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
生活本身就是一本很难读懂的书。对于生活这本书,刘元算是尝尽了其中的任何一种味道。他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每当想起母亲,他的眼角就会不自觉的发酸,因为他始终不能够从记忆里勾勒出母亲的大体棱角,他想,母亲已经从吃麸吃蕨根的年代顽强地挺过来了,而且很成功地哺育了七八个儿女。而当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人时,她却不能够享受孩子们给她的回报。这是上苍对她的不公,对她痛施杀手,残酷地剥夺了她原本就很年轻的生命,剥夺了孩子们的半边天,在失去母爱的日子里,他们原本快乐活泼的个性一并被谋杀了。尤其在他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最小的弟弟也离开了人世。所以,他极不愿在人们的面前提及这件事。
对于童年,刘元是幸福的,虽然失去母亲,失去一个可爱的弟弟,但是,中国的各种革命已经结束了,闹够了人们平静下来,社会秩序在朝正常化阶段发展,有人提出了改革,结合国情定了调,浮夸风洋颠风等不良风气一古脑儿地被抹杀了。整个中华大地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个时候,长云的大哥从师范学校毕业了,一家的生活重担便落在他大哥古长恩身上。尽管工资是微薄的,但在受穷的农村,算是有了了不起的家庭顶梁柱了。长云是这家子的倒数第二位,又是这家子的第二位男丁,上学的机会很自然地落在他和三弟古长军的身上。只可惜四弟古长国无福享有这等权益,老早就夭折了。四个姐姐便承包了一家七个人口的土地,读书对她们来说今生已经无缘了。因此,家庭的重担永远也不会落在他和弟弟长军身上。在家庭最困难的年月,他和弟弟却舒舒服服地坐在教室里接受良好教育和吸吮着知识的营养。
而他的姐姐们,为了能让他和弟弟安心地把书读好,她们付出了很多很多,包括她们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却一味的推掉了一门又一门的亲事。作为姐姐,也只能达到像她们这样好的程度了,一家人紧紧地团结起来相依为命,度过重重困难。
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撩走了他童年的记忆。他终于长大了,并考取了市师范学校。之前,他曾经挖过煤炭,也到过炼钢厂去背过矿石,算是真正领略了唯有读书高的真切含义。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虽然只是一所市级中等师范学校,但在村子里,他已经算是一个相对有文化的人了。他怀着无限的憧憬懵懵懂懂地向城市走去,在众多的名单中,他的名字是唯一的,天下再也没有和他同名的人了。他很庆幸,一方面是不用担心有人冒他的名;另一方面是他可以乘火车进城,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曾经在放牛坡上一次次想象着的长长的东西。
于是,他又有了新的老师和同学,他和同学们一样再次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虚心地接受老师们的教诲。这也许是他求学生涯的最后一站了,也是关键的一站,他必须充分利用时间去学习,要向老师和家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也许是他的个子高,看起来很成熟的样子,班主任卢老师居然选他当班长。其实,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当好这个班长。从小学到初中,他都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从来不敢主动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从来不敢在公共场合高声喧哗,从来不敢与女同学对视,只是偷偷的从后面努力的瞟上几眼,但一旦被女同学看见了,马上就低下头,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在读初三时,同学都管他叫云姑娘,在当时,本就有点成绩的他,有个别女同学曾对他产生过某种想法,虽然他穿的吃的用的都有不及其他男同学,但他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就算是常穿补丁衣裤,也不显得对不起观众,在女同学的心目中,他是腼腆的文静的乖巧的。
农村的棕树是普及的,每家每户都会有上三两株,或用棕叶做扫把,或用棕做绳子,很耐用。到棕籽成形的季节,同学们会把一个个嫩棕包带到学校,当作玩具嬉戏,把棕籽从后颈塞进一把,就会有一种酥酥的痒痒的感觉,刘元曾被后桌女生塞了一把棕籽,他没敢动一下,更不敢反抗,也不敢转过头去看是谁的杰作,但他心中有数,除了她,曾经把他的作业拿去抄的一个胆大的女生,还会有谁?初中毕业晚会上,他是最后一个上场,平时不爱言语的他,那一分钟却显得很自然很随意,同学和老师都在以一种鼓励的眼光看着他。当他拿起话筒时,所有的人都静下来听他一展歌喉,因为他从来没在班上唱过歌。他一下子就进入了状态,当他那纯朴、清脆而厚重的声音在音响里回旋时,大家都呆凝了,大出老师和同学们的意料之外,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他对这一切却是一无所知,因为他太投入了。他一唱完,齐刷刷的掌声从四周响起,并齐声高喊再来一首。他又唱了一首,大家又喊再来一曲,最后,他只好唱刘德华的《谢谢你的爱》来收场了。
但现在不是在读初中,现在是在师范,他已经长大了,他要当班长,他要力争在老师和同学的面前表现出他特有的气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象征性的自负。
也许是因为刘元的个头高,看上去非常成熟吧,班主任卢老师才把班长这一重任放心地交到他的手里。刚去报到时卢老师曾经问过他:
你爱好什么?
我喜欢唱歌,喜欢写作。
不错,爱好还挺广泛的嘛,不过你这么高的个子,不喜欢打篮球且不是浪费资源?
