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是甜的

一、（她的糖）

黎羽城学成归来时，距离他离乡之日已经有七年。家乡也不再是穷乡僻壤，而是一座正在发展中的小城。

他住在城边的村落里，距离工作地点有两公里的脚程。就像他的同学叶岚说的那样，黎羽城太适合这样的生活方式，一面安静，一面喧嚣。

他那间砖瓦房外有着被篱笆包围的小院，院内是一棵上了年头的老槐树。那时已经是秋季，黎羽城总会跟叶岚一起倚靠着槐树，聊着这座城市未来的样子，以及那逐渐模糊的过去。而每当他望向窗外，就会看到那棵槐树秋风中婆娑，落下一片稀碎的金黄。或者安安静静的立在那片夕阳中，树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那一天也是如此，只是，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坠落的黄叶慢慢流逝着。

黄昏将至，屋内一片昏暗。秋风吹的树叶沙沙响，黎羽城下意识的看向那里，看到小院里的光影半明半暗的，以及老槐树下立着一个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明黄色裙子与屋内的他对视，似乎在等他。

黎羽城便放下手里的书本出门，他不知这个小女孩在那站多久了，如果是来找他的话，又何必一直站在外面。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黎羽城柔和的问，一副大哥哥的语气，可当他走近时，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女孩小小的一个人立在夕阳中浅笑，地面上没有影子。

唉？

黎羽城呼吸一滞愣在原地，女孩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并没有恶意。

黎羽城继续走过去蹲下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孩变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了。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最后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心里掉头就跑。

黎羽城有些惊愕的看着那个方向，可她转瞬间没了踪迹。他微微呆了一会儿，摊开手掌低头看去。

橘色的阳光里，是一颗小小的桃子糖。

二、（他的糖）

那个小女孩为什么要给他一颗糖呢？

黎羽城想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便将那颗糖放进桌子上的瓷杯里。他记得他小时候很爱吃糖，长大后就不怎么吃了。想到这里，他的指尖便停在杯子边沿处，目光朝着槐树的方向望去。

自那之后，每当黄昏时刻，女孩那样小小的一个人总会出现在老槐树前，站在夕阳的阳光里，对着黎羽城的方向浅浅笑着。

只要黎羽城来到她面前，她就像之前那样将糖塞进他的手心，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他一人蹲在原地发呆。

她似乎对此乐此不疲。

黎羽城对此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时间久了反倒也习惯。女孩一次又一次的塞糖果给他，他便一次又一次的将糖果放进瓷杯。神奇的是，叶岚看不到那些糖果。

随着一日日过去，黎羽城也隐约想起他小时候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过这么一个女孩，小小的，不太爱说话，经常坐在河边哭泣

那应该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直至深秋。

那一天的黄昏时刻，女孩照常出现在他屋前的老槐树下。但是黎羽城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忧郁。她默默的剥开糖纸，取出里面的粉色糖块，随后就要往他嘴里塞去。

黎羽城下意识的躲开了。

女孩的小手在空中僵住，便嘟起嘴气鼓鼓的将糖塞进他的手心里，扭头就走。

黎羽城沉默的看着那个方向。

她好像非常希望他吃那些糖

回屋后黎羽城将那颗脱离糖纸的糖块放进瓷杯，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发呆。

感觉她好像变得透明一些了，是错觉吗

关于小时候的那段记忆真的是很久远了，得有十四年了吧。

那是一年夏天，黎羽城一家时不时就会听到隔壁的传来的声音，有悲愤尖锐的哭喊，有压抑无奈的叹息。或者相互间刺耳的对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以及小女孩的哭声。

那天母亲收好衣服回屋时，看着那个方向发出一声轻叹。呢喃道：可惜了那么好的孩子

一旁的黎羽城一片沉默。

很难想象，如果是自己在这样的家庭中，他该如何生存。他记得那个女孩叫桃子吧，至少在她父亲回来之前，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小姑娘。

