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

　　轻抬脚步，人睡莫惊醒；衣冠楚楚，烟蒂握手中。银屏歌舞，曲婉谁听？世间惨景，莫如母健儿倾。凄凄惨惨，瘴中弱子送英灵。
　　灵台瞻容，千百人掬躬；白发老妪，论品德称颂。松柏挺立，榆叶漂零，一缕精魂，直上九霄云中。宠辱不惊，教作政坛任纵横。
　　古树迷鸦，惊立斜阳中；仙灯长明，朗照忠义莹。白花遍地，四围哭声，灵枢入土，繁河损落一星。除却私欲，洗尽俗念一身轻。
　　二千零五年第一场豪雨洒落的时候，我趁着满天的浓雾，驾鹤西归了。在迷迷朦朦的征途上，我又看到了先人们慈爱的面容，看到了为富不仁者的丑态，看到了我的启蒙老师，看到了鲜花盛开的校园，看见了使我扬名立万的学生们，看见了牺牲自己照亮别人的煤矿工人，看到了辛勤创作的老同事，看到了盛气凌人的官场同僚，最后在一座青草依依的山坡上，找到了我日思夜想的恋人，半个世纪的隔绝，今天我们终于又团聚了。啊！山脚下的潺潺泉声，山腰里的阵阵松鸣，山顶上的片片云霞，山谷间的点点白露，还有荒野香风的清凉，太空静夜的甜蜜，都归属我们两个人了。虽然我们生前不能长相厮守，死后终于相依相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们将和宇宙一起万古长存。
　　不灭的记忆
　　李商隐有首号称千古之谜的名作《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光流逝，转眼50多年过去，如烟的往事渐渐淡漠了，然而，让我终生受益的校园，至今无法忘怀。它时时在我的记忆中重现，却依然是那么清晰、那么充满诱惑，让人实在无法割舍。它伴着我的青春，载着我的梦想，和着共和国前进的脚步，螺旋式的发展着，在一束永恒不变的追求和探索的光芒的照耀下，沿着布满果实的小路向前方延伸，如江水般浩瀚无边的知识，涓涓流入我的脑海，凝结成一股摧枯拉修的力量，刹那间放出灿烂夺目的光彩。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喜爱的东西，多少年来，一直让我魂牵梦绕不能释怀的，仍然是离开已久的校园。尽管今天看来，我就读的学校已不再是一流名牌大学了，然而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始终是至高无尚的，可以这么讲，从解放前一直到文革，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能考上我们的师范学校，所以，我为能在这所理想的学校学习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春天来了
　　不经过严冬的摧残，不知道春风的温暖，不经过黑夜的煎熬，不懂得阳光的璀璨。光荫倒冉，仿佛又回到了50年前那段让人刻骨铭心的历史中。48年秋，家乡解放了，从此压在我们心头的大石头搬走了，村民们过上了自己有地种、能吃饱饭的好日子。1949年的春天，是个让人心花怒放的春天，真的到处莺歌燕舞，人人笑逐颜开，那个高兴劲3天3夜也说不完。我的生活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吃穿不用说，我不再惧怕朝来寒雨晚来风，最让我满意的，是能够重返离别3年多的校园。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那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啊，即使在讨饭的路上我也不能遗忘的校园，我终于又回到了你的怀抱。
　　希望如花，生命如花，春天的校园更美艳如花，它像田野里的桃花，嫩绿剪新，娇红出态，我的追求、我的梦想在这里启程了。
　　解放前我读过一年书，后因生活所迫，不得不缀学回家，三年后重返校园，我的一位启蒙老师程老师已调走，到城关小学任校长，另一位启蒙老师姓阴讳玉延，玉清大业场人氏。他学识渊博，待人诚恳，深得学生们的爱戴，不久，他就成了我最敬重的师长和最知心的朋友。
　　时光如水，那一辨恒久的心香，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想起来，依然不时撞击着我的心房。
　　阴老师看我年岁比同级的同学们大些，智力又好，就利用业余时间给我补课，从49年春到53年6月，4年时间，他竭尽全力帮助我学习，使我在小学就读完了初中的全部课程。53年6、7月份，我先后参加了三所重点中学升高中的考试，平原、渭清、华安二市一县，结果平原、渭清市一中考试，在三千名考生中我分列二、三名，华安县近千名考生，我得了第一。连续几天送喜报的不断线，一时轰动了乡里，乡长亲自登门祝贺，乐得父母合不拢嘴。
