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过心底间的那条江

淌过心底间的那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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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村子里，最喜欢的是村前那条浅浅的，流水柔柔的鸭流江。小小鸭流江，给我的童年带来过无穷的欢乐和憧憬。
鸭流江就绕着村子自西向东北蜿蜒流过，把村前那个阡陌交纵的楠木垌分成了两半。春天，从狮子山流出来在新田水库蓄积了一个冬季的沁凉山水，和着布谷鸟的歌声欢快的汇入了鸭流江，在鸭流江各个小坝分流漫进干枯了一个冬季绽满了裂缝的楠木垌的水田，整个田垌便浸润成了一面面平静的镜面。夏季，我们常常在夕阳西沉的傍晚，将牧归的水牛赶进石拱桥下不深的水潭，让吃得满肚滚圆的水牛浸进水里泡去疲乏和泥泞，而我们，也在旁边的水潭里放松放牧了一天的心情。在芦花映满河堤的秋季里，我们沿小河走进清澈的浅水里捞起河里悠游的鱼虾。而在冬天鸭流江断流露出了沙滩卵石的季节，我们则可以在阳光柔柔的日子里漫步裸露的河滩捡拾着五彩斑斓的鹅卵石
我的整个童年就那样在鸭流江的长年欢流和间歇中欢快度过，小时候常常在泡进鸭流江，仰面望着天上的白云朵朵时胡思乱想，顺着鸭流江的水流究竟可以漂到哪里呢？每年涨大水时，鸭流江发怒的样子却是有点可怕，漫过河堤的大水把平常放牛天天走的大路都淹没了，洪水发出恐怖的咆哮。大人们常常警告我们不要在涨水的时候跑去河边，要是不小心被冲进河去，漂到梧州都寻不到！梧州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问大人，他们也没去过，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其实他们也是从更早的大人们口中听说的。外公却说，鸭流江流到狮子山的背后变成桂江，那是条很大的江，有幽深的峡谷，有湍急的险滩，有渡江的木船，还有神奇的瑶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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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个巧手的匠人，他打的青石条门槛石在方圆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气，还会木工，小的可以做各种家具，大的还能够打造木楼。每年的秋季，二道谷子打完时，他都要背起工具，只身翻越村子背后的狮子山，到山的背后瑶山里帮瑶人打门槛、造木楼。小时候最佩服外公的见多识广，外公在每年的秋冬季进到瑶山，腊月将近过年时，带回了满挑的瑶人抵作工钱的腊肉、笋干、香菇等山货。我们在品尝着外公带回来的山珍美味的同时，也听他讲山那边瑶人的世界，听他讲瑶人同年的故事。外公说，山那边有莽莽林海，有飞泉流瀑，有猴子山猪，还有滩深水激的桂江。桂江是瑶山与外界联系的黄金水道，有可以装好多货物的木船，瑶山的竹子、木头就是通过桂江的木船运到平乐，运往昭平，运去梧州的。外公还说，瑶山里有本事的汉子，都坐船到过梧州。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我的心中就立下了誓愿，长大后一定要亲自看一看山背后那条令人神往的大江，一定要像瑶山汉子一样坐上帆船去梧州看看那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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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流江在楠木垌拐了个弯，缓缓流到下游的寨宾村，与另一条同样发源于狮子山的诞江汇合，流到更下游的榕津，奔流百里在沙子古镇的附近汇入茶江，再流到县城的西面，与北面相约而至的那条世界级的著名河流，还有另一条从西面汇来的荔江相聚，终于形成了外公说的山背后那条大江，往南流到了狮子山的那一边，在山脚湾洄不舍，最后才流往昭平，流到梧州。