他有苦难言。其实,他也非常喜欢体育运动,只是在受穷的农村,走那么远的山路去读书,又不能回家吃中午饭,他不敢怎么跳动,否则,放学时就会饿得慌。在那年月,穿的鞋多数是姐姐们做的,要想穿双新鞋是多么的不容易啊,要卖几十斤良食才够买一双鞋,然而家里的人口多,每年种下的粮食还不够糊口,那有多余的粮食到街上去卖呢?更何况像篮球这个圆圆的东西,他又是那么的喜欢着,每当看到近处的同学在球场上跑来跑去,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有看的份,他只有想的权利,只有把这种渴望深深地埋在心里。
现在是在师范学校,不用跑远路去上学了。而且他的这个班长是班主任老师硬要他当的,有很多同学嘴里不说,但打从心里的不服。论成绩,他不是最好的;论资历,他从来没有当过班长,更没有当班长的经验,更何况这是在师范,考取的都是各地的精英;论家庭出生,他也没像别的学那样的家庭背景。说到底,就是班主任老师看得起他。因此,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必须要有一技之长,要让同学们相信自己,看得起自己。于是,他苦练篮球,每天早上起得最早,放学了也不出去玩,整天在球场上跑来跑去。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报到时班主任老师那句浪费资源的话。报选修课时,他特地报了篮球这门课程,周末都要加强训练。他的一点点进步都被老师和同学看在眼里,他绝对是一个好球员,而且成了班上的主力队员。在学校冬季篮球运动会上,班主任卢老师算是大开了眼界。班主任卢老师绝对想不到正是因为他的那一句话,刘元才会被激发出来,成为班上绝对主力中锋。
然而,在他第一次用班费买办公用品时,他居然没有开发票。其实,他是第一次一次性用这么多钱,根本不懂得要开什么发票,发票能代表什么?在农村用钱从来不需要什么票据。从这件事上,他想他已经彻底的在老师和同学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无能与无知,被班主任老师指出后,他的心隐隐作痛。他没有贪污一分钱的班费,而且在买班级用品时,许多同学都在场,他们可以证明他的清白。但他决心不作任何性质的解释,只是很无奈的朝全班同学微微一笑。其实,那是一种类似于自负的傲气。但,他并不存有成为完人的愚蠢念头。
刘元日趋成熟了。他的优越性逐渐显示出来,首先是他的歌喉在班上所有男孩子中,属于响亮而具有情调的那种,那是在山沟沟里喊出来的;另外是他的字,虽说与书法家还相差甚远,但在班上也是不可挑剔的;还有他的文章,特别是他会写一些破碎的叫诗的东西,连他自己也不懂得其中的具体含义。可在班上的女孩子眼中,他是有几分才气的,再加上他高高的个头,从某一个角度看去,也有几分帅气。因此,他逐渐意识到女同胞们注视他的目光从不以为然向有点欣赏。在上写字课时,他会收到很多女孩子的作业本。他很乐意为她们效劳。他其实也在利用她们的作业来练习。在写作文时,她们会让他在她们的作文本上写出一两句像诗的句子。他想,在男生为数不多的班里,他自然是最惹女孩子喜欢的一个,别的男生似乎曾经有过嫉妒的目光。但他们没有向他提出挑战,从个头上他们不敢、比能力本事他也并不比他们差。并且,在和他们同住一个寝室的过程中,他是诚挚的,并虚心的向他们学习过,因为他害怕在男人堆里的那份孤独感。
恰巧是一年的时间,班主任老师换了,换来了一个年轻的女教师,也是他们的心理学老师。而他们原来的班主任卢老师抓住了拆区并乡的机会,听说是到乡下挂职当乡长去了。具体是去哪个乡,也没有一个同学去过问。卢老师在他们的心目中脾气比较暴躁,在班上曾经当着大家的面把一个女生骂得大哭一场。是因为学校举行故事大赛,该女生没有按他的要求去做,使得他大发雷霆。当时,全班同学都认为卢老师有点过分。可是,比赛下来,那女生却夺得了冠军,成为全校的故事大王,为班上争得了荣誉。事后,同学们渐渐明白了,认为他是恨铁不成钢。还有一次,卢老师的父亲前来看望他,手里提着一个口袋,里面不知装有什么东西,看起来是很沉的样子。要从一楼扛到五楼,老头子途中歇了不知多少回才到达目的地。那天是礼拜天,在寝室的男生也不多,刘元就没在,也不知道住在三楼的男生们到底目睹了当时的情形没有?没有一个去帮助老头子搬运东西。当天晚自习(星期日要上晚自习)时卢老师就不高兴了,指着班上的男生大骂,说什么没有教养啊、纯粹的土包子乡巴佬啊反正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大学生会骂出这样难听的话。刘元和同排的几个男生非常生气,但当时又不敢顶嘴,任其尽兴的发泄。可是卢老师还在没完没了,而且骂得越来越难听了。刘元非常难过,为卢老师今晚的表现感到难过,为住在寝室里的室友们感到难过。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尤其是自己又是班长,是该站出来讲句公道话,可这需要胆量,而他刘元又是一个比较温柔的人,在选班长的时候,卢老师曾经讲过,要是刘元的性格再阳刚一些,那就更好了。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怎么也刚不起来,讲话还是那样的轻言慢语。
刘元的心里想:今后我的学生无论犯了什么错误,我决不会这样骂他们的。更何况大家都是来自农村,从来没有和老头子见过面,有谁知道老头子就是你的父亲呢?你又没在老头子的背上贴上一张纸写出几个大字说:此老头子就是我卢老师的父亲,见他老人家有困难时请伸出们宝贵的手帮一把,尤其是他现在来看他的儿子,要带着东西来,你们一定要帮他把东西扛到五楼来,否则,你们就不是好学生。大家真是有口难言,有好多话都只能往肚子里湮。
不过通过这件事后,大家都认为卢老师是个怪人,尽管他才华横益,多才多艺,在同学们的心里,他却是个怪物。他要求班上的每一个学生必须买一把口琴,在每天晚自习时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练习,惹得全校的学生都来看九五三班搞口琴演奏,听说卢老师在读大学时,口琴独奏曾拿过大奖,他现在就是想他他的才艺无私地授予他这个班的四十个学生,出发点没有错,可是这样一来就影响了全校学生上晚自习,打乱了学校的正常教学秩序,其它班级的班主任意见挺大,反应到校长大人那儿,卢老师被校长批评了一顿,这件事才算不了了之,过后,大家这也没有拿口琴在班上吹过,卢老师的心血就算白流了。也许是他的性格实在是有怪异,在他的婚姻问题上也表现出常离婚的现象,听说现在他已经离过三次婚了,这不能不说对他的政界生涯没有影响,难怪在师范混了这么多年,连一个科长的位置都坐不上,而他却又拼命的在校长的面前显示他的管理能力,一年来,班上样样拿第一,为他下乡挂职找到了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据说,在89学潮时,他还在读大学,曾经参加过大学生的游行示威,给他的政治生涯涂上了黑点,或许他应该早就是科长了。
通过这一年的师范生活,刘元看到了不少奇怪的现象,就是连老师之间也有派别之争,搞艺术的和上体育的搞在一起,对那些在校长面前拍马、卖弄、通过找关系爬到领导层的老师恨之入骨,通常是以讥讽、嘲笑、戏弄、不听安排等方式回敬着。刘元亲眼目睹卢老师被几个年轻的体育老师指着鼻子大骂,而且不止一次。还有学生科的张科长被打事件也是他亲眼目睹的。
