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山缘

　　十
　　在返城的路上，前头有一幢黑黝黝的高大建筑物，建筑物逼得凤尾竹林向两侧闪开，建筑物的大门楣上方，彩色灯光反复闪动着竹林乐三个大字。山青说：这是座落在野外的夜总会，我们不妨也进去看看。
　　山青和云凤走进敞开的大门，门厅正面是服务总台，转到总台后面，左侧是一排关着门的小房间，每间里面隐隐传出不同的舞曲声，汇成微弱的难以辨识音律的嘈杂声。他俩顺着左侧走道往前走，有一个房间的门半掩半开，可以看到里面一个五短三粗的男人，上身穿着大花格的休闲外套，摇晃着又圆又大的光脑壳，紧紧地搂抱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笨拙地扭动着，与播放的舞曲一点也不合拍。昏暗的灯光下，那男人转了个180度，面朝门外，云凤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咋像自荣的老公柳瑸苄。不会吧，小木匠柳瑸苄咋会在夜总会里泡妞？诶，模样相像的人有的是，何况那灯光不明不暗，看不真切呢。
　　走道尽头是上二楼的楼梯，山青和云凤来到二楼，正中间是一大茶室，两侧也都是小房间，与一楼不同的是这些小房间大多数都开着门，里面的人都在打麻将。竹林乐三楼和四楼的情况，山青和云凤没有去看了。
　　山青和云凤回到益丰酒店，在云凤住的房间里长谈到深夜。山青离开后，云凤还一直细细琢磨山青说的话。
　　山青说，上一个项目要多方论证，不能盲目。云凤拿到的两套图纸，实际上是把夜总会的一些功能设计进去了，已经不是一般意义的农家乐了。如果按照设计图纸投资建成后，经营管理必然问题多，困难大，像竹林乐那种野外夜总会，云凤是不会经营的。那么，今晚看到的前两种方式的农家乐，虽然投资小，经营管理简便，但是到农家乐消费的顾客，大多是上班族，或是退休的老人们，他们都住在城里，就图个路近方便实惠。
　　山青还说，目前，溪源村是不适宜上农家乐这个项目的，一是水碾房离县城八九十公里，人们不会为了吃一餐饭来回跑近两百公里路程。再说，那里太偏僻，路面差，交通不便，眼下，县里的公交车只开到石龙镇。二是溪源村没有旅游资源优势，没有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人文古迹，去那里住下乐一乐的人不会太多，因而，从目前来看，在溪源村水碾房整农家乐，必然项目效益小，还贷能力弱。三是投资大，就按低档次的设计方案，仅建盖住房就需两百多万，还有装修和配套设施也要近两百万，贷款数额大，抵押相差太远，借贷困难。
　　不过，山青又说，自一莘的意见也有可取之处，溪源村周围的生态环境没有遭受破坏，有栽种生态农作物的优势，组织合作社栽种传统的优良品种，创品牌，是一条致富的宽路子。至于栽什么作物为好，不仅要看到当地的自然条件优势，还要看市场的需要，不能主观盲目，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
　　最后，山青提议暂停溪源村水碾房农家乐这个项目，等以后交通设施和其它方面的条件改善了再考虑。山青认为眼下比较合适的项目是在水碾房四周的山地上种植果树，打造一座花果山。当然，这只是个粗略的想法，要等实地勘察后，才能够制定出一个可行的具体方案来。
　　夜深了，云凤一点睡意也没有，心里除了对水碾房新项目的美好前景憧憬外，更多的是她和山青的情感纠结。她和他还能初恋复萌，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相依相伴走下去吗？
　　第二天，山青和云凤离开益丰酒店，乘坐长途班车，从县城来到石龙镇，正是吃午饭时分。他俩走进车站一侧的小餐馆，恰好遇到一位要去溪源村运蔬菜的卡车司机也在里面就餐，山青与他一交谈，卡车司机欣然同意山青和云凤搭乘他的顺路车，不过要委屈他俩乘坐在车厢里，因为驾驶室里有一位老人了。
　　从石龙镇到溪源村有二十多公里的乡间公路，路况比较差，坑坑洼洼，山青和云凤坐在车厢里，颠来簸去，灰尘扑扑。车子转过观音山，看到溪源村了，忽然，一阵山风卷来，灰尘草芥扑进车厢，云凤眼里落进沙尘，她紧闭双眼，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山青急忙用两手掰开云凤的眼皮，鼓气吹出尘屑，云凤睁开眼睛，顿时感觉舒服多了。这时，卡车猛地一个大颠簸，山青的嘴唇碰着云凤的面颊，云凤的脸红了，心里一阵春波荡漾，她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和滋润，爱情的坎坷，婚姻的悲哀，压抑的思念，一起搅和在心头，她多么渴望山青把她拥在怀里呵。可是，山青没有动，云凤也没有动，山青的平静使得云凤激情磅礴的内心和强烈克制的外表神态形成极度的反差。其实，山青此时此刻的平静也是一种强制的假象，当他的嘴唇接触到云凤面颊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心比云凤还激动，他几乎要张开双臂搂住云凤，但是，理智控制住了情感。山青是个很孝顺父母的独生子，除了学习和工作外，任何事情他都尊重阿爸阿妈的意见，不娶局长女儿为妻，主要也是阿爸阿妈的意思。所以，尽管他热恋着云凤，在没有得到阿爸阿妈的同意之前，他对云凤的一举一动都很有分寸。
