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她挤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总是穿一件紫红相间的大方格薄呢外衣，当然，十月的天气已经微凉，穿这样的服装是比较合适的。

每次她都是按时来的，我不用担心看不到她。我相信她的家庭条件是很不错的，在她与众不同的穿着上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她的头发也很别致，干净乌黑的齐肩短发，从来没有扎起来过，就那样随风飘着，活泼和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觉得她一定用了最高档的洗发水，而且，每天都洗头。

那是我在无数人头中辨别出她的最突出的标志。除此之外，她的脸蛋和声音也是让我心仪她的原因之一。白皙、眉清目秀，一看就是那种十分聪明的姑娘，并且她的聪明还可以从她平时的话语中表现出来。川西方言在她的口中说出来，十分动听。这大概是她拥有一副好嗓音的缘故，平缓的语速，音色中带着女孩子自然的温和细腻，还有，独特的甜美。

认识她，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了解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尽管有时候我对她的思念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只和我说过一句话。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到食堂来打饭，我在她面前抱怨。我很少在女孩子面前抱怨什么，这不是一种妥当的做法，我对她抱怨是希望引起她的注意。我成功了，可是她很不理解我说的话。反复地问我:你说的神也得罪了，鬼也得罪了，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无法跟她解释太多，反正只要能吸引她的注意就行了。

我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于是她来打饭的时候，我会舀很多菜给她。明明知道这是在害她，但是我对她的好，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她也看出来了，总是朝我温柔地笑。看到她笑了，我就很满足了。

我特别想知道她的名字，在一次很匆忙的邂逅中，她排队打好了饭菜，我着急地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她匆匆看了我一眼，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后面的人挤出了队伍。太嘈杂了，我看到她离我越来越远，眼睛却还一直往回望着我，似乎想告诉我她的名字，但很快，拥挤的人群就把她淹没了。接下来的一个小妹妹看出了我的急切，好心地告诉我，说她的名字叫艺欣。

艺欣，是个好名字。

仿佛，艺欣就是我继续努力工作的动力。因为至少我还能感觉到她的美丽和纯洁。尽管我在这样肮脏的工作中疲惫不堪。

在这个学生食堂里，每个打工者都是多面手。不仅有自己本职的工作，还要临时充当其他帮工。比如我，明明是墩子，负责处理肉类的切、片等加工。刚开始的时候，全是手工操作，后来从宾馆借来了切肉机，我就开始负责管理切肉机了。管理切肉机是我的本职工作，除此之外，每天早晨，我还必须和白案师傅一起做面食，做完面食，还要帮着洗切一些蔬菜。然后，学生来打饭，就要站在菜盆和饭盆面前给学生舀饭菜

我们的工资低得吓人。黑心的老板在工资的问题上，处理得很不恰当。我对艺欣说的神也得罪了，鬼也得罪了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很难跟她解释清楚。

我知道，很多人不满意老板了，包括他穿开裆裤的发小，还有他的某个亲戚。

发小最初是掌勺的大厨。在大厨心目中，工资总得比普通工人高一个档次才对。可是，老板不管这些，一视同仁。大厨很不满意，愤然离开。他还公然挑衅他的老朋友，一大早就背了个背篓来到学校，在校门口卖他自己做的包子馒头花卷。

那时候，我看到艺欣也挤在铁门边买大厨的包子馒头。我就走了过去，艺欣朝我微笑点头，隔着铁门，她把钱拿给大厨，大厨就从大门铁栏的缝隙中递给艺欣包子。

艺欣买好了包子，朝我微笑，匆匆离开。

大厨给了我一个免费的包子，露出一脸得意的笑，问我: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我咬了一口，吃到了肉馅。感觉不怎么地，只说他手艺很好。

老板对发小抢生意的事很愤怒，反映到学校有关部门。学校立刻对大厨展开了封杀。大厨从此再也没有背着背篓出现在学校的铁门外。

我们认为，学校的处理是正确的。为了保障学生们的身体健康，禁止其他人在学校附近叫卖食品，绝对正确。

老板的亲戚，管理仓库。他被怀疑监守自盗。他盗窃了仓库里的什么食材，我一直没有搞明白过。反正，仓库里的食材经常在丢失，各种不同。

亲戚总是很无辜地辩解，但这没用，老板一口咬定他就是在监守自盗。

看亲戚的样子，老实忠厚，我觉得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老板悄悄对我说:下个月要给你涨工资了，你做仓库管理员。