　　上高中，学费是个大问题。当时刚解放不久，国家有困难，上高中要自己承担大部分费用，我家虽然有了地，但无劳动力，父母都是60开外的人了，弟妹们还小，帮不上什么忙，全家人齐心协力，才勉强满足吃穿，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供我念书。于是在阴老师的指点下，我又报考了师范。
　　报考的第一个学校是平安师范，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徒步爬山涉水，100多里山路，白天坐在路边石头上吃饭，夜晚走累了就躺在磨道里睡觉，使尽了气力，费尽了周折，走了二天一夜终于赶上了考试。考试的时候，一人一个小板凳，卷子纸两张。先考了语文，感觉不怎么理想，就不想再考了，但几个同学一再要求等发下第一榜后再走，于是又在磨道里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第一榜发下来，三个同学挂上了名，只好再考数学。
　　下午又往华原赶，来到交清河岸边，迷蒙蒙的晨雾刚刚散去，古老的交河水宛若一条闪闪发光的金色玉带，沿着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原边缘缓缓东流，我们乘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扬帆启程，一路上即惊险又刺激，对于我们这些从未见过大风大浪的山区孩子来讲，这无疑是一次充满诱惑的航行。我伫立在船头，迎着飒飒晨风，向船前方观望，一派茫茫的水系，与远处天空连在一起，真是白云载空，清波翻腾，水天一色，望不到尽头。河的两岸，时见林木茂密，挡住视野；时见青草依依，一片碧绿；时有旷野秃现，大地辽阔；时有楼舍连理，炊烟升腾。给人一种：地尽天无尽，沧波一望惊的感觉。报考华师，很顺利，我们三个人都被录取。回家后得知，平师的入学通知书也来了，一家人考虑再三，觉着还是大城市好，于是我决定上华师。
　　绚丽的校园
　　53年9月，初秋的风儿轻轻吹过来，带着残夏的余热，带着秋天的凉爽，带着乡亲们的祝福，也带着我的理想，把我送到省城，送入追寻梦想的殿堂。刚开始我被分到5班，后来又扩招了两个班，把我调到8班。我出生在农村，初到大城市，感觉什么都新鲜，见到了咆啸的火车，同学尹燕子惊刹不已，说：你们看，那家伙躺着都跑这么快，要是站起来，那还了的。教室和宿舍里都用上了明亮的电灯，桌凳整齐划一，上音乐课有风琴，学校有好几个医生，还有专门给打扫卫生的，总之一切皆令人满意；吃的也比家里强多了，我真是觉着自己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心满意足，混身是劲。教师水平也高，因为解放前，学习最好的学生才能考上师范，而师范里的优秀毕业生，再经过深造才能留校任教。由于知识渊博，这些老师讲课非常生动有趣，如教历史课的辛老师，讲原始社会时这样描述：轻轻薄雾罩乾坤，茫茫宙宇浮潜尘，林深不见阳光露，水胜那得船儿行，野狸成双走，猴猿作对吟
　　班主任王唯一老师和蔼可亲，对同学关怀备至，对我更是关爱有加。组建团支部时让我当上了支部委员。我们班绝大部分同学和我一样，基本上都是考高中时的县市区前几名，因家庭困难放弃上高中，改考了师范。有这样的学习机会，都很珍惜，自然形成学习竞赛的风气，你追我赶，比学赶帮，非常红火。在生活上互相照应，像亲兄弟姐妹一样，团结友爱，共同奋进。第一学期考试，我考了第三名，都知道我是小学毕业没上过初中，直接考取了师范的，在这个高手如林的学校里，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同学们都很佩服，自然威信大增，班委改选时，我当上了学习委员，第二年又当了班长，还被评为市三好学生。当时国家经济不富裕，但党和国家依然非常关心爱护我们这些学生，从第二年下半年开始，我们的生活标准就提高了，吃八一面粉，中午和晚上每顿饭都是二菜一汤，且每顿饭都有肉，奖学金也翻了一翻，由原来的每月3元，提高到了6元。我们都说真是入了天堂。在那广阔的天地里，学知识、长身体、练本领，我们班又是学校的先进班（当时称马特洛索夫班），大家都在充满了友爱、喜悦、紧张、活泼而又团结的环境里，度过了美好的学习时光。年底召开班会，同学们让我表演节目，本来我是学校文艺骨干，吹拉弹唱不在话下，但同学们硬要我作诗。想想过去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看看现在仿佛泡在蜜水里，我们怎能不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于是，我吟了二首诗，一首题目是《怀念毛主席》：人民救星毛主席，我们永远想念您；一碗豆子二碗米，端起饭碗老想您；黑暗中是您指明路，烈火中您给救生衣；翻身奴隶做主人，子孙万代永记您。