那是在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放学后,阳光很不安份地反照着整个教学楼,空气显得有些沉闷。刘元和室友在教学楼前的操场上打篮球,这时学生科的张科长穿着笔挺的西装从办公室走出来,刚好在教学楼门前遇到上美术的王老师,王老师似开玩笑非开玩笑的说:姓张的,你凭什么当科长,你有啥资格在老子们的面前耍?你不先撒泡尿照照你那小人样。
因为在场的有很多学生和几个体育教师,张科长自然丢不起这个面子,自然也不甘示弱:老子当不当科长关你屁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为什么不关老子们的事,你本来就没资格当科长,你一当科长老子们就看着不顺眼,心里不舒服,看到你就特别来气。
唉,这就怪了,这学校又不是你家办的,我当科长就碍你眼了,你有本事你也来当,这年头公平得很,老子当科长也没有犯你的法。
儿哟,你还给老子来真格的了,今天老子要是不揍你老子就不姓王。刚说完,王老师就冲过去一把抓住张科长的衣领,领带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随即脸上又挨了几耳光,张科长感觉到脸皮发热发烫,想抓住时机趁势反攻,可他的手刚一伸过来,就被一个年轻的体育教师捉住了,一时动弹不得而又无可奈何。这个体育老师个子特别高,打篮球时能够扣篮,而且是练拳击专业的,全身都有被击打过的痕迹。张科长还想摆脱体育老师的虎爪,拼命的想挣扎一下,可体育老师抓住张科长的两只手往后一使劲,张科长犹如戴上了脚镣手铐,有劲没法使,任凭王老师怎样拳打脚踢。体育老师还趁机骂了他一句:你再挣扎一下老子就把你的手扯成两截。有的学生在后面偷偷地笑,有的学生跑去叫校长。
不一会儿,校长来了,问其打架原因,王老师和几个体育老师的的理由是张科长不能当科长,没有资历当科长,不会体贴下属和学生,看不顺眼,该打。校长也无可奈何,只能是不了了之。张科长临走时还说了句大话:姓王的杂种私儿,晚上你在黄土坡小心点,除非你不在市中心混了,否则,老子决不放过你。
哟,儿哟,我好怕?整个市区是你家玩的?你不要以为你的老丈人是市里面的大官,你有靠山黄土坡就是你家的了?你搞错没有?官不是栽在你家院子里的,老子哪晚上没有在黄土坡耍到十一二点?来红来黑老子随时奉陪。
张科长没讨到什么便宜,只得随校长走了。可这事还没完呢。晚上,张科长住的门前到处是被砸碎了的啤酒瓶子,刚一下晚自习,男生楼四0四寝室的碑酒瓶向投手榴弹似的对准张科长的住房门飞了下来,张科长连门都不敢开,他知道这班的学生和姓王的老师还有体育都相处得比较好,在学校也是最调皮的一班,外校来的学生经常被打,尤其是有几个亡命之徒,只要是外校来的男生有勾引本校女生的企图或显示威风耍流氓习性,准会被他们以护校队的名义痛打一顿,还当真成了学校的护花使者。张科长只有自认倒霉,今晚不查学生的情况也罢。说不定只要出了这道门就会招来横祸,那时不光是肉体上的伤痛,自己也下不了台,说是被学生误伤,怎么也说不过去。要追究学生的责任吧,那么是哪个学生所为,也不敢指定是哪个学生所为。分明是有老师在后面撑腰,到时候吃不了还得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只不过是一次警告,只要今后多注意自己的为人处事就行了,反正学生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为了他们的前程,他们也只能见好就收,我又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张科长权衡了利弊,最终还是以认输了结此事。
可是这件事对刘元来说还是有些想不通,作为学生科的张科长,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学生不喜欢他?他原则性到是强了些,对学生是严格了些,但这是好事啊,每个学生都是来求学的,只有严格按照学校领导要求办事,才能推动学校的进程和发展,只有对学生要求严格,学生才能学到东西呀,这并没有违背国家的教育教学方针、政策呀,这与学校的办学理念并不矛盾。那个领导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听自己的话呢?不按自己的要求办事呢?偏偏就有那么多的学生和老师看不惯张科长的行为,想方设法的和他作对,这是啥理由?
不过后来刘元还是想通了。
有一晚自习后听寝室的人说有NBA,全寝室的男生都到电工王师傅家去看球赛,其他寝室的也有不少人。而晚上规定十点半息灯就寝,寝室的灯息了,可是球赛还没完,而且是公牛队超级球星乔丹客场作战洛杉矶湖人队,球赛精彩异常,双方杀得难解难分。正在这时,张科长和寝室科长来查夜,无论大家怎样恳求硬是不让看完这场球赛,并伸手把电视机关了,并要记大过处分。在大家走出王师傅家门的时候,不知是哪能个学生骂了一句,被张科长听到了,张科长马上把看电视的学生全都留下,并认定是刘元们班的王强同学,而王强当时就挨着刘元一起走出来的,他并没有骂张科长,这绝对是冤枉好人。可是张科长却不放手了,一定要王强给他一个交待。而且更严重的是他居然指着王强大骂:你这小私儿,如果你不给老子讲清楚,你就等着瞧,老子叫你毕不了业,你在师范三年就是白读了,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老子的手里,老子让你毕业你就毕业,老子不让你毕业,还怕你有夺天的本事王强和大家都说没有骂张科长这回事,是张科长自己听错了。可是张科长还是不依不饶的大讲大骂,而且还有想打学生的怒火。最后在寝室科长的劝说下他才放过了王强。刘元和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都说张科长没有事实根据,而且随便骂学生,对学生进行吼吓,这样的科长是不合格的,他活该被体育老师和王老师打,他活该被学生用啤酒瓶砸,他罪有应得,大家闷闷不乐的回到了寝室。刘元想:原来张科长是那样不讲人情的一个人,在学生的面前,他过足了当领导的瘾。
在这一年里,刘元似乎长大了些,不像读初中时一见到女生就脸红,也不像那时害怕老师了。现在,他会主动的和女孩子说话,偶尔还会迟到还会早退。这也许是受环境的影响吧,平时里有绝大多数学生都不爱学习,只要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就可以了。但只要临近考试时,所有的学生都会利用临近考试的一个月时间抓紧看书抓紧学习,甚至于晚上熄灯了还要点蜡烛看书,加加夜班,每个人都不希望看到自己不及格。这是什么读书逻辑?平时都干嘛了?刘元自己也搞不清楚。在平时里大多数学生不是在做作业而是在抄作业,纯属在应付差事,只要不被老师扣操行分就行了。刘元居于两者之间,不是学习型的也不是调皮贪玩型的。他喜欢上书法课、音乐课和语文课,也许是因为他字写得好、歌唱得好和作文写得好的缘故吧?因此,他也会收到同学拜托他做的作业。特别是书法作业,他收到得最多,其中女生的也做多,因为大部分女生都不会用毛笔写字,而他却能用悬笔写。这是他最乐意做的一项作业,能给他提供练笔的机会。
