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的鲁中山区还是一副贫穷的面貌,农村里就算架起了电线杆,但也是经常停电的,煤油灯也是每家必备的灯具,乡村公路没有通,连接村与村之间的仍然是崎岖的小道。虽然改革的春风吹绿了大江两岸,但一些先进的理念跟思想仍然是这闭塞的山区所不会接受的。
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期的鲁中山区的农村里。
(一)
所谓麦熟一响是一点都不假的,昨天还看麦地里的麦子绿汪汪地很,芒种时节的太阳是最毒辣的,一个响午过后,地里的麦子全都金黄一片,都有点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样式。多少年多少辈了,庄稼人懂得了这道理,早在芒种前几天就早早压好了打麦场,伺候着芒种这天开始收割麦子。庄稼人弯腰弓背地用镰刀收割一天的麦子,捆绑好,运到打麦场,女人们就开始一把把地把麦穗割下来晾晒,等完全晒干再用碌碡碾压。工序比较繁琐,所以麦收持续的时间也比较长,往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陆陆续续收场。
响午的太阳再怎么毒辣,毕竟没有到三伏的天,昼夜的温差是比较大的。太阳落山后,月亮圆盘似地升起来,月朗星稀,微风习习。风吹干了男人身上的汗,三五一群聚到一起,卷上旱烟,吸得吧嗒吧嗒地响。女人们则闷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一把一把地把麦穗割下来,这皎洁的月光比煤油灯要亮的多也节省的多,庄稼地里的女人是最会算计的,节俭地过日子可是庄稼女人的强项。我们这群孩子可不同,在打麦场里追逐嬉闹,东藏西躲。
瘤山爹把烟头放在脚底下用力地踩灭,起身伸了下懒腰,对唠嗑的男人们说你们唠着,我回家吃饭去。然后又转身对瘤山娘说:你跟我一起回家不?
瘤山娘没停下手里的活,仍旧忙碌着,嘴里嘟囔了一句:死鬼,就知道吃,你吃你的不用管我,趁着月亮好我多干点。说完抬头跟在用叉晾晒麦穗的瘤山说:你跟你爹一块走吧,这回你媳妇大概做好饭了。
一个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月光里,近了,更近了,向着瘤山娘这边走过来,臂弯里挎着包袱,脑后梳着粗大的辫子,花格子衬衣,裤腿虽显得粗大,却更能想象出少女有一双纤细的双腿。少女走进瘤山娘身边放下包袱说:娘,我做好了饭等你们回也等不到,就给你们送过来了,你跟爹快趁热吃吧。
瘤山娘慌忙撂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哎呦儿媳妇你咋来了,不在家好好待着!瘤山爹也凑过来解开包袱拿起煎饼狠狠地咬了一口,瘤山放下手里的叉,嘿嘿笑着一瘸一瘸地走过来,凑到媳妇迎春身边。迎春慌忙避开,蹲下身替瘤山娘梳理着麦穗。瘤山娘看在眼里,微微叹口气,回头跟瘤山爹蹲下身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瘤山碰一鼻子灰,却不在意,仍旧很开心地转回身继续忙碌着他的麦穗。
(二)
瘤山娘躺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王妈攥着瘤山娘的手不停地给瘤山娘打着气,瘤山爹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
终于孩子从瘤山娘的双腿间钻出了头,接着是身子是脚。王妈很麻利地从瘤山娘身子下的炕席上扯下一个席篾,迅速地将婴儿的脐带割断然后打个结,抓住婴儿的双脚倒挂起来,在后背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婴儿哇地一生啼哭撕裂了夜幕,一连串的动作王妈几乎一气呵成。
王妈的手艺在整个粟山村是独一无二的,活了六十年,接生了四十年,用王妈的话说,村里四十以下的人都粘过它的福气。但也有好多的孩子糟了王妈的毒手,也怨不得王妈,怨只能怨医疗条件的落后。很多的孩子在七天之后就会破长风而死去,主要就是因为手术刀席篾的感染。
王妈把孩子递给瘤山娘:是个男孩,只可惜
瘤山娘接过孩子,手自然碰到孩子后背上窝头大的瘤子,瘤山娘疲惫地很无奈地流泪看着早已站在床边的瘤山爹。
哎!不成器的东西,扔了吧!瘤山爹说。
他爹,好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再说俺娘俩天天在一起快一年了,我舍不得啊!瘤山娘祈求地看着瘤山爹。
你要留就留吧!好歹是条命!看他的造化,活了就养着,也算对的起他,要真走了也是天命!
