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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桂花树上的南瓜
从公婆踏入家门的第一天起，她就感到公婆与这个家的不协调。她的家是在这个城市的豪宅区，一栋欧式的别墅，精致高雅。丈夫从老家将公婆接到家里，婆婆一踏入家门，宝贝似地从洗得发白的帆布袋里掏出一罐罐酸豆角，萝卜干，橄榄菜，放在那张价值5万元的白色大理石餐桌上，喜滋滋地对她说：我儿子最喜欢吃我做的这些菜了。她点头微笑，心里却感到别扭。
第二天，婆婆起了个大早，在家里的花园里转了一圈，早餐时对她和丈夫提出，要在花园里开一块地种菜。她一听手里的牛奶杯差点掉在地上。花园是她费了无数心血打造的，从设计到种花，每一株花草都是精心挑选，有着不菲的身价。她喜欢黄昏坐在那张白色的摇椅上，闻着桂花的缕缕清香，看天上的繁星闪烁。现在婆婆竟然要在花园里种菜。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激动，以平静的口气对婆婆说：妈，菜市场里什么都能买到。你就享享清福，有空和爸爸去喝茶去逛公园。受这罪干嘛？哎，自己种的菜才好吃，再说我是闲不住的人。婆婆看着儿子。好了，就让妈种吧，老人闲着也难受的。丈夫发话了。她不再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难受。可丈夫是出了名的孝子。她不想为一点小事与丈夫翻脸。很快，她家的花园里爬满了豆角南瓜苦瓜藤，南瓜吊在她最爱的桂花树上，压弯了桂花树枝。她感到自家的豪宅仿佛变成了乡村的农宅。她长叹一声：到底是乡下人。
一次她和丈夫带公公婆婆去酒店吃饭，刚出酒店大门，婆婆就在一个摆地摊卖菜的老太太面前停了脚步。她正诧异，问婆婆要买菜吗？谁知婆婆掏出一百元，塞到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手里，用夹着浓重家乡话的普通话对老太太说：回家吧，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要出来卖菜，造孽啊。她第一次仔细看了一眼走鬼老太，她从不会光顾这些地摊，那样有失她的身份。地摊破坏了城市的市容秩序，所以她对摆地摊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她想阻止婆婆，可来不及。她对婆婆说：妈，城里到处是这样摆地摊的人，你照顾得了吗：：哎，这个老人可怜，应该70多岁了，还要卖菜。我看她一把菜都没卖出去，所以给她点钱。她无语。她自小在大城市长大，优越的家境，良好的家教，众人眼中的她是一个优雅温婉的知识女性。丈夫却是一个从大山里出来的农村人，丈夫的事业风声水起，对她的爱却始终如一。可多年的象牙塔生活，并未改变丈夫身上的乡下人的痕迹，她不是没有微言，可她眼前的豪宅名车，全是丈夫奋斗的硕果。她还能说什么。婆婆的乡下人的思维生活习惯，她感到窒息厌烦。
公公婆婆热情好客，乡下打工的进城看病的老乡，都往家里带回盛情招待。经常家里的餐桌上坐满了满口家乡话穿着陈旧的老乡。临走，婆婆常常塞给这个50元，那个100元。说乡下过日子不容易。丈夫对此颇为感慨：我妈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她却不以为然：普救众生不是我等凡人能够的。她感到自己的空间在公公婆婆的到来后一点点变得狭小。
日子在一天天流逝，她越来越愿意呆在学校里的那套房子里，听音乐看书。回家面对的是无话可说的公婆。丈夫忙得经常四处飞。日子忧闷中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乳房疼得难受，一检查，竟是乳腺癌。她感到世界末日来临。躺在病床上，婆婆天天从家里煲汤送到医院，不停地安慰她鼓励她，告诉她老家谁谁得了癌症，可诊疗后活到80多岁，现在还能劈柴做饭。叫儿子放下生意陪老婆。她感到内疚，她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公婆，她从心底排斥充满乡下气质的公婆。
出院回到家里，婆婆天天带着孙子陪她去附近的公园散步。一天她和婆婆儿子散步后准备回家，五岁的儿子突然被对面马路卖彩色气球的吸引住了，拔腿就跑过去。她惊出一身冷汗，伸手去拉儿子的手，却扑了空。她跟着儿子跑，完全忘了穿梭不停的汽车。她突然听到婆婆尖叫：小心有车。。。。眼看就要被车撞上，婆婆矫健地扑上来把她推在一边，她眼前一黑，晕倒在地。待她醒来，丈夫木然地坐在她病床前。一夜之间白发冒出来。她想起儿子婆婆，扑在丈夫身上痛哭。丈夫告诉她，儿子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可婆婆，为了救她，被车撞得脾脏破裂，抢救无效。丈夫告诉她，婆婆临死前一再要求回老家，要他好好疼惜老婆，说她可怜，年纪轻轻就得这病。。。。。
回到家里，站在花园里的菜地前，看着已经枯萎的南瓜苗。那个曾经在这里忙碌的老人已经长眠地下。她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受拷问。她一向自信是一个有爱心善良的人。海啸、水灾、地震，那里有灾难，她都大方捐款。去老人院探访老人，去福利院看望孤儿，单位组织的爱心活动她一次不缺。可她现在才明白，成长环境优越的她，从来就没有以平等的心态去对待身份卑微的人，没有过婆婆那样的对卑微众生的爱心。婆婆的爱是历经生活的风霜雪雨后对贫苦之人的真实的关爱，是那样质朴、纯粹，发自内心，没有一丝作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而她，对与自己的丈夫血脉相连的婆婆，她都曾经这样厌烦瞧不起。爱心不是捐几次款这么简单。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高雅高贵的，从容貌气质，穿着打扮到知识学历，在外人看来她是那么地完美高贵。可婆婆的死让她看清了自己灵魂深处的自私。一字不识满是乡土味的婆婆才是灵魂高贵善良之人。
那株南瓜藤至今缠在桂花树上，南瓜桂花原本是吸取一样的阳光雨露成长的生命，可曾今让她人为地分出个贵贱。生命本无贵贱之分，无论富有贫穷都是一样的人。这是善良博爱的婆婆留给她的终生的教诲。
发布时间：2022-10-22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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