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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儿的天比她见过的天都蓝,这儿的海比她见过的海都透。这儿云也比她见过的云更银白更具立体感。透蓝的天上飘着银云,透蓝的海上也激荡着翻卷银云。天海之间还有不断鸣叫着的点云海鸥,一会儿是天上的,一会儿是海里的,把白云演绎地无比灵动。
张雨寒把眼前这一副如画风景用她手中的铅笔一笔一笔涂在她的画板上。同时,她也成为在海边散步人群眼中的风景。
他们聚拢在她的周围,看她画的画,更看她本人与生俱来的美女画。她身着白色丝质连衣裙,外罩亮色小外套,足蹬踝靴,头上一顶宽檐遮阳帽。她的披垂长发被多情的海风胡搅蛮缠着,时不时遮住她那张如同剥壳蛋白一样的脸和脸上那对黑珍珠一样亮丽的眼睛。
有多情人问她,会不会画头像素描。张雨寒恳切地点点头,于是她的笔一下子从天海风景转移到了人头上。不过,你不得不佩服她精湛的画笔,每一副头像都被她画得如同黑白底色的照片。围观人无不啧啧称奇,赞美她的才华横溢,赞美她的貌美如花。
她给一位游客画完了素描头像,仰脸深吸一口海风,眯眼看到那些聚焦到她身上羡慕的眼光,雨寒由衷地轻笑了一下,她这迷人的微笑立即引起一片激烈的掌声。有游客起哄说,美女,你这么靓,有谁能给你画像啊?雨寒笑得合不拢嘴,她头稍稍扬起,把臂敛目微依的样子,清纯却骄傲地说,谢谢大家的美意!我也不知道啊。游移的人群中开始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
雨寒骄傲地扫视着一张张羡慕的脸,心里那份天生的骄傲就快要决堤溃坝,阻不住在脸上或隐或现的涌现。突然,人群外圈一个人说了声,姑娘,我给你画。这声音不高,却非常具有磁性。雨寒顺着声音,不屑地望去。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矗在人圈的边缘。雨寒骄傲的脸上肌肉无意识抽搐了一下,她强忍住满腔的不满问,您是哪位?请上前说话。
雨寒的不满还有他对自己的称呼。从来都是美女、女神的满街尖叫,怎么到了这个人的嘴中土成了姑娘?一个老土的掉渣的称呼。
中年男人客气地对排满在自己跟前的人说,请借借光。众人在诧异地目光中注视着他走向那位天使下凡的美女近前。
当雨寒看清了他的面目,她先是一惊。这人在哪儿见过呢?怎么这么面熟?她的既视感一时让她忘记了是在记忆的那个角落里存储着一个这模样的男人。
中年男人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都各外有男人味,甚至有点王者的威严和气度。一张国字脸轮廓鲜明,弯弯的眉骨下一对匀称的眸子迥然有神,玉柱一样的鼻梁把眼睛和宽厚的嘴唇搭配的相貌堂堂。看年龄,顶多四十来岁。
中年男人端详了雨寒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在这之前的沉默,很多驻足围观的人都在暗骂他好色,那么大年龄了睹着人家小姑娘不错眼球,那色眯眯的眼神似乎粘在人家身上和脸上,扥不下来。
雨寒见他对自己目不转睛,心里也老大不痛快,她蔑视的垂下头,两只纤细的素手不停地来回倒腾着。
我可以给你画了。中年男子对雨寒说。雨寒抬起头,眼光正碰到他的眼光上,她的心头竟然一阵触电般的感觉。适才,她老是感觉他很色,但是和他一碰触这目光,她一瞬间懂得了他艺术而纯净却让人不得不尊敬的目光。
雨寒指指身边的画板说,老师,请画。中年男子点点头,说声谢谢,走到画板前,头低下去对着画板,而话却是对雨寒说的,姑娘,你可以去逛逛了。雨寒心里猛地一缩,她不相信这个中年男人刚才看了自己一小会,就把自己的面貌原原本本的记到在笔底下。她的吃惊让她那诱人的红唇翘起一个O型。中年男子没听到她的回话,不禁扭头去看她。你不信吗?他问。雨寒把一只素手伏在的起伏的胸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嵌入了美瞳,老半天她才说出话来,老师,您过目不忘?中年男子笑了笑,那笑是那么让人舒服,他说,不是,我会记诵人的头像,练了多年,练成了。雨寒转念一想,竟然不大相信他有这本领。于是她怀疑着点点头,挤到人群外圈去。而驻足围观人都不服气这中年男子,一个个探头抻脖子去看他的手中的铅笔。
中年男子在画板前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而后,一笔在手,一气呵成,画面上的雨寒呼之欲出。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他的画技更是高出雨寒不是一个两个档次。围观人都拥挤蹿着头踮起脚跟,看那个仿佛能够说话的素描女神头像。
雨寒躲开包围游移的人群,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玉立在铺着方形地板的广场上,眺望着水天一色的地平线上点点白帆慢慢沉到海水挡住了视线下面去。她把着两只美臂,咬着下嘴唇沉思着,她不相信,他拥有那么惊人的绘画记忆力。
远远一声呼唤借着海风送到她耳朵里。她转过窈窕的身子,看到围观的人群有不少人正朝着自己的方位跳着脚,挥动着手,双手支成喇叭对自己呼唤。她赶紧加快了脚步,来到人群中心,那个中年男子双手托着画板在他的下巴之下和腰部之间,而那画板的素描纸上,正是自己的黑白照片,更让她心动的是,画面上的她根本不是她刚才被端详的样子,是她微笑的样子,那么迷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心头突突跳着,她在想,他怎么这么神奇?只看了自己一会儿,记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面貌连自己的神情都装在他的胸中丘壑。
雨寒不敢和他对视,她低着头,脸色绯红,嗫喏着说,老师真太厉害了!那个男子咧嘴笑开了,露出整齐的牙齿,闪烁着洁白的光。他说,让你见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奇。我苦练了三十年,才练成这么一点本领。我看你天赋很高,你是在哪个美院就读?你的导师是谁?方便告诉我一下吗?
雨寒见他和蔼可亲,自己心里的失落也很快不着痕迹。她鼓起小腮努着嘴做出一个顽皮可爱自拍的样子,像是撒娇,一会儿眉开眼笑地说,我在中央美院,我的导师是张千。她说着话的口气是傲傲的,好像她的老师足以让她飘飘然。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叹。原来她是张千的学生,怪不得这么出众。这张千在画坛上那可是泰山北斗,地位极高,分量极重。而且名满天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油画价值连城。随着近几年拍卖行情油画的不断攀升,他的油画价格升到惊人的每平尺100万。他的油画精品更是拍卖行的必争之宝,一幅画价值一两千万都是稀松平常。
中年男子笑了笑,说,原来出自名师,难怪你资质这么优秀。
老师,我能问您一下,您是?雨寒迫不及待地追问到。中年男子摆摆手说,我是无名之辈,说出来你也没听过。姑娘,好好坚持下去,你有可能超越你的导师!雨寒再一次瞪大眼睛,她想说话,话到嘴边,赶紧一把捂着。中年男子说,这副你的画,我能带走吗?能是能,但是我想以后再找您向您请教。雨寒认真地说。好吧,你留我的手机号吧,我没有什么水平,会让你失望的。他说。他们互存了手机号码,中年男子带着雨寒的画像对雨寒一鞠躬说,谢谢,我告辞了!