我苦命的孩子!瘤山娘的泪落在孩子的脸上,许久之后,瘤山娘又说:他爹,这孩子命苦,就叫他瘤山吧,叫着这名孩子好养!
接下来的日子,瘤山娘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每年一次收获,本来想瘤山不成器,再生个小子好续香火,不成想瘤山之后就断了根,生下的都是女儿。
瘤山也一直没有殁去的意思,虽然娇嫩细口,体弱多病。瘤山一天天在长大,瘤山后背的瘤子也在一天天增长,不疼也不痒,只是牵扯到腿走路不正,腰杆也挺不直。
(三)
瘤山长大了,这在别人看来只是一眨眼的事,然而在瘤山娘这里,却是漫长的岁月跟痛苦的煎熬。瘤山给她制造了太多太多的麻烦,邻居的取笑跟背后的说三道四,瘤山的体弱多病,一直折磨着她,但她不在乎!一个母亲,无论自己的孩子再怎么不成器,终归是自己的骨肉,世上没有一个母亲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总算把瘤山养大了,她骄傲,这么多年,她一直就在这种骄傲与折磨之间来回徘徊着。她在骄傲着把瘤山养大的同时,心口同时又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压的她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透不过气,一直到天亮,开始忙碌一天一家人的伙食还有地里没玩没了的活让她没有去想那些透不过气的事情的时候,才会稍微轻松一点。
这块心病就是,该为瘤山讨个媳妇成个家了。
虽然是落后的乡村,乡村的姑娘没见过世面,在周围几个村子里自产自销,大多的姑娘也都是媒婆来提,然后是父母包办婚姻,都乖巧听话的很,但话说回来,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残疾,不能依靠终身!还有就算姑娘看上瘤山心眼好,但最先也过不了父母的第一关,毕竟心眼好不能当饭吃!
(四)
吃过晚饭后,瘤山娘掀开炕席小心地取出钱,仔细地点了点,然后取出一部分,把剩下的仍旧放在那里,就出去了,瘤山爹在后面喊: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去哪?
你睡你的,不用你管!瘤山娘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然后砸开了李屠户的门,割了二斤肉,提着进了黄嫂家。
黄嫂是周围村子出名的媒婆,也是见钱眼开的主,见到瘤山娘提溜着肉进来,就知道所谓何事,只不过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入了瘤山娘的眼。不管是谁家姑娘,一律热脸相待,这才是一个从业人员该有的态度。
原来瘤山娘思来想去,人家高板的看不上瘤山,太差的自己也反倒委屈。二妮又矮又胖,虽丑但也能看着吃得下饭,再说跟瘤山相仿大,瘤山娘瞅准了二妮,所以才狠着心割了二斤肉进了黄嫂家。
第二天晚上,瘤山娘端着碗一口也咽不下,她在等着黄嫂的消息。果不然黄嫂来了,手里仍旧提溜着那二斤肉,进门没等瘤山娘站起来让座,就气呼呼地把肉摔在饭桌上:还你们家的肉!然后一屁股蹲在板凳上,喘着粗气,红着脖子。
瘤山娘慌忙站起来,倒碗热水端到黄嫂跟前,热脸贴着冷屁股问:黄嫂,这是咋地了!
