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鸟为邻

　　今年冬天第一场大雪就要到来。到了下午越发阴沉的可怕。我待在房子里做着家务，对于这样萧索的季节里阴郁的天感到说不出的厌烦，一点出去转转的想法都没有。
　　不知何时听到屋顶霹雳啪啪拉的声响，我吃了一惊，脑海里闪出下雨的想法，然而又觉得这声响未免有点大，难道会下雹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正胡乱想着，抬眼看到大群的鸟从屋顶略过，如一阵疾风，旋了个圈，又转了回来。它们经过之处，露台上噼里啪啦有东西纷纷落下。我打开玻璃门，走到露台上，发现是黑色的小珠子，原来是香樟树的种子。那些鸟体型比喜鹊略大，黑色或深灰色羽毛，腹部羽毛较淡，成群结队飞行，带着响亮的风声。它们飞过屋顶，再飞回来后，屋顶与露台上又下起了一阵急雨，香樟树种子纷纷落下。我赶紧进了屋。
　　傍晚时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雪片如撕棉扯絮般飘个不停。一连下了三天，偶有停歇。外面寂静的很，听不到车鸣，也听不到鸟的叫声。那些鸟儿都到哪儿躲藏去了？
　　天晴后，雪渐渐化掉。露台南面对方花盆的低洼处，铺了一层香樟树种子，有的已经失去了外面的那层黑色的外皮，露出灰色坚硬的种子。原来它们是随着雪水融化顺着雨水管冲了下来。我做在玻璃门里往外看，不时可以看见有大大小小的鸟儿过来啄食。
　　楼房后面的香樟树已长到五层楼高。那些种子前段时间有的已经落下。走在树下，经常可以看见有鸟儿捡食，常见到的是麻雀。看到有人过来，并不慌张的躲开，而是灵巧的飞起，稍微回旋一下，待人略微走过，又啄食起来。
　　小区里的各种树木渐渐长成，树冠又大又密，随之而来的便是许多鸟儿纷纷落户。麻雀居多，后来是喜鹊，再后来还有斑鸠。这些大雪前叼食种子储备食物的鸟我却不认识。这个城市中仍然有很多人在养鸽子，在树木成荫前，只有它们一天到晚在楼顶咕咕直叫，然后在附近的几个小区中盘旋。估计它们也会像《长恨歌》中申城上方的家鸽一样窥探着每个房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然后在一起叽叽咕咕嚼食着这些故事。现在，它们独占这片天空的时代已经结束。各类鸟儿，叫得出名的与叫不出名的越来越多。即使在严冬季节，仍然还有它们的陪伴。
　　那些都是自由的鸟儿。它们可以想飞哪儿就飞哪儿。哪里花树成林，哪里就有它们的身影。我在厨房里洗菜，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它们轻盈的落在窗户栅栏上，琥珀色或者琉璃黄的或者黑钻石般的眼珠机警地望着四周，脖子侧扭一下，神气极了。有的会趁此俯视那一片绿荫，悠然的唱着歌，似乎再宣告它有多么惬意。还有的会趁势啄食挂在栏杆上的咸肉。隔着绿纱窗，我的身影稍微一动，它们已噌的一声飞了出去。不过，还会有其他的鸟儿不时过来。我永远不缺它们的陪伴。即使我看不见他们，但那歌声是会飞进来的。那样婉转悠扬的叫声估计应是只黄鹂鸟儿，那样叽叽喳喳欢叫不停的只有麻雀，还有发出一声咕﹋的叫声的，春夏之交，还能听到布谷鸟的悠长的声音。这些叫声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恣情欢唱、发自心底的声音。听着那声音，你甚至有冲出去像长着翅膀一般飞到天上，或者跑到海边在波涛汹涌中去冲浪的冲动。
　　因为怕惊扰着它们，每次它们落到露台上时，我大多在房间里隔着玻璃观察它们。它们都是如此机警的，一有风吹草动，不管它们是正在啄食花草种子，还是双双正在追逐嬉戏，或者情意绵绵，都会立刻飞走。我的孩子用相机的长焦镜头抓拍了一些落在栏杆或者屋顶的鸟儿。从图片上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们漂亮光滑的羽毛，尖尖的喙，颜色又美眼神又亮的眼睛。
　　和鸟儿的近距离接触，我很小就有过这种经历。除了去窝里掏麻雀的幼子女外，最奇妙的那次当属我和一只叫不出名的小鸟的神奇邂逅。那时，我大约八九岁。一家人都坐在堂屋，围着案板吃午饭。案板不高，只齐大人膝盖，因此我们坐的板凳都不高。我坐在门口、背对着门。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在我的背上，温暖而舒适。正吃着，忽然间一只小鸟从门口忽的飞了进来，一下子落在我的左肩上。我们都吃了一惊。我用右手把那只小鸟轻轻抓住，再两手捧着，转回身对着外面，我看清了那是只不大的漂亮的小鸟，它在我的手里不动，我能感觉到它的小心脏正激烈得跳着。父亲说：可能它飞累了，或者被什么大鸟追着。父母和姐弟们都停下筷子，安静地看着它。过了一小会，它也许已经休息好了，从我的双手中倏地飞起，飞到了院子上方的天空中，然后不见了。手心里捧着那样一个温暖的小生命的感觉至今难忘，竟有种茫茫人海中不期然相遇的宿缘之感。
