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的周末上午,我正在宿舍里呼呼大睡,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来电话的是母亲,她迫不及待地问我:你弟弟去找你没有?我晕乎乎的说:没有。母亲原本焦虑的声音立即变得火冒三丈: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因为你的事情和我办拌了几句嘴,跑了,气死我了!得知母亲的来电用意,我不乐意道:有是为了弟弟。从小到大,你何曾我如此关爱过?再说我能有什么事让你们母子反目?说完,我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母亲45岁那年才生下弟弟,这让全家人无比宠溺。
因为受尽娇惯,弟弟对人颐指气使,耀武扬威,虽出身农家,但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专权生活,从来不知道体恤别人。作为他的姐姐,我在成长过程中小心翼翼,吃戴用穿玩,皆以弟弟为先,但凡我有异议,便会招致父母的责备乃至体罚。在我的童年字典里,谦让年幼的弟弟,是求的自保的金科玉律。
10岁那年,我还没上学。每次有人提起这件事,就被母亲一句等等再说敷衍过去。我清晰的记得弟弟出生那天,母亲喜笑颜开的对我说道:等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带着他一起上学了。
于是,读小学的时候,我成了弟弟的贴身保镖,不仅要陪他一起上学放学,还要时刻保护着他不被外人欺负,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差事,即便我能保证别人不惹是生非,却不能保证娇生惯养的弟弟也安分守己。有一次,他因为一块橡皮和同学大打出手,由于没有我的现场保护最终惨败而归。回到家里,母亲不容分说就将我一顿暴打,而年幼的弟弟,此时此刻正躲在堂屋的一角,一脸的幸灾乐祸。那一刻我开始怀疑我们姐弟情分,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插手他的事。
我开始与同学们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任凭弟弟在学校里胡作非为。由于缺少我的监管,母亲经常被喊去训话,回家后,我也免不了各种惩罚,每天就这样过着上学、干活、挨骂的单调生活。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护着弟弟了。
升入中学后我开始住校,有了能专注学习的环境,我的成绩也开始突飞猛进,儿已经14岁的弟弟,依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我偶然发现,他喜欢放学后和几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一起,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台球店打台球。又一次我买铅笔从那里路过,看见他嘴里叼着香烟,眯着眼睛,弯着腰,认真的打着台球。我握着手里特意多给他买的一支铅笔,驻了驻足,又转身回到了宿舍。
母亲每个星期给我的零花钱,只是弟弟的三分之二,因为我知道,每次她当着我们的面将数额均等的伙食费发给我们之后,私下里还会塞给弟弟一笔费用。尽管如此,我依然会竭尽所能地攒钱,然后托同学送给弟弟。等他们回来,我总情不自禁的追问:他说什么了没有?得到的却是惯常无味的回复:钱收下了,但什么都没说。
我想,也许是我天生命贱。无论怎么付出,都换不来一句谢谢。我帮他是出于姐弟情分,姐姐照顾弟弟,天经地义。他无情,皆因年轻,而我却不能无义。
与弟弟接触最多的,是寒假暑假两段时光。他每天都跑到村后面的小河边钓鱼。不得不承认,弟弟的钓鱼水平堪称一流,每次都会满载而回。母亲欢天喜地地将新鲜的全鱼宴做好之后,总会乐呵呵地夸赞:咱们一家人,都享你的福了。可我从不轻易吃弟弟捉的鱼,也许,是因为我不想欠他一份人情,更不愿意看到他手夸赞后表现出的孤傲凌人。而他在学校的斑斑劣迹,我也不会向母亲提及。
我只能把读书当成脱离苦海的跳板。高考结束后,我被镇江的一所大学录取,生平第一次给家里争了光。母亲却有些失落得说:要是考上大学的是你弟弟,那该多好!等将来你出息了,千万要拉扯拉扯他。我没有言语,背起行囊便踏上了列车。
几番周折后,弟弟来到镇江读了一所厨师技校,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我们谁也没去看过彼此。
一天,我打电话对母亲说:我想买台电脑,宿舍里的同学都买了。母亲却说:你弟弟都没说要买电脑,就你知道败家!央求无果后,我便知趣地将这个心愿埋在心底。从小到大我只能玩弟弟玩腻的东西,我,就是一个垃圾中转站。
那天室友过生日,我们来到市区一家餐厅聚餐,饭后走出大门,我惊奇地看见弟弟也从店里出来,他撇我一眼后默默地走到一旁的车棚,骑上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消失在城市迷离的夜色中。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和他对话,便因彼此心中的隔阂,错失了这次远在异乡的攀谈。
三个月后我过生日,请室友们去上次那家饭店吃饭,酒过三巡后,服务员送来一道价值66元的鱼头炖豆腐,我诧异的问:我们没点这个啊?服务员笑眯眯的说:这是我们饭店送的,祝你生日快乐!我们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大快朵颐起来。
埋单的时候服务员说:有人已经埋过了。我诧异万分,室友开玩笑说: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男生搞的恶作剧啊?在一片哄笑声中,服务员道出了原委:这是我们这里一位新来的厨师埋的单。我说我和他素不相识,干嘛要他请客?
就在我极力要求厨师出面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弟弟穿着一身洁白的工作服从后堂里跑出来,用极为磁性的声音说:是我埋的单。我顿时瞠目结舌,室友追问:这位帅哥是谁啊?弟弟上前一步说:姐姐们好,我是蕾蕾姐的老乡。我怔了怔,旋即冲大家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这位久未谋面的老乡说几句话。
一路无语。姐弟二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终于我还是问道:你怎么不在学校里学习,怎么跑到这里做厨师了?还有,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什么说我们是老乡?弟弟挠挠头说:我白天上课,晚上过来做兼职,多少也能赚点钱用,刚才说我们是老乡,是因为我怕给你丢人,你们都是大学生,而我只是一个小厨师。我近乎哽咽道:怎么会呀?任何职业,只要勤恳踏实,都会做出成绩的。我第一次发现,向来不靠谱的弟弟,竟然有着俊朗的外貌,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早已经出落成一个挺拔的男子汉了。
临别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封信,说:拿去买台便宜的电脑吧。我诧异万分道: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怎么知道我想买电脑?弟弟说:上次放假回家听妈妈唠叨,说你就会败家,为这件事我和她吵了几句就出来了,这是我做厨师几个月积攒的工资。我正要推脱,他将信封往我手里一塞,便转身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我很了20多年的弟弟,这就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怎奈因我自小萌生的怨恨,让我们即便同在一个城市,也似相隔天涯。但我知道,因了这次交谈,我们一度遥不可及的姐弟亲情,从此不再隔山隔水了。
发布时间:2022-08-06 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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