还咋地了?你说我也活该,跟着你凑合这档子烂事!这不,我去说亲,本来二妮她爹还很高兴,可一听说我给提的是你家瘤山,你猜人家咋说?人家没鼻子没脸地训我,二妮她爹说,我说黄嫂,你也提了不少亲了,年纪也不小了,你这回是犯晕啊还是看我傻啊?还是欺负我老实啊?你犯着好人家不给提,你给俺家二妮提个残废啊?你让俺家二妮以后咋过日子啊?你让我这老脸出去咋见人啊?你说把我气的啊,二妮她爹把我噎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她家大门口我都出不来了,你说我说过这么多亲,还是头回吃着窝囊气!说完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这可咋好啊?瘤山娘被黄嫂一阵奚落,手足无措的样子:黄嫂,这回让你吃气了,你别往心里去,孩子还得靠你啊,不能打了光贵啊!你的给想想办法!
良久,黄嫂的喘息渐渐平息,脖子也不那么红了,黄嫂的眼睛又瞅了两眼放在饭桌上的二斤肉,缓缓地说:办法倒不是没有。
瘤山娘像见到救星,把脸往黄嫂跟前贴的更近了:黄嫂尽管说,只要能给瘤山讨上媳妇成家子人,你开什么条件都成。
黄嫂慢条斯理地说:前几天峪村的迎春娘来找过我,迎春哥前几年开山的时候放炮不小心把腿打断了,但人家脑子灵活,相貌也俊,哎,迎春娘也是犯愁给儿子讨不到媳妇,这不,迎春娘说了,让迎春给她哥换一个媳妇,再说了,人家迎春长得那个俊啊,你四外村子打听打听,还没有谁家姑娘比迎春长得俊的。你家仨姑娘秋菊秋花秋香随便哪一个都中,嫁过去,让迎春过来给你当儿媳妇,两全其美。
瘤山娘笑了,这确实是久旱的一场好雨,满口答应,催促着黄嫂赶早不赶晚,尽早去说和这事。黄嫂咯咯地笑着又恢复了一个媒婆本来的面部表情:不过瘤山娘,咱话可说在前头,这事我要是说和成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给我扯身新衣裳。说完,起身提溜起扔在饭桌上的肉要走,回头又对瘤山娘说:你做好闺女的工作,我明天就去,等着看好吧。
(五)
秋菊看着秋花,秋花瞪着秋香,秋香瞅着秋菊。姐妹三个谁也不愿嫁给瘸子。
秋菊嫁过去吧!最后瘤山娘含着泪无奈地看着秋菊说。
凭什么?我不嫁,谁嫁谁算!秋菊低下头,泪像断线的珠子。
瘤山娘恼了:秋菊,你咋这么不懂事?你姊妹三个数你大,你不嫁谁嫁啊?你难道要你哥打一辈子光贵吗?你能看的下眼吗?
要是嫁过去,你这辈子就当没生我这个闺女!秋菊哭着说完扭头跑出去,门,在风中来回晃悠着,漆黑的夜空像一块黑布,紧紧地将整个世界包裹了起来。
(六)
同一天结婚,同一个时辰拜天地,既嫁也娶,本家跟邻居聚了满满一屋子,男的商议着哪个流程该怎样做,女人们则忙碌着收拾着招待客人的饭菜。笑容,像春天漫山遍野的苦菜花,黄黄的小花朵在微风中摇头晃脑,在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唯有秋菊,早打扮了起来,红色的棉夹袄,像秋天霜打后的枫叶,像火。但秋菊的脸像死灰,没有笑容,呆呆地坐着,秋花跟秋香站在两旁,低着头,也不敢乱打扰沉静如木的秋菊,害怕秋菊一时不高兴,拿自己出气,但秋菊不会这么想,秋菊不怨恨妹妹,也没有想怨恨哥哥的意思,秋菊只是怨恨娘,恨娘的心狠如狼!秋菊也害怕未曾谋面的丈夫是怎样的一个样子,害怕将来陪伴一个残疾终其一生的日子会有怎样的艰难!