雨寒脸再次红了,她急忙说,您太客气啦!他笑了笑,挤出人群走了。在他走了一阵沉默后,突然人群有个人说,这个人怎么那么像大名鼎鼎的祈攻!哎呀,雨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是啊,他怎么那么像祈攻,难道他就是祈攻?
二
迪拜豪庭88号庭院大门前。雨寒把车开到车库里。走出来发现在别墅的欧式大门前停着一辆红色玛莎拉蒂总裁MaseratiQuttroporte。她有些纳闷,这辆车从来没有见过。是谁的呢?她沉默着,左手把一缕秀发的发梢夹在拇指和食指间灵活地打着圈。然后走到黑色的铝铸大门前推动一下,门纹丝不动。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上了锁,这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怒地而迫不及待地掏出钥匙开了大门,跑到入户门前,她猜到入户门一定上了锁,于是未加思索掏出钥匙拧动锁芯,但门牢牢的不开。雨寒愤怒地屈起腿,把踝靴的高跟对着金灿灿的孔雀开屏门猛地踹去,发出瘆人的撞击声。
三楼的窗户里探出一颗飘着艺术长发的头来喝道,别踹了,我在楼上教学生画画呢!你干什么那么没礼貌!雨寒昂着铁青的脸说,你干嘛锁门?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胡说八道!那颗气呼呼的头缩回到窗里去。雨寒悻悻的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来,眼泪被气得在眼眶里只打圈。
几分钟过后,门开了。那颗飘逸着艺术长发的头抻出来说,宝贝,回来了。雨寒没有搭腔,腾地站起身,挤着他的身子迈步进客厅。她一眼看到,一个衣着时髦又大胆的漂亮女孩垂着金黄的长发,局促不安的摆弄着素手,好像等待着终审判决一样。雨寒走到她身前,盯着她看,看得她更加不知所措,低垂着青青的眼影,看着高档茶几,结结巴巴地说,你好!我是张教授的学生!雨寒没有睬她,但是她的眼光一下子找到了她脖子上尚未消失的男人的证据。雨寒暗暗咬咬牙。
爸爸!她回头对那颗飘着艺术长发的头说,声音有些哽咽说,你不是说你改正了吗?你怎么又她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下肚里,不管怎么说,他是她最敬仰的艺术家最信任的爸爸。
艺术长发头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宝贝,你想哪去了?爸爸这是给学生画人体素描像,所以,所以才关了门嘛!那位衣着大胆的女生也帮腔说,是的,是的。刚才老师让我塑形,所以,所以雨寒的脸上依旧铁青不变。这没你说话的份。既然画完了,你就走吧,还请我送你吗?雨寒口气越来越严厉。那女生赶紧向着艺术长发头投过一个询问的目光,从茶几上拎包挎上肩,不情愿地说,老师,我走了。艺术长发头说,我送送你。那女生说,谢谢老师,不用了。说着低着头急匆匆地溜掉了。宝贝,我?打住。雨寒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眼泪汪汪地说,你说过,只对我好,可是你呢,我为了艺术为了你都把我的一切隐私让你画在画板上,你还是到处拈花惹草。爸爸,你是画坛重镇,是全国炙手可热的油画家,谁不知道你张千的画动辄几千万,谁不知道你是油画大师,谁不知道你德艺双馨!你多情我不管,可你不能乱搞啊!张千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沉得没有可辩驳的反对。宝贝,爸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刚才,我们确实是在搞艺术。我给她画的造型像,不信,你去三楼看看。你知道,爸爸最疼你了,其他什么女人都什么不是,只有你,我的宝贝是爸爸的心中的女神!说着,他阴云重叠沉重的脸上居然云开雾散,透出灿烂的阳光微笑。雨寒听了他的话,心软了一点。毕竟,他是第一个见过她成年裸体的男人。她深深记得,爸爸把她的纯净裸体涂在那副精彩绝伦的油画中,这幅画是他绝品中的绝品,有人给他出价一个亿,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但是,那个溜掉的女生白嫩脖颈上的红吻痕迹呢?难道不是他的?雨寒想,也许自己太冲动误会了爸爸,那个女生怎么会给爸爸看中呢!她冲动的生气慢慢像抽丝样一圈圈淡去。但她心中一个声音仍在嘀咕,一定要到画室看看她的人体素描!想到这,她的脸面恢复了可人的蛋白色,甚至隐隐透出一抹淡淡的红,那样子真是叫人舍得把她捧到手里,供着,宠着。她对张千提出要求,去三楼看他女学生的人体素描像。张千先是一愣,随后他笑逐颜开地说,很好,你去看看爸爸的造型是不是更准确了。我就不陪你上去了。这正是雨寒求之不得的。其实她内心还残存着一丝疑惑,她要上去找找,是否像他说的那样如实。
雨寒扭动着柔软的腰肢,一步步攀到三楼的画室。她看到画室的门开着,画板正对着门口。画板上一个赤身裸体半躺着的女生一只屈着胳膊支着她的丰胸和美颜翘起。她的目光闪亮,多情,诱人。她的胴体丰腴而线条流畅、优美。像是人为特意画出的线条,该凸的的地方,一定是圆浑的凸,该平的地方,一定是水面的平。虽然只有白和黑的光影,但已把她的人体之美毫无遮挡地曝光在人的视野中。
雨寒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在竭力回忆并比较她自己的胴体之美和她眼前这副画上的女生之美的不同在何地。
想了半天,她嘴角慢慢抽出一个冷笑。她确信,自己的美完爆那个女生的美。她姗姗走进画室内,走近那个画板上的裸体女学生,驻足打量她的丑陋之处。
看了一会儿,她便心里更踏实了。她长吁一口气,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家什,各种调色颜料,各样粗细的画笔,天蓝色敦实可爱的笔洗,乱七八糟的画纸。她轻松地踱着步,让高跟在地板上敲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她准备下楼去和爸爸谈谈心。就在这时,她的眼睛不经意扫过被房门遮掩住的垃圾桶,筒口处显摆着团团白色的纸巾。看到这雨寒不禁皱起了眉头。她找到一只旧的画笔,捏着鼻子走近垃圾桶,用那只残破的笔头掀动那团包裹着纸巾,很快,一只松弛盛着半拉痰黄液体的透明安全套暴露了在她眼前。她感到一阵猛烈的想呕吐的恶心,赶紧扔掉画笔,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几步跨出了画室。她恶心好半天,她担忧的事还是痛心的发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不相信又能如何?她的气恼使她剧烈的干呕起来,她抖动着弯曲的身子,虽然吐不出什么东西,但干呕使她的眼泪从眼眶里肆意迸出来。楼下传来张千的关切地问候,怎么了?宝贝。雨寒一边擦着腮帮上的清泪,一边压住绝望,强做镇静地说,我没事。楼下安静了。
三
她一时茫然若失,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爸爸和那个被他什么了的女生。她发觉自己突然一点气都没有了,真奇怪,明明是那么生气,怎么会突然找不到感觉了呢?那些气冲斗牛都从那些穴口刮走了?她想着想着,突然心里有了一个简单而坚定的想法,她要离开他,她要去寻找自己真正的导师!
