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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是父亲，平凡普通的父亲。平凡到相处了十几年的老邻居都会偶尔忘了他的名字，但他却是我长到14岁一直依靠着的男人。父亲从不让我叫他爸爸，他说我以后会有爸爸妈妈的。我就这样叫了他十几年的父亲，用一个很生疏的字眼叫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的称号。
父亲很穷，一子一女加上我，早早地让他弯了腰，甚至他的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女人，可他依然不厌其烦地早起，摆摊，叫卖闻着清晨卖豆浆的小店呼出的热气，冉冉的烟火，他弓着腰低低的咳出声，苍老打皱的手指顿在冷冷的空气中，继续摆弄他的家当，听他念叨着，大姐要准备嫁人了，二哥以后买房子的钱还没有着落。
我在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被子阴冷潮湿，很不舒服，我透过窗户玻璃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包的廉价香烟，呛人的烟草味隔着窗缝传进我的房间，我皱起了眉，重重地咳了一声，看见他拿着烟的手指尴尬地停在半空，然后背过身去，把燃了一半的烟头掐灭，剩下的一半弹干净烟灰，收回了破旧的香烟盒里。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同时庆幸地是没有其他人看见父亲这个样。是的，我讨厌贫穷，和贫穷的人。
我15岁的时候，有个我要叫爸爸的男人找到了我。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居然有一束照进了我的房里，被子一直很潮湿，我想今天终于可以晒晒被子了。爸爸开着一辆气派的轿车来接我，在自行车的出现都很奢侈的校门口，一辆轿车出现的轰动不亚于有电影明星的到来。明星是来接我的，我咧嘴一笑，在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下坐上了车，这感觉真好，我想。
爸爸和父亲商量说要带我去大城市住大房子，吃好吃的，以后每天放学都会有车来接我，我会像电视剧里的大小姐一样幸福。
我回头看了眼弓着腰，蹲在角落里默默抽烟的父亲，父亲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半晌他抬眼看我。夕阳在他的头顶染了一圈好看的光晕，他说随便你吧。我常常在心里抱怨父亲的贫穷，以至于从来没有给我的人生任何帮助，可现在我觉得父亲从来没有这样亲切，我幸福得晕眩，穷和富的差距一目了然，改变也是我触手可及的事情。我要走了。
我坐上了爸爸豪华的轿车，我把手伸出窗外冲父亲摇了摇，他大概是觉得挥手说再见的动作很新鲜，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一直摇啊摇。车子一路绝尘，越走越远直到我再也没能看见他。
爸爸没有骗我，他带我去了富裕的大城市，我进了一所不错的高中，在同学都在谈论刚出的奢侈品的时候，我甚至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我好像彻底摆脱了贫穷，连同那个街边角落都会堆满垃圾无人清理的小镇和那个院子里堆满矿泉水瓶，易拉罐的曾经的家，一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偶尔也会想念父亲，然后摇头笑笑，猜他他依旧早睡早起，依旧住在那个破旧的家，依旧默默无闻不爱讲话
高中毕业的某一天，我偶然路过母校，远远地看见一个蹬着三轮车的苍老背影，他蹬车的速度那么快，在我看见他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已经到了校门口，然后他拉紧了刹车，突然放慢了速度，他就这样慢悠悠地经过了我们的校门口，然后又是加速地离开了。他是父亲？他不是父亲？我至今都还没清楚，那个从小熟悉的背影我那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当时想开口喊些什么，最后只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地放弃了，我放下自己准备挥动的手臂，就像当年父亲一直和我挥手再见一样
爸爸是个有钱人，有钱到可以每天换不同的轿车，可以在家里雇佣保姆，可以和像我一样大的女孩谈恋爱，结婚，然后离婚。我冷眼看着，一切都是与我无关地存在，我继续着我的学业，爸爸的大房子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大学的时候我和很多普通的女孩一样住在学校，学习，看剧，兼职，爸爸也会给我打电话，问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还够不够，学习辛苦不辛苦。我只会微信给他留言，不辛苦的。而且，我也有在自己赚钱，好像只有这样我空落落的心才能靠着什么东西才能撑下去。
我本科读完了，准备出国的时候已经是离开父亲的许多年后了。我开着当年爸爸的车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去了父亲的家里，父亲的房子已经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些年怎么也不把房子修一下？我摸着斑驳的墙皮问道。父亲抽出一根旱烟，也不点燃，就这样咬在嘴里，答道：怕你再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当年我走的时候爸爸给过他很大一笔钱，大到父亲再也不用愁大姐的陪嫁和二哥的婚姻，他没要，只是沉默着从那一沓厚厚的人民币中抽出一张来，要我去给他买包爱抽的劣质香烟。
他给我看那包一直没有拆封过的烟，外面的纸盒已经受潮严重了。他拿开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憨憨地笑：我戒烟啦。
我微笑，把烟放到了阳光里面，今天是晴天，晒晒就不会受潮了。
发布时间：2022-12-12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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