正是因为刘元无微不至无怨无悔的帮助一个叫裴珊珊的女同学写书法作业,裴珊珊的死党肖欢有一天突然问刘元:你无条件的帮助裴珊珊,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你怎么知道呢?刘元不置可否的回答。但裴珊珊的室友肖欢却当真了,她没有仔细的研究这句话的含义。而他也没有如何在意自己的这种回答。
那今晚下晚自习后在食堂边的草坪上见,你可记住哟,不见不散,肖欢有些命令式的口味。
下了晚自习,别的同学都走光了,刘元故意留在最后,而裴珊珊却有意留了下来。
走吧,到草坪上坐坐。裴珊珊主动的说。
刘元不假思索的使劲地点头,但又略有些不知所措,跟在裴珊珊的后面却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朦胧的月光柔柔的洒在草坪上,使地上的生灵生机盎然,显得格外可爱。校园里的草坪里到处都长着三叶草,嫩嫩的绿绿的,偶尔也有人能找到四叶的,那被称为幸运草,找到四叶草的人就是幸运的人。
也许刘元是幸运的,他终于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但他却处在被动地位。他很不自然地坐在裴珊珊的对面,不敢抬头正视她的眼睛。本就不善言辞的他,就这样默默的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聆听她在阐述一些关于爱情的观念。第一次和女孩子幽会,说不出是激动还是胆怯,总是有些语无伦次,抓不住话言话语的中心。他不时的抬头看看天空,天空中繁星点点,但他不知道那颗是代表爱情,那颗是代表缘份。
经常让你帮我写字,有些不好意思,裴珊珊看着他说。
那没什么,其实,也让我多了一次练习的机会,刘元低着头诚恳地说。
谁叫你的字写得那样好呢?别的男生我才不请他做呢,裴珊珊开玩笑的说。
刘元也笑了起来,用笑声代替了回答,之后又开始沉默了,可怕的沉默,使他很不自然的看看天空又看远处,显得很被动。
你没有谈过恋爱吧?看你胆小的样子,好像我会吃人似的,裴珊珊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元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迅速地把头低下,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伸手掐了一棵三叶草,在手心里转了一圈,用很低沉的声音说:
被你说中了,真的没有谈过,说完也不敢抬头看裴珊珊。
真的,我才不相信呢,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怎能没有谈过恋爱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老乡,刘元有些急了。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相信你了,只不过现在你不啃给我说话,我才这样问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那有这回事?你可别多想了,我不爱说话是因为我的嘴笨,我更不会说讨女人喜欢的甜言蜜语,这是我的缺点。
不,这恰恰相反,这是你的优点,只是表现得不够主动罢了。这是其他男生没有的,不过像你这么有才气,文章写得那么好,书一定读得多,按理说喜欢写文章的人就有一定的口才,因为他们内含丰富,可是你就不一样,表现得那样深沉,让人琢磨不透。
你还真会夸人,听到这么一说,我的心里面甜甜的,说真的,还没有人这样夸过我呢,这是第一受到的夸奖,我会永远记住的。
真的?
真的!
那我真幸运,能让你对我说过的话如此重视,我也会记住今天的。
那好吧,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让我们永远的记住它,对我来说,它是我一生当中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面对面的跟你谈了这么多,第一次听到女孩子夸奖我,像这样有着如此多第一次的日子一生当中并不是很多,它可能会成为人生的一个特别的有意义的日子,不管以后我们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这一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都说你是深藏不露,你看你说出来多么的感人,我真的被感动了,几乎要流下泪来,我很幸运能成为你第一个说这么多话的女生,无论将来我们何去何从,我也不会忘记今天的这个特别的日子,虽然它不是我第一和男孩子约会,但它是我主动的约男孩的日子,在我的一生中也不会再有多少次这样的日子。
今晚就这样吧,寝室已经快关灯了,我们回去吧?
不这样那你还想怎样呢?我到是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我舍命陪君子。
那晚,他彻底的失眠了,特地买了一包烟,之前他是不抽烟的。越是想起自己的种种不如意种种不成熟,越是恨命的抽烟。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他越是想不通裴珊珊临别时说的话,舍命陪君子是啥意思?他没有谈过恋爱,他着实理解不过来。但他决定卖件礼物送给裴珊珊,因为不知道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要想成熟起来,就得去读恋爱,在爱情中成长,在爱情中体验生活。
第二天,他选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送裴珊珊,开篇赠言是他想了一夜写出来的诗:《相对无言》,在朦胧中相对无言,我却静静的想读懂你的心思,尽管头上的星星在嘲笑,我只是想靠近你情感的边缘。裴珊珊拿到礼物后,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笑得很灿烂,那一分钟,他突然发现裴珊珊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裴珊珊白净的脸上泛起一丝丝红晕,体态丰满而自然,她是个外向型的女孩子,具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属于女强人的类型,做起事来像个男生,而他却比较内向,做事情优柔寡断,极像个女子,也许是听过心理学老师在分析男女搭配的选择时,互补型是最佳的搭配方式,于是裴珊珊没有否定他不具有阳刚之气的一面,而是主动与他交往。