另一首题目是《歌唱共产党》：共产党像太阳，照到那里那里亮；我村来了共产党，穷人翻身得解放。分田分衣分农具，热火朝天生产忙。青年参了军，儿童入学堂；人人面带笑，到处歌声扬；齐心协力向前进，幸福生活万年长。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老师、同学们齐声欢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其它班的学生们听到这里动静这么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纷纷跑过来看热闹，最后连桑校长也惊动了，都说我这二首小诗作的好，真正代表了大广师生的共同心声。
　　仙女天降
　　到华师的第二年春天，小草欣欣然睁开了眼，鲜花扑楞楞绽开了瓣。在这千红万紫群芳斗艳，悠扬婉转百鸟争鸣的自然美景里，一位似桃花般艳丽，如雪花般纯洁的人儿从天而降，来到我们的校园。唐碧玉，随她的父母由北京转学来到我们班。当班主任王老师带着她走进教室的一刹那，所有的同学都被她的容貌、她的气质震住了。那天我们正在音乐室练习五线谱：高音像个小天鹅，又伸脖子又伸腿王老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我心里一阵紧张：难道班里出什么事了？一般情况下，上课时间班主任是不进教室的，我正思索着，就觉着眼前有一团锦色的亮光一闪，一位绝色天香的少女亭亭玉立在我们面前。她肌如瑞雪，脸似桃花，身着淡黄色旗袍，足蹬粉红色皮靴，盈盈双目秋水润，细细腰肢娇又软，真个是风姿绰约、冰清玉洁。完美无暇的靓女，自然成为男生们追逐的对象，碧玉出现在那里，众人的目光就投向那里，同学们私下议论，都说她来华师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
　　有诗为证：
　　仙骨冰肌不染尘，孤芳独立愈精神。
　　芙蓉出水含春泪，赢得奇香又绝伦。
　　碧玉的到来，轰动了华师，她不但人长的美艳无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优雅的舞姿也几乎达到专业水平，学习更是出类拔萃，以前同学们遇着不会的习题、不明白的知识都要等老师来解答，现在大部分不会的问题碧玉都能解答，特别是涉及化学方面的知识，她甚至比老师讲的还仔细。因此，一到课间，碧玉身边就围满了同学。
　　当然也有趁乱打劫的，学生会主席兼一班班长张其军就是其中之一。他被碧玉的容貌所打动，对碧玉垂涎三尺，想方设法接近她，一到课间就向碧玉借学习笔记，并凭借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假惺惺征求对学生会工作的意见。刚开始，班里的同学们看他是学生会主席，都主动把方便让与他，但时隔不久，为了进一步接近碧玉，他鼓动一部分同学攻击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使学习委员无法干下去，被迫提出辞职，接着又提出要碧玉接任。碧玉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姑娘，她坚决不做乘人之危的勾当，张其军的阴谋落空。通过这件事，碧玉看清了张的本来面目，他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牺牲他人利益的小人。从那以后，张再找她，她总是借故躲避，同学们对他的看法也越来越差。于是大家想整治整治他。
　　这天下课铃声刚刚响过，他的身影又出现了。看到他疯狗般向这边奔来，几个同学赶紧将堆满尘土和粉笔沫的条帚，搭在虚掩着的门楣上，张一推，哗啦一声落下来，刚好砸在他头上，弄得满身灰尘，狼狈极了，同学们无不拍手大笑。堂堂学生会主席，在众人面前丢了丑，他有点恼羞成怒，想抓住体格较弱的王子民同学发泻一下，我眼疾手快，不等他发力，就擒住了他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只听哎哟一声，他倒退几步，还是收不住脚，摔了个仰面朝天。爬起来看看我，自知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众多的同学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得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是班长，注意点影响，别跟着他们胡闹。随之拍了拍身上的土溜之大吉。如此以来，他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骚扰碧玉了。