想到这,她清了清嗓子,避免沙哑让他产生怀疑,她故意清亮着嗓子对着楼下说,爸爸,我有些累,不下去了,也不吃饭了,我去自己的卧室了。
楼下传来张千的答应声和他的嘱咐,饭不吃不行啊,我给你放好,到时你饿,就下来吃。
雨寒嗯了一声,赶紧捂住嘴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只怕自己一失声暴露了做作的状态。她回到自己的闺房,愣愣地坐到电脑桌前面的转椅上,心里难受的简直无法忍受,于是她打开电脑,放了点音乐,驱赶那缠绕在脑里心里的烦恼。在音乐的抚慰中,她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那个给自己画像的中年男子,他真是祈攻吗?如果他是,他会不会收自己这么个学生呢。想到这,她肯定地摇摇头,祈攻是谁,那是当今画坛的最了不起的画家,有五百年来第一画手的美誉,还被画界誉为一代画骄。听说他的学生也都个个非凡。最重要的是,听说他这个人,人品非常好,为人谦逊,和蔼可亲,但有求画者,只要是人品端正,他从来大方。不过,对那些或恭维或自大或利欲熏心或颐指气使的达官贵人,他从来不开答应的口。雨寒还记得,他应该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听说他老伴去世后,很多白富美们都自荐枕席,但他不为所动。可她见到的那个男人才四十来岁,怎么可能是他呢?想着想着,她突然噗嗤笑了出来,她想,我怎么这么傻呀,我有他的手机号码,我诈他一下不就知道是不是他了呢!想到这,她内心搅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如果真是他,就好了,我一定要让他收下我这个徒弟。
她想到这,关了音响,平静了一下掺杂着紧张激动却又期盼砰砰心跳。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手机,划开屏幕,看到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手不禁抖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下,手不再颤抖,但又立即捧起,手又开始抖个不停,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缓缓睁开,把那个手机号戳到手指尖上,一闭眼睛,拨了出去。她闭眼静听手机那头的优美的音乐,忽然,音乐停止了,传出一个她听到过最磁性的声音,是他,她猛地瞪大眼睛。你好!他问。刚才的紧张仅仅是激动高潮前的小打小闹,现在真正的高潮到来了,她断断续续地说,你是祈攻教授吗?对方笑了起来,我是祈攻,但不要叫我教授,我就是一个教书匠。你不是海边那个女孩吗?雨寒听对方点出了自己,她开始更加激动。祈教授,我有个请求,想,想对方再次笑了起来,不要叫我教授,叫我老祈就行。怎么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雨寒大瞪着眼睛说,您这么大名鼎鼎,我想我想祈攻听出了她的激动,他说,你不要那么高山仰止的,我就是一普通人,你老师张千比我出名多了。你说吧,什么事?我能我能拜您为师吗?雨寒终于如释重负,把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眼巴巴像一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放了下来,但是放下来并不是就轻松了,她最紧张的是那头祈攻的答复。手机那头是一阵沉默,雨寒紧张的心都到嗓子眼了,如果祈攻拒绝她,她的心仿佛一下子跳走再不属于自己了。在这异常的宁静里,雨寒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的跳着。沉默持续了一分多钟,传来了祈攻的答复。他说,你是张千的学生,我的水平还不如他呢,你为什么要背弃师门,转投我这儿呀?雨寒说,我仰慕您,这个理由充足吗?她不知哪里来的干脆,居然脱口而出。祈攻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我有什么值得你仰慕的?而且现在我的油画只画风景不写人物,你跟着我学,岂不是可惜了你这块璞玉吗?我不管,我就是一定要跟您学,如果您不同意,我会到北京找您,在您门前跪个三天三夜,直到您答应为止。电话那头再次传来笑声,那笑声那么流畅,那么发自肺腑。祈攻说,好,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你就到北京来找我吧,我明天就回北京。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张雨寒。她铿锵有力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张雨寒,祈攻在那头重复了一遍。你现在还是张教授的学生吗?你对他说他同意你另投他处?祈攻语重心长的问道。一切都办好了,您就放下吧。好。祈攻说,那我在北京等你。我会尽快北上去找您。雨寒终于长出一口气,她的一番折腾总算没有白费。她那个高兴劲呀,那个兴奋啊,好像童话里的快乐的小公主。哼着歌,扭动着柔软的腰肢,摆出几个自我陶醉的POS。那一夜,她没能睡个囫囵,半睡半醒之中,还哼两句小调。
四
她给张千留了一封离家出走的告别信,然后收拾了行囊,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插上了飞往北京的翅膀。
那天她刚刚下了飞机,北京城的早就乌云重叠的天空就把隐忍了好久的倾盆大雨兜头泼洒下来。这场突然而至瀑布一样的大雨,打的前脚刚走出机场的雨寒不知所措。这时,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的7点10分。机场外面的的车在这节骨眼上,一辆辆都像船抛锚一样,安静的享受着大雨的沐浴。雨刮即使最快摆动,也刮不净那厚厚的水帘。雨寒紧皱眉头,仰望着那黑呛呛的天空中尽是没有笑容的阴云,无奈地在心里默默祈祷,她想,这是我第一次拜师,希望老天爷睁开眼睛看看,给我一个顺利的祝福!她越是祈祷,发觉雨越大。大雨冲刷建筑密集急促的脚步声,敲窗的爆竹般噼里啪啦声,声声把雨寒火热的心愿敲打得哇凉哇凉滴。她眼巴巴瞅着身边的旅客一个个被接走,心里那个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爬。她在滴滴快车上接连发布了几条消息,结果无一车接单。她看着越来越发浓密的黑的夜色渐渐包裹了视野,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在眼眶里酿出了清泪。她好恨,她恨老天爷为什么不开眼,她为了一种道德,宁愿与自己的父亲划清界限,但是老天爷却不帮她,让她绝望着这次拜师。她正愣着出神,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抹了一把眼泪,接起了电话。快上车吧,我就在你近前。这声音怎么这么像祈攻老师?她的目光透过朦胧的水帘,看到了那辆停泊在湖里的船。她急忙跑了过去,顶着狂风暴雨,钻入车内。头发衣衫都被一霎那的水珠子打透了。她一边摸着长发上散发着雨腥的水,一边笑靥如花地说,老师,您怎么知道来我被困住了。祈攻递给她一条毛巾说,老师会算哪!快擦擦吧,别感冒了。雨寒急忙接过在手,一边擦着一边笑出声来。
祈攻等她擦的差不多了才说,我是来送朋友的。没想到,朋友送走了,自己却走不了了。突然我在人群中看着像是你,就给你打了手机,还真是巧,真是你了。说完,他也笑了笑。老师不觉得这是缘分吗?雨寒搓着头发问了一句。嗯,是挺有缘。对了,待会儿雨小了,你住哪?我送你去。祈攻发现,车窗外的暴躁的雨瀑布居然明显小了。雨寒搓着头发,想了一下说,老师,我还没吃饭呢。
祈攻笑了,我也没吃呢。你看这雨停了。雨寒急忙停住手,抬头,眼睛透过车前挡玻璃。真奇怪,难道这是天意?雨寒内心嘀咕,这雨不迟不早,在我进入老师的车内居然停了,莫不是天意,老天爷开眼了!她很后悔刚才还默默的诅咒老天,这阵子,她只有在心里给老天磕头认错。
虽然雨停了,但街面上的水仍可以载船。祈攻问,雨寒,你美院毕业了没?毕业了,老师。雨寒继续说,中央美院把我留校了。祈攻翘起大拇指说,你的确很优秀。老师,您这么了不起,您怎么自己开车送朋友啊?雨寒扭头看着祈攻,多少有些害羞。祈攻笑了笑,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一个画画的教书匠。朋友们,你让别人送他还是他的朋友吗?你不要把我想象成眼下娱乐圈的明星大腕,我比不了他们,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连网友的微博都能操控。
雨寒也翘起素手上纤细的大拇指,老师,您是真正的艺术大家!真正的德艺双馨!你过奖了。祈攻笑道,好了,咱走吧,道上的水下去了。嗯嗯。雨寒佩服的答应着。你喜欢吃什么?祈攻问她。我,我最喜欢北京的炸酱面了,您呢老师?雨寒瞅着祈攻说。祈攻笑了,说,我也喜欢。我还记得北京炸酱面的顺口溜呢青豆嘴儿、香椿芽儿,焯韭菜切成段儿;芹菜末儿、莴笋片儿,狗牙蒜要掰两瓣儿;豆芽菜,去掉根儿,顶花带刺儿的黄瓜要切细丝儿;心里美,切几批儿,焯江豆剁碎丁儿,小水萝卜带绿缨儿;辣椒麻油淋一点儿,芥末泼到辣鼻眼儿。炸酱面虽只一小碗,七碟八碗是面码儿。
雨寒抿着嘴笑道,老师记忆力真好,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我记忆好。你不知道。说到这,祈攻笑着脸突然哀伤涌起,甚至眼睛湿润了。雨寒急忙捂住嘴巴,呆了会,她才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戳痛你的心事了。祈攻却笑了,这种含泪的笑,是让人最心疼的。他摆摆手说,不说了,咱吃北京炸酱面去!