迎娶迎春的队伍早就启程了,来接秋菊的队伍也到了,简单地吃过饭,夜幕早已经拉了起来,天有点阴,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里,有点恐怖!
木车上搭了一条红棉被,秋花把红头巾盖在秋菊的头上,秋菊又扯了下来,自己走出了屋子,面对喜庆的院子,秋菊的心是麻木的,走到木车前突然转回身,扑通跪在瘤山娘跟前,冷冷地说:娘,谢谢你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没有报答您的,就让我给您磕个头吧,以后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我今天走出这个,今生不会再踏进这个门!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秋菊坐上铺着红棉被的木推车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泪在眼眶里打转盘旋,瘤山娘咬着牙,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瘤山娘知道,这个喜庆的日子是不允许任何人流泪的,在这样大喜的日子落泪,会让结婚的人一辈子不和睦,磕磕绊绊。
迎娶迎春的队伍回来了,同样,迎春坐在铺着红棉被的木车上,本家瘤山的大哥兄弟们有推车的,有拉车的,有打灯照路的,有说有笑。车子放在大门口,院子里拜堂成亲的香案香烛早已摆了起来,瘤山娘跟瘤山爹也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香案的旁边,这时候,瘤山娘脸上才清洗去了刚才秋菊带给她的伤感,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了却了这桩心事,以后就能每晚安安稳稳地睡觉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当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王老师抑扬顿挫地喊起来,当瘤山拉着迎春的手给瘤山娘磕头的时候,瘤山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一朵开的正艳的牡丹花,既大又鲜艳。王老师拿着早已打好的草稿又抑扬顿挫地念起来:今天是瘤山跟迎春大喜的日子,这是瘤山家的盛事,也是粟山村的大事,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我代表所有的亲朋好友,所有的村们祝愿他们两个夫妻和睦,百年好合,孝敬父母,早生贵子,现在举行婚礼第三项,夫妻对拜,鞭炮齐鸣,送入洞房。鞭炮响了起来,震耳欲聋,鞭炮声响到粟山村的每一个角落里,钻进每个人被窝的耳朵里,欢声笑语沸腾在院子里。我们这群孩子在大人的缝隙里钻挤着,哄抢着扬在满院子里的糖果。
瘤山跟迎春被送进洞房,亲朋好友也陆续散去,我们这群孩子也被赶了出来。但我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们躲在大街上的柴禾垛里,眼瞅着参加婚礼的人们全都散去,我们便钻了出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到瘤山的窗下,蹲着身子,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了新郎新娘子。在农村偷听新婚夫妻的悄悄话是必有的事情,很多的经典笑话都是在这时候墙根底下偷听来的,然后在村子的传播,有一些传了几年几十年到现在仍然是茶余饭后田间地头的笑料。
瘤山挑大了煤油灯芯,走到坐在床沿的迎春跟前,伸手摘掉了迎春的红头巾,嘿嘿笑着看着迎春。迎春看了瘤山一眼,没有太大的惊讶,也没有笑容,低下了头。
天快亮了,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吧,你睡会吧。瘤山红着脸说。
我不困,你睡吧。迎春没有动的意思,仍旧低着头咬着嘴唇坐在那里。
瘤山鼓足了勇气坐在迎春身边,把手搭在迎春肩上,有一股冲动想把迎春抱在怀里。不要碰我,我不舒服。迎春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挣开了瘤山的手。
咋地了,是不是在路上吹了风,受了风寒。瘤山仍旧关心地问。
不是,我来了例假,脏的很,来这事的时候心情也不好,你们男人不懂的,你别问了。迎春咬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