隔壁的声音连续了几天之后，没有了女孩的哭声。直到黎羽城下午放学回家，路过村口的河边时，他看到女孩坐在河边哭泣，哭声很细微，不停的用手擦着眼泪。

黎羽城看着她那小小的背影，却始终没有向前走去。

似乎也安慰不了什么

不过如果她能抬一下头，心情也许会好一些。黎羽城这么想着将手揣进裤兜，指尖摸到一颗亲戚结婚时的喜糖。

原本，那是他要留着吃的。

年少的黎羽城听着哭声，犹豫着。他听见树叶在莎莎地响，看到几只鸟儿在黄昏中还巢。最后，终于往那个方向走去，往她手里塞了一颗糖。别哭了啊

女孩的呼吸还在一起一伏，她看着手里的糖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黎羽城眨巴着红肿的眼睛，那你不吃吗？

黎羽城在夕阳的阳光中浅笑，他说：我不爱吃糖，太酸了，吃不了。

女孩疑惑的看着上面的图案：桃子糖怎么会酸呢

对了，你看看那边。黎羽城指了一下前面。女孩顺着他的方向抬头，瞳孔里映着一片美丽的火烧云。

而他已经离开。

那年夏天，黎羽城手里只要有糖，便都会塞给她。他总会说：太酸了，我吃不了。虽然每次小女孩都会反驳道：糖是甜的，不酸。

他只是浅浅一笑。

成年的黎羽城看着夕阳的方向，他都快忘记这件事了，记忆中女孩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而记忆中的小河也早已不复存在了

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不该躲开呢

三、（糖，是甜的）

小女孩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槐树前。

深秋的风很凉，槐树的树叶被吹的所剩无几，黎羽城每每在黄昏时刻望向窗外都没能看到她的影子，好像突然回到以往的样子，反倒让他有些担心。

瓷杯里装着的那些糖都还在，但是似乎变得越来越透明

直到后来，那天傍晚下了一场秋雨。黎羽城撑着伞走在街道里，去接刚下班的叶岚。

四周皆被冰凉的秋雨浸透，随着朦胧的雨雾，连同着红绿灯都有些模糊不清。耳畔是车鸣与雨声混合在一起的声音。黎羽城呼出一团白气走进拐角，却突然停下脚步。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许久未再出现的小女孩。

她站在无人问津的巷口，像是在特意等他，全身湿透的，很虚弱的用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胸前攥着什么。身形又透明了几分。

黎羽城赶忙将雨伞撑在她的头顶。你怎么跑这来了！还有你这样会着凉

最后一句刚出口他就停住了

黎羽城抿了抿唇，蹲下身轻声道：对不起桃子，我不该躲开的

女孩的眼泪决了堤，他终于记起了她

她一边哭着，一边拿出最后一颗糖，慢慢剥开糖纸取出粉色的糖块，然后踮起脚尖，将它塞进黎羽城的嘴里。脸上绽放着甜甜的笑颜！她的声音很轻的带着颤音，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糖是甜的

黎羽城愣住了，一阵甘甜突然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近乎是一瞬间的，眼前的小女孩发着微微白光，在几秒钟内迅速化成了光斑消失在茫茫雨夜里，唯一能够在脑海里停住的，是她那灿烂的笑颜以及那句：糖，是甜的。

记忆中的小女孩一下子变得清晰，一张干净稚嫩的脸。

那年的夏天，隔壁虽然还会吵架，小女孩却已不再常常哭泣，她变得坚强，笑颜也渐渐增多。

可是好景不长，在两个月后的秋季，女孩一家却要搬家了，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年少的黎羽城有些舍不得，到最后，却因为学校的原因，他没能赶上离别。

那天天气阴沉沉的，不久后下了很大的暴雨。

后来，后来怎样呢

后来她走那天，经过的山路发生山石滑坡，女孩一家最后死在一颗古老的槐树下。村里人找到他们尸体的时候，小女孩的手里还攥着一整把的糖

原来他给她的糖，她都一颗颗的保留着。而如今却都一颗颗的还回来了

嘴里的甘甜逐渐消失，黎羽城对着雨幕里的空气，颤声说：嗯，糖是甜的，不酸。

发布时间：2022-12-03 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