五
吃完了饭。祈攻送她去住处。当她说出自己在棕榈泉住,祈攻多了看她几眼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富二代。雨寒说,我才不稀罕什么富二代呢,我就仰慕您这样活的宁静纯洁的人。祈攻笑了笑,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只不过是个过惯了清苦日子人。雨寒说,您是高风亮节!祈攻继续笑着说,你一路上给我戴了多少高帽子了,我可记得呢,一共十八顶!以后你要做我的学生,可不许这样!雨寒也笑着,老师,我没想好给您老带什么礼物,却沾了您老的光,我只好先送您我对您的仰慕。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太做作了。让老师见笑了。祈攻说,你不必这样想。我现在已经不收弟子了,你算是破了我的例。雨寒很感动,她甚至忍不住哭了鼻子。祈攻说,没什么,我收你做关门弟子,是有私心的。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多么高风亮节。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雨寒擦着鼻子说,老师,您能说说为什么收我做关门弟子吗?祈攻脸一红,沉默了半天才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六
第二天,雨寒到了祈攻的创造画室。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像祈攻这么全国独一份的大画家,他的画室应该怎样的宏伟堂皇,而不是眼前这个一点都不起眼的二层小楼。祈攻早已经等着她了,当然等着她的还有一大群他的弟子。她早就耳闻,祈攻桃李满天下。不论是谁,只要你爱好画画,他都会毫不吝啬地教导你;如果你资质甚佳,他还会把你受为入室弟子,不论你来在哪儿的穷乡僻壤,也不论你出身门第,他都一视同仁。他对弟子非常关照。哪一个有困难了,他都热情无私的伸出援助之手,但这也使他受到过坑骗。一些不入室的学生,打着生活困难的幌子,向他借钱,有的甚至借了几十万后销声匿迹了。他朋友们、入室弟子都为他愤愤不平,要帮他起诉他们,但都被他一笑摁掉了。
今天,祈攻把一些附近的弟子都召集起来,让他们都认识一下雨寒这个自己的关门弟子。当雨寒袅袅婷婷地走入画室的那一刻,顿时,等待她的师兄师姐们都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雨寒当然不明所以。她一一向师兄师姐们问候。他们也热情响应。最后走到祈攻跟前,她刚要施礼。在之前,她听说这样的大画家收徒弟都是像是古代那样磕头的,所以她把美腿屈了准备磕下响头,但是祈攻示意她不必那样子。
祈攻挨个向她介绍那些在画坛上已经颇有名气的师兄师姐们。介绍结束,他竟然没有说要她向他们学习。祈攻却把一串钥匙给了她,说,你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的画室随时为你开着门。雨寒很激动,抖着手接过钥匙,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最心爱的LV包里。
从这天开始,她开始两头忙。平时在美院里,挤时间在画室,她还承担了一份重要的任务,给老师整理书稿。
一天,祈攻在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到了画室。他用钥匙开了门,打开一楼的灯光。在画室里走了走转了转,看到那台电脑还亮着。电脑旁堆了厚厚一摞书,有几本横七竖八交叠着。一本打开的书倒扣在桌面上。他走到电脑前,眯着眼看看屏上是雨寒给自己校对的电子书稿。他点点头,笑了笑。他走到二楼的阶梯,慢慢爬了上去。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娇斥声,是谁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祈攻愣了一下,赶紧转了个身,从楼梯上蹑手蹑脚向下蹭。老师,是您!祈攻又转回身,仰面看到睡眼惺忪的雨寒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身上还是白天那身白色雪纺配搭蓝色牛仔。你没回去吗?祈攻关切的问。雨寒笑了笑,我舍不得回去啊,老师,在您这儿感觉真好!祈攻皱着眉说,再好也不能住这儿。以后不准这样。天晚了,你就不必来了。休息好了再说。雨寒撒娇地说,不嘛,老师,我崇拜您还来不及呢。您的书稿我看了,真是见识宏博,雅量高致,智慧如海,我真佩服您从哪里学到这层次?祈攻笑了下,你也会的。别老是给老师戴高帽,让老师无地自容啊。雨寒噔噔从楼上跑下来,搀着祈攻笑眯眯地说,老师,您可小心了,别摔着。祈攻乐呵呵地说,我还没有老不动。没事的。你不要管我了,我这就回家去。老师,您不休息一下了?不了。说完,他摆摆手,推门消失了背影。雨寒伸个懒腰,揉着生疼的眼眸,跟紧锁了门,一路小跑到二楼,倒头大睡。当她再次醒来下楼,电脑桌旁多了一份她最馋的北京正宗炸酱面。她迫不及待打开,一屁股落到转椅上。她一手捏着筷子急速搅动着缠缠绵绵的面条,一手支颐目光出神,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以后每天,她都可以吃到祈攻给她准备好的早餐。不过祈攻也一再告诫她,不让她在住宿在这儿。可是,她不听。除了周末不在,她把主要的时光都留宿在画室里。
七
这天祈攻正下笔作画。雨寒蹑手蹑脚得走到他身后,静静观摩他的手法技艺,她不得不佩服,老师确实是罕见的奇才,那一笔一划,从来没有或者臃肿或者消瘦或者单薄或者过度的笔墨,真是惜墨如金。祈攻完全忘记了外面的阳光世界,一门子畅游在被世俗的门隔开了艺术的多维世界里,对于雨寒在他身后,竟然没有一点感觉。他有时坐着稳如磐石,眼睛直勾勾地瞄着画面,有时离开画板走到一旁,眼睛还是盯着这儿,一会又到跟前,左描右涂,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才续笔下面的世界。雨寒终于忍不住腰都酸了,她小声说,老师,老师。祈攻根本听不到,依旧张罗着他的画世界。老师!雨寒终于大声喊了出来,她知道这是极大的不礼貌和不应该。祈攻身子抖落了下,扭回头,目光被惊愕占满了张着口,雨寒,有事吗?说到这,他不禁皱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了谦和的样子。雨寒红着脸说,老师对不起。我不该打扰您,可是,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您!什么事?祈攻又转回身子,把手中的笔继续扫在画板上。哎呀,老师,您跟我走。说着,雨寒一把拽起他的胳膊,祈攻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我的画他只好丢下画笔,不情愿的被她拉出画室,拉进早就在门口停着的车里。你葫芦里闷什么药?祈攻看她满面严肃的样子。雨寒突然做了个嘟噜腮可爱的样子,然后一声不吭把车开走了。