奥,那你快躺会吧,反正天快亮了,我不睡了,我坐会就行。瘤山红着脸说。其实瘤山心里很明白,迎春是看不上自己,只是跟秋菊一样为了给哥讨到媳妇而不得不屈就自己。瘤山虽身子残,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明朗的很。二妮那样的货色都看不上自己,何况是迎春这样的如花似玉,周围村子挑都挑不出几个的美貌。事情总有个过程,要让迎春适应,人心都是肉做的,等日久天长,自己好好待人家,早晚有一天会打动她的,再说了,强扭的瓜也不甜啊!瘤山心里这么想着,起身站了起来,离开床沿,找一个凳子坐下,吹灭了灯。迎春和衣躺在床上,想闭上眼休息会,但丝毫没有睡意。迎春的心里有愧疚,不知道这么做对得还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不知道将来会对瘤山及家人怎样的伤害,但脑海里立刻掠过柱子的影子,还有柱子黝黑的皮肤,跟柱子轮着大锤砸着石头的样子,迎春仿佛看到柱子太阳底下顺子脸颊淌下的汗,柱子对着自己一度失望的眼神跟自己对着柱子承诺后柱子焕发的笑容。
完了,没戏了。我们几个趴在窗下的孩子大失所望,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七)
刚忙活完瘤山的婚事,地里的麦子又熟了,还没顺过劲来,接着就要忙活地里了,庄稼人有句俗语,叫歇锄不歇镰,意思就是说锄地的时候时间还是宽松的,可以歇息一下,大不了耽搁个一天两天也不打紧的,但收割麦子的时候是万不敢歇息的,要不然怎么叫做抢收呢,麦子熟了站在地里,说不定哪会狂风暴雨收割不急,可是要命的事情。累归累,但瘤山娘心里敞亮,干起活来也有劲。瘤山爹跟秋花秋香管着收割运输,瘤山娘就在麦场里割穗,瘤山则管着晾晒碾压,迎春呢,瘤山娘不让干活,说在家做点饭就好,说女人的身子这个时候是最娇嫩的,要好好养着,不可有个好歹。其实所有的人都明白,瘤山娘是怕刚结婚迎春万一怀了孩子,怕有个好歹伤了胎气。瘤山心里青春,结婚这么些天了,迎春从不让自己碰她,每晚都是和衣而睡,也不知道迎春例假干净了没有,还是到底迎春根本就没来例假,但是瘤山还是很开心,每当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们羡慕地调笑自己,说自己狗命仙运讨这么天仙似的媳妇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说不出有多高兴,还有当迎春躺在床上睡熟了的时候,灯光下看着迎春泛红的脸颊,听着轻微的呼吸,闻着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瘤山每每都会陶醉,这样的女人就算没有肌肤之亲,每天这么看着也是一种幸运。
特别是迎春把饭送到麦场里,更吸引了邻居们羡慕的眼光,跟瘤山爹瘤山娘不停地夸赞,夸迎春懂事,夸瘤山爹娘好命。听着别人的夸赞,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的,喜欢听好话而讨厌冷言骂语,是每个人天生的习性,尽管很多人嘴上会说什么忠言逆耳利于行了,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了。只是看到迎春对瘤山不冷不热心里多少会有点不是滋味。
等把小麦颗粒归仓,地里的玉米苗又二十多公分高了,锄地灭草,间苗喷药。庄稼人的日子就这样,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到冬,无休止地轮流,整天的地里来地里去的忙碌。
一眨眼三个多月过去了,又到了秋收时节,地里的玉米秸像士兵一样密密麻麻排着整齐的队伍,玉米棒子饱满,鼓鼓的,有的玉米粒龇着牙从顶端挣开玉米裤子钻出来,让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又是一个丰收年啊!就是迎春的肚子没有鼓起来,结婚三个多月,说鼓起来未免有点过早的吧,但迎春也从没有过厌食的迹象,也没有呕吐的反应,这些,瘤山娘可是一直盯在眼里的。或许,是没有赶上日子吧,又或许迎春的月经不怎么正常而耽误了最佳时期,瘤山娘在心里一直这么劝导自己,但这些事情又不好开口去问儿子儿媳妇。
但是,凡事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尽管心里有疑问,瘤山娘还是不让迎春下地,尽管地里忙的要死。
(八)
临近年关,家家忙着置备年货,迎春的肚子仍旧没有要鼓起来的迹象,就算怀孕的一些表面简单迹象都没有。瘤山娘心里开始发慌。
晚饭后,等家里人都睡熟了,瘤山娘走到瘤山的窗前,敲了几下,假称让瘤山帮自己干点活喊了起来。瘤山娘面对着面红耳赤的儿子追根问底。瘤山有个好习惯,那就是打小从不敢对娘撒谎,开始还低着头不回答,但熬不住瘤山娘的一再追问,又不敢撒谎,只好实话实说。
瘤山娘懵了,好久,对着低着头的瘤山,狠狠地一个耳光:你笨啊?你还是傻啊?结婚这么些日子了,你竟然没跟她同房,还一直在一个屋子里一张床上睡觉!你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老实儿子?你不知道女人好吃啊?就算不知道,你知道你是怎么讨得这媳妇啊!是用秋菊换的啊!村子里的人的看着呢,到现在怀不上孩子,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啊?你以后让邻居们怎么说你啊?