14岁那年，我离开家乡来到县城高中读书，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桂江。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来到县城，正是秋季干旱的季节，桂江是那么枯瘦，根本与外公讲述的大江对不上号。河滩裸露着巴满青苔的鹅卵石，河堤上满坡的竹子入秋不黄，与桂江河水一样的青翠，沿着河堤软柔柔的沙质土坡漫步走下河滩，宽阔的韭菜滩上，卵石在阳光下显得悠闲而慵懒，泛着五彩炫光。那时候桂江还没有大桥，河滩上长满了半人高的灌木，有乌桕、沙棘、黄荆，还有在夕阳映照秋风吹拂下很好看的芦苇和辣蓼花桂江就从韭菜滩边沿流过，河面不宽，但河水很急，河水冲击到河崖上露出的嶙峋岩石，发出恐怖的哗哗声。长长的韭菜滩从头看不见尾，从下游逆行的木船，到了这里，变得寸步难行，船上掌舵的艄公，要十分小心，把握着船头不至于撞向岸边的岩石，年轻的水手侧跳到船边，顶着长长的竹篙，借用撑篙的力道将船艰难的一步步上挪，有时喊着整齐的号子，那粗犷的船歌号子和着流水击打岩石的哗哗声，在长长的河滩上响起，传到两岸，让人驻足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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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对桂江有点失望之时，我的地理老师杜仁崇先生，却激起了我对桂江更深一步认识。杜老师是个治学十分严谨的老师，他知识丰富，在给我们上地理课时，经常把一些祖国的名山大川编成朗朗上口的诗歌，叫我们唱念，好便于我们的记忆。他在讲述祖国的大江河流时告诉我们，长江、黄河是我国的第一第二大江，珠江是祖国大江中的老三，而位于珠江源头的桂江，则是我们国家含沙量最小的一段河流！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们学校门前那条有着长长河滩并不起眼的桂江，竟然也有着令人骄傲的中国第一！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对桂江刮目相看。于是，在县中读书的日子里，每逢周末假日，我都喜欢与同学相约来到河边，来到那点缀着丛丛翠绿的宽阔河滩，迎着凉爽的习习江风，踏着晶莹的河滩露水，大声背诵着英语单词，背诵着唐诗宋词，让家乡的雨露与阳光浸濡着内心的同时，也让知识和理想充实着头脑。河滩上，我们捡拾五光十色的卵石，扬手丢进河中。我们经常挽起裤脚，涉水走过浅浅的河滩，看浅水游鱼，看从滩底缓慢上行的帆船，还有和着那船上人家粗狂的号子节奏尖叫呼喊，直到那些帆船费尽力气撑过河滩，缓缓驶入停满船儿的港口，才恋恋不舍的与落日告别山峦同步告别河滩，回到学校。我的高中时代，就那么伴随着河水的涨落，伴随着河滩的寒暑，伴随着桂江日出日落走过来的，直到考上大学离开县城到了省城读书，看到省城那条总是泛着浑黄泥水有着刺耳汽笛轮船行过的大江，还久久回味高中那几年桂江带给我的欢乐和憧憬。
我离开县城到了省城读大学，在南国那个长满红豆的相思湖边，一个秋风把湖面吹起皱纹的日子里，偶然认识了一位来自于桂江下游，来自于狮子山背后桂江岸边的女孩。也许是桂江水滋润的缘故，女孩皮肤很白，说话也是柔柔的，像桂江水那样的甜美，让我惊奇的是，女孩跟她同样来自于一个地方的老乡说的土话，却是与我们老家流行的土话十分相似，我能用老家的土话很轻松的与女孩交流沟通。我们交谈之后，很惊奇我们其实只隔了一座高高的狮子山，而且我们在交谈当中，讲到父辈们曾经说起的山背后那些地名时，意外的感到一种亲切和熟悉。也许同饮一江水，我们的共同话题就变得相对多些。