八
是一家字画的商店。还是那种颇有规模的字画店。雨寒拉着祈攻走进店里。店服务小姐立即笑脸相迎。雨寒却板着脸,气咻咻地对她说,叫你们老板把上午那些画给拿出来!服务小姐一头雾水,稍后她说,您稍等,我去和老板说一下。
不大会儿,老板出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看到雨寒赔笑道,原来是张小姐,您又来啦,这位是?雨寒冷冷干笑了一声,我来是买画的,你把祈攻的画都摆出来,我收装包圆了。老板的笑在笑路上停住了,一脸鄙夷的神色,张小姐,您玩笑呢?祈攻的画,哪一幅不是价值连城,您都要了,未免太夸口了吧。祈攻插话说,不夸口,我看看。老板打量了他几分,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人怎么似乎在哪儿见过?您老是?老板笑脸重生。我是一个搞收藏的,请您拿出来我看看吧。祈攻闪着眼睛,那眼睛里的威严和气度让老板顿时矮了一头。他急忙答应着,自己回身去取。不大会儿,取了十多副,放到店中大展桌上,又来来回回抱了好几趟,桌上摆满了画卷。雨寒忍不住抢过去徐徐展开一幅,展在祈攻眼前。祈攻扫了两眼,目光落到最后落款上,微笑着点点头,嗯,比我画得好!老板撇撇嘴说,那当然,祈攻什么人?您什么水平,能和他这位画之娇子相比?祈攻大笑。老板不解地问,您笑什么?我哪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吗?雨寒对老板做出一幅不屑一顾的神情说,你知道他是谁吗?老板说,有点眼熟。他就是祈攻!雨寒字字吐得脆亮脆亮的,震得老板心头都慌了。老板抓耳挠腮,红着脸说,原来您是祈老,太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这画我再也不卖了。祈攻摆摆手说,不碍事,你卖就行。这一句,不仅震傻了老板,连雨寒都懵了。她悄悄探出手指头,在祈攻背后杵了一下。祈攻侧头看看她,回她一个温柔的笑。雨寒急忙使眼色,意思让他收回他刚才的话。祈攻笑着摆摆手,说,你们可能不了解我这个人的想法。那些模仿我的人,生活可能拮据,画一画能吃口饭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画能让他们过上一点好日子也值了。他们要是向我借钱,我还能不答应他们?在场的人无不被他的傻话感动!世上还有这么热心肠的名人,真是罕见!老板双手高举头顶,两个大拇哥翘的没法再翘。而雨寒几乎要把泪了。祈攻笑了笑,自己低头开始翻阅那些画卷,翻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一幅作品,说,这是我的,你们看,没什么特殊吧?还不如刚才那副好!您太谦虚了。店里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道,一个个都不自觉地泪花闪烁。
车上。祈攻说,雨寒,谢谢你。雨寒小嘴撅得老高说,谢我什么啊?您太不给力了。明知道那些赝品,您还纵容他们胡写八画,您不怕他们玷污了您的清白大名吗?祈攻摇摇头,我说过,我就是一个画匠,一个教书的,自有定价,让他们折腾去吧。对了,帮老师一个忙吧?雨寒点点头,请老师开口。祈攻把一串钥匙递给雨寒说,这是我家的钥匙,你帮老师取那副水墨画《水天一色》给我带到画室来,一位朋友现在画室等我。辛苦你了!雨寒卖个萌,笑甜甜说,这是老师看得起我呢!我求之不得。
九
在雨寒的想象中,老师的家应该是大大的别墅,虽然老师一向生活朴素,可能比不上她爸爸张千那样的豪华阔绰,但也一定宽敞明亮。然而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胡同旮旯里找到老师那栋别墅时,她的泪再也无法控制。那是老得快掉牙样的一幢老式三层楼。祈攻的家就在第三层上。这户只有50平米的老房子,除了睡觉吃饭,连个像样的待客厅都没有。雨寒拉开老式绿色的防盗门,迎接她的狭窄客厅却整齐干净。她在门口呆立了很久,直到眼角的泪水自然风干了,她才小心翼翼走进去。她四下看看。有一间卧室上着锁头,不知里面放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另一间卧室的门大敞四开着,她从斜着的角度看到了墙角处堆着数不清的卷轴。她的心一阵猛地收缩。如果进来一个小偷而不是自己,老师这些价值连城的画作可遭了大殃,这个小偷如果不被逮住,一定成为亿万富豪。雨寒想着,向那间卧室姗姗走去。她踏进房门那一刻,眼睛越瞪越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卧室墙上挂着一幅人物肖像油画,她微笑着对着门口,任何一个人在进门的那一霎,都会领略她迷人的微笑。这些都不是令雨寒惊奇的,令她惊奇的是油画中的女孩,正是她自己。雨寒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副油画中的女孩就是自己。忽然她想起祈攻对她说过,收她这个关门弟子是有私心的,难道老师喜欢我吗?雨寒情不自禁地的失口而出。她又想到,祈攻对自己说有私心时,脸都是红的。如果老师喜欢我,怎么办呢?虽然她痛恨自己的父亲乱搞他的女学生,但对祈攻,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况且,这段时光以来,祈攻在她心里的形象渐渐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似乎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但是,她又竭力阻止自己去承认这事。
十
像张雨寒这样的才华横溢而且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在中央美院,追求者太多了。追求她的男生,在家庭背景上已经没有什么要求,个个都是富二代或着官二代。有才华而家境一般的男生,对她这样知名度甚高的校花级别的女生,只有远观的份。即使想下手,可是掂量再三,还是觉得那只是一种梦,现实中的梦,无法抵达的梦。