被娘一阵数落,瘤山不敢反抗,更何况这是自己做的不对,愧对了娘的一片苦心。
我不管那么多,今晚你就跟迎春同房,不脱吗不是,你把她裤子给我撕了,软的不吃来硬的,一定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这么长时间了,不脱衣服睡觉,我怕是这女人心里有鬼,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坏点子。瘤山娘下了死命令。
回到自己屋里,迎春躺在床上仍旧沉睡着,手紧紧地攥着用布条拧成的裤腰带。瘤山第一次这么死死地盯着迎春的下身这么看,以前只是在迎春睡熟的时候看她的脸,瘤山也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燥热,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勇气,伸手去解迎春的腰带,这时候瘤山才发现迎春的腰带打着死结。
迎春被惊醒了,惊慌地喊:你要干嘛?本能地猛地抬腿,一脚踹在瘤山的肚子上,瘤山没有防备,加上本来身子虚腿脚不利索,被迎春一脚踹下床去,后背着地,后背的瘤子顿时像针扎一样,撕心裂肺的痛,痛的瘤山肚子里的肠子都像打了结一样,拧着疼。迎春蜷缩这身子惊慌地瞪着瘤山,不知道瘤山怎么突然会这样,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瘤山坐在地上,汗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过了好久,后背的疼痛慢慢减轻了,瘤山爬起来,瞪着迎春突然性情大变,好像是被迎春的反抗惹火了,又好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应该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我要干嘛?我还想问你你要干嘛呢?嫁给我这么久,穿着衣服睡觉,腰带还打着死结,你嫁给我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另有图谋?我告诉你,只要你嫁给我,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问我要干嘛?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跟你同房。说完又爬到床上,摁住迎春去解她的腰带。
女人的力气再大,毕竟是女人,无论迎春怎么挣扎,怎么也脱逃不开瘤山狠狠压住的身体。迎春声嘶力竭气喘吁吁,一只手死死攥着裤腰带,一只手去胡乱抓瘤山的脸,奈何瘤山疯了一样,丝毫没有退却的反应,两只手不停地解着迎春的裤腰带。迎春早就做好了防备,腰带的死结打的死死地,瘤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旧打不开。
瘤山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摸着了一把剪刀,又回到床上,对着惊恐的迎春狠狠地说:你不是打结吗?我把你裤子一并剪了,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迎春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哀求地看着瘤山: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放过我吧!我一辈子记得你的好的。你要是给我剪了,那我从你,但我也会死在这张床上,我绝不会活着离开。
瘤山性本善,永远是最心软的,就像他听爹娘的话一样。看着迎春的眼泪,看着迎春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身子,瘤山心软了,他不忍心这么伤害自己早已经深爱的这个女人。
(九)
第二年的春天,家里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由村支书带领着。
村支书介绍说:这是县里民政局的干部跟镇上计划生育工作组的,这次来村里是摸底清查,以前村子里很多村民也不去县里登记就结婚,不批准生证就生孩子。这样的事情以后要打住了,以前结婚的都要去县里重新登记,生了孩子的也要登记一下到镇上把户口落了。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瘤山倒没觉得怎么样,随口就答应了村支书,倒是迎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民政局的干部从包里掏出本子登记了瘤山跟迎春的名字,然后说:我先把你们的名字登记了一下,你们这几天,最好是尽快到县民政局补办结婚证书,过了这个月的十五仍旧不去补办的话,是要罚款的,再说,办不了结婚证,你们的准生证也办不下来,那样将来孩子的户口也落不下。
迎春低头沉思了片刻,诺诺地问民政局的干部:那要去办结婚证需要带什么手续?
