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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俗的记忆
禁忌与年俗
大年初五,俗称破五,意为从今天起,过年时的种种禁忌都可以破除了。过年的种种禁忌常常是年俗的一部分。
过去,过年的年货大多都要自家准备,主要是蒸和炸。不管是蒸还是炸,第一锅出炉,首先要祭祖,然后活着的人才有权力享用,这就是禁忌,破了这个禁忌是要吃苦头的。那个时候,物质贫乏,平常的日子且不说吃好吃的东西,就连吃饱也成问题,过年了一下子蒸炸出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可把我们这些孩子们馋坏了。一锅馓子炸出来后,我不由分说拿了一根就往嘴填,结果被母亲揍了一顿,被揍的原因就是还没有祭祖,孩子是不能先动嘴的。如果孩子不被揍,来年一年祖先是不会保佑这个家的,所以我的挨揍是必须的。
我们家乡的过年盛典,也就是一年一度的团圆饭,是在年三十的中午进行的。这个时候,如果家里有人在外不能到场,饭桌上也要摆出他的碗筷。所有年货的种类在这时都要拿出来,可以随便吃,随便喝。中午一过,一直到年初一的晚上,大人不得揍孩子,这也是禁忌。孩子可以撒着欢地玩,不必顾忌大人会来管教。年三十的下午,女眷们包饺子,男人们打牌玩乐。饺子都是素馅的,要够年初一一天吃的。年初一一天是不能吃荤的,否则会昏头昏脑一整年。
年初一的早晨,女人是不起来做饭的,这也是禁忌,也有人读出的是对女人一年劳作的一种答谢和尊敬。饭都是头天晚上女人们收拾好放在锅里的,第二天男人把锅里的水烧开,下上头天早就准备好了的饺子,饭就算做好了。这时女人和孩子也起来了,围在一起,吃新年的第一顿饭。
饭后,男人们和男孩子们,就开始准备到祖先的坟头去拜年。一个家族的人聚齐了后一起去,队伍浩浩荡荡,但女性是不在其间的,女性是不准去的,这是禁忌。
到了祖坟前,先是化纸钱,化过纸钱后是燃放鞭炮。一般地,过年要准备两挂最长的鞭炮,一挂在年初一五更天里燃放,一挂就是在祖坟上燃放。这两挂鞭炮常常代表着家力,鞭炮越长,燃放声音越大,就表明你的家力越强盛,乡亲相互之间的竞争常常用在这里。
鞭炮响完,祭祖的队伍长龙一字排开,对着祖坟开始行叩头礼,不论当时天气如何都要趴地上磕头。阴雨天时,常常弄得两个膝盖都是泥。
年初一的狂欢
年初一,这一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百无禁忌地玩乐,这一天,谁家遇到了坎儿,一般都是大门紧闭,算是对别人家的欢乐的一种逃避。这一天是什么都不能动的,做饭时是不能动刀的,一切都是头一天准备好的。这一天是不能从井里打水的,头一天男人早就把水缸灌满满的了,足够一天使用的。这一天是不能从外往灶屋里收柴禾的,柴禾也是头一天收好的。什么都不准干,那就只好玩了。所以在乡村,年初一就是一个狂欢节,不过欢乐不是用体力,而是用智力。
打着灯笼玩,是年三十晚上孩子们的大戏,相互之间比着谁的灯笼最大,谁的灯笼更亮,谁的灯笼更美。在准备年货的过程中,父亲们一般都要上几趟街,按照女人们的布置,根据家里的钱财,准备过年时需要用的物品。这其间,无论钱财多么紧张,父亲一定不会忘记给孩子买来扎灯笼所需的物品。那时,孩子们打的灯笼都是自家扎制的,父亲从集镇上买来扎灯笼需要的玻璃纸、蜡烛,蜡烛座等,年三十的上午开始扎灯笼,晚上孩子就可以拿去炫耀了。
拾炮也是我童年里记忆非常深刻的过年中的一种年俗。从年三十晚上开始,孩子们听到谁家在燃放鞭炮就会蜂拥而至,打着灯笼去捡拾那些没有爆炸的鞭炮。年初一五更里,家家户户的都要燃放最大最长的鞭炮来迎接天神,没有爆炸的鞭炮更多,我们这些孩子就打着灯笼一一捡拾起来,留待第二天几个小伙伴挤到一起想着法子再一次点燃它。燃芯实在没了,就把它拦腰截断,将两个半截的鞭炮拉开一定的距离,点燃一端,由这一段刺出的火花去点燃另一端,这叫刺花,非常好玩。常常玩得乐此不疲。
走亲戚的忍耐
年三十、年初一都是家里人一起过,从年初二开始,就打开家门相互走动,与亲戚一起过了。刚结过婚的年轻人,年初二一定要到老岳父家去过年。初三开始要到舅家去、到姑家去、到姨家去。亲戚多了,日程可以排到年初十。