学校一年一度的冬季篮球运动会又开始了,男队女队都在组织强化训练,对男队而言,要想拿冠军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有实力最强大的体育班,可以说在全市的中专学校里,没有那一个学校的学生队能打赢师范的学生队,那是因为有体育班这支强悍的队伍存在,在这两年里,也曾有不少学校的学生队前来挑战,都以失败而告终。现在只不过要打好每一场球赛,不要在普师班里输得难看就行了。然而女队就不一样了,刘元们班的女队在裴珊珊的带领下和幼师班有得一拼,因为体育班的女生特别的少,还不足以组队,而幼师班实力在全校的女队中算是最强大的了,只要把幼师班拿下来,其他班就不存问题了。然而当刘元们班女队顺利进入决赛时,问题却出现了,幼师班的班主任是校团委书记,而且是个离了婚的年轻女教师,最主要的是她还有几分姿色,经常和学校的体育老师混在一起,在决赛中也许她事先给吹裁判的老师打过招呼,吹裁判的老师就特别的吹得偏,无论幼师班的学生怎样犯规,他们都装着视而不见,可对刘元们班女生却吹得较严,围观的学生和老师都看出了问题,对裁判的判法颇为不满,刘元的班主任更是有苦难言。最后以三分之差输给了幼师班。就在当天的晚自习上,他们的班主任在班上流着泪对大家说:同学们,我没有本事给你们拉好关系,使你们应得的冠军却拱手让人,这是我的无能之处,请你们理解我最后居然泣不成声了,于是全班的女生都受到了感染,个个都哭了起来,毕竟是女老师,把输赢看得如此之重要,要是换过难教师,最多是大骂裁判几句也就算了。第二天全班女生的眼睛都是红红的,因为班主任哭的这件事,惹恼了体育委员裴珊珊,她找班长刘元商量,这件事决不能这样就算了,要到校长那里去讨过说法,于是他们班委成员就到校长那儿去告状,说是幼师班班主任耍手段,裁判吹得不公平,要求重新比赛,可是那有这样的好事,校长才没有功夫去管这些锁事呢也就作罢了。
通过这件事,刘元更加的了解了裴珊珊的办事能力,几乎是独当一面,他有些敬佩之意,想到自己作为班长不能替班主任老师分忧,不能为班上争来荣誉,他有些自卑。在以后的交往中,面对裴珊珊,他更加无法措辞,在裴珊珊的面前,他显得无地自容,找不到一个很好的主题来发挥,他更像她的一个弟弟一样与她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知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还是出于某一方面虚伪,他向裴珊珊提出了做她的弟弟的请求,裴珊珊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反映,也许她早就觉得本该如此了,还说有他这样的弟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份,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实际上他什么也说不上来,就这样结束了他不是初恋的初恋,他自卑了好一阵子,似乎是在等待他想象中的爱情的如期到来,那虚幻而飘渺的东西,然而只要是异性投来的一丝关怀或不经意回眸一笑,他都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如果母亲还健在,他将向她请教如何去把握和寻找他的人生伴侣。
可是,他也搞不懂他自己,在与其他女孩子调侃时,有时也表现得那样挥洒自如,会说许多风凉话,会抓住某些关键词而阐述自己认为是很合理的观点,尽管词不达意,也让能说会道的女孩子瞠目结舌。就在一次不经意间的一句玩笑话,又让一个叫张琴的女孩子走进了他的一段人生。
晚自习倍感无聊,几个男生和几个女生在一起胡侃了一气,他无意间说了句:张琴,你在这个周末等我。因为张琴每个周末都要回家,她的家人都住在城市里。可到了周末,他早就淡忘了这句玩笑话,还是裴珊珊提醒他说张琴在球场边的草坪上等他,他才记起当时的那句玩笑话,张琴当真了,他不想变成一个出言不训的家伙,更不想刻意去伤害一个女孩子的自尊心,他告辞了裴珊珊向球场走去,张琴早就站在那儿了,秀发被被微风吹动着飘浮在空中,那种等人的姿态煞是惹人疼惜。张琴四处眺望,看见他走过来,张琴非常高兴,很远地招呼他过去,她提意去看一场电影,其实他知道他本身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在生活上都得计划着过,没有多余的钱去搞另外的消费,然而张琴深知他的处境,拉起他的手塞给他一张票,并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包很贵的香烟递给他,这种烟他是看到过的只有有钱人才抽得起的那种。他傻眼了,又不好拒绝,他还知道,张琴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她父母只有她们一双儿女,她哥哥在城市是开火车的,家庭很富裕,光是她手上带的银圈子就值几千元,她是父母的心肝宝贝。
那晚,月光特别的好,月牙儿像一只船在云海上飘游。刘元和张琴沿着一条正在改修的道路向城市中心走去,由于一路上都是铺路的石头,张琴穿着高跟鞋走起来一歪一倒的,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她,她却借势斜靠在他的膀上,属于小鸟依人的那种。说句心里话,张琴长得并不是那么可人,身材瘦瘦的,脸型长长的,眼皮是单层的,但她却有一种弱不禁风的美,处处显露出需要人关心的娇柔。那晚的电影是场侠骨柔情的武打片,他和张琴都无心去理会故事的情节,虽说是在看电影,但却各怀有心事,因为当他在思考以后和张琴如何相处时,他额头和鼻尖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而张琴在用纸巾为他轻轻试去。他们没有看完就走出了放映厅。这是他在小说里才能看到的有钱人的浪漫,他用心地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回来时,张琴和他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月影婆娑,他们的心情是那样的轻柔。张琴靠在他身边,周围是树散发出不知名的幽幽的清香。他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忧伤,他内心矛盾极了,他没有清晰的思路去评判他的爱情标准,但他看得出张琴是认真的,她说从进校起她就开始关注他了。但出于女孩子的那份矜持,她一直期望着能有这么一天。
你记不记得上次篮球赛?你为了争一个球重重地摔了一跤,张琴望着长云说,那天下着小雨,你摔在泥水里,而且摔得很重,你的膝盖被搓破了一大块皮,鲜血顺着你腿直往下流。
哦,是的,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的膝盖如今还有一个疤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长云回答说。
你当时不知道,你给我们女生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你为了挽回一个界外球,给我们班争得了荣誉,你的这种精神把我们女生给感动了,我们寝室有好几个女生为此暗恋你呢。
你为何不早说呢,我当时应该多摔几跤,也好征服你们女生的心。
你少臭美了,你们男生就是花心,恨不得所有的女生都投怀送抱才能满足你们需要。
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贪心,在下只要有一知己便足也。
那我能做你的知己吗?
当然能,不过要看你的表现了,我也希望你就是我今生唯一的知己。
我会努力的,不过你也要说话算话。和你在一起时间过得真快,你看寝室已经关灯了,我可翻不了铁门。
我也很笨,也不愿意翻铁门,那我们明天见吧。
好,拜拜!