奥,带着你们两家的户口簿就行,必须你们俩个本人到场,要不然还是办不了的。干部说完就起身跟村支书们走了。
送走了村支书们,瘤山说:这也是好事,结婚了这么长时间了,就因为地里忙,去县城也不方便,一直拖下来了,这次正好把这事办了,以后也算是对婚姻有个说法,明天咱就打个车去县城。
迎春显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咬着嘴唇,好久才说:那我今天回趟娘家,把户口簿取来,明天去县城用。
迎春说完,起身简单收拾了几件随身的衣服,用包袱打了起来,瘤山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随口一问:你回去取户口簿,今晚就回来,带这么多衣服干嘛?
迎春诺诺地说:这几件衣服我不想穿了,想带回去给嫂子穿。瘤山也就没再追问什么。
(十)
结婚这么久了,自打结婚后,迎春很少回娘家,主要是没有时间,平时地里忙,家里人都在地里干活,自己还得要看家给家里人做饭,也就轻易没有时间回来,只是在走娘家的日子,还是由瘤山陪着,每次都是短短的几个小时。这次要不是借口取户口本,也是没有时间跟理由回来的。
迎春走进家,爹娘都下地了,哥哥坐在地上编者粪筐,秋菊在旁边大着肚子给哥打着下手。
迎春打小是很佩服哥哥的,打小就一直骑在哥哥的脖子上玩,哥哥很疼惜自己,自己要是在外面玩耍被别的孩子欺负,哥哥肯定会找到人家家里讨个说法不可。大了后,哥哥就去了石坑跟柱子们一起开石,太阳把哥哥的皮肤晒得黝黑黝黑,沉重的活把哥哥打造的更加强壮,每天中午哥哥都舍不得回家吃饭的时间,所以迎春也就每天把饭送到哥哥的石坑里,天长日久,迎春就跟柱子熟了,不是一般的熟,大概就是日久生情的那种样子吧。当着哥哥的面,柱子跟自己也不敢眉来眼去,但每天晚饭后,柱子不是借故找哥哥玩来到家里就是在屋后学几声狗叫,听到狗叫,迎春就会跑出来跟柱子私会。
但没想到,有一天放炮的时候,是一个哑炮,好久了都没响,哥哥想过去看一下怎么回事,不成想刚走到炮眼跟前炮就想了,哥哥两根腿都被打断了,当柱子背着昏迷的哥哥跑进家的时候,自己的心都碎了。哥哥好了,但两根腿都残了,但哥哥是身残志坚的人,哥哥拄着拐杖硬是跟着七大爷学会了编粪筐粪篓,成了编将。但婚事却成了全家人的心病,是啊,谁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一个残废啊?看着哥哥心伤的样子,迎春发誓要让哥哥娶到媳妇。当自己跟爹娘哥哥说出自己换亲的想法时,遭到了哥哥的强烈反对,哥哥说:我就算打一辈子光贵,也不会把痛苦移驾在你身上。但自己铁了心,哥哥见不能改变自己的想法,也就默认了。记得出嫁的那天,哥哥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喝闷酒,喝的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自己跪在屋门口央求着哥哥开了门换上了新郎的衣服。
柱子听到自己给哥换亲的时候,发了疯地质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迎春给了柱子一个承诺,说:你只要相信我,只要爱我,那就等我一年。
迎春进屋看到哥哥嫂子和睦的样子,很开心,但心头突然又是一阵心酸,扑通跪在嫂子跟前,秋菊慌忙用手按着后腰,挺着大肚子站了起来,伸手去拉迎春:妹妹,你这是咋地了,快起来。