她也谈过几个男朋友,但是在她心肝尖尖高傲的眼光里,很快就拜拜了。他们不是没有才华更不是配不上她,而是他们在这个年龄段还无法使她产生崇拜的心动。他们幼稚和浅薄像一碗空白。她崇拜自己的父亲,但是,那是她的父亲。在遇到祈攻之前,她从没有过崇拜偶像的感觉。但是祈攻使她第一次矮矮到他的粉丝中去。他的惊人的博学,睿智的目光,天才的笔触,高山仰止的高度,高风亮节的品格,极具男性磁性的魅力,这些都使得她一颗芳心被磁化,无法抵抗那种成熟的诱惑。也许,在看到这幅自己的画像前,她还不敢正视自己心中已经萌动的爱恋,而她发现老师也是喜欢自己,于是,她再也压不住内心的压抑,让它毫无遮拦的跳到现实中来。她找到那副画,带着它回了画室。
祈攻正和那位老朋友在聊天。当雨寒的脚步迈过那道门时,祈攻的老友自然的向这边看了一眼,立即惊得站起来。雨寒笑着说,您老还这么客气,我可是晚辈呢!祈攻欠身看到雨寒手里扶着那副画,高兴地说,回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XXX。雨寒急忙赔笑说,早就听说您的大名,幸会。那XXX听雨寒说话,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说,你是?我叫张雨寒,是老师的关门弟子。XXX点点头,说像,真像,太像了。雨寒脸色漾出红晕说,您老,是说我像?XXX看到祈攻正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他就急忙打个圆场说,我是说你太像一个女明星了。雨寒不好意思垂下头,小声说,是吗?我像谁?祈攻接话说,你像杨玉环。XXX大笑起来。雨寒感到老师是在羞辱自己,低着头让长发垂下来遮住脸,伸直胳膊把画递给祈攻,一声不吭。祈攻接过画,说,你笑什么?难道杨玉环不是明星吗?而且明星了千百年,就眼下的明星们,能百年后被人记得,那就烧高香了。XXX捂着嘴笑,眼泪肆意从眼角里蹦出来。他一边笑一边说,老祈,你真能闹,你看把雨寒弄得多尴尬,我看雨寒到有挺像现代版的四大美人之一的佟丽娅。雨寒甩甩秀发,小嘴撅起说,还是您会说话!祈攻笑了笑,拍拍自己的大腿说,老了,落伍了。
十一
雨寒回到棕榈泉别墅,心里一直火辣辣的。她不知道对老师这份感情该如何向他表白,最让她头疼的是,她早就知道,祈攻老伴去世后,那自荐枕席的白富美们把鞋都踏破了,他都没看上一个。是他眼光太高还是另有隐情,她也无从得知。她害怕一旦对老师表白,如果遭到拒绝,她该怎么办?那一夜,她把自己简直想疯了,才想出一个自认为的妙策。
老师的皇皇巨著《画史》手稿,雨寒已经整理出来,而且还找到印刷公司给打印了一份纸版稿,一共是八册。雨寒把纸版书放进一个精美的盒子里,又把自己修改了千百遍的手稿夹到首册里,长出了口气。她抬起腕上金表看看时间,天还没亮。但是她还不想睡,她打了哈欠,伸伸懒腰,看看窗外被黑色的绝望包围的世界,她内心里竟然也跟着绝望着。她转念一想,老师既然喜欢我,如果他不喜欢我怎么会把我的肖像挂在他的家里?我还有什么担心的呢?想到这,她甜甜地笑了笑,困也榔头一样敲下来。渐渐地,她看到老师做在哪儿,正垂头看着自己写给他的表白信,雨寒心里砰砰直跳,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老师猛地拒绝自己。
她期盼着,心里那个急呀,几次她都忍不住轻轻的开口,可是她始终开不了声,她没有自信。她眼前的老师,还是那样子,依旧沉着头,一声不吭地看那封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忽然,祈攻抬起头来,向着她投来一个温柔的笑。雨寒顿时欣喜若狂,身上所有的紧张的重负突然释放了干净的没有一丝分量。祈攻一直笑着,对她,却不说什么。雨寒又一次急的额上直冒汗。可是,他始终不开口。雨寒终于忍不住说,老师,您什么意思啊?她看到老师张大了口,露出狰狞的神情,然后嘴越张越大,眼看着要吞掉自己。雨寒吓得撕心裂肺的的尖叫着,在尖叫中,她突然醒了。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地急速跳动,她撩手抹去脸上的冷汗,十指相扣。这时候,窗外的夜已经不声不响地走掉了。
雨寒心里很沉重,根据对这个梦的分析,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难道我和老师真的没有缘分吗?她的心一阵难受,说不出的那种不是病理上的难受。但她又想起老师家中那副自己的肖像画,心里给自己鼓气,老师一定是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忧虑的呢?她聊以自慰了好一阵子,脸上自然流露出甜蜜的笑。
十二
今天,她要做这件大事。她琢磨了半天。她计算给老师书的时间,推算他什么时间看到那封信。她决定在中央美院下班后接上老师,把书和人一起送到他家里,他一定会在晚上看到。她盘算好了,洗漱,化妆,刷了睫毛膏,涂了唇彩,洒上香水,穿了自己认为最具女人味的衣服,在梳妆镜前像画画似的把自己画出最动人的自己。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对她说,你多么迷人啊,老师一定会接受你。我就不信,以我的美貌,他不会动心。她陶醉了半天,才收了化妆的一切用品,走下楼去。可是她一天都心不在焉,焦虑不安,对什么都索然无味。对于同事对她的盘问,她只是以笑回应,不说什么。其实人家都猜到她要干什么,要不也用不着梳洗的花枝招展的。直到下班,她才来了精神。她给祈攻去了电话,老师很高兴,她更是高兴。她风风火火到了画室,其他老师的学生都走了,只有老师等着她的到来。祈攻笑呵呵地说,雨寒,辛苦你了。雨寒点点头又摇摇头,却低着头。祈攻不解地问,雨寒,怎么了?雨寒慌张地抬起头,甩甩长发说,老师老师,您看我今天漂亮吗?祈攻笑着说,你一向都是很漂亮啊,不过。雨寒抢断说,今天我行吗?祈攻依旧笑着,不过你今天特别漂亮。怎么,去约会去了?雨寒连着摆手,脸色红彤彤的,老师,书稿我给您带来了。首册里有我的一点见解,请您指点。祈攻说,好啊,我一定拜读。好了我要回去了。我送你吧,老师。雨寒做出请求的手势。祈攻点点头,好,辛苦你一趟吧。
到了祈攻家的那幢楼下,雨寒低着头说,老师,我就不上去了,您小心啊。祈攻有些纳闷,他想,今天雨寒怎么了,怎么见了我老低头?他看见她搓着手,眼睛转动着,眼波含情脉脉,眼神像是触电一样,一碰就闪过。祈攻心里已经明白了,但是他不明白的是,她的动情是对谁的?难道是对自己这个糟老头的?他立即拒绝自己向那方面做虚妄的猜测。祈攻听她无意做客,笑着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挽留你了。书稿我晚上看,对你的那份见解,我会给你答复的。雨寒听到这,眼睛立即瞪大了,她羞涩地说,老师,那份见解在首册里呢,您可别忘了。祈攻点点头,我不会忘记。你回去,路上一定小心,让老师放心。雨寒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像阳光洒照一样跳跃着。她甜甜而又轻轻地说,老师,再见!祈攻以微笑回报她说,再见!