拜拜。
回到寝室,刘元又彻底的失眠了,他觉得和张琴谈话比裴珊珊随意得多,有一种来自男人骨子里的自信。他慢慢地品着张琴买的高级香烟,在烟雾的缭绕中他发誓要好好的对待张琴的这份心这份情。
又要临近考试了,刘元和张琴结伴到军分区的一片树林里去复习功课,这样的复习方式,所有的学生都习以为常了。他们坐在林荫道间,相互提出问题让对方回答,这样相互质疑的复习方法能够取得事半功倍之效,而且是在热恋中的他们,更是能收到弱好的效果。古人说得好:男妇搭配,干活不累。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更亲密的举动。
自那以后,他和张琴相约在校园的每个角落,他向张琴谈了他家乡的风水,他们住的那个地方,山脉被险俊的大山阻隔,锁住了那里的灵气,所以他们家乡很穷,很多女孩子都没有上学的机会,比如他的姐姐们。张琴对穷山恶水不以为然,但对他四个姐姐不能上学表示遗憾。他还说他从小失去了母爱,如今还是不能记起母亲的模样,张琴表示她今后对他的爱将超出母爱,用来弥补他童年的缺憾,但他在心里还是或多或少有些顾虑,首先,比如毕业后,他没有能力把张琴调到他的身边工作,更没有能力留居城市;其次,张琴的家庭至少是不会同意张琴放下工作或到穷乡僻壤工作,像这种跨地区的恋爱,在他所知道的人中,成功率是极小的,更何况他的家庭再也不能为他提供任何资助了,就是他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是七拼八凑的,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如今还加上他弟弟古长军的学费、生活费,家庭的负担更加重了。可他不敢想得那么远,但也不得不想得那么远,他似乎逐渐成熟了起来,他为他能有这样的思想感到无比的骄傲。现在对他来说,只能是顺其自然了。
张琴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心地善良,很会体贴人,尽管她生活在受宠的家庭里,但在生活中从不刻意讲究吃穿,对生活也有极大的热情和动力,思想上是非常单纯的,很不懂得那些人情世故。因此,她总是让人增加对她的呵护力度。有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她为了让他过个开心的周末,她没有回家,她已经连续几周没回家了,她的父母或许是担心她的生活或是身体,也许是几周没见到女儿了,她们竟来到学校看望她,还带来了十多个煮熟了的鸡蛋,他和她在校园的葡萄架下小坐,谈论着他们共同经营的诗篇。隔着几棵树,她远远地看到父母在响水桥头四下张望。她告诉长云她的父母亲来了,她要把他介绍给他们认识,让他们知道在他们女儿的这一段人生中有他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你把二老领到这儿来吧,这里荫凉,他主动的说。其实,他的心矛盾极了。
张琴高兴地跑过去,先是扑在母亲的怀里,继儿又扑在父亲的怀里,让父亲把她抱起来。母亲把剥好的鸡蛋递过来:吃吧,女儿,你瘦多了。
刘元几乎呆凝了,在农村,大姑娘对父亲是不能太亲近的,更不能向父亲做任何所谓不规矩的动作的。但他不再考虑这些封建的残佘思想。他只觉得张琴像个小女孩幸福地在父母的怀中享受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爱与关怀。这是他在极小的时候就已经无法享受的那种博大而厚重的温暖,他真的好羡慕张琴,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还能够得到这种方式的爱与关怀。可张琴又不属于那种娇生惯养型的女孩子。这使他想起她们家庭的素养与氛围。他怀着某种心情悄悄地走开了,躲藏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张琴领着父母坐在他们刚才坐的地方,张琴四下里张望着,他知道她在搜寻他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是胆怯还是因为别的,还是不敢现身与张琴的父母相见。也许他是真的害怕或是存有一点嫉妒的思维,他的心乱极了,无法凭借别的什么样的东西来形容此刻的心境。张琴始终无法搜寻到他,也就安定下来听父母的问长问短。张琴一边吃着鸡蛋,一边听父母语重心长的教诲。但看得出张琴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说她已经长大了,叫父母不要担心她。最后,她告诉父母这几周她和一个同学学写诗。刘元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但她没有提起他的名字,也没有向父母道明他们的关系。张琴的父母真是很懂理,他们说不耽搁女儿的时间,为女儿会写诗而感到非常高兴,离开时还带着一种满意的喜悦。
他望着张琴父母远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涩涩的。他是多么的羡慕她,羡慕她拥有这种完整的爱,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张琴送父母到校园门口,然后很快就回来了。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她回来时看到长云又回到原来的那儿在向她微笑,她挂在嘴角的幸福的笑容依然还在。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奔向他,他真怕她重演见到父母时的那一幕,因为在葡萄架下,还有许多闲杂人等。但她没有,冲过来递给长云几个鸡蛋,而且其中一个是剥好了的。拿着那嫩嫩的柔柔的鸡蛋,他很难开口,只是直直地望着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害怕张琴认为他是胆小鬼,误解他灵魂深处的思想。可张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收敛了些笑意,很温柔地说: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是的,鸡蛋冷了是会噎人的。刘元握着还有些温度的鸡蛋,那种暖暖的感觉从他的手心逐渐散发到他的全身,他感觉到身上的毛孔在一瞬间开窍了,似乎触摸到了那来自父母宽广的胸怀里残留下来的温度。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是张琴给他分享的,给他带来的。那一分钟,他突然发现张琴比以前漂亮了。她给他的情犹如黄蛋一样细柔,越吃越觉有味道。张琴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她剥好的那个鸡蛋,她说:味道如何?
