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幕降临,我都会有点儿小亢奋,因为我喜欢独处,独处自然不愿意被打扰。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卸下各种伪装,放下生活中那些繁琐浮躁的东西,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安静下来,淡茶一杯,感觉是无比的轻松,随意,舒适。最好是选择一个地方,登上时光列车回访过往,询叩历史,启动开关,慢慢加速,然后狂奔,到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去,探索一些有趣的东西。
不是梦幻,也不是忧伤,没有抛弃了谁,也没有被谁抛弃,我属于我自己,目光随意安放。夜车像柄宝剑劈开厚重的夜幕,冲进神秘的广阔天地,甩掉不断闪现的虹霓,撇下一个个城市和村庄,窗外是飘来荡去乱窜的风。一个人的世界,我驯服地交出回忆,冥想、担忧、焦虑、思念、牵挂,一无所有地在时间之外、空间之外,与内心对话,审视自己,解析自己,补给自己。这个时候,我是远方,我是诗意,我是灵魂。徜徉在历史、哲学、伦理、艺术的海洋里,一切都变得那么轻柔、松软。
长发飘飘的祖先,手持标叉追赶野生动物,健壮的体魄因衣不蔽体而一览无余;百无聊赖地欣赏大漠孤烟直,相比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少了一个念想(鱼);浔阳江畔的月光因为白居易听了曲琵琶皎洁了两千多年,今夜的月光沁凉如水,白老师,你看怎么样啊?边关冷月,江南烟雨,宫廷政变,秘闻野史,每一处风景都令人流连忘返,每一个沧桑巨变都令人思绪万千,每一种七情六欲嗔怒痴都值得细细咀嚼慢慢品味。
时光是一列永往直前的机车,有人登场,有人退出,有人中途调换,不管什么情况,它都义无反顾地直赴前方,抵达一种永恒的虚无。最终下车的人,无论乘车时间长短,或凄风冷雨,或柳暗花明,或艳阳高照,不是充实了自己就是充实了他人, 或者两者兼得,从而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和富足。
小时候,不记得我是几岁,某个冬天的傍晚,外面黑黢黢的,刮着很大的风,我和妹妹蜷缩在灶间的柴草上,烟火味儿肆无忌惮地溜进鼻腔,越发得饥肠辘辘。不知什么原因,父母不在,姐姐哥哥也不在,玩伴们也各回各家了,我俩抱在一起,像被遗弃在波浪中的小船,外面的风忽然刮一下,我们的小船就荡一下,再刮一下,我们再荡一下,时猛时缓,晃啊晃,摆啊摆,什么时间家人回来了,我们的小船就靠岸了。困,想睡,又不敢睡,瞪着眼睛听外面的树木被大风拽得吱吱呀呀地响,间或树枝折断的声音。也不敢出去,怕黑暗中冷不丁出现的活物吓自己一跳,更担心躲在角落里的鬼怪,伺机跳出,伸出干柴棍儿般瘦骨嶙峋的爪来。煤油灯撑起一室光明,淡定地冒着一缕黑烟,烟雾逐渐消失飘散。家里的黑狗(我们叫它黑子)时不时盘卧在我们身边,任我们把它毛茸茸的身体抱在怀里,它很警觉,外边一有动静,它就跳起来,冲出去叫上几声。
我记得那煤油灯的火苗左摆右摆,冒着燃烧后的浓烟,滋滋作响;我记得那北风的猛烈疯狂,在深不可测的空旷中吹着长长的口哨;我记得黑子的身上很温暖,它的叫声在静寂的夜里清脆响亮。这是我记忆中最早独自面对的时间,最早意识到我是姐姐,有责任保护好小自己两岁的妹妹,最早认识到黑子是家里最忠诚最和善的成员。
人生之中,总有些问题需要你独自去面对,总有些选择要你自己认真考虑后再做决断,总有种处境要求你自己冷静对待。人的一生中,唯有孤独不能分享,无论是普通庸俗,还是高贵精致,都逃避不了孤独的宿命。
后来,当对黑暗不再有恐惧,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夜晚的旅行,无数个夜晚,我像独行的侠客一样搭上快车,众人皆睡我独醒,一面打劫,一面归还原主,把唐诗归还给唐朝的风情,把人物归还给历史,把金戈铁马归还给战争,所有的事物都是他们原有的风貌和光泽。邻家小儿夜啼或野猫的尖叫追逐都打断不了芸芸众生追求美好生活的热情。
每当旅行结束,我像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似的回到家中,兴趣映然,虽然原本就在家中,但是我获得了一种心灵上的踏实和安宁。
发布时间:2022-03-13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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