　　后来看到碧玉经常与小帅哥我们班男生唯一的城里人，个头超过1。8米的孙扬在一起，大家是又嫉妒、又羡慕，又觉着合乎情理，自然由其发展了。那个时候，碧玉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农家的同学来说，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真的是可望而不可及。我虽然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被征服了，但我知道自己的家底，我没有条件去追求她，如果没有毛主席、共产党领导人民翻身得解放，我早已成了地主家的长工，生死都很难说。能进华师这样的学校学习，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我非常知足。因此，尽管我也喜欢碧玉，可是喜欢归喜欢，根本不敢奢望能得到她的芳心。
　　
　　爱情这个东西，往往就是这样，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看起来很般配的两个人，不一定有好结果，相反，偏是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却碰出炽热的火花。碧玉来自京师，父亲是高级技术专家，母亲是化工实验室研究员，受周围环境和家庭的影响，她看问题的角度，自然比我们这些从泥巴涡里出来的穷孩子高一筹，同时碧玉又是个爱帮助人的热心女孩，对班级的活动，她经常提出独到的见解，很多事情，用了她的方法，能收到奇妙的效果。我作为班长同时又是学校学生会的文体部长，为了组织好各项活动，也免不了要经常向碧玉求教，在她的指导和帮助下，我如鱼得水，所负责的工作多次受到省、市、校各级组织的嘉奖。
　　斗转星移，光荫荏冉，与碧玉同窗学习感到时间过得飞快，期末考试结束，就要放署假了，我真是舍不得离开这个让人热血沸腾的校园。为了驱散心中的不快，放松一下郁闷的心情，有同学建议踢场球，我积极响应。7月的天气，火一般的太阳烘烤着大地，顶着炎炎烈日，我拚命狂奔，汗水浸透了衣衫，浸湿了双眼，视野变得模模糊糊。我在惶惶忽忽的跑着，几乎望却了时间。一声哨响，比赛结束，结果如何我根本不知道，只觉着脑子晕晕乎乎、混混沌沌的，随着同学一起莽莽撞撞向场边走，眼睛被汗水浸得刺疼。我刚抬起手臂准备用袖子擦一擦，却被一只滑润的小手挡住了：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讲究卫生，给，一听这熟悉的燕语莺声，不用看也知道是碧玉，一件软绵绵的东西塞进我的手中，是手帕，我赶紧往脸上一抹，一股淡淡的清香随即扑面而来，直入肺腑，等我擦干脸上的汗水，再看眼前，那里还有人，碧玉已经跑到球场外面去了。
　　晚饭后，在通往花坛的那座玲珑剔透的假石旁，我双手捧着洗好晒干的小手帕，对碧玉说：谢谢！她好象没听见似的眼睛直盯着我看：还你的手绢，我说，还是没有反应；我又说：怎么了，回答：闭着眼洗的吧，真拿你没办法。听她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手帕上有玄机，心里啧怪自己昨天真是晕过头了，急忙展开手帕，一对顾盼多情的黄鹂耀入眼脸，仔细观看，立体感非常强，非常漂亮，是手工刺绣的，两侧还题有诗句：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给我的？我真不敢相信，疑惑着问。不想要拿过来，一只春葱玉指般的小手伸过来，我急忙向回抽手，还是被她抢到了，两个人手中一人一个角，各不相让，争夺起来，看看一只手夺不过我，她另一只手也用上了，我借机握住了她的手。刹那间，一股激流如雷似电，直入我的心房，我的心在颤抖，血在沸腾，犹如火山喷发，又如黄河决堤，整个身体都熔化在炽热的暖流中这一刻是我一生中最振颤、最难忘的时刻，我几乎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情出现了，我生命的历程掀开了新的一页。
　　原来碧玉和小帅哥根本就没有碰出火花，碧玉之所以继续与他交往，是给其它同学特别是张其军一个假象，好让他们死了这条心，不再纠缠她。