其味无穷,鸡蛋里既有父母爱,又有你的情,是天底下最为珍贵的鸡蛋,是世界上没有任何鸡种能够产下的,他由衷的说。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
其实,我的父母是很随和的,她幸福地说,他们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但长有一副慈善的面孔,而且还有一颗仁慈的心,很容易相处的。
其实,我也很想与他们认识,但我怕他们知道是我这个坏蛋偷走了你的心,以后不再给你煮好吃的鸡蛋,而你只有吃我这个坏蛋了。他故作开玩笑的说,她狠狠的捶了他一拳。附近的一对男女也被逗笑了。
晚上熄灯了,长云把剩下的两个鸡蛋拿了出来,他真舍不得吃掉它们,他把一个鸡蛋看成是张琴,把另一个鸡蛋看成是自己。他把它们放在手心里把玩起来。他想,不管是出于那种思想,这两个鸡蛋将会作为他人生的另一种见证,它们会让他体会到人生道路上所遇到的来之不易的幸福和和辛酸。它们是煮熟了的,是有味道的。这种味道在以后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或苦或悲中一旦被打开皮,他将亲切地品出另一番味道来。
张琴几乎与刘元形影不离了。无论生活、学习,还是把握考试难关,他们都会在一起共同思考、共同协商、讨论、共享喜悦,一直保持到毕业前夕。在同学们的眼里,他们虽算不上郎才女貌,但已经是很要好的了。
在临近毕业的一个周末,他和她相约到公园去玩,去看看关在笼子里的百兽之王,他们在学校门前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快到公园的时候,出租车要经过一段斜坡路,出租车司机在经过斜坡路的途中把车停下来与一个熟人谈事情,可他忘记了拉手刹,他刚下车走不远,车子就缓缓往后滑动,车子的速度在开始加快时他才发现。他和她坐在车的后座上,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经睡着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摇醒她,怕她看到这一幕会惊慌。他试着推开车门,但是怎么也推不开,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坐过像这样贵的小车。三年的师范求学历程他都是走四十多里的山路去坐火车。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打开车门,也从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车子往下滑就会掉进沟里。长云突然抱紧了张琴,他想也许是上帝的杰作,挑战者特意安排他们共生死,以这种特殊方式去圆满他们的结局,他反而觉得即使死了也是一种幸福。因为在他们死后,将会有人为他们感到婉惜,稍有点想象的人就会给人们叙述他们悲壮的爱情故事。虽说不及梁祝的故事那样留传古今,但至少是有人知道在某年某月某曰,有一对年轻的恋人相互依附着到达了某种境界,虽然他们没有给人类社会做出什么样的贡献,但他们至真至纯的情足以让闲着无聊的人去写一部小说的,为那些逢场作戏的人们提供点教育的材料。长云这样想着,反而抗拒了从小时候就很害怕有的那种感觉。从小时候起,他就很害怕死亡,想到母亲被埋进土里,与亲人永别。一想到泥土,他就毛骨悚然。后来他的年纪逐渐大了,仍始终丢不开这种念头。但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有些难过,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已经醒来的她;更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关于死的问题?尽管人人都知道人总有一天都会死的,但每个人都会有同一种顾虑而感到害怕。到底是告诉张琴死亡仅仅是肉体的昏厥?还是告诉她死亡在某种特殊场合对个人是一种幸福,一种可以解脱世俗烦恼的休息呢?然而张琴看起来非常稳定,她也许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他感到她靠他靠得更紧了,更有力了。他突然觉得他的记忆力异乎寻常地清晰,他的整个一生飞快地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似乎还曾有母亲的影子,就像一幕他觉得今后与他无关的景象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有趣,就好比远处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讲述他的历史。
驾驶员惊恐万状,他飞快地跑到车的后面,同时大声呼吁周围的人帮忙推住车。他那着急而狼狈的样子,使刘元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并原谅了他粗心大意的过失。幸好车速不是太快,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跑过来和他一起把车稳住。与此同时,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说长道短的人们:
太大意了,和别人聊天,拿乘客的生命开玩笑。
司机没敢说什么,连发几转烟连声道谢,但声音和手都是颤抖着的。刘元想:如果张琴和他真的逃不过此劫,不管他和张琴的家人是否能够找到这儿来,对司机来说,毕竟是人命关天,至少难逃良心的遣责。所以他感到后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与复杂性。在他们的前途被他葬送了的同时,司机的前途也被他们葬送了。于是,他没有去难为他,张琴还一分不少的照付车费。
事后,刘元问张琴有何感受,当时存一种怎样的心态?张琴说:
当时我什么也没想,只觉得今生能与你死在一起,就感到很满足了。而我现在想的是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刘元说:你和我想的一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农村流传有一句话,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我是六月初六生的,所以我不会那么快就死掉的,因为我还没有享够你的福。
那我是沾了你的福气了,所以也不会这么快就死掉,张琴笑着说。
他们没有按原计划去看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家伙,而是找了一处比较幽静的地方坐下来思考毕业后他们要走的路。那里有一片凤尾竹,细细的枝条,宽宽的叶片儿,随风摇摆的样子曾被文人墨客称之为笑竹,亲切又可爱。就像张琴笑起来的样子可人极了。她很娴熟的用手帕拭去了他额头的汗水,然后便依偎在他的怀里。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毕业了,就意味着分离,就意味着天各一方。或许因为工作和环境的因素,要想见上一面,那是需要多长时间啊。他看着那片长得很茂盛的凤竹林,突然想起在小学学过的郑板桥的诗《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他问她:你还记得我们在小学学过的郑板桥的诗吗?
《竹石》,她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我背得最熟悉的一首,我们的爱就应该向《竹石》那样坚定、顽强,经受得起风风雨雨的考验。
刘元很满意张琴回答的巧妙与精僻。但从他的心底又萌发了一种不可名壮的担忧,从家庭来讲,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从出生地域来说,张琴是四川人,跨了省界。尽管张琴的户口已经转到贵州来了,但张琴毕竟是属于城市;从思想上讲,张琴也许还没考虑成熟,一旦踏上工作岗位,张琴就不可能还像现在一样单纯了。可张琴却坚定的说过,毕业时和他一道到他的家乡去看看。去看看是啥意思?但不管是啥意思,就让她彻底的看清楚,让她对自己进行一次全面的了解和权衡。因为他刘元是个比较实际的人,尤其是对女人他从来没有半点虚假,更何况是张琴呢?
毕业的钟声终于敲响了。刘元没有选择去乘火车,因为张琴从来没有走过那样崎岖那样远的山路,张琴肯定受不了,四十多里,对一个从来没有走过远路的城市人来说,犹如登天。刘元背起背包领着张琴坐上了回乡的中巴车,他觉得背包还没有自己的心情来得沉重。一路上,张琴总是问他还有多远,是不是像窗外的那些地方。其实,张琴所指的地方不知要比自己的家乡要好多少倍,刘元感到惭愧极了,他只能对她说快到了,只需要几个小时。张琴不语,若有所思的想打瞌睡。长云趁机说:
你睡吧,张琴,还需要一段时间,到了我会叫你的。
张琴似乎很听话的靠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像只乖巧的小猫。
当中巴车跑完油路进入刘元的家乡的范围时,立即就颠簸起来,张琴被摇晃不定的车弄醒了。她问:
是不是快到了?
就快了,再转过一个山头就到了,他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
是不是已经到了?