亲戚也悄悄对我说:下个月我不干了，去帮人杀牛。

这些纷争，我不想介入。

我只想每天看到艺欣。

她还是那样，充满生气，朝气蓬勃的样子。看到她，我的心情就舒畅开来。我照例舀给她很多的肉和菜。她总是对我微笑，有一次，我看到她朝我摇头。意思可能是说，太多了，吃不了很浪费。

我有了委屈，也不方便对艺欣说。但我知道，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艺欣是最理解我的人。

老板曾经说过，我们都是他的贵人。所谓贵人，就是帮助他事业辉煌的人。我一直在疑惑，自己究竟是神还是鬼呢。

于是有一天老板证明了我神鬼掺半。

老板发现了早餐的营业额与销售量出入很大。显然，有人每天都在卖早餐的时候偷偷拿钱。这当然是老板不能容忍的。老板说他早就安排了一个卧底在我们身边，这个卧底，不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而是职业惯偷。

老板说了，卧底对这种事情了如指掌，谁是特务一眼就能分辨。

我们不知道卧底是谁。但我发现了很多特务。

一天早上卖早餐的时候，有个刚来的大妈莫名其妙地朝我递眼色，我感到很奇怪，立即断定出她就是一个特务。

果然，中午休息的时候，这个特务被揪出来了。同时被揪出来的，还有一大批特务。

原来，那个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什么事情也不做的糟老头就是卧底。中午，他和老板喝酒。老板看到我叫我坐下来一起喝酒。

糟老头对我说:原来我们一直以为你是特务，冤枉你了，还请你不要介意。

老板接着对我说:你有一个习惯动作，喜欢摸皮带。

噢我恍然大悟，这个习惯动作真是要命。

真正的特务就是刚来的那个大妈，还有锅炉工和炒菜的小黄老板说。

我吓了一跳，特务这么多啊。锅炉工和小黄，不是学校介绍的久经考验的好同志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老板说，这些蛀虫必须清理出我们的队伍。

于是，下午的时候，锅炉工和小黄黑着脸来问老板要了工资。

小黄甚至都没有和我打招呼，可见他对老板有多深的仇恨。

当然，我确实没有偷拿过一分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个神。但是，小黄和锅炉工鬼鬼祟祟的行为，我早就发现了的，没有向老板举报。我和他们一样是鬼。特别是那个锅炉工，一脸油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本来我想把这些荒唐可笑的事情告诉艺欣，可是又怕她受到惊吓。毕竟，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她太单纯了，我不想伤害她。

我甚至向她隐瞒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我离开食堂之前也没有告诉她。

那天晚上，发了工资，亲戚暗示我快逃。

我得到了暗示，回了宿舍收拾行李。我拎着包趁着夜色偷偷地逃跑，很意外地遇到了艺欣和她的同学。

同学说:你要走啊。

我点点头。同学很热心地帮我拿行李。艺欣一点也不意外，她陪我走了一段路。

她什么也没说，还是像往常一样面带柔和的笑容。那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我陶醉在其中，竟然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我想告诉她，不要在学校食堂打饭菜了。可是，我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特务被揪出来之后，老板疯了。

有两个小愣头扬言要收拾老板，老板诡异地笑了，说:你们要收拾我，也不去打听一下我是谁。这话底气十足。

两天后，我看到那两个小愣头亲自来向老板道歉了。

老板的能量太大了，他居然能让两个已经离开食堂的打工小毛头登门道歉，他对他们做了什么。

就是在那一天，老板疯了。

他从食堂侧门进来，肩上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看样子，像是扛了一具死尸回来。他的表情把我吓坏了。

他把塑料袋子往案台上一扔，从里面抖出很多块颜色发绿，散发出腐臭的肉。

他朝我看了一眼，神色凶狠，说:不准声张出去!

我真的吓坏了。他把那些肉放在大水池里，加入了一些药粉，不断地清洗，最后，那些肉的颜色变得正常了。

他让我弄了一块肉来切。我切着肉，只想呕吐。他说，不用担心，炒菜的时候我有特殊的药消除这些臭味。

星期天，学校副校长请一个朋友吃饭。他来到食堂炒了几个菜，厨子没有特殊药粉，做出的菜被校长吃出了味道。厨子一直在纳闷。我不敢告诉他那些肉是有问题的。

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艺欣。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

我逃出了肮脏的世界，可她还在那里面饱受摧残。

多年以后，我神经衰弱了。常常梦到艺欣吐着血，一脸苍白，哭着对我说:你们太狠毒了

发布时间：2022-11-29 1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