　　从此以后，丰姿绰约的水仙是我们的好友，玉质娉婷的画眉成为我们的知音。春天，我们坐在花坛边上，看着五彩斑斓的蝴蝶乱欢飞舞，寻香弄绿；色泽秾丽的翡翠体态轻盈，顾盼多情。听那莺声嘹呖回荡在树梢；紫燕呢喃眷恋于桥边。饱览着迷人的景色，我们的心也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夏季到来，我们经常同撑一把雨伞，仰望天空急速翻滚的云龙，观赏随风摆动的雨丝，碧玉说：雨是一条长长的线，连接天和地，你和我也有线连着，那就是校园里这条古色古香的林荫小道。秋色连波，漫步在秋的世界里，阵阵轻风徐来，吹走了盛夏的酷暑，送来了宜人的凉爽，漫山遍野的庄稼成熟了，谷穗儿随风起伏，收获的时节来临了，诗人用：烟光露色早秋天，望夕冰轮意满园之句来歌咏秋天，大概正与我们此时的心情相当吧。我们真正体会到了意满园这三个字的滋味。我们祈望以后的日子，永远这样甜甜蜜蜜地过下去。经过一个春夏秋冬的接触，我和碧玉的爱情随着时序的延伸而不断增长，虽然表面上依然平静如水，但我们彼此都在心里庆幸老天爷的安排，两颗清纯的心已渐渐靠拢，我们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更有善良朴实的本性，我们对周围事物的看法几乎如出一辙，人们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而我和碧玉是不用点就相通。此时此刻，我们都认定今生今世我们将不会分离。认识碧玉之前，我对爱情诗歌、小说不肖一顾，跟碧玉交往后，再看书上的描绘，觉着真像写的我们俩，像《红楼梦》、《西厢记》等书，上面很多情意绵绵的句子，我至今都能倒背如流。
　　每一个傍晚，我们相约到花坛相会，兴致所至，总要故意找些诗词曲赋来吟唱。从崔护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到殘梦惊醒，春正吻着我的睡靥低吟！的石评梅，与五四运动领袖之一的高君宇波澜壮阔的恋情故事，都是我们谈论的话题。碧玉先来到花坛时，她就轻轻吟诵《西厢记》里的诗：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我回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先到时会吟诵：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她作答：正如月女降人间，如似天仙临凡世。看到早春的景色，碧玉会考我说：笑看春色来何早，试问梅花开几枝？我回答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为了报答国家和人民对我们的关心爱护，我们开展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回馈社会。如那年治理清河，我带学校文艺表演队到工地慰问民工，歧州地区专署杜专员致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词，他还要我第一个表演节目，我只好听命。先唱了一首民歌，又表演了小提琴独奏，均受到热烈欢送。接下来由刚入校的小石演儿童团员抓探子，机灵的身段，熟练的武术动作，滑稽的搏斗场面搏得阵阵掌声。表演队的其他队员也都在民工的阵阵欢呼声中亮出了自己的绝活，如范小霞的新疆舞，贺成立和吴华的二人唱打完鬼子再拜堂，景阳阳的一朵红花献给党等，都受到热烈欢迎。最后是碧玉的独唱庆丰收，她边歌边舞，精准的语调，甜美亮丽的嗓音；袅娜多姿，妩媚幽雅的舞姿，质扑自然，温柔娴静的神态把演出推向高潮，大家全部起身欢呼，掌声响彻太空，经久不息。
　　55年夏季天降暴雨，学校又组织我们踏着齐腰深的水抢险救灾，2班的同学贾正隐在漂浮的大木盆里捞出了一个婴儿，眼看就不行了，抱到医疗队抢救二个多小时才缓过来。大水退后，接着要排积水，那时候不像现在有抽水机，基本上是用水桶，脸盆什么的。同学们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长长的队伍，把脸盆从后面向前传递，最后的人把水倒进刚筑好的防水坝外。
　　我因为在家时打过辘轳，就自告奋勇，用辘轳从水沟里提水，再倒进同学们的脸盆中，干了一天，我通身是泥水和汗水，回宿舍后就用冷水冲了一下，当时感觉挺舒服的。谁知第二天就开始头晕，厉害时天旋地转，同学们都劝我去医务室看看，我想自己从小是苦出身，干活长大的，这点病算不了什么，再说就要考试了，得抓紧时间复习复习功课，就没有去看医生。结果，考试只考了第10名，思想上又产生了压力，学习成绩不断下降，这可如何是好？后来打听到一个偏方，用七个雏鸡蛋，就是每只鸡所下的第一个蛋，七根纺线车用的弦，放入锅里，用七个刷帚做柴，煮熟鸡蛋一次吃光，不能放盐、酱油等，吃第一个蛋还可以，越吃越困难，吃到最后实在咽不下去了，这使得我在以后的三十年中都对鸡蛋敬而远之。人说偏方治大病，还真是管用，我的头晕病很快好了，但记忆力却大不如前了，以往再长的课文，不出三遍，我就能熟练地背下来，同学们称赞我是过目不忘，以后智力就下降了不少，但比起大多数同学来，我还算好的。