大学四年，我们经常相聚，在那个长满红豆的湖畔，我们常常说起桂江，说起桂江的七冲八溪，说起桂江的九滩十峡，还说起狮子山背后莽莽瑶山里那些传奇的瑶医蠱术求学的日子里我们彼此间十分投缘，相互诉说并炫耀着各自家乡的美丽景色，也相互鼓励着在学业上的共同进步，还憧憬着毕业后回到家乡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报效养育自己的故乡，而说得最多的是如何让桂江的资源发挥出来，造福沿江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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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饮一江水，却让来自狮子山两侧的我们心灵是那么相通，我们都为桂江而自豪，都为相识而庆幸。转眼间，四年的学习时间过去，毕业前夕，我们约定：君住桂江头，我住桂江尾，盈盈一水间，终有相会时！我们彼此相邀，一定要请对方在方便的时候到各自生活工作的小城相聚。
时光荏苒，日子匆匆，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工作的压力慢慢淡化了当初的相约，刚开始时我们还偶尔写写信，也许是工作环境的恶劣和压力，也许是生活的种种不如意，使得我们从刚进入社会充满了对生活的理想与憧憬的激情经历了无数次挫折，在亲身经历了人性的真实之后对社会对生活变得麻木和冷漠的原因，慢慢的我们联系变得少了。后来听说女孩嫁到了外地，我们便中断了好几年的断续联系，跟女孩当年十分浪漫的相约也慢慢从记忆里删除。前些年，我参加市里组织的一个考察团沿桂江考察融入珠西经济带建设的规划编制，从桂江源头坐船顺流去梧州，才有机会来到了女孩曾经工作和生活的桂江下游那个小城。小城很悠闲，依山滨水，一如我大学毕业后一直生活的小城，但空气要比上游我生活的小城来得清新。小城的生态植被也比我生活的小城要好，四周的山头青幽幽的，晚上入住那个桂江下游的小城，漫步在空气中充满了负氧离子的河边，呼吸着湿湿的夜的凉风，感觉十分舒畅。当地领导在介绍他们融入珠西经济带规划的措施时，我们了解到小城正在利用桂江黄金水道，发展生态旅游。为了发展生态观光，他们一个封闭的小城，竟然也规划了联系外界的高速公路和旅游公路，还有一些旅游基础设施也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我们为桂江下游那个小城的长远规划所震撼，也为他们的雄心壮志感到高兴。漫步夜色中的小城滨江路，我忽然想起了那年与女孩的相约，要是女孩还在那座小城，该多好呀！人世间有许多忽略和错过，时光不可能重返，面对习习清风的江面，也只有感叹佳人在水何方的惋惜。
那年那场让国人至今仍叹息的风波过后，我们那届大学毕业生由于政治形势的需要，大部分都分到了基层。从狮子山脚走出来的我，也没有例外的回到了原籍地，庆幸的是，我被分到了县城的一个事业单位，从事地方志资料的收集和编写工作，与那些分到更基层的同学，还是幸福得多的幸运者。刚参加工作时，我们一起分到县直机关的大、中专毕业生有好几个，都是从农村出来，成为机关里最没有权势的干活的人。八十年代末的机关，是清贫的，没有现在名目繁多的各种福利，特别是住房，实行的是论资排辈分配，如我们赤条条单身汉来说，是根本不敢想的事情，于是，我们同时分到机关里的一帮单身汉，被统一安排在政府招待所的一栋内宿楼里，每人一间不到10平米的小房间住宿，平时吃饭在招待所食堂，洗澡洗衣服在楼层侧边的公共洗澡间兼卫生间。那个年代的县城，没有现在的基础设施完善，经常停水停电，生活十分不便，我们戏虐的把招待所的内宿楼称作难民营。
难民营的物质是贫乏的，生活也十分单调。我们在机关里上班，各自在单位里十分努力，很快便成为了单位里业务上的熟手。下班时间，我们回到栖身的楼里，读书下棋，弹琴唱歌，大家相处十分融洽。难民营中谁从老家带回来好吃的，都招呼大家一起分享，不足十平米的小小房间，支一个火锅，十多个人围在一起就喝酒猜枚，经常充盈的是欢乐的笑声和飘溢的香味。生存环境的艰辛，物质生活的贫乏，没有束缚我们积极上进的阳光之心，我们相互鼓励着，相携着一同成长，一同进步。炎热的夏天里，傍晚下班时，我们在食堂吃过晚餐便相约着提起锑桶，装上换洗衣服来到桂江边，把身子泡进清澈见底的桂江水里，将一天的疲倦随悠悠河水漂去没有烦恼、没有人际间算计的远方。春天河边青草露出嫩芽芽的季节里，我们来到河边，趟水走过河洲沙滩，在卵石水洼里和水边绿草下，以撮箕捞上丰腴的桂江鱼，用作改善伙食和增添乐趣。秋天的季节里，我们也曾结伴来到河边，看夕阳西下，看木船泊港，看归鹭蹁跹无数次我们徜徉桂江河边，畅谈改变家乡面貌的理想和规划，憧憬着让桂江两岸的父老乡亲能够过上美好日子，畅想着让桂江更好发挥她的资源优势，造福两岸乡亲。那条从童年开始就在我的脑海里魂牵梦萦的桂江，从此与我的生活融为了一体，再也没有分开。她伴我成长，伴我成熟，三十年来，我也伴随着桂江河面的宽阔变化而趋于心境的平静