雨寒转身拉开车门,但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拢了拢长长的秀发,眼睛斜睨着说,老师,您,您一定要看那份见解啊。祈攻依旧笑着,你放心吧,老师不会耽误你的心血。雨寒终于合上断恋恋不舍的眼睛,一狠心,钻进车内。
十三
祈攻吃完了晚饭,就打开台灯,台灯的光圈圈住了一本书。他翻开书的扉页,映入他眼睛的是一个信封。祈攻知道那是雨寒的呕心沥血之作,于是把它轻拿轻放,抽出了信芯,慢慢摊开在桌面上。一股笺香清淡扑鼻,让人心旷神怡又想入非非。祈攻满意地点点头,心想,就是小女孩,做得这么有情调。他开始低头去看信的内容信芯是用红笔书写的,心里就一愣。因为红色太扎眼了,在古代,血书和皇帝的御批才用红色,老师给学生批改作业才用红色的笔,这是严肃和重要的意思,难道雨寒也是这个意思?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拧成了一道解不开的疙瘩。雨寒的信开头这么写的:
老师:您好!当我提起笔来,我不知怎么对您开口。我知道,自己不配和您说这件事。但是我还是不能自已。我知道,我不说,我会疯掉的。可是,我真的好担心,担心我这个小小的心愿能不能在您那儿实现。
当您的学生有些时日了。渐渐的,我发现,您在我心中是那么完美,是那么唯一,是那么不可代替。我的一颗青春躁动的心被您抚慰着,才有欢乐和幸福,才体验到做人的乐趣。我是您一粒小小的尘埃,一个特别幸运的粉丝。我愿意追随着您,伴您到天涯海角,伴您到天荒地老,伴您到鬓发如霜。我愿意牵着您的手,让我做您的拐杖,看那无限好的夕阳。我知道,我不配。以您那样的睿智,那样的大气,那样的潇洒,把我比较的矮了下去,只矮到尘土里,适合做一颗您的土粉丝。可是,我不能自已,我愿意陪着老师,照顾您的分分秒秒。
可是接下来,那信的内容却直白的判若两人。
老师,我知道您喜欢我,我当然更喜欢您。您也许觉得我们年龄悬殊太大,不合适。可是,您是否忘记,鲁迅大了许广平17岁,徐悲鸿大了廖静文28岁,而杨振宁大了翁帆54岁,还有一位老艺术家90岁娶了一位18岁的新娘。您比我大27岁,我没有觉得不合适。我只是担心您看不上我,所以,我痛苦了很久,直到发现您也喜欢我,我又折磨了自己很久,把自己折磨到无法忍受才向您表白。我知道您的眼光很高,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进您的世界。我只求您给我一个答复,让我能睡个不做梦的好觉。
雨寒
2015年7月12日
面对这份独到的见解,祈攻沉思了好久。他也无心在审阅自己的书稿。他抬头盯着房顶半天,然后又拿起那封信,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信不长,他已经可以不错一字背诵,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再看两眼。他收起信,折好,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坐着想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站起身,拿起放到桌上的钥匙,把那间上锁的卧室的门的锁打开,推门走了进去。卧室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大大的书橱,书橱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外,就是墙上一张合影的照片。那是他和她年轻时合照的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她就和年轻的张雨寒几乎一模一样。他呆望着那张古旧的照片,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他哽咽地对照片上的她说,难道真是你转世复生了来和我相聚吗?你还是那么青春美貌,而我已经垂垂老矣。他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悠悠地说,我们当过夫妻,是我对不起你。你活着的时候一直不放心我,说你走后,肯定会有很多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我还不信,可是,你走后,真的一语成谶。来过那么多的白富美们,她们都让我感动但没有过心动,可是张雨寒,她是你吗?她误认为我喜欢她,这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认为她就是你的转世。我们今生的夫妻缘分已尽,那就让雨寒做女儿吧,好不好?我会对她像对你那样。他自言自语说了很久,才慢慢从那间卧室里退出来。
那一夜,他无法安静入睡。每次醒来,他都把那封折好的信展开,看看,然后自言自语说,这是章清嘉给我的信?
同样的夜,张雨寒同样的难以入睡,她知道老师肯定看了她的表白,她焦虑不安。每次手机收到一个短信,她都激动半天,但是打开总是失望。她只好睁着眼睛煎熬慢慢的长夜,也许,长夜过后就希冀的光明。
十四
第二天起床,她在梳妆镜前看到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一向灵动漂亮的大眼睛里布满血丝,无精打采的黯淡无光。头发蓬松凌乱,像是受了一肚子气的孩子。她无暇顾及这些,而是盘算,今天是去美院还是去老师的画室。突然,她自笑了一下,她自言自语说,你真是太傻了,这么重要的事,老师能在电话里和你说吗?至少老师并没有拒绝,如果他真的不能接受我,他不就一个电话就拒绝了吗?想到这,她为自己的合理解释沾沾自喜。整个人也焕发出喜气的精神头。她对着梳妆镜,左顾右看,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收拾自己头发,然后画上淡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你这么年轻漂亮,老师一定会接受你的。一想到今天去哪儿,她的神情一下犹豫了。她盘算着去美院,但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去画室,她知道那是她的爱情灵魂。但是她决定今天不去老师的画室,去美院。
到了美院,她才后悔来了。她哪有心情做一点事情。她的同事发现她神情恍惚,经常一个人呆呆发愣,都担心的不得了。她害怕被别人揭穿自己的底细,只好一边对人解释自己没有休息好,一边装出平日的姿态。她还是眼巴巴看着手机,她希望老师给她一个偷偷的惊喜,直到下午下班,她失望地叹口气,整个人像是破了气的皮球。她决定去画室找到祈攻,和他当面谈谈。她忐忑不安到了祈攻的画室,气急败坏地发现,人都走了,主要是老师也走了。她苦恼着,琢磨半天,才跺跺脚去老师的家。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她在老师锁着的门前铁青着脸,埋怨道。
又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她干什么都没有精神,连吃饭都懒得张口。想睡觉可是闭着眼睛,一会儿就自动睁开。她实在被折磨的不堪忍受,决定去外面喝顿酒回来。她走到大街上才回忆起来,今晚是乞巧节,眼睛里都是成双成对的牛郎织女。她再一次受到刺激,找到一家酒吧,她撞进去,开始一杯一杯复一杯的灌酒,直到眼前朦胧了,她才开始往回走。她想起酒吧里有好几个单身狗对自己献殷勤,都被她的冷面回绝,心里很高兴。她嘲笑挖苦他们,你们这些男人,浅薄、幼稚、愚蠢、贪婪、贪财、好色,没一个正经东西!
她晕晕乎乎到了家,没有感觉的四仰八叉躺在高档床上,终于如其所愿的睡着了。但睡觉也不老实,她梦见祈攻结婚了,那个新娘好像是自己,她是那么欢天喜地,可是一转眼,那个新娘就变成了别人,她不甘心,她去问祈攻,祈攻对她只是笑,不说话。她心痛的浑身战栗,眼泪如同溃堤。祈攻又把手握了自己的手,对她面面柔情。她又一下子掉进蜜罐里不能自拔。
第二天酒醒,她毫不犹豫的去了老师的画室。她看到祈攻一如往常地教徒弟们,轻松自如地继续他的画作,对自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有好几次,雨寒差点忍不住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可是话到了嘴边,被那些师兄师姐的笑声和身影硬生生地堵了回去。祈攻对她如常那样,没有一点表现出他见过那封信后的格外热情或刻意躲避。难道老师没有看到那封信?雨寒想着,眼泪憋在眼眶里打着旋,仿佛祈攻不给她一个答复,她就要泪崩一样。她对祈攻可不一样,每次对面,她都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但心头却砰砰乱响,她用眼角余光竭力捕捉他那张让她心碎的脸,自我安慰一下。
午饭,雨寒没能吃进半口,她实在无法再忍受那种煎熬,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意思对老师直接表白。她想了想,算是找到一个不成熟的办法,心里才稍稍平静了点。下午,她迎头正碰上祈攻,大胆昂起头,红着脸说,老师,我那份见解,您看到了吗?说完,她抿着嘴唇,眼睛摄住祈攻的眼睛。祈攻笑了笑,但这笑很不自然,说,我看过了。然后他侧身看看那些忙碌的弟子们,回过脸说,现在人多,待下了班,我有话对你说。雨寒紧紧抿着嘴唇,轻轻点点头,她的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底都没有。她知道,自己的爱情是否在这儿归宿,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得百无聊赖地等待。
十五
下班后,祈攻邀请她去他家。雨寒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她猜测,老师很可能接受了自己,要不没有必要去他家里说。
在他家里,祈攻请她入座,她却紧张地杵着,她眼巴巴的可怜样,祈攻终于对她掏心窝。
雨寒,首先,我要特别感谢你对我的一份情意。也许是误会让你动了真情,但请你原谅,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雨寒听到这句话,真的是泪崩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祈攻赶忙扶着她坐下来,柔情地对她说,你不要哭,你是个孩子,我不能毁了你的一辈子。雨寒摇着头,泪花四溅,她委屈地说,老师就是看不上我,可是您倒是说说,我哪儿配不上您?