　　冬去春来，夏隐冬至，日子过的真快，令人逸兴遄飞，春情荡漾的一九五五年又要过去了，这一年总觉着阳光格外灿烂，时间格外短暂，真恨不得让江河停滞，日月长歇。
　　这一年里，不管是风雪交加天寒地坼的严冬，还是暴雨倾盆热浪翻腾的夏日，每一个黄昏，我们的心灵都增加一次碰撞，我们的感情也增添一份份量。忘不了那条通往花坛的碎石小路上，我们手牵着手谈论人生、憧憬理想，那些青褐色的石子上，几乎每一粒都印下了我们的足迹。怎能忘那个春花满园的月夜，我们漫步在湖边，你望着湖面天心月到，水面风来，惹出诗情画意，边唱边舞：真是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袅东风；眼波传情，酥胸透意，令人神魂巅倒。谁来唱，湖边女，起舞正轻盈，悠然堤岸戏金波，无意掩春笋；醉眼暗相盼，莺声多婉转，粉红裙子罩玉体，新月落水边。对着无私的明月，纯洁的湖水，我们发出心底最真诚声音，水月为媒，天地作证，两颗炽热的心紧紧连在一起，海枯石烂，永世不变。
　　萧瑟秋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五六年的春天，本该是个鲜花烂漫的春天，谁知道碧玉的厄运却突然降临了。有人告发她父母是右顷机会主义分子，组织上专门成立了案件调查组，她的父母亲被隔离审查，住进了招待所。
　　碧玉来学校上课的时间越来越少，自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后来她偶尔来上一次课，也不跟我说话，显然是有意躲避我，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表情，我一阵阵揪心的痛。她每一次来学校，我都想上去问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你父母出了事，我们一起来面对，为什么不再理我，我犯了什么错？但她总是来去匆匆，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快要崩溃了，我不禁扪心自问：难道我们的山盟海誓，我们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我们对未来的共同憧憬都是假的么？再后来，碧玉转到13班去了，而13班在东校区，距离我们现在的西校区有20多里路，这样，我根本连她的面也见不着了，整整半年，我在极度痛苦的折磨中煎熬，我感到窒息，感到沉闷。真是度日如年啊，我几乎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这年秋天，几个省区大面积连降暴雨，南部地区洪水泛滥，学校组织身体较好又会游泳的男同学参加抗洪救灾。我虽然不会游泳，但也报了名，心想就是光荣了也无所畏，反正像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为灾区尽点微薄之力，也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培养教育我的老师和父母亲吧。
　　经过挑选，我们150名同学随部队来到西苑地区。眼前一幅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让人瞠目结舌。滚滚洪水淹没了庄稼，冲断了桥梁，毁坏了家园，浑浊的水漂漂荡荡，一望无边。正可用骇流暴洒，惊波悬腾，盘涡谷转，涌湍叠跃来形容。置身在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环境中，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水火无情。在这片迷迷茫茫的世界里，人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们抢救的主要目标是一个粮食仓库，直径十几米的大园仓泡在齐腰深的水里，大家排成长长的一字阵型，从仓里向50米之外的拖船上传递着装有100斤大米和小麦的麻袋。刚开始还可以，到后来一个人实在传不动了，就编成纵队，两个人一对来搬，经过一天的努力，一个大仓终于运完了。日没沉西，参转斗横，天黑以后，搬了一整天大麻袋、已经几年不从事重体力劳动的我们这些学生们，实在吃不消了，都像死猪一样躺在大拨船船板上，连饭也不想吃。部队首长看到这种情况后高声喊道：大家振作一点，先吃饭，吃了饭再休息。我们实在感觉太疲惫，不愿意起身，首长叫住一个小战士，说：来个小段子给同学们提提神。小战士马上立正回答：是。接着跑步找来一双筷子，边敲边唱：小纸钱两个眼，中国会造洋烟卷；洋烟卷抽的香，中国会造盒子枪；盒子枪打的远，中国会造千里眼；千里眼照的明，中国会造洋飞艇；洋飞艇飞的高，中国会造洋刺刀；洋刺刀杀人快，中国会造武装带，武装带装枪子，嘎呴哩呴打日本。接着又唱了一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表演生动活泼，非常吸引人，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受到战士的鼓舞，同学们精神倍增，摆脱了疲劳情绪，顺利吃完了晚餐。
