁，令人生厌的行径。
　　他忘记了一句话。有一得必有一失，人总归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女孩，到最后竟然成为了男女朋友。他喜欢上她，她也爱上他。一切似乎前世早已注定今生来相会。
　　但不同的是，他们是吵架吵出来的爱，打架打出来的情。
　　他们在同一车间，同一生产线。因为工作关系而时常接触，可又因为两个人的意见不和，观点不同，时而产生摩擦，滋生茅盾。当着管理人员﹑同事们的面，毫无顾忌地吵架。一点小事情在他们眼里可以变成很不得了的大事，各自投诉对方。有时，他们会大打出手，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伤害到别人。
　　刚开始，会有管理人员发出严肃警告，或者同事信相互调协。男不跟女争斗，何必如此。当时想想也是事实，可过后总会隔三差五地出现类似情况。于是时间长了，大家也都已经习惯，也就谁也都不再理会他们。他们会使人厌烦，让人失去耐心。
　　他们最终并没有成为敌人，反而成为了朋友。很要好的朋友。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预料到，也没有哪个人想到过的事。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在别人眼里，他们既是冤家，也是有缘人。如果不是，这种情况谁又真正能说准呢。
　　那是在一次吵闹过后的很长时间，是半个多月。谁也不愿意看谁一眼，谁也不理会对方。忽然在某天，他对她说，沉静的日子好难受，我喜欢和你吵吵闹闹的感觉，哪怕就这么吵下去，我也愿意，只要你不对我冷淡即可。
　　她说，我也是，这些时间吵了你的吼声，总觉得生活似乎少了什么，让我不知所措。
　　是雨天，在公园小径上，两人一起漫步在雨中，各自撑着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没有什么很好的话题，但他们总不会让对方沉默下去。雨滴落在法国梧桐那宽大叶子上，发出沙沙响声，沙哑而沉闷的响声，无法混淆两人的对话。那湖心里，被滴落的雨水敲击着水面，千万的小水滴把湖面敲击地千疮百孔，湖面不再平静。
　　也就在这天，他对她说，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她犹豫片刻才说，好。于是她扔下手中的伞，钻进他怀里，被雨伞遮盖住的天空下，在他温暖的怀里，那时，他们都希望时光就这么静止，留下这最温馨画面，可以留给以后缅怀。
　　他们仍然每天都要吵吵闹闹，有时还会打架，但这些都早已习惯，彼此也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或许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两人这么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一对。外面永远体会不到他们的幸福。
　　真希望时光一直这么下去，只有那样，两人的感情才不会变。
　　但是，他竟然错了。
　　

发布时间：2023-05-14 0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