再过一个山头就到了,他对她说。车上的人都笑了,她也就没好意在问他了,一切随他吧,他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反正既来之则安之。
然而,中巴车至少也得四十分钟左右才能到终点站。
终点站其实就是该乡的文化中心箐林苗族彝族乡,四面环山。在解放前,四周的山上全是树林,因此而得名。只可惜土地改革后,因为大量的开荒,树林被大刀阔斧的砍伐了。
到了终点站,刘元领着张琴到街上的一个同学家去,因为他们实在是饿了,只有填饱肚子才好赶路。他同学的母亲表现得很热情,给他们煮面条,可当张琴跟着去拿碗筷的时候,刘元清楚地听到了同学的母亲对张琴说:
你真傻,好好的一个城市姑娘要跑到农村来受苦,像他们那老高山,难在死了,想买点东西就要跑十几里山路到我们街上来,真是劳民伤财。
张琴没有说什么,只是格格直笑。吃那碗面,刘元如同端着一碗黄连,本来就没吃多少,但他已经感觉很饱了。他本来是想让张琴在同学家住一宿再走的,可他改变了主意,一刻也不想多呆。他带着她一步步朝山上走去,那里才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无论它有多穷,有诸多的不如意,都不缺温暖与关怀,不缺人间的真情所在,没有人瞧不起人的眼光。
张琴也真有骨气,一路上没有叫苦,尽管脚上已经起了几个血泡,她还坚持不休息,坚持继续赶路。她说一来趁早,二来趁饱,她害怕在大山里摸黑路。刘元打从心里佩服她的这种精神。或许是她对同学的父母的话有些不满的原故吧?他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以及她的人。他没想到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女孩子,是谁给了她这种勇气和信心?她真的很爱我吗?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刘元想抓住各种细节来盘问自己。也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六月生的也未可?我刘元就是有这种福气。
他们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跋涉,终于到家了。他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把背包高高地抛在床上,扶着张琴坐下来休息。这时天已经落下了帷幕,他发现天边有一抹儿红霞好像挂在他家门前的树梢上,似曾带着一种快慰的心境慢慢退去。他立即给张琴做吃的,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没有肉没有米,而包谷饭就有现成的,而菜就只有土豆和生豆片。他灵机一动,决定给张琴做一碗豆生炒包谷饭,用酸菜作副菜。张琴还真不挑食,夸长云的手艺不错,她说她是今生以来第一次吃这样可口的农家饭,张琴还真的吃了很多,还不时的说真香。这会儿,长云的父亲和继母干活回来了,在长云的介绍下张琴算是认识了他的家人。他的弟弟长军在师范就读她是知道的。张琴还亲切的叫了声伯父伯母您们辛苦了。这大出长云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张琴会这样主动。
长云的父母连连说:
不辛苦不辛苦,到是你们走了这么远一定是累坏了,吃饭了没有?饿坏了吧?
我们刚吃过了,伯母,你们也饿坏了吧?张琴关心地说。
我们不饿,我们习惯了。
刘元的父亲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一切。那一身的劳累被这一声声亲切的叫唤融化为一泉甘露,他们高兴得要坐又不是要站也不是,继母也客气的问张琴都吃了些什么?是否吃得惯?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幸福,那怕只是家人一句最为平常的问候与关怀,都是世界上最为温暖最为实在的话语。
第二天,不时有邻居过来看,都说长云带媳妇回来了,想来看看这个城市姑娘长得啥样?有的远远地站着偷看,然后笑着跑开了。长云的父亲和继母也没有出去干活,他们在家给张琴做好吃的,把留来过中秋的米都拿了出来,一只下蛋的母鸡也遭了殃。张琴说她要回家了,因为领报到证的时间是在后天。刘元也没说些什么,他也要回城里和张琴一起领报到证。那是他们苦读了三年的成果。于是,他和张琴又赶到了曾经生活了三年的城市。他们一起去领来了报到证,可上面的工作去处却是南辕北辙。她拉着他的手突然说:
长云,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吧,为了家庭,为了工作,更为了我们各自的前程,我们还是分手吧,因为我不会为你而放弃工作,你也不会为我而放弃工作,这是你我的家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们努力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为的就是能有今天,能为家乡为社会贡献一份力,你说呢,云?
刘元使劲地点头,张琴说得多么深多么透彻啊。这些都是在他的预料当中的,他没有理由否定张琴说得不对,没有理由说明爱不是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上的。
张琴又接着说:虽然我们各在一方,但我对你的爱是不会改变的,是永恒的。哪怕今后你有了新欢或是结婚生子,我都心甘情愿做你一辈子的情人。
张琴的声音在颤抖,泪水从她的眼角顺势而下,泣成了一个泪人儿。长云用手指把她的泪水扒开,想更深层次的看到她的眼睛里去,去捕捉她动情的心脉。张琴实在忍受不住了,扑在长云怀里大哭起来。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纤柔的身躯,因为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能克服爱情本身给他带来的恐惧,客观现实不容许他去战胜自我。这也许是上苍的旨令,他只能乞求上帝能升华她心灵中善和的本能,没有他的日子里去燃烧她那热烈的爱情。他把双手重重地压着她的双肩,让她稳稳地站在他的对面,他看着她那深情而又装满泪水的眼睛。然后他说:
成梅,走吧,勇敢去面对今后我们要走的路,我们曾经共同拥有最快乐的时光,共同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这些都是我们这一生拥有的共同财富,是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等价的,我们彼此都保留着某种心情去对待今后的日子,让我们在以后的工作中以之为共勉,各自创造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深刻的话,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张琴更加伤心了,哭成了一个实足的泪人儿。他一时找不到确切的话语去安慰她,他只好伸出手去拦了一辆出租车,更把她塞了进去。因为只有这样,彼此才能够分开,要不谁也不愿先离开谁。车开动了,张琴突然说:别忘了写信。
他用力地点头,把手伸在半空中却无力挥动。车渐渐从他的眼际消失了,他突然感到这座城市无比的陌生起来。对他来说,或者对他的一颗心来说,城市已经没有任何魅力没有任何迷人之处,更没有任何色彩,一切的一切都成为梦境。他有气无力地在火辣辣的水泥地板上拖动着苍白的脚步,他真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把思绪仔仔细细的清理一遍。他像极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极度陌生的地方努力地寻找他的亲人。他开始害怕了,又一时踌躇不决。在他内心深处,似乎感到无限惆怅、彷徨,仿佛很久以前,他曾作出过某种牺牲。他又坦然起来,向前方的岔道奔去,那里才是回家的路。
发布时间:2022-11-12 0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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