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清浪滩
七十年代初,我在船上工作了三年。虽然有过几十次飙清浪滩的经历,但从清浪滩的老池处飙下去,真还只有一次。
清浪滩谓之沅水第一滩,距沅陵县城六十公里。上个世纪汹涌澎湃的清浪滩,随着五强溪大坝在沅水的横亘,高山出了平湖,险滩已经消失。
原来的清浪滩,一到枯水季节,便分两条航道。一条偏口,一条老池。偏口,水势平缓且航道宽敞,但水势浅显。老池水势凶猛,用唐代诗人李白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川”的诗句形容它不为过分,且航道窄小,两岸边缘还突兀着或尖或钝的礁石。由上至下,偏口为左,老池为右。左低右高,站在老池岸边可以俯瞰偏口飞流直下的波涛。
偏口与老池之间,是一大块岩洲,确切地讲是一大块岩石沼泽,上面满是嶙峋的礁石,礁石之间便流淌着从老池溢向偏口的涓涓细流。
上行船,无论是空载还是重载,都必须行偏口航道。因为老池流速过急,似瀑布,古往今来,还没听说有船能上。下行船,则要看水大水小,载轻载重了。
我们虽然经常上上下下清浪滩,但行的都是偏口航道。每当我们从湍急的偏口或上或下时,闻听到隔壁老池的波涛怒吼,就联想起它一泻千里的壮观,我们就心潮澎湃,有种跃跃欲试的期待。
终于有了。那是一个金秋,老天爷连续两个月不下雨,沅水河已经干涸的快要见底了,很多较为平缓的河滩有人绾着裤脚都能淌过。清浪滩老池和偏口早已泾渭分明,两航道之间的礁石高高地裸露,再没有了水的痕迹,两航道的波涛怒吼越加响彻山崖。
我们装着六成货物从上而下去常德。出发时我们从港航监督处就得到了消息:偏口水太浅,船舶吃水太深,要走清浪老池。我们听说后,老船长没有笑脸,心里在默默地盘算着,他虽然是老船长了,但走老池航道,还是屈指可数的。他一定在想着什么!我们几位年轻船员,虽然早都想体味老池的雄风与惊险,但在跃跃欲试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惊悸,因为吉凶难料。
清浪滩清浪滩,涛声映过十重山,白浪高过半桅杆,过往船只敬菩萨,烧香求神保平安。这虽是旧时对清浪行船的写照,但又反映了清浪的险境。在那里不知有多少船只触礁翻船,也不知有多少船工变了水下鬼。新中国成立后,清浪航道虽然几经疏通,但它由于地理环境先天恶劣,那种道窄且弯,浪高水急落差大的事实难以改变,翻船死人的海损事故仍然时常发生。
但并不是水恶滩险我们就不敢走了。货照样要运,船照样要行。老船长把拳头一捏,要我们把这块硬骨头一定啃了。
我们一天就赶到了清浪滩,因天色已晚,就在滩头上面泊船夜宿。虽然泊船的地点离老池还有一里路,但老池滩上的波涛怒吼声不断地从山崖间传来,有浪打浪的怒吼,有浪拍岸的怒吼,吼得连同老船长在内的我们便有了几分胆怯。
老船长说,我不敢飙了,要请飙公。这是常事,一到这种水位,远地的舵手不敢飙滩的很多。在这里,有关单位组织了许多专门为来往船只飙滩的人,人们称他们为飙公。他们都是本地人,对清浪两航道的水位了如指掌,对老池险滩的脾气摸得很透,而且驾船技术娴熟。所以,胆小的都到这里请飙公。但飙公不拿舵,只领航,即使这样,也给船舶顺利飙滩保证了安全。
我们请到了一个四十几岁的飙公。他是清浪人,十几岁就在清浪上上下下,已为人领航几百次了。出发前,他简单地向我们及船长交待了航行中的注意事项,老船长和我们都像是接受一种临战前的动员,用一种极严肃、信任、期待的眼光看着飙公,谁都不敢违背飙公的指令,把这一船货,把我们这一条鲜活的命都放心地交给了他。但我们每一个年轻船员,都像初上战场的新战士,心里多少都有些紧张。
我们按照飙公的要求,规规矩矩地穿上了平时很少穿的救生衣,把鞋带和裤袋都系的紧紧的,该关的门窗都关好了,甲板都沓的牢牢实实,那样子真是像奔赴战场,然后起锚,憋足了一口气出发了。
在没有到老池前,我们的全体船员早就各就各位,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了,绝不像往日还可以串串岗。我自然是在轮机舱坚守着,门窗紧关着,防止浪水溢进来;轮机听了又听,确保无异常;仪表看了又看,都在正常范围。
船明显地偏向老池航道行驶了,我一边扑捉着随时都会发出加减油门的指令,一边观察着两岸间的礁石飞快地向后面移动着,船至两岸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我推则船舶已完全进入老池的主航道了。这时,几个波浪铺天盖地地向轮机舱的玻璃窗户扑来,把我吓了一跳,幸好窗户关的严实,只从底下渗出些水珠。
紧接着又是几个“嘭、嘭、嘭嘭!”的波涛撞击船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起,船儿飞快,岸边的礁石嗖地挨着船边溜走。我很怕,怕船撞在礁石上,一旦撞在礁石上,偌大一条船将要散架,货散人亡;也怕我的轮机在此时突然熄火,如果熄火舵盘就会失灵,全船就会覆灭。正想着,又是几个波涛劈头盖脑的向机舱打来,瞬间又退了下去,整个船就像是潜了水似的。几个波涛刚刚退去,船头又突然往下一沉,船尾突然一翘,就像整个船在崖壁上飞翔了。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连气都被憋着,像要窒息一样。我真以为船发生了什么不测,但瞬间过后,船体又正常的漂浮在了水中,岸边飞行的礁石也慢了许多,船身并没有感觉遇到硬物的碰撞,我才想到刚才的感觉可能是船舶到了落差最大,流速最快的最危险的地带中。这时,我的心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从第一个波涛打来,仅仅两分钟光景不到,就好像在生死一瞬间,恐怖,窒息,心跳,刺激……什么味儿都有。
河面终于又宽敞起来,两岸的礁石停止了后退的脚步,我知道船已经走出了危险地带,又驶进了大航道之中。我慢慢地打开机舱窗户,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此时铃声响了,我把油门慢慢地减了下来,船在宽敞的河面上悠悠地靠着岸。
飙公完成了他的使命,在岸上向老船长及我们挥舞着再见的手势。
发布时间:2019-07-23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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