　　还有一窝我没有看到却让我牵肠挂肚好长时间的小生命。那是一窝雏燕，住在我一个本家堂哥家堂屋横梁上。老燕子在屋后路边的电线上立着，歇歇脚。村里那个三愣子拉着平车经过那儿，看到了它。三愣子一低头，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块，甩手朝它丢去，老燕子应声掉下。旁边站着的我又惊又恨，想不到这样招人喜爱的小东西居然也会碍着他的眼，竟遭此毒手。旁边的四大娘也连连训斥三愣子，并叹着气说：那窝小的这下是完了。不知为什么我很自然的觉得这应是燕妈妈，对它的失去母亲的孩子异常担心。家燕向来被视为吉祥之物。我们老家传说，只有家庭和谐幸福的才会迎来燕子的入住。现在，那种用木头作横梁的房子越来越少，不知燕子都怎样做窝了。
　　我大约在去年看到巴勒斯在书中讲述在哺育期，任何比鸟类中的雄鸟被杀时，通常雌鸟会很快再找一个配偶，这样可以使得家庭重新完整。然而，他又写到亲生的鱼鹰爸爸面对袭击者的大棒毫不退缩，最后舍命去保护自己的幼鸟，而继父面对危险来临时，会多得远远的，平静冷漠的在外围盘旋。可见，血浓于水在鸟类中同样适用。巴勒斯为了制作标本，曾经打下一只哺育期的啄木鸟爸爸，他自己也承认当他听到雏鸟的叫声，看到守寡的鸟妈妈时也颇受良心的谴责。而我对此行为还是觉得难以原谅。唯一觉得欣慰的是，我现在知道那一窝失去爸爸或者妈妈的雏燕有可能会像巴勒斯描述的重新获得完整的家庭，并健康长大。
　　去年五一的时候，一对斑鸠夫妇和它们的孩子成为我家的客人。或者这样说是不对的。对于鸟儿来说，地球上的一切皆可为它们所用。它们把窝安在哪儿，哪儿就是它们的家，它们就是那方天地的主人。它们就可以自由的在那儿繁衍生息，哺育后代。所以当那对斑鸠夫妇选择了我家的洗浴室的窗台做窝的时候，它是理直气壮的。我曾因为担心窗户不好开，想把它们最先安放的几根树枝挪到窗台外的栏杆上，最终却因它们的执着而放弃。
　　这对斑鸠夫妇选择了玻璃窗和纱窗之间的三角地带，挡风又挡雨，的确是个好所在。前几天它们来回穿梭，衔来干的树枝和一些软草，较大的树枝在下面，较小的树枝和干草放在上面，窝比较粗糙，然而亦可以给它们她提供一个比较舒适的哺育子女的地方了。
　　鸟妈妈安心的趴在窝里下蛋。那应是一个比较耗费体力的活计。我早上出去到中午回来，发现她还在窝里趴着。看见有人进出，她略显不安，不过后来就慢慢适应了。即使在后面孵卵期和哺育期，鸟妈妈看见我们都显得沉稳些。鸟爸爸则不同，只要发现有人过来，立刻摆出迎战姿势。大约三四天内，鸟妈妈下了两个蛋。两个蛋大小差不多，和鸽子蛋相当。此后这对鸟夫妇轮流值班，开始孵蛋。
　　半个月后，一只小斑鸠出壳了，它躲在父母的翅膀下，很少出来。因为还有一枚蛋没有孵好，鸟父母还在轮换着孵。有一天我回来后，发现只有那只雏鸟趴在窝里，那没没有孵化的鸟蛋被蹬在了鸟窝外面的窗台上。我疑心是她不小心滚出来的，就打开纱窗，不顾雏鸟的惊叫，把鸟蛋重新放回窝里。可是，后来我发现那没鸟蛋又落到了窗台上。我知道它的父母肯定已放弃了。
　　从此，小斑鸠在父母的喂食下一天天长大，羽翼渐丰。如果人靠近时，它也会扑棱着翅膀，做出迎战或者也许是惊慌的姿势。慢慢的，它开始扑闪着翅膀到窝外面的塑钢窗棱上活动。我很担心他一不小心会失足掉下，而羽翼未丰的它已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有一天，天气很不好。风大雨骤，外面的香樟树在暴雨和狂风的冲击下东摇西晃。也不见斑鸠父母过来喂食，小斑鸠不只是出于好奇还是饥饿，不顾恶劣天气，又跑到了窗台上。我们都很担心它的安全，想把它放回窝里。不料，刚一打开纱窗，它忽然间朝暴风雨中飞去。这也许是它的处女飞行，可是这个时候未免太不合适。只看它斜着飞向下面的香樟树从里。我很担心，打着伞下了楼，希望它能安然无恙。可是，站在雨里，往地上看，往树丛里看，哪还有它的身影。我心里一阵惘惘然。
　　第二天雨过天晴。只听到楼上露台叽叽喳喳热闹非凡。我觉得那种叫声不太正常，那时一种急促不安的叫声。我来到玻璃门边上往外看，发现一对麻雀夫妇围着露台上的花上下翻飞，有时又落下，喳喳的叫声一刻也不听。间或能听到花盆后面传来一声稚嫩的叫声。我继续观察，终于看到一只小麻雀从花盆后跳了出来，，然而，它不敢离开花丛，只是从一个花盆后面躲到另一个花盆后面。它心急如焚的父母却无能为力把它带走。我不知道它的窝建在哪里，也不知小麻雀如何落到这里的。后来两三天还能看到这对麻雀父母来喂食它们遗落于此的孩子。此后，不知何时它们就消失了。
　　这时已进入夏季，食物丰盛。那些已完成哺育任务的鸟父母们大约可以稍作歇息，享受一段自由自在、丰衣足食的生活了吧。外面鸟声不断，新添的小生命们一定也在里面参与这欢乐大合唱吧。
　　2015年3月11日 　　　　　　　　　　　　　　　　　　　　　　　　　

发布时间：2023-06-13 0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