　　卡车先到水碾房，云凤下了车，山青站在车厢里对云凤说，他明天一早就来和她研究建设果园的方案。云凤下了坡，走到水碾房门前，沫妺和小黑、小花迎了上来。沫妺笑着，比划着，小黑和小花一前一后蹦跳着，嗅着云凤的裤脚、鞋面，那亲热劲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吃过晚饭，沫妺用手势比划着告诉云凤，半个月前，溪源村下了一场大暴雨，山洪暴发，叮铃铃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沫妺的比划，电话是山青打来的。他说刚回到家阿爸就告诉他，半个月前村里发生了一台大事情。老天就像通了个大洞一样，从早到晚，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幸亏头两日气象站预报云水地区将有一次强降雨，县政府通知沿河各村镇做好防汛准备，溪源村的河堤上也堆积了树桩、草包和石块。
　　那天，夜黑，风狂，雨急，大大小小箐沟里的洪水都往嘟噜河里倾泻，山洪肆虐，河水暴涨。溪源村的男女青壮年都集中到河堤上，分段负责巡视监查。
　　夜深了，河水还在涨，人们担心的事终归发生了，嘟噜河弯拐处决堤了。自一莘毫不犹豫地跳进决口洪流中，吩咐一个小伙子扶住树桩，他抡起大锤奋力打河桩，另外几个壮年汉子也跟随自一莘纷纷跳进洪流中打河桩。山焕良和其他的人将草包和石块填入到牢牢挺立在激流里的河桩空隙中，决口逐渐弥合。当最后一棵河桩将要打好时，自一莘突然身子一晃落入水中，被洪涛卷走了。
　　黑夜沉沉，烟雨蒙蒙，十几只大手电筒的光束射向波涛汹涌奔腾的河面，人们瞪大眼睛也找不见自一莘的踪影，只听风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老山，帮我照顾自荣。
　　天亮了，在离溪源村十几公里的一处河滩上，人们找到自一莘的尸体。自荣的阿妈卧病不起已有些日月了，强降雨的前几天，病情加重，水米不进，当她听到自一莘被河水卷走的消息，气急之下，也溘然离世了。
　　自荣在山焕良的帮助下，安葬了二老。可是，就在大家忙于料理自一莘夫妇丧事时，自荣的入赘丈夫小木匠柳瑸苄卷走家中全部的积蓄两万多元跑了。事后，山焕良派人多处寻找，都没有一点音讯。
　　山青讲完这些情况，挂了电话。云凤放下话筒，打开抽屉，拿出三千元人民币，让沫妺和小花看家，她带着小黑前往溪源村。
　　云凤和小黑走了二十多分钟，进了溪源村，来到她曾经住过的自一莘家门前，她敲开紧闭的大门。走进灵堂，向自一莘夫妇的灵位敬了香，磕了头，将钱递给自荣，劝慰道：
　　老人不在了，入土为安，节哀顺变，姐妹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衬的，就吱一声。哦，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就是前天晚上，我在县城郊外的竹林乐夜总会看到一个人，很像柳瑸苄。
　　平时能说会讲的自荣，只说了一声谢谢阿姐，就默默地送云凤到大门外。不知何故，也不知从何时起，自荣不叫云凤阿嫂，改口叫阿姐了。
　　在返回水碾房的路上，一弯新月洒下淡淡的凉凉的的银辉，水塘边的青青草丛中，传来田鸡悦耳的鸣叫声，清风习习，湿润的山野气息沁人心脾。可云凤此时的心里却鼓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人的生命有时是顽强的，有时又是那么脆弱，这老自瞬息间说不在就不在了。云凤不由自主地转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溪源村，村舍群落中间，那灰暗的大宅院曾经是葬送过她个人幸福的墓穴，二姨的自私贪欲和自一莘一家的欺瞒造成了她的婚姻悲剧。然而，随着岁月的销蚀，云凤心中的怨恨已渐渐淡化。至于自一莘那天的酒后失态，云凤自然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老自的酒喝高了只是个诱因，导致自一莘失态的根本原因是他在溪源村政治舞台上的大跌落。十几年权柄在手，意气飞扬，掌管着村子里的大事小物，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一不二，突然间大权旁落，落伍草根，天大的落差，使他心绪无主，思维紊乱，方寸已乱，岂不失态？
　　一路上，小黑就像一个懂事的孩子，静静地跟在后面，不去打搅云凤的沉思。

发布时间：2022-09-25 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