嫂子,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迎春哭着说。哥哥坐在那里,叹了口气,低着头继续忙活他的编器。
秋菊叹了口气,说:起来吧,其实你不用说,我跟你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柱子哥经常过来喝酒,有天晚上柱子喝醉了酒,把你们的事都跟我们说了,昨天县里跟镇上的干部都来家里里,说是要我跟你哥去县里补办结婚证。他们走后,我跟你哥说起你来,就猜到你跟我哥的日子走到头了。哎,就是苦了我哥,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件事。
迎春哥抬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又叹了口气,继续编他的筐,
(十一)
迎春回粟山村取嫁妆的那天,我正好在场的。我们小孩子在场,其实根本不懂什么事情,只是隐约知道迎春以后不嫁给瘤山哥了,在场也就只是看热闹,周围也站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那天正好下着小雨,小雨打湿了所有人的头发,淋湿了迎春的衣服,跟随迎春过来的还有几个她本家的哥哥,迎春跟她的哥哥也都没有闹腾。瘤山蹲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几天之间苍老了许多。倒是瘤山娘闹腾的厉害,大骂迎春是个骗子,是流氓,将来不得好死,哭着骂着去撕扯迎春的头发。
迎春扑通跪在瘤山娘跟前,跪在泥水里:娘,打吧骂吧!我对不起你跟瘤山,这辈子造的孽我只能下辈子来偿还了!
瘤山娘似乎根本就听不进耳朵里,继续撕扯着迎春的衣服头发。瘤山含着热泪起身抱住了瘤山娘,哭着说:算了吧,娘,让她走吧!
(十二)
看着迎春跟抬着嫁妆的迎春娘家人消失在雨幕里,瘤山娘一声悲痛的声嘶力竭的哭喊,倒在满是泥水的大街上。
第二天,瘤山娘就一个人赶到迎春家里,进门二话没说,拉起秋菊要走,秋菊挣开了娘的手,瘤山娘瞪着秋菊喊:走,秋菊,跟我回家,这家人是骗子,你哥被这群坏蛋害惨了,咱也不嫁给他了。
秋菊苦笑了一声:娘,你把当什么了?我是人!当初我不嫁,你非要我嫁,现在这样子了,你要我怎么做?娘,我快要生了,你知道吗?我也要当娘了,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回去,我生是这家的人,死是这家的鬼,再说,我也要对我将来的孩子付责任啊!秋菊沉吟了片刻接着说,娘,算了,你也别瞎闹了,事已如此,强扭的瓜不甜。以后让秋花秋香痛快地嫁了吧,别再她俩的身上想点子了,不要让她们再走我的路。
(十三)
事情过去了好多年,直到现在,我再没有见过迎春,不知道她嫁给柱子怎样了,我想她肯定会幸福吧,在追求真爱的路上永远没有对与错,瘤山一直光贵着,不知道瘤山的阴影会在迎春的心里埋藏多少年,我想,对于瘤山,在迎春的心里应该是一种抹不掉的愧疚吧!
我也没有见过秋菊回过娘家,倒是这几年,秋菊的孩子大了,时常会见到秋菊的孩子来看他姥娘姥爷还有他舅。
(完)
2014年2月8号完稿
发布时间:2022-10-26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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