　　第二天早晨，停歇了二天的雨又开始降落下来，天上地下水连着水，如烟似幔，迷迷蒙蒙，仿佛整个宇宙都在雨水的笼罩之中。雨越下越大，天上电闪雷鸣，地下洪峰咆哮，真是豪雨搅得天柱折，急流涌动浪头高。洪水不断上涨，从胸口漫到了我的脖子，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下，我们仍然坚持着，大家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向自然灾害搏斗，争取多运送出一些宝贵的粮食，为国家为人民减少损失。会游泳的人在这种环境里尚且感到吃力，我不会游泳，每当一个峰头过来的时候，总要呛一口浊味的苦水，我的头开始有些晕眩，我在心里不停地默默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反正是抱了死活无所畏的决心来救灾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能放弃救灾。突然，好像有什么力量推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卷入洪水中。
　　一股呛人的泥水咕咚灌进了我的鼻腔，又酸又涩，说不出有多难受，紧接着眼前一片浑黄。我两只脚用力向下蹬踏，想找寻地面站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不停地在水中打转，转着转着，忽地一下，我的头露出了水面，还没等我看清上面的东西，身体又沉入水中，一口粘乎乎的黄水塞住了我的喉咙，我的神智有些模糊，我尽力保持清醒，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我一次次露出水面，又一次次没入水中。我感到眼前越来越黑，光明和嘈杂离我越来越远，心想，这一回肯定死定了，就这样去吧，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跑动着的东西上，一颠一颠的，我的肚子一阵阵胀痛，一股股灼热的流体在肚子里回旋翻涌，最后从嘴里哇哇的吐出来，嗓子眼仿佛被烈火烧烤着，火辣辣地疼，我不由得猛烈咳嗽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驴背上，周围站了不少人，我被人救活了。
　　虽然没有被大水吞噬掉，但由于连日的劳累，特别是雨淋、水淹，加上精神上的郁闷，我发起了高烧，三天不退，我陷入了昏迷状态，生命再一次告急，我被紧急送回到省立医院抢救。
　　当我迷迷蒙蒙醒过来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令我寝食不安、痛不渝生的心上人正眼泪汪汪的坐在床边注视着我，见我醒来对着她笑，便紧紧纂住我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傻，明明不会游泳还参加抢险队，差点送了命，还笑呢？你不愿意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为国捐躯了，还能留下个好名声。我委曲着说。碧玉长叹一口气，无耐地说：唉，我成了走资派的子女，我怕影响你的前程，再说我要求人帮忙解决困难。我知道她在为父母的案子奔走，急忙问：你父母的事怎么样了？她略带忧愁地说：还没有结论，暂时不去管它了，好好陪你几天吧。
　　爱情这个东西很奇特，当你拥有它的时候，感觉很平常，一旦失去了，才知道它的价值，失而复得的爱对于我更是弥足珍贵。久旱逢甘雨，两颗久违的心终于又并在了一起，我们都十分珍惜这份难分难解的爱，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时光。住院一个星期，碧玉寸步不离的在我身边照顾我，我虽然遭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但心情却十分舒畅，我甚至想让自己永远这样待下去，因为这样碧玉就不会离开我。
　　转眼1957年到了，反右运动在全国拉开了序幕，碧玉的父母终于没能逃脱厄运，双双被定为右派，谴送到乡下去生活。