小时候,年初三,我常常被派往到舅家去。清晨吃过早饭,母亲就给我拾掇到舅家去的竹篮,竹篮里放有年前蒸炸的一些年货:馒头、包子、丸子、馓子等,当然还要一些点心,另外少不了两瓶散白酒。满满的一大篮子,好沉。我一个人挎着竹篮,要走上十几里地,走上一个多小时。走在路上,为了驱赶一个人的寂寞,常常唱一些半生不熟的歌谣。
到了舅家,舅母做饭,舅舅忙他的事务,没有人理会我,我一个人孤单地或坐着或站着。挨到吃饭,舅母做了好多好吃好喝的饭菜,但是我不敢放肆地吃。因为临来之前,父亲总会交代:到人家家里,吃饭别没有成色,饿狼一样专捡人家的肉吃。那肉是端出来留给你看的,你舅舅还有好多客人要招待。你要是给人家吃完了,人家还怎么招待以后的客人?你舅不让(读第三声)你吃,你绝对不能主动去吃,让(读第三声)了也不能随便吃,实在让(读第三声)紧了,你叨一块意思意思就行了,要让人家感到你是一个教养的孩子。我完全遵照父亲的指示办事,从来没有给父亲丢过人,虽然心里十分想吃,但终于没有吃。其实,连馒头也不敢吃饱,这也是父亲交代的:到人家去做客,至多只能吃七成饱。回来的路上,拿出竹篮里舅母留下的凉馒头吃,来填补那剩下的三成。按照规矩,走亲戚带的礼物亲戚是不能留完的,总要剩下一部分让重新带回来。至于留多少,剩多少,没有严格规定,这要看亲戚家个人的修养了。
现在想起来,年关走亲戚,每一趟都是一次心灵的屠戮和意志的考验。那个穷苦的年代,物质匮乏,身体营养严重不足,心理上对营养有一种急切的需求。平日,没有好吃好喝的,眼睛看不到也就算了,如今,那些好吃的好喝的就摆在你面前,又不准你去吃,你说,心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特别特别想吃,但是坚持不吃,意志就这样被一次次地给磨练出来了。
我现在算是一个意志力比较好的人,大概都是那时磨练出来的。
年五更的热闹
年五更是乡村过年最热闹的时候。
五更,按照现在的计时办法,相当于早晨5-7点。年初一的五更就被称为年五更。
年三十的晚上要晚睡,习俗上叫守岁,大人要求过了午夜再睡。全家老少一起守,有能力玩牌的年轻人,都去玩牌了,剩下老人和孩子在一起嗑着瓜子唠嗑。年龄特别小的时候,困意重,坚持不到午夜就打瞌睡了,常常会被大人摇醒,睁开涩涩的眼皮坚持着。
大概在凌晨一点左右入睡,四五点钟又要爬起来迎接春神。老人可以继续睡,年轻人和孩子是一定要起来的,不需要叫,因为这时人人很兴奋。
迎接春神的活动一般都是由家里年轻力壮的人来做,我家的这项活动一般都是由我的二哥做。迎接春神仪式一般是按照下面的程序进行。先是烧一锅热水,洗手洗脸,把自己洗干净后,在堂屋正中央的大桌子上,摆上贡品(一般都是家里过年用的最上乘的年货),焚上香,然后到院子里去燃放为过年贮备的最长的那挂鞭炮,告知天神,我家的祭祀已经准备完毕,您老人家可以来尽情的享用了。
鞭炮燃放完毕,燃放鞭炮的人会从外边抱来一堆棉柴放在供桌前,把棉柴点燃,棉柴会发出蓝莹莹的光,起来祭神的人围着棉柴烤火。据大人说,年五更里烤了棉柴的火,来年一个冬天都不会冻手冻脚。这时候,天神会在棉柴蓝莹莹的光里享用桌上的贡品。等到棉柴蓝莹莹的火光熄灭,天神吃饱喝足留下给一家人的祝福后就乘风归去了。祭神的人这时就可以大肆享用天神留下的食物了。他们常常邀来三五个左邻右舍聚在一起喝酒,用祭神的物品当下酒小菜,可以一直喝到吃早饭。
孩子们的热闹在于,挨家挨户地去拾燃放祭神鞭炮时没有爆炸的单个鞭炮,放在兜里,等到年初一的上午一起比赛,看谁的多,看谁的大,看谁的响。拾炮的孩子多,没有爆炸的鞭炮少,所以常常会出现哄抢现象。有一年,我和伙伴们一起哄抢,捡到一个赶忙放到兜里去,没有想到这个没有爆炸的鞭炮是个慢性子,鞭炮的燃芯着得慢,一直到我的兜里它才爆炸,把我的一兜鞭炮全炸飞不说,还把我的棉袄炸了一个窟窿。好在大年初一这一天,故乡的风俗是大人不许打小孩,让我躲过了挨一顿狠揍的劫。不过,穿着一个带窟窿的棉袄过年也挺丢人的,更不能忍受的是,年初一,小伙伴们比赛时,我只有当观众的份儿了。
据说,一个村子只有一个天神,他忙不过来,只挑那个最勤快、最干净、最讲究的家院去看看。在我的印象中,我的二哥是最勤快、最干净、最讲究的,不过天神是不是来过我家,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发布时间:2019-08-28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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