祈攻摇摇头,说,不是,是我配不上你的。我多大岁数了,已经年过半百,而你正值妙龄,就年龄的悬殊,我们就不合适。你信中讲到过哪些典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我认为,徐悲鸿就是徐悲鸿,鲁迅就是鲁迅,杨振宁就是杨振宁,和我不沾边。我是祈攻,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毁了你未来的生活。我给你打个比方,如果我们结婚后,不到十年我就死了,你是不是守寡了?那时你才三十岁出头,正值女人最成熟的时候。你最可悲处在于,我是个所谓的名人,你能改嫁吗?很显然,你不能。但仅在这方面,我就不会答应你,这在我是造孽。
雨寒突然猛地站起身,倔强的说,老师,我真的不在乎,我知道您喜欢我,要不,您的家里也不会挂上我的肖像画?祈攻听了苦笑一下,说,都是我的错。我想你误会我了。我知道,是我的误会对你造成了直觉上错误判断,请允许我说声,真对不起。雨寒一下子懵了,她惊讶的结结结巴巴地说,您是,您是,您是说墙上那副肖像不是画得我?祈攻再次苦笑了一下,说,这都是我的错。说它不是你,其实也有你的影子,但是在我心里,她是我的故去的妻子,章清嘉。是的,她长相和你很像,第一次见到你,我都怀疑,你是她的转世。我第一次见到你,给你画了那副肖像,不是我记忆多么好,是因为你长得像她,所以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画出你的一笑一颦。你还记得,我说过为什么要收你这个关门弟子,是有私心的,这个私心就看到你仿佛又看到了年轻的她。不过,其实上,你比她漂亮多了。
雨寒听到他的夸奖,心里更加确信,是命运故意这样安排他们的,她有信心走入他的生活世界,她知道,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深处一定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感觉。不过,她一转念,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替身,心又登时哇凉哇凉滴。她强打着精神,委屈地说,老师难道就这样一个人孤单到老吗?我长得像师娘,这不正好可以天天在你身边吗?你也从此不再思念和孤单,我甘愿做师娘的影子,陪着你,照顾你,让你快乐的活着。
祈攻听了她的话,感动地眼角泛出感激的清泪。他柔情地看着她就像看着章清嘉那样的眼神,臂肘支在大腿上,左手掌攥着右手掌,动情地说,谢谢你,雨寒。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一个好的女孩子,但是我不能接受你对我爱恋的感情。如果你不嫌弃,我希望你答应我做我的女儿吧。雨寒的眼睛登时瞪大了,瞳孔之中闪烁出诧异的精光,之后,眼光黯淡下去,她使劲摇着头,哭着说,我不答应,我不做你女儿,我无法接受你是我的爸爸。她剧烈的哭着,声泪俱下。
祈攻也默默淌着泪,半天之后,他才说,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了这个故事,就会明白我为何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他递给雨寒纸巾,让她擦掉眼泪和鼻涕,然后自己也擦擦泪,说,我和清嘉,那时是媒人介绍的。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江南的小巷中,那天天灰蒙蒙的,下着如丝的小雨,她擎着一把油布伞,聘聘婷婷地走在曲折的小巷中,那感觉就像是戴望舒的诗意中的景象。我见了她对她说,我未娶只为等着你。伞下的她,温婉柔媚地一笑说,我未嫁只为等着你。就这样,我们牵着手,漫步在雨中,一直走到我们的婚姻殿堂。后来我知道,她居然比我大三岁。人们都说,女大三,抱金砖,我也是抱了金砖。你不知道,那个年代,生活是多么拮据,天天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还是一家人都吃不饱。我父亲是位画家,在文革中饱受折磨,书画手稿大多散轶,我母亲又体弱多病,清嘉那时刚过门不久,就着手张罗着帮着父亲收集散落的手稿。我现在还保存着一些父亲70年代一些精品,都是她不辞辛苦一件件淘宝一样淘来的。后来,我父亲和母亲都病卧在床,是她从不叫苦,一把屎一把尿,整整累了十多年,直到他们去世。我那时在美院,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家。我对她的感激无法报答,于是我请她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她一声姐姐。送走了老人,本以为生活会好起来,可是她的身体也垮了,得了黄疸病,那么憔悴,风一吹就似乎散了架一样。她病重时对我说,我们打个赌吧。我说,你都病成这样,还赌什么?她说,我赌我走了,会有很多好女人向你投怀送抱。我说,我不信。我还说,假如你赌赢了,我会答应你,我不会再娶任何一个女人。她却摇摇头说,我陪你走不完的路,就让别的女人陪你走完吧。记住,一定要找个好的。她的话出口,我跪倒在她床前,泣不成声。她终于在一个黎明的早晨轻轻的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给我无尽的思念。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自荐枕席者络绎不绝,有时我的家门庭若市。但我不为所动,不是我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是的,我的画是值钱,几幅作品就可以在北京最贵的地段买房,可以买最贵的车,可这些是一个艺术家要追求的东西吗?她们,我知道大多是冲着我的名和财来的,当然她们肯照顾一个老头子,也让我感动,但是我绝不会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感情。我有誓言在身,我答应清嘉的诺言,我不会再娶第二个女人。一想起她来,我就心痛,我觉得我如果娶了另外一个女人就是对她在天之灵的最大的不敬。请你不要见怪。
雨寒深深的被祈攻对师娘的一往情深感动了,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为难。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老师,我懂你的心,可是,师娘临走时也嘱咐过你,要你找个好女人陪着你走完。我,我行吗?祈攻看着她泪光闪闪,仿佛是章清嘉在对着自己诉说。一霎那的恍惚后,他恢复了理智,笑了笑,这是一种既苦涩又幸福的笑,说,你做我的女儿,陪我走完行吗?雨寒摇摇头,咬咬嘴唇,深情地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倔强地迸出来,老师能为师娘坚守,我也可以为你坚守。
祈攻的笑僵在脸上,他无法掩饰对雨寒的喜欢,但是他又绝不会答应她对自己的感情。他觉得自己很痛苦。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但又不得不残忍。他心里在对自己说,自己绝不做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样的糗事,对雨寒的感情,一定是那种父爱。
雨寒看到他摇摇头,再次苦笑着对自己说,雨寒,你为什么那么傻呢?我和你师娘我们毕竟是婚姻一场。而你犯不着为我坚守。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好女孩就该去追求阳光的爱情。我说过,如果你做我的女儿,我就答应你。
雨寒说,你知道吗?我爸就是张千。祈攻呆住了,惊奇地看着雨寒柔媚而坚定的眼睛,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耳朵。他彻底明白,雨寒对自己感情,是真诚而无私的。他想了想,说,让我为你也坚守吧。
雨寒笑了,那笑是含着清泪的笑,笑得那么悲催那么动人那么让人难以抗拒,又那么冰冷,直透骨髓。
她轻轻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发布时间:2019-08-10 0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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