淹没前的广运油麻市
三十年来，当年一起从难民营打拼的兄弟姐妹，各自都有了自己事业上的成就，从当初机关里最没地位的普通办事员，各自成长为单位里受人尊敬的中层领导。而我们那帮兄弟姐妹中，成就最大的姐妹，曾经当上了政府副县长。在任职副县长的那些日子里，她不分日夜的奔走于桂江两岸，奔走于莽莽瑶山中那些漂泊瑶山深处的过山瑶民，为他们修通打开瑶山与外界沟通的瑶山公路，为他们的子女修建从根子上打下脱贫基础瑶山学校。在一次出差首府为瑶乡争取项目资金的路上，因车祸离我们而去，永远告别了她心系的瑶山，告别了她魂牵梦绕的过山瑶子弟。三十六岁的正当年华，正是干事的黄金年龄，我们的姐妹就十分遗憾的定格了生命。我们把她葬在了桂江边一座山上，希望她的灵魂与桂江相融，让她在天之灵也关注着她生前心心牵挂的桂江两岸未竟的事业。

淹没前的广运瑶村
时光的列车驶入二十一世纪，桂江上游也迎来了发展的机遇。早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前苏联专家几经勘察都没能开工建造的水电站终于开工建设了，我也有幸投入了电站建设的相关工作。那座装机容量9万千瓦，蓄水库容2.16亿立方，投资7个多亿元的桂江干流综合利用规划6个梯级水电站中的第一个水电站建设过程十分顺利，仅三年时间，电站就顺利蓄水发电。在蓄水之前一个秋日阳光和煦的下午，我因检查库区移民搬迁的工作来到了电站上游的广运圩，那是电站蓄水之后要搬迁的最大移民点，也是小时候外公经常跟我说起过的油麻市。因为地处荔浦、平乐、昭平三县交界处，又扼桂江咽喉之所，历史上假舟楫之便利，成为桂江上游著名的水运集散地。三县瑶民的山货、特产，都经此处运至上游的平乐、桂林和下游的昭平、梧州销售，而瑶胞所需生活日用品，也经由此处圩市零售批发到瑶山山寨。因为圩市小而货类齐全，瑶人把那里称作油麻市。油麻市就位于桂江边的码头上，只有一条短短的窄小的圩巷，常年住的瑶族人口也不过百多人，却开着十几家杂货店，还有学校。桂江在那里静静的缓流，码头上长满了翠竹。我们从船上上到码头，走进圩市里查访各家店铺搬迁的进度，爬上山坡上新规划的移民新村点检查移民新居和瑶民小学建设的进度。尽管对于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难舍难离，但国家重点工程建设的需要，瑶胞移民都十分配合和理解，移民搬迁和建设工作推进十分顺利，年底电站蓄水之前，所有瑶胞移民都能够顺利搬到山坡上新规划的移民新村过年。我们离开油麻市的时候，站在山坡往桂江望去，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投射在沙滩上慵懒的散布着的礁石，将它们的投影拉得长长。那些见过无数商贾行船，听过无数次滩浪涛声的礁石们也许见惯不惯，对桂江滔滔江水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似的，那么淡定的散躺在河滩，也许它们并不知道不久的将来，蓄水后的库区将把它们的身躯毫不留情的淹没，它们将永远失去无尽情沐浴慵懒秋阳的露头日子！

新建广运瑶胞移民新村
电站蓄水发电后，桂江上游水位抬高，库尾回水位直达县城，沿岸瑶山淹没的村寨都得到了搬迁安置，油麻市那所小学也得到重建，桂江在开发了水资源的同时，也着手瑶山民族风情旅游的规划和开发。电站以上的江段变宽变阔，渠化了的河道，昔日那些船只上行需要开足马力都显得吃力的险滩水急浪湍的情景成为了历史，桂江航运重新恢复了她昔日的黄金水道盛况，通过这条历史上沟通中原与岭南地区水上交通的河流，我生活的这个小城即将很顺利的融入珠西经济带，融入珠三角那广阔的市场，融入一带一路中的海上丝绸之路，不远的将来，两粤通衢的航运盛况历史将在这条我们祖祖辈辈为之奋斗为之牵魂的河流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

　　　　　　　　　　　　　　　　　　　　　　　　　

发布时间：2019-08-08 1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