　　在一个阴晦的星期天，我随碧玉来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地上不大的风经山谷变换，在这里变成了飕飕的风刀子，呜呜鸣叫着，卷起黄土细沙漫天飞舞，叫人睁不开眼睛，细沙吹进衣服里好像无数只虫子乱咬乱爬，使人很不舒服。屋子建在半山腰一块平地上，从上到下全用石头垒成，又矮又小，像我这样中等个头的人，一伸手就摸到了屋檐。由于长期的烟熏火燎，看起来黑乎乎的，感觉又肮脏又凄凉。碧玉的父母从小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突遭横祸下放到这种鬼见愁的地方，怎么适应得了，再加上前段时间的武力逼供，离屋子很远就能听到她爸爸的咳嗽声，一阵连着一阵，在我们停留的大半天中，一直未间断。
　　一个月未见着碧玉了，我们约好二个星期天见一次面的，我到约会地点去了三次，都没有见到她，我不知道她家里又发生了什么情况。正在悬心的时候，孙扬把我叫到僻静处，悄悄告诉我：碧玉让我告诉你，以后先不要见面了。我问：为什么？孙扬显得很为难：碧玉不让说。你知道我的脾气，不让说今天也得说。我情绪有些激动，孙扬见状有点害怕，只好说：碧玉他爸爸身体太虚弱，过不了山里的苦日子，病的很厉害，本来我已经托在政协当副主席的外祖父做好了调查组的工作，他们答应给换个条件好些的地方继续劳动改造，谁知道反右高潮来了，又成立了新的专案组，怎么解释也不听，还说我们这是包庇牛鬼蛇神，实在不好办了。正当碧玉走投无路的时候，张其军突然冒出来，说他有办法帮助碧玉。原来，新成立专案组里的常务副组长，竟是他那个众所周知的无赖大舅。没有其它办法可想，碧玉只好依他，条件是让碧玉与你断绝一切关系，也不能再见面，若被他发现不遵守条件，他马上让舅舅把她父母送到监狱里去改造。碧玉知道张其军这种小人说到做到，因此不敢再见你，就让我通知你，先忍耐一下吧，等她父母的事情办好了再说。
　　还有十几天就要毕业了，我们都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我因平时的学习成绩较好，又有点文学细胞，经常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一些文章，市区委已征求过我的意见，让我留到区里当秘书，我是喜不自胜。然而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碧玉在家中服毒自尽了。原来，张其军利用碧玉救父心切的机会接近碧玉，逼迫碧玉跟他定婚，明确关系，碧玉总是设法拖延。看看快要毕业，还达不到目的，禽兽不如的张其军终于卸下伪装，把碧玉骗到郊外荒山上奸污了，他想生米做成熟饭碧玉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碧玉有着梅花般的性格，她虽然表面上看似文静，但内心却是刚烈的，她从心里鄙视张其军，怎经得住这样的霉褥，但如果向公安机关告发此事，自己的父母必然跟着受苦，为了父母亲她只有咽下苦果，最终选择了自杀来抗议张的暴行。
　　噩耗传来，同学们都忍不住伤心痛哭，一个花季少女，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就这样离开了她炽爱的土地，离开了她亲如兄弟姐妹的同学，离开了深深爱着她的恋人。悲痛欲绝的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找到张其军一顿猛打，要不是同学们最后制止，我非打死他不可，饶是这样，张也被打得头破血流，三根肋骨折断，我也因此被开除团籍，不能留在市区工作，发配回我上联中时的母校当了一名语文教师。我失去了所爱，也失去了让人羡慕的城市工作，我的人生道路就在这种艰难曲折中又一次启程了。
　　回想起四年的师范生活，欢乐是主题，我学到了扎实的理论知识，开拓了眼界，结识了很多知心朋友，享受了爱情的欢娱，就要离开这个美艳如花的校园了，我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碧玉的离去，使我感到生命无光，前途暗淡，我真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样走下去。如今，50多年过去，想起这些往事，我还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虽然在这个校园里，我失去了人生的至爱，失去了美好的前程，但我仍然留有珍贵的回忆，这是我一生的财富，我永留在心底。在我回归自然的时候，向后人敞开这段珍藏已久的记忆，我希望华夏大地国泰民安，再不要三天二头搞运动，要让那种领导换，政策变的不良风气彻底根绝，让老百姓真正过上安居乐业的平静日子